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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鑒類函》與清初文學觀

2021-12-19 11:48何詩海胡中麗
江淮論壇 2021年5期
關鍵詞:理學

何詩海 胡中麗

“類書研究專題”編者按

類書是傳統(tǒng)中國獨具范式的大型典籍,也是中華民族豐富文化積累的結晶。魏晉六朝以降,歷代類書的編纂綿延不斷,體現(xiàn)出強大的生命力,對中華文明的延續(xù)和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第一版問世的1768年,傳統(tǒng)中國最后一部大型官修類書《古今圖書集成》已刊布40余年,而更早的官修類書《皇覽》《修文殿御覽》《藝文類聚》等分別問世于中華多民族從遷徙、動蕩到和諧共生的不同階段。如果說《大不列顛百科全書》是西方殖民主義的文化產(chǎn)物,那么中國古代類書則是多民族交融協(xié)和的中國文化碩果,是幅員遼闊、物產(chǎn)豐富、民族融合的中華民族對世界文化的重要貢獻。當傳世文獻遭罹大規(guī)模焚毀的易代之后,隨之建立的新政府往往致力于類書的整理,將其作為構建新朝文化方略的思想資源,這些官修類書既有其政治作用,同時也承載了文獻保存和傳布的價值。歷代學者尤其是易代之際的精英學者,也積極投身于類書整理和傳承的洪流當中,對文獻傳承和文化傳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研究和利用類書文獻,挖掘和闡發(fā)其文化價值,對全面規(guī)劃和建設中華文化,傳承中華民族的歷史基因,增強民族文化認同感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本刊約請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古代類書敘錄、整理與研究”的首席專家和子課題負責人,分別以《淵鑒類函》、朱彝尊、梁啟超的類書觀為中心,對清初的文獻傳承和文學觀念以及近代中國的學術轉型等問題進行了探討,現(xiàn)刊發(fā)以饗讀者。

摘要:《淵鑒類函》是考察清初官方和主流文學觀念的重要典籍?!段膶W部》之設立,雖采用傳統(tǒng)的文章、學術混融不分的廣義文學概念,但并非簡單因襲傳統(tǒng),而是融入了程朱理學的內容以及彌合文、學對立的現(xiàn)實需要?!段膶W部》所收文體,比傳統(tǒng)類書有所增加,體現(xiàn)了在類書構建的知識譜系中文體疆域的拓展,但只是傳統(tǒng)詩文范圍的有限拓展,詞、八股、戲曲、章回小說等后起、通俗文體未能進入編者視野。全書在文獻學上的貢獻,是大量增補唐代以后的史料。尤其是大量引錄宋詩,體現(xiàn)了熔鑄唐宋、兼容并包的通達文學觀,對清詩的發(fā)展起到了導向作用。

關鍵詞:《淵鑒類函》;《文學部》;理學;文體觀;唐宋詩之爭

中圖分類號:I206.2?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21)05-0012-008

康熙年間張英、王士禛等奉敕編纂的大型官修類書《淵鑒類函》四百五十卷,是清廷稽古右文的重要成果,不僅在類書編纂史上影響深遠,對于研究清初官方和主流文學觀念,也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戴建國《<淵鑒類函>研究》[1]304-309、吳承學《論<古今圖書集成>的文學與文體觀念——以<文學典>為中心》[2]等雖對此書體現(xiàn)的文學觀念有所考察,但都是討論其他問題時連帶涉及,內容簡略,故仍多待發(fā)之覆。

一、《淵鑒類函》的編纂體例和文獻價值

《淵鑒類函》以明人俞安期《唐類函》二百卷為基礎,搜輯群書,增補史料擴展而成,故在內容、結構、編纂體例上都深受《唐類函》影響。全書分為天部、地部、歲時部、帝王部、后妃部、設官部、政術部、禮儀部、樂部、文學部、武功部、邊塞部、人部、果部、花部、獸部等四十五部。這些部類及名稱,基本沿襲《唐類函》四十三部,只是將《唐類函》中的“藥菜部”拆分為“藥部”和“菜蔬部”,另增設“花部”。每部之下,又分小類,形成二級類目。如武功部二十四卷,分兵法、論兵、將帥、偏將、威名將、儒學將、軍師、軍旅、武、文武相需、講武、田獵、耀武、訓練、號令、謀策、料敵、征伐、軍容、兵勢、攻戰(zhàn)、火攻、水戰(zhàn)、車戰(zhàn)、守備、拒守、險固、軍門幕府、屯營、陣、騎、戍卒、烽候、斥候、軍糧、軍期、宗族從軍、招募、愿從征伐、簿籍、軍刑、致師、犒師、弭兵、伏兵、祭師、發(fā)軍、先鋒、向導、間諜、占候、務德、行惠、示信、有禮、軍整、持重、禁暴、專命、軍矯命、戰(zhàn)死、示必死、單車入賊、軍行險道、應祥、神助、軍盛、追奔、俘獲、受降、旋軍、殿、獻捷、軍詐、疲兵、無備、不撫士、縱敵、勞人、將交惡、乞師、增質子、救援、退散、敗將、善敗、劍、匕首、鋏、斧鉞、戟、矛、矟、殳、槍、棒、椎、枚、鉤鑲、刀、弓、弩、矢、牙、旌旗、旄、旛、麾、旒、毦、鼓、金鉦、鐃、鞞、鐸、角、甲、兜鍪、盾、鞍、轡、鞭、勒、鑣、羈、障、泥、珂、柝、鹿角、攻具等一百三十余類。其中大部分類目沿襲《唐類函》,也有新增,如槍、棒、椎、枚、鉤鑲等。此外,帝王部增設御制、御筆等,職官部增設了許多唐以后才出現(xiàn)的職官名稱,如殿閣總裁、大學士、提舉國史、監(jiān)修國史、經(jīng)筵總裁侍讀、侍講、翰林院總裁、翰林學士承旨等。據(jù)統(tǒng)計,全書共有兩千七百四十九條二級類目,其中新增七百八十七條。[1]147,189如此繁多的類目,幾乎窮盡相關領域器物、制度、人事活動、思想觀念等方方面面的一切知識。這些知識,以部為經(jīng),以類為維,經(jīng)緯交織,構成了內容浩繁、體系嚴密的龐大知識譜系,體現(xiàn)了清代上層士人對當時世界認知的廣度和深度。

《淵鑒類函》在部類設置上雖然主要繼承《唐類函》,但在二級類目相關史料的編次上,則別出心裁,另起爐灶。其凡例曰:

原本《類函》以《藝文類聚》居一,《初學記》居二,《北堂書鈔》居三,《白帖》等書居四,而以詩文殿之。今以釋名、總論、沿革、緣起居一,典故居二,對偶居三,摘句居四,詩文居五。因所采編帙愈多,不可以書名為先后也。且派別支分,較之原本,彌覺井井。其第一條以《釋名》《說文》《爾雅》居前,經(jīng)史子集次之。典故以朝代為次序。對偶不拘朝代,但以工致相儷。若散句或摘自序記,或采從詩賦,單詞只句,務取華贍,以備覽觀。詩文亦各以體類補入。[3]《四庫全書》第982冊卷首,9

“原本《類函》”指《唐類函》。此書史料來源較為單純,主要是唐代四大類書,故每個二級類目在史料編次上,主要依據(jù)文獻來源分為五部分,一是《藝文類聚》,二是《初學記》,三是《北堂書鈔》,四是《白孔六帖》等,五是采自文集的詩文作品?!稖Y鑒類函》極大拓展了史料來源,所采文獻浩如煙海,無法再以某種書名來組織、編次材料,故二級類目根據(jù)文獻內容和性質分為釋名總論沿革緣起、典故、對偶、摘句、詩文五部分。這種分類,比單純、機械地依據(jù)書名分類,顯然更為合理。一方面,能提高讀者學養(yǎng),使讀者對每個二級類目的命名、性質、起源、發(fā)展、變化等有系統(tǒng)認識,所謂“務使遠有所稽,近有所考,源流本末,一一燦然”[4];另一方面,又為士人學習寫作、操觚為文提供了便利。《淵鑒類函凡例》曰:“是書以供詩賦之用,詞尚風華,義資典核?!盵3]《四庫全書》第982冊卷首,9明確表達了此書資于詩文寫作的編纂宗旨。而典故、對偶、摘句三部分正是從遣詞造句、修辭潤色等方面為士子提供語料和學習內容,詩文部分,則以結構完整的典范作品為習作者提供揣摩對象。這種從知識學養(yǎng)到字句修辭、到作品篇章的進階模式,既符合文學學習和教育的一般規(guī)律,又體現(xiàn)了對詩文寫作必備素養(yǎng)的認知,是一種精心設計、具有豐富的思想內涵和理論深度的編次體例,其優(yōu)勢是《唐類函》無法比擬的。

除了體例優(yōu)勢,《淵鑒類函》的文獻價值,也遠非《唐類函》所能企及?!稖Y鑒類函》凡例曰:

原本《唐類函》,所載《藝文類聚》《初學記》《北堂書鈔》《白帖》,旁及《通典》《歲華紀麗》諸書,此皆初唐以前典故藝文。今自初唐以后,五代、宋、遼、金、元,至明嘉靖年止,所采《太平御覽》《事類合璧》《玉?!贰犊滋贰度f花谷》《事文類聚》《文苑英華》《山堂考索》《潛確類書》《天中記》《山堂肆考》《紀纂淵海》《問奇類林》《王氏類苑》《事詞類奇》《翰苑新書》《唐詩類苑》,及二十一史、子、集、稗編,咸與搜羅,悉遵前例編入。[3]《四庫全書》第982冊卷首,9

《唐類函》的史料來源,主要是唐代四大類書,旁及《通典》《歲華紀麗》諸書,所涉典故詩文,都出自初唐以前,初唐以后浩如煙海的典籍則付之闕如,故文獻范圍較窄,史料數(shù)量也非常有限。而《淵鑒類函》則將文獻范圍擴展、延伸到初唐之后,經(jīng)五代十國、宋、遼、金、元,直至明嘉靖年間,這是此前任何一部類書都無法比擬的。至于征引史料種類、數(shù)量之繁富,除《永樂大典》外,無可比肩者??上А队罉反蟮洹沸蕹刹痪?,尚未刊刻,正本即下落不明,副本和所據(jù)底本又因多次火災和戰(zhàn)亂而不斷散佚,無從窺其全貌。乾隆年間,四庫館臣蒐羅散佚,輯得經(jīng)史子集著作三八五種、四九四六卷。因此,至康熙年間止,《淵鑒類函》無疑是規(guī)模最浩大、征引文獻最豐富、史料價值最高的一部存世類書。其中最有新意、貢獻最大的,是對唐以后浩瀚文獻的搜集、整理和保存??滴跣蚍Q此書“自有類書迄于今,千有余年,而集其大成”[3]《四庫全書》第982冊卷首,2,頗有一覽眾山小的自負。四庫館臣也極力稱揚《淵鑒類函》規(guī)模之巨、文獻價值之高,認為《太平御覽》雖為千卷,此書卷帙僅及其半,“然《御覽》以數(shù)頁為一卷,此則篇帙既繁,兼以密行細字,計其所載,實倍于《御覽》,自有類書以來,如百川之歸巨海,九金之萃鴻鈞”,乃“亙古所無之巨制”[4]。這顯然是對康熙“集其大成”說的呼應。

二、從《文學部》看“文”與“學”

在《淵鑒類函》四十五個部類中,文學部位居第十三,其前有天部、歲時部、地部、帝王部、后妃部、儲宮部、帝戚部、設官部、封爵部、政術部、禮儀部、樂部,緊隨其后的是武功部、邊塞部、人部、釋教部、道部等。這種序次,大致可以看出文學部在古人社會生活和知識譜系中的地位。此部十四卷,計有六十六個二級類目,分別為經(jīng)典總載、周易、尚書、毛詩、春秋、禮記、史、書籍、袠、誦讀、寫書、藏書、校書、求書、載書、負書、賜書、借書、文字、著述、文章(敏捷、嘆賞附)、詔(敕附)、制誥、章奏、表、書、記、檄、移、圖、讖、符、詩、賦、七、頌、箴、銘、集、序、論、射策、連珠、誄、碑文、哀辭、吊文、儒術(儒教、理學附)、勸學、善誘、講論(談并載)、名理、好學、博學、幼學、從學、同學、廢學(不學附)、筆(筆架、筆格、筆床、筆匣、筆筒并載)、硯(硯匣、硯滴附)、紙、墨、策、簡、牘(牒附)、札、刺、券、契、封泥。這些類目,大致沿襲《唐類函》而稍有調整,如改“禮”為“禮記”,改“策”為“射策”,改“碑”為“碑文”,又在“儒術”條后附加“儒教”“理學”二目。

綜觀《文學部》六十六目,內容較為龐雜,大體包含學術、文章以及與讀書、問學、作文相關的人事活動和器物工具,可見編者心目中的“文學”并非狹義的文章和文章之學,而是泛指文章、學術及相關活動;“文學部”的內涵,略同于傳統(tǒng)類書中的“藝文部”或“經(jīng)籍部”。這種文學觀,自然源于先秦兩漢的儒學傳統(tǒng),似乎是一種較為守舊的觀念。但對于康熙朝君臣而言,此觀念并非只是簡單、消極、被動地因襲傳統(tǒng),而是積極、主動的文教建設,體現(xiàn)了清初上層士人對文學史上重文輕學、重學輕文等風氣的評判和抉擇。

自先秦開始,儒家士人就形成了崇尚博學的傳統(tǒng)??鬃幽贻p時即以博學聞名諸侯。興辦私學招收門徒后,總是不斷勉勵、引導弟子勤奮好學。顏回曾感嘆“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于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5]第2冊卷十《子罕》,93。子夏稱:“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盵5]第4冊卷二二《子張》,96孟子謂:“人皆知糞其田而莫知糞其心。何謂糞心?博學多聞也?!盵6]可見儒家把博學多聞作為培養(yǎng)君子人格的重要條件。其中顏回所謂“博我于文”之“文”,與先秦時期的“文學”“文章”等語詞一樣,主要指以儒家禮樂文化為核心的文化學術修養(yǎng),當然也不排除狹義的“文學”所指向的文章藻彩之意。漢代以后,隨著儒家思想成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崇尚博學之風長盛不衰,甚至提出“一物不知,君子所恥”[7]的論士標準。魏晉六朝,文學逐漸自覺。隨著社會對詩賦辭章的推崇,文學逐漸擺脫對學術的依附,獲得了獨立的地位。士人開始有意識地區(qū)分“文”和“學”,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雖然需要一定的知識積累,但優(yōu)秀作家更仰賴的是天賦、靈性而非博學。淵綜廣博、學富五車者很可能成為一流學者,但未必成為一流作家,歷代博學而不善屬文者比比皆是。鐘嶸譏笑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堆砌典故、賣弄博學的人為“雖謝天才,且表學問”[8],儼然有重文輕學之意。因為在崇尚自然的六朝士人看來,基于自然天賦的文學創(chuàng)作,比基于后天勤奮、積累的學問,更加難能可貴;能文之士,也比博學之士更易獲得社會聲譽。隋唐時期,隨著詩賦取士制度的建立,進一步強化了重文輕學之風,俗諺“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表面看只是感慨兩種科目難易懸殊,其深層則蘊含著由科舉制度帶來的“文貴于學”的價值判斷,因為進士科主要考察詩賦創(chuàng)作,明經(jīng)科只需經(jīng)學知識和素養(yǎng)。宋代理學興起,理學家以儒學嫡傳自居,主張通過格物致知、正心誠意,總結、體悟出涵攝萬事萬物的“理”,進而實現(xiàn)治國平天下的儒家理想。在他們看來,文士耽于辭藻,空疏不學,浮華輕薄,既妨害心性修養(yǎng),又無助于弘揚儒教、經(jīng)濟世務,故有“作文害道”之斥,徹底否定文學價值?!拔摹迸c“學”的對峙,空前激烈。明代八股取士,士人往往全身心揣摩經(jīng)義,其他一切束之高閣,不但知識面空前狹窄,詩賦辭章也一竅不通,“文”和“學”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戕害。至明代后期心學末流鼓蕩天下,束書不觀,游談無根,進一步加劇了學風之空疏,辭章之學也日益衰落。

清初朝廷和士林,對于明代學風、文風之弊病感受深刻,記憶猶新?!稖Y鑒類函》作為清代第一部大型官修類書,承擔著稽古右文、改造學風和文風、重建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重任?!队茰Y鑒類函》序曰:

朕幾務余暇,博涉藝林,每攬一書,必盡其全帙,沉潛往復,既得其始終條理精義之所存,而文句英華亦常讀之矣。嘗謂古人政事、文章雖出于二,然文章以言理,政事則理之發(fā)邇而見遠者也,豈僅以其區(qū)區(qū)文句之間,而可以自命為學術乎?自六朝乃有類書,而尤盛于唐,此豈非求之文句之間者哉?雖然,理之所寓于斯,萃焉弗可廢也。[3]《四庫全書》第982冊卷首,1

可以看出,在“文”與“學”的關系上,康熙一方面喜歡賞玩“文句英華”,而不像理學家那樣排斥、否定辭章;另一方面又好探求文章著述中“始終條理精義之所存”,俾始嫻于政事,經(jīng)世濟民,而不像文士那樣耽于辭章,空疏不學,無補于世務。在他看來,溺于文句,不明事理,不可自命為學術。而要明理,必須讀書問學。“文”與“學”相輔相成,相生相濟,不可須臾暌離,更非勢不兩立。《淵鑒類函》正是本著這樣的理念編纂而成的,故康熙稱贊此書“于格物致知之功,修辭立誠之事,為益匪淺尠矣”。[3]《四庫全書》第982冊卷首,2“格物致知”主要指向學,“修辭立誠”主要指向文。兩者的融合,成就了《淵鑒類函》在清初文教事業(yè)中的導向地位。正因如此,此書設《文學部》,沒有采用后世興起的狹義的“文章之學”的概念,而采用了源于先秦兩漢文章、學術渾融未分的“文學”概念。在《文學部》二級類目的設置上,先列經(jīng)典總載、周易、尚書、毛詩、春秋、禮記等目。這些早期的儒家經(jīng)典,不僅是經(jīng)學中最權威的元典,是歷代儒士的知識底色,也是儒家文化背景下一切學術、文章的思想根柢,故高踞《文學部》之首。五經(jīng)之后,次以書籍、袠、誦讀、寫書、藏書、校書、求書、載書、負書、賜書、借書、文字、著述等與讀書治學密切相關的條目。在此之后,才是狹義的文學和文體條目,如文章、詔、敕、制誥、章奏、表、書、記、檄、移等。而在這些文體類目后,又緊接著儒術、儒教、理學等條目,再次強調了儒家學說在文章、學術中的核心地位。而“儒術”后增附“儒教”理學”條,尤其意味深長。一方面顯示理學與儒學同源共脈,是傳統(tǒng)儒學發(fā)展到宋代以后的產(chǎn)物,換言之,理學是特定時代的儒學。另一方面,隨著理學思想逐漸成為宋代以后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在當時的知識譜系中,已有不可忽視的地位,故特增“理學”一目,附“儒術”條之后。

綜觀“儒術”條的內容,傳統(tǒng)儒學篇幅很少,而宋代以來理學家事跡及著述異常豐富。胡瑗、邵雍、程顥、程頤、張載、朱熹、呂祖謙、真德秀、吳澄、許衡,以及明代的宋濂、吳與弼、戴良、蔡清、薛瑄等理學家著述,都反復征引,其中頻率最高的是朱熹,其次是二程。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關于王守仁的史料一次也未出現(xiàn)。明代中期以來鼓蕩天下、聲勢浩大的心學思潮,就這樣被悄悄磨滅了。可見,《淵鑒類函》編者心目中的儒學,除了傳統(tǒng)儒學外,最重要的是程朱理學一脈,而以王守仁為巨擘的心學一脈,則成為康熙朝君臣嚴防深拒的異端邪說,未能進入儒學統(tǒng)緒。故《文學部》中的“學”,其首要和核心內容,是儒學,尤其是程朱理學;“文學”的內涵,雖然沿用孔門文章、學術渾融未分的觀念,但已注入了全新的時代內容?;庞椅亩猿讨炖韺W為指導思想,正是康熙朝的基本文教理念?!稖Y鑒類函》的編纂及《文學部》的體例設置和內容采擷,都較好踐行了這一理念,故深得康熙帝贊賞。張英、王士禛等編纂大臣對此也頗為自負?!渡蠝Y鑒類函表》稱此書“禽魚草木,罔不搜羅;道德性情,更加闡發(fā),踵孔門文學之科,究歷代圖書之府”,“譬夫翦裁在手,集千腋而成裘;組織任心,■五絲以為采。庶幾方名象數(shù),幼學者展卷神開;理干文條,曠覽者含毫色喜”。[3]《四庫全書》第982冊卷首,3長期分裂、對峙的“文”與“學”,在這部類書中實現(xiàn)了較好的融合。

三、文體疆域與文體觀念

類書分類編次的編纂體例,為考察特定時期的文體分類、文體范圍和文體觀念提供了獨特視角。一般而言,類書的文體類目,集中在“藝文部”“文學部”或“經(jīng)籍部”“雜文部”等主要記載詩賦辭章、學術文化的部類中。如《北堂書鈔》“藝文部”錄詩、賦、頌、箴、連珠、碑、誄、哀辭、吊文、詔(敕附)、章、表、書記、符、檄十五種文體,《藝文類聚》“雜文部”錄史傳、集序、詩、賦、七、連珠、書、檄、移九種,《玉?!贰八囄牟俊变浽姡ǜ韪剑?、賦、箴、銘、碑、頌、奏疏、策、論、序、贊、經(jīng)十二種??傮w而言,綜合性類書的文體分類簡括,類目較少。這是因為,在類書構建的知識譜系中,世間萬物紛繁復雜,體例上只能粗略劃分大部類,體現(xiàn)人們對當時最重要、最常用文體的集體認知,而不能像文體學專書那樣盡可能搜羅一切文體;也難以在具體文類下再分小類,如詩分古詩、樂府、律詩、絕句、四言、五言、七言、雜言,賦分騷體、古賦、駢賦、律賦、文賦等,在文體學專著或文章總集中很常見,因為這體現(xiàn)的是專業(yè)領域的精深認知;而綜合性類書體現(xiàn)的是非專業(yè)領域的社會集體意識和普遍知識,故對二級類目較少細致區(qū)分。

《淵鑒類函》“文學部”文體類目有詔(敕附)、制誥、章奏、表、書記、檄、移、圖、讖、符、詩、賦、七、頌、箴、銘、集序、論、射策、連珠、誄、碑文、哀辭、吊文二十四種。這個數(shù)量,與總集或文體學專著如蕭統(tǒng)《文選》三十九種、呂祖謙《宋文鑒》五十九種、吳訥《文章辨體》五十九種、徐師曾《文體明辨》一百二十七種等相較,自然不算多。但與此前的類書相比,卻已非常突出。這說明,在公共知識譜系中,文體疆域比前代已有較大拓展,對不同文體的區(qū)分也更為深入、細致,從而導致了文體類目的增長。盡管《淵鑒類函》“文學部”這二十四種類目,主要沿襲明人俞安期的《唐類函》,并非獨創(chuàng),然而,采納這種分類,至少說明清初士人接受、認可明人的文體認知,否則,編者完全可以增刪廢立,甚至另起爐灶。

盡管《淵鑒類函》“文學部”的文體范圍,與前代類書相比,有較大拓展,但主要還是在傳統(tǒng)詩文范圍的有限拓展,對于產(chǎn)生年代較晚而廣為流行的新生文體,如詞、八股、戲曲、章回小說等,基本采取視而不見的“默殺”態(tài)度。不但“文學部”沒有設置相關類目,全書各大部類的總論、典故、對偶、摘句、詩文部分,也很少有相關作家、作品。以詞為例。許多以詞名家的詞人,如李璟、晏幾道、李清照、張炎、王沂孫、朱敦儒等,全書一次都未引錄。有些詞家雖曾入編,但并非以詞人身份,也無關詞作。如李煜、馮延巳、晏殊作為國君或宰相,雖然入編頻率較高,但或紀其政事,或載其經(jīng)歷、逸聞,或錄其詔令、章表、奏疏等,沒有一次與其詞作、詞人身份、詞學活動相關。又,韋莊作品被引22次,數(shù)量不算少,但全是詩,如《對雪》《閨月》《臺城》《悼亡姬》《南省伴直》《送崔郎中往使西川行在》《饒州余干縣琵琶洲感舊》等,沒有一首詞。而就文學史地位來說,其詞作影響顯然大于詩作。與詞家、詞作的缺場相應,《淵鑒類函》對許多著名詞集,如溫庭筠《金奩集》、馮延巳《陽春集》、柳永《樂章集》、晏殊《珠玉詞》、歐陽修《六一詞》、王安石《半山詞》、蘇軾《東坡樂府》、周邦彥《片玉詞》、李清照《漱玉詞》、辛棄疾《稼軒長短句》等,都一無所涉。相關的詞學知識,如最常見的詞牌浣溪沙、憶秦娥、如夢令、一剪梅、沁園春、卜算子、鵲踏枝、喜遷鶯、風入松、蘇幕遮、采桑子、虞美人、漁家傲、阮郎歸、蝶戀花、滿江紅、念奴嬌、水龍吟、鵲橋仙、南鄉(xiāng)子、江城子、六州歌頭、滿庭芳、聲聲慢、瑞龍吟、水龍吟、鳳凰臺上憶吹簫等,也付之闕如。這種有著將近千年歷史,自宋代以后在士人日常生活和文學創(chuàng)作中占據(jù)重要地位,且一直活躍至明清時期的重要文體,在《淵鑒類函》構建的知識譜系中,就這樣被抹除殆盡。(1)究其原因,詞自產(chǎn)生之初,即被目為詩余或游戲之作,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北宋西昆派著名詩人錢惟寅曾自稱“平生惟好讀書,坐則讀經(jīng)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辭”[9],足見其地位卑下,幾近穢物。正因如此,“文章豪放之士,鮮不寄意于此者,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游戲而已”[10],流露出對這種新興文體既喜愛又蔑視的矛盾心態(tài)?!稖Y鑒類函》之“掃其跡”,顯然是繼承了這種傳統(tǒng)文體觀。

戲曲和章回小說的情況類似?!稖Y鑒類函》中沒有收錄關漢卿、王實甫、鄭光祖、白樸、高明、邵燦、沈璟等著名戲曲作家的作品。丘濬貴為內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淵鑒類函》載其修撰《英宗實錄》《憲宗實錄》《續(xù)修通鑒綱目》的事跡,又錄其關系國政朝綱的章表奏疏以及標志理學名臣身份的《大學衍義補》,而未涉戲曲《五倫全備記》,哪怕這是宣揚封建倫理道德的典范作品。關于湯顯祖的材料有兩條,一是卷二六一“人部·手二”引《明詩小傳》“湯顯祖,字義仍,生而有文在手”[3]《四庫全書》第988冊卷二六一,576-577;二是卷三一七“釋教部·戒律三”之“三衣法一缽歌”條引其詩句“寒守三衣法,饑傳一缽歌”[3]《四庫全書》第990冊卷三一七,333,只涉湯顯祖作為詩人的事跡和佛教題材的詩作,與其戲曲作家身份和戲曲創(chuàng)作毫無干涉。事實上,戲曲史上的名作如《竇娥冤》《單刀會》《救風塵》《西廂記》《漢宮秋》《琵琶記》《荊釵記》《白兔記》《拜月亭記》《五倫全備記》《香囊記》《牡丹亭》《紫釵記》《南柯記》《邯鄲記》等等,《淵鑒類函》都未涉及。至于章回小說作家及作品,如羅貫中《三國演義》、施耐庵《水滸傳》、吳承恩《西游記》、蘭陵笑笑生《金瓶梅》,所謂四大奇書,也蹤跡全無。這種缺場,顯然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表現(xiàn)出對興起于民間,由下層文人創(chuàng)作的通俗文學文體的輕視和排斥,體現(xiàn)了清初上層士人的文體價值觀,即重傳統(tǒng)詩文,輕詞曲小說;重早期產(chǎn)生的高古文體,輕近世滋生的新興文體;重雅體,輕俗體。這種文體觀,與康熙后期開編,成書于乾隆年間的《古今圖書集成》相較,表現(xiàn)特別明顯。此書《理學匯編·文學典》將古今各體文章分為四十八部,文體疆域有了進一步拓展。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四十八部中,特設經(jīng)義部、詞曲部,搜集并保存了大量與八股、詞、戲曲相關的文體史料,體現(xiàn)出對后世新生文體、俗文體的接受和認可。同為大型官修類書,《淵鑒類函》的文體觀更近傳統(tǒng)而偏于保守。

考察《淵鑒類函》的文體觀念,“文學部·詩四”的材料值得特別注意。其中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等條目,是從句式上對二級類目“詩”的細分。又有以時而論的建安體、正始體、太康體、元嘉體、齊梁體、南北朝體、唐初體、盛唐體、大歷體、元和體、晚唐體,以人而論的蘇李體、曹劉體、陶體、謝體、徐庾體、沈宋體、少陵體、太白體、元白體、東坡體、山谷體、王荊公體、邵康節(jié)體、楊誠齋體等等。這些三級類目,是編纂者新設的,名稱雖沿襲嚴羽《滄浪詩話·詩體》,卻體現(xiàn)了編者對文體內涵的另一種理解。此處之“體”,顯然不是體裁、體式,而是體貌風格。以時而論的,指向時代風格;以人而論的,指向作家風格??梢?,編者心目中的文體,兼有形而下的體式體征和形而上的風格特征兩種內涵。

四、斟酌于唐宋之間

詩學史上的唐宋詩之爭,自以蘇黃為代表的“宋調”形成之初即露端倪。至嚴羽《滄浪詩話》以禪宗“妙悟”說詩,標舉興象,推尊盛唐,批評宋人“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11],宋調日漸消沉,宗唐之風蔚為元、明兩代詩壇主流。尤其是明代前后七子崛起于文壇,高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宋無詩等論調,宗唐抑宋之風達到頂峰。明清之際,錢謙益痛詆七子派理論的偏執(zhí)和創(chuàng)作的弊端,主張論詩不以時代為限,當轉益多師、兼宗唐宋,打破了唐詩籠罩文壇的獨尊地位。稍后錢陸燦、孫枝蔚、黃宗羲等呼應錢氏之論,進一步倡導宋詩??滴跏辏瑓瘟袅?、吳之振、吳自振編刊的《宋詩鈔》盛行于京師,有力促進了清代宋詩風的興盛。許多作家,如汪琬、田雯、宋犖、邵長蘅、汪懋麟等,都由宗唐轉向宗宋。宋調與唐音開始并駕齊驅,甚至漸有壓倒宗唐之勢。

《淵鑒類函》的編纂,正值文壇風氣丕變之際。作為康熙朝右文政策的重要工程,必然對當時日趨激烈的唐宋詩之爭作出反應。因為此書的編纂有“以供詩賦之用”的明確宗旨,學文路徑、師法典范等是無可回避的問題。《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三六《淵鑒類函》提要曰:

考《輟耕錄》載趙孟頫之言,謂作詩才使唐以下事便不古,其言已稍過當。明李夢陽倡復古之說,遂戒學者無讀唐以后書。夢陽嘗作“黃河水繞漢宮墻”一篇,以末句用“郭汾陽”字,涉于唐事,遂自削其稿,不以入集。安期編次類書,以唐以前為斷,蓋明之季年,猶多持七子之余論也。然詩文隸事,在于比例精切,詞藻典雅,不必限以時代。漢去戰(zhàn)國不遠,而詞賦多用戰(zhàn)國事。六朝去漢不遠,而詞賦多用漢事。唐去六朝不遠,而詞賦多用六朝事。今距唐幾千年,距宋元亦數(shù)百年,而曰唐以后事不可用,豈通論歟?況唐代類書,原下括陳隋之季,知事關勝國,即屬舊聞。既欲搜羅,理宜賅備,又豈可橫生限斷,使文獻無征?是以我圣祖仁皇帝特命儒臣因安期所編,廣其條例,博采元明以前文章事跡,臚綱列目,薈為一編,務使遠有所稽,近有所考,源流本末,一一燦然。[4]

《淵鑒類函》的編纂以《唐類函》為基礎。而《唐類函》的編纂,則深受七子派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不讀唐以后書等觀念的影響,史料來源以唐四大類書為基礎,所涉文章、典故,則以先唐為主,偶涉初盛唐,中唐以后直至宋元明一概不錄,故名其書曰《唐類函》。四庫館臣以隸事用典為例,痛斥七子派以時代論詩、抹殺唐以后文學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的理論弊端,批評《唐類函》受盲目崇古、厚古薄今思潮影響造成類書史料上的重大缺陷,盛贊康熙朝君臣破除宗唐、宗宋的成見,廣搜博采唐宋以后的各類文獻,修成具有集大成意義的《淵鑒類函》。就康熙本人來說,雖然推崇盛唐氣象,但并不排斥宋詩?!队x宋金元明四朝詩》的編刊,足見對宋詩的涵容。又,位列《淵鑒類函》四位總纂官之一的王士禛,是康熙年間的詩壇盟主,早年宗唐,中年入宋,晚年鑒于學宋流弊,又轉向宗唐,“以清才救一般人宗唐之弊,以雅調救一般人學宋之弊”[12],雖宗尚有變,但只是斟酌于唐宋之間,根據(jù)詩壇利弊調整詩學路徑而已,從來沒有否定宋詩的價值。事實上,在清代的唐宋詩之爭中,即使是宗唐派如吳偉業(yè)、陳維崧、吳喬、陳恭尹、宋琬、朱彝尊等,都不像明人那樣徹底否定宋詩,而是在理論上能認清七子派的弊端,肯定宋詩熔鑄異質、求變創(chuàng)新的貢獻,創(chuàng)作上往往宗唐而闌入宋調。這種轉益多師、兼容并蓄的態(tài)度,在《淵鑒類函》中處處都有顯著體現(xiàn)。

以卷三百四“人部·言志五”為例。此卷收錄的是歷代以“情志”為主題的詩歌。所錄作品,漢魏六朝二十家,分別為傅毅《迪志詩》、仲長統(tǒng)《述志詩》、酈炎《見志詩》、曹植《矯志詩》《言志詩》、阮籍《詠懷》、何晏《言志詩》、張華《勵志詩》、張翰詩、張協(xié)詩、釋支遁《述懷》、史宗《詠懷》、謝靈運《憶山中》、謝惠連詩、鮑照《雜詩》、謝朓《冬緒羈懷》、江淹《效阮公詩》、吳均《詠懷》、庾信《詠懷》、顏之推《古意》等。唐代十家,分別為魏征《詠懷》、崔日知《冬日述懷》、張九齡《述懷》、李白《書懷贈南陵常贊府》、杜甫《寫懷》、元稹《紀懷贈李六戶曹崔二十功曹五十韻》、獨孤及《丙戌歲正月出洛陽書懷》、李商隱《詠懷寄秘閣舊僚二十四韻》、馬戴《失意書懷呈知己》、崔涂《言懷》等。宋代四十家,分別為寇準《秋夜獨坐勉友》、魏野《書友人屋壁》、王禹偁《酬仲放征君》《謫居感興》《遣興》、韓琦《后園》、蘇舜欽《離京后作》、張詠《幽居詩》、梅堯臣《閑居詩》、歐陽修《書懷》、林逋《湖山小隱》、孔平仲《和朱君況卜居》、王安石《寄曾子固》、陳師道《次屬沈東老》《絕句》《和沈世卿推官見寄》、黃庭堅《次韻答柳通叟求田問舍》、蘇軾《和人見贈》《和歸田園居》、鄭俠《次韻知郡登高言懷》、王令《雜詩》、張耒《有感》《夏日雜感》、秦觀《春日雜興》、韓駒《元符戊寅與無斁弟卜居綿城東述情》、??怠稌隆?、沈與求《秋日閑居》、陳與義《寄若拙弟兼呈二家叔》《述懷呈十七家叔》《散發(fā)》、李覯《寄懷》、王炎《答黃一翁》、唐庚《直舍書懷》、張元干《漫興》、葉夢得《庚午正月七日自詠》《會稽旅社言懷》《又和白樂天寫懷仍效其體》、朱熹《述懷》《卜居》《自述》、陳傅良《月夜書懷》、楊萬里《云臥庵詩》、薛季薛《鄉(xiāng)思》、樓鑰《酒邊戲作》、劉克莊《野性詩》《示兒》《同志》、劉宰《得軒即事》、王阮《和貧士》、戴復古《感遇》、鄭震《歸去詩》、文天祥《涉世詩》、林景熙《述懷次柴主簿》、真山民《幽興》等??梢钥闯?,所錄宋代作家數(shù)量不僅遠超唐代,甚至超過漢魏六朝隋唐所有作家之和。當然,不能據(jù)此得出編者有宗宋抑唐的傾向。因為,某個朝代的作者可能更熱衷于某種主題的創(chuàng)作,所存此類作品自然較多,不是所有部類都是宋人占絕對優(yōu)勢。但綜合《淵鑒類函》全書統(tǒng)計,宋代確實超過唐代,此其一。 其二,每個部類所錄作品,都是編者心目中某種主題的優(yōu)秀甚至典范之作,可供讀者學習揣摩之用。《淵鑒類函》宋詩數(shù)量如此之多,至少說明了海納百川、兼容并包的立場,沒有刻意貶抑、遮蔽宋詩。這是無可置疑的。

后人詬病宋詩的一個重要口實,是以議論為詩,甚至出現(xiàn)了邵雍《擊壤集》這樣以闡發(fā)儒家倫常、性理為主題的理學詩?!稖Y鑒類函》對此類詩并不排斥,多有收錄。如卷一九二“文學部·周易三”引邵雍《閑行吟》:“否泰悟來知進退,乾坤見了識親疎。”[3]《四庫全書》第986冊卷一二九,823卷一九二“文學部·周易五”錄邵雍《乾坤吟》:“用九見群龍,首能出庶物。用六利永貞,因乾以為利。四象以九成,遂為三十六。四象以六成,遂為二十四。如何九與六,能盡人間事。”[3]《四庫全書》第986冊卷一二九,826卷一九二“文學部·周易五”錄朱熹《易詩》:“立卦生爻事有因,兩儀四象已前陳。須知三絕韋編者,不是尋行數(shù)墨人?!盵3]《四庫全書》第986冊卷一二九,826卷二六八“人部·賢五 ”錄朱熹《感興》詩:“顏生躬四勿,曾子日三省。中庸首謹獨,衣錦思尚絅。偉哉鄒孟氏,雄辨極馳騁。操存一言要,為爾挈裘領。丹青著明訓,今古垂煥炳。何事千載余,無人踐斯境。”[3]《四庫全書》第989冊卷二八六,20此類作品,用理學術語演繹理學思想,毫無美感可言,只是押韻的講義,完全背離了吟詠性情、比興寄托的古典詩歌傳統(tǒng)。收錄此類作品,一方面可能基于清初理學立國的政策,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對宋詩最大程度的包容。除理學詩,宋詩還有一個特點,即題材瑣細、語言通俗化,與唐詩的氣質高華、風姿綽約形成鮮明對比?!稖Y鑒類函》收錄了不少此類作品。如卷三八九“食物部·饅頭二”錄陸游《食野味包子》詩,同卷“面二”條引陸游《朝饑食虀麫甚美》詩;卷三九八“菜蔬部·菜蔬五”錄宋楊萬里《菜圃》詩;卷四三六“獸部·貓四”錄黃庭堅《乞貓》詩、《謝周元之送貓》詩;卷四四六“蟲豸部·蠅五”錄梅堯臣《蠅詩》、楊萬里《秋蠅》。這類題材,前人可能入筆記、小說,很少入詩,而宋人則于詩中津津樂道。又,前人詩中即使偶爾涉及此類題材,也往往通過用典、借代、譬喻等修辭手法,使作品雅化,宋人則搖筆即來,不避俚俗。如楊萬里《曬衣詩》:“亭午曬衣晡褶衣,柳箱布幞自攜歸。妻孥相笑還相問,赤腳蒼頭更阿誰?!盵3]《四庫全書》第992冊卷三七三,193題材、意趣、遣詞造句,都充分日常化、口語化、通俗化,是宋詩范式的重要表征?!稖Y鑒類函》的大量收錄,體現(xiàn)了對宋人開拓詩歌題材、豐富詩歌審美意蘊的受容。面對唐宋詩之爭,康熙君臣沒有出奴入主、宗唐廢宋的偏激,而是在肯定唐詩經(jīng)典地位的同時,肯定宋詩的特質、意義及其在詩歌發(fā)展史上的貢獻?!稖Y鑒類函》大量征引、收錄宋詩,不但提高了宋詩的地位,促進了宋詩的接受、傳播和經(jīng)典化,也為清中期熔鑄唐宋、兼師唐宋思想的普遍流行打下了堅實基礎。

以上從“文”與“學”的關系、文體范疇和文體觀、對唐宋詩之爭的態(tài)度等方面,粗略考察了《淵鑒類函》所體現(xiàn)的清初官方、主流文學觀念。由于此書體大思精,內容豐富,史料浩瀚,所論只是管窺蠡測。期待時賢或來哲有更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

注釋:

(1)當然,《淵鑒類函》也并非完全未涉詞作。如卷三三“地部·湖二”引柳永《望海潮》詞句,卷二四七“人部·妾五”條錄蘇軾贈柔奴《定風波》詞,卷三七八“服飾部·枕三”引《山堂肆考》載晁以鷹《鷓鴣天》詞句等,但都是偶然涉及,數(shù)量極少,相對于全書四百五十卷的巨制,幾如滄海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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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黃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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