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宇婷

中國地質(zhì)大學(北京)珠寶學院，北京 100083

1 風格派的誕生與發(fā)展

20 世紀初，反自然主義、反傳統(tǒng)的藝術浪潮高漲，眾多受到野獸主義、立體主義、未來主義等現(xiàn)代藝術觀念影響的藝術家們紛紛開始探索前衛(wèi)的藝術，風格派就在這一時期應運而生。風格派（De Stijl），也被稱為新造型主義，起源于荷蘭的一個幾何抽象主義繪畫流派，成員間通過一本名為《風格》的雜志進行交流（圖1）。這項運動中，很多成員甚至素未謀面，但統(tǒng)一而純粹的藝術理想讓他們創(chuàng)造出了不朽的經(jīng)典，直到1928 年《風格》雜志?？?，這一運動也走到了盡頭。潮流固然會逝，但這種純粹的風格已然成為經(jīng)典，在時尚的輪回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映入人們的眼簾。

圖1 杜斯伯格與胡薩爾所設計的《風格》雜志封面Fig.1 The cover of De Stijl，designed by Doesburg and Huszár

風格派的典型代表人物是蒙德里安和凡·杜斯伯格。懷揣著相同的對抽象藝術的熱愛、對理性、抽象癡迷的追求，1917 年蒙德里安與杜斯伯格合作創(chuàng)辦了《風格》雜志，這項致力于抽象主義的運動正式拉開了帷幕，其新穎的“紅黃藍”配色以及“空間格子”迅速掀起了一波潮流，影響力涉及繪畫、雕塑、建筑等諸多領域[2]。19 世紀20 年代，包豪斯以獨創(chuàng)的教育體系在設計界聲名鵲起，杜斯伯格奔赴德國包豪斯任教，將這種純粹的幾何抽象思想更加廣泛地傳播開來，使其影響力進一步滲透到家具、服飾等工業(yè)化產(chǎn)品設計之中，為后來的現(xiàn)代主義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風格派作為現(xiàn)代主義的三大支柱之一，具有廣泛的影響力[3]，珠寶首飾設計發(fā)展至今也在多方面受其影響。不同于傳統(tǒng)風格首飾對自然曲線、自然造型的追求，風格派極度抽象的設計思維為珠寶首飾的發(fā)展帶來了一種新的設計靈感，在現(xiàn)代首飾設計中，我們?？吹斤L格派的影子。時代的車輪在向前進，人們的審美也隨著時代發(fā)展，以往那些精致繁復、手工感十足的首飾依舊引人駐足流連并為手工藝人的鬼斧神工興嘆，然而在選擇佩戴方面，像風格派這種簡潔的美卻成為了部分人群不約而同的追求。

2 風格派的設計美學

杜斯伯格認為，機械化正逐步將人與自然分離，在這個過程中，人們的生活開始逐步抽象化。風格派因?qū)Τ橄笾髁x的熱愛而誕生，又在追求抽象化的道路中進一步升華，其蘊含的藝術思想與設計美學簡潔而精深。千百年來，珠寶首飾由傳統(tǒng)的追求繁復華麗逐步走向多元化，發(fā)展出多種多樣的風格，其中，現(xiàn)代珠寶首飾往往以其簡潔、新穎、時尚的特點受到人們青睞。風格派是現(xiàn)代設計的先鋒，通過對其設計美學的多方面解析，可以更深入地理解風格派對現(xiàn)代首飾發(fā)展的影響。

2.1 造型——極致簡化與深度抽象

20 世紀初，反傳統(tǒng)成為大勢，手工藝工坊漸漸變成機器化車間，藝術也隨著時代前進的方向而發(fā)展著，傳統(tǒng)手工業(yè)產(chǎn)品中濃厚的個性氣息逐漸消失，普遍化、大眾化成為與時代更相適應的藝術風格?！昂喕锵笾敝帘旧淼乃囆g元素”是風格派的藝術追求，簡化并非簡單，抽象意味著對事物本質(zhì)的抽取和對非本質(zhì)的拋棄[4]。風格派在拋棄了藝術中的一切自然現(xiàn)象、丟掉對具體形象的刻畫描繪、剔除一切細節(jié)后，用最基本的幾何單體去進行抽象重構，這種極致的簡化恰好順應了時代的潮流，啟發(fā)了人們對普遍之美的思考。

在風格派的認識理解中，具象的描繪藝術無法獲得永恒，唯有用幾何圖形去重構抽象才能得到永恒，于是風格派將其關于藝術的思考完全凝煉成水平與垂直這兩種最為基本的形式。在流傳至今的風格派作品中，杜斯伯格將“?！边@一形象的簡化過程分為四步，表現(xiàn)了風格派的抽象藝術（圖2）?？梢哉f風格派的作品無論是最后呈現(xiàn)的畫面還是構成整體畫面的單體元素都充滿了風格派對“水平”與“垂直”的思考。這種藝術構成，尤其是在當下快節(jié)奏、工業(yè)化的設計生產(chǎn)中，可以使現(xiàn)代珠寶首飾設計通過排列、組合等構成方法產(chǎn)出大批量的設計方案并實現(xiàn)機器的批量生產(chǎn)，生產(chǎn)效率顯著提升，迎合了現(xiàn)代設計為大眾服務的理念[5]。因而這一藝術形式被多方應用創(chuàng)新，直至今日也在不斷煥發(fā)著嶄新的生命力。

圖2 杜斯伯格對牛的四步抽象化Fig.2 Abstraction of a cow,four stages by Doesburg

2016 年4 月24 日，周大福舉辦了第五年度高端珠寶系列預覽會“Le Labyrinthe Artistique 凝光臻藝”，15 套高端藝術珠寶首度呈現(xiàn)。其中一套名為“幻藝方萃（Les Blocs de Fantaisie）”的高級珠寶首飾（圖3）的靈感就源于風格派大師蒙德里安，致敬抽象主義。項鏈整體由鮮明的色塊和簡單的水平垂直線條構成，通過對造型的簡化，簡中有繁，不失華麗。矩形寶石鑲嵌排布也完全貫徹水平垂直的原則，將風格派的幾何畫面構成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圖3 周大?！盎盟嚪捷汀毕盗蠪ig.3 Chow Tai Fook " Les Blocs de Fantaisie "

此外，著名珠寶品牌H.Stern 的Cobblestone 系列手鏈（圖4）同樣是一件十分經(jīng)典的現(xiàn)代珠寶首飾作品。手鏈通體由大小不同的枕形寶石錯落排布，可以說與風格派經(jīng)典格子作品如出一轍。水晶與鉆石搭配，其不同的物理性質(zhì)也增加了首飾的光影層次感。簡單鑲嵌，在水平垂直之間將幾何美感盡數(shù)表現(xiàn)。可見風格派的造型元素雖然單一，但是通過設計依然可以大放光彩。這件作品就巧妙地以簡馭繁，將風格派的經(jīng)典幾何造型運用到了極致。

圖4 Cobblestone 系列手鏈—H.SternFig.4 Bracelet from the“Cobblestones”collection—H.Stern

風格派發(fā)展至后期，兩位創(chuàng)始人出現(xiàn)了分歧，分歧點就在于蒙德里安始終完全堅持水平垂直，而杜斯伯格卻逐步熱衷于利用對角線去營造一種空間結(jié)構的視覺效果。周大?！盎盟嚪捷汀蓖盗械娜附渲福▓D5）不同于項鏈的水平垂直，體現(xiàn)了杜斯伯格的創(chuàng)新，通過對角線豐富了首飾的體量，營造出空間層次感。抽象化與珠寶首飾碰撞融合，鮮明色塊與縱橫線條交錯，周大福將風格派的造型理念完美呈現(xiàn)。

圖5 周大福“幻藝方萃”全指戒指Fig.5 Chow Tai Fook " Les Blocs de Fantaisie " across-the-finger ring

2.2 色彩——原色構圖與大膽撞色

自然界多姿多彩，傳統(tǒng)藝術家在對事物進行刻畫描摹時的一大學問是如何準確地表達色彩、如何通過色彩去傳遞感情，而這些色彩捕捉的原則在風格派這里統(tǒng)統(tǒng)不存在。風格派所追求的極致抽象同樣也包括對色彩的簡化，紅、黃、藍三原色以及黑、白、灰三非色構成了風格派的整體色調(diào)。強對比的色彩搭配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佐以幾何形態(tài)，形成一種極富節(jié)奏的韻律感。蒙德里安在1930 年創(chuàng)作的油畫《紅、黃、藍的構成》（圖6）就是風格派色彩搭配的典型。大面積色彩平鋪形成極其強烈的對比，運用黑、白、灰將對比色分割開來進行調(diào)和，在強烈的色彩沖擊中保持了視覺平衡感。這種紅黃藍的經(jīng)典配色已經(jīng)成為世界公認的最經(jīng)典配色之一。雖然風格派已經(jīng)成為一個過去時，但它的色彩美學卻影響至今，珠寶設計中也不乏對其的運用。

圖6 蒙德里安《紅、藍、黃的構成》Fig.6 Piet Mondrian " Composition with Red Blue and Yellow "

巴西著名珠寶品牌Amsterdam Sauer 有一款名為Anel De Stijl 的雙環(huán)戒指（圖7），18K 金交錯的結(jié)構作為主體，鑲有水晶、紅寶石、藍色藍寶石、黃色藍寶石。顏色濃郁形成對比，無論是造型還是配色都是十分典型的風格派，純粹而個性。這是一件致敬風格派的絕佳作品，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黃色藍寶石與戒身金色相融，失去了與其他彩色寶石的撞色感，多了一層朦朧，少了一層清透。從色彩搭配出發(fā)，可以設想將黃色藍寶石換做綠色系寶石，紅綠藍搭配，簡潔中增添幾分俏皮靈動，也不失為一個致敬風格派的配色方案。珠寶首飾基本離不開貴金屬，而黃金的黃色往往與三原色中的黃色相融，無法形成視覺的層次感，風格派最初的三原色，延續(xù)至今在首飾設計中已不再局限于這三色，設計師們往往利用撞色進行“強對比”，去詮釋這種大膽的純粹。

圖7 SAUER“風格派”戒指Fig.7 SAUER "Anel De Stijl "

2014 年周大福精心打造了“暹?！よ补庥场备叨酥閷毾盗姓褂[會，其中一款名為“暹粒·凝靜光粼 The Halcyon”(圖8)的珠寶首飾的一大炫目點就是其撞色的搭配。18K 金的黃色與海藍寶石、青金石、藍寶石的藍色相搭配，個性十足的撞色映襯著深淺藍色搭配的動感，設計中的空心排布則是蒙德里安的標志性留白美學的完美演繹。包鑲及迫鑲將寶石錯落排序，海藍寶石的清透、青金石的濃厚，一虛一實，仿佛暹粒洞里薩湖邊的高腳屋村落，一湖一海點綴其間。在設計中，一件首飾除卻材質(zhì)、色彩、結(jié)構的合理運用，更深層次的韻味是其所能讓人產(chǎn)生的感覺。透過這件作品，仿佛就能置身于暹粒的湖畔村落，蕩漾出寧靜安逸的波光琳瑯感。

圖8 周大?！板吡！つo光粼”Fig.8 Chow Tai Fook " The Halcyon "

Canturi 作為澳洲知名珠寶品牌有著獨特的品牌風格，其設計師Stefano Canturi 最為得心應手的就是幾何風格。Canturi 的設計中處處可見幾何元素的應用，澳大利亞的黑色藍寶石戒指就是其經(jīng)典作品（圖9）。這款戒指選取黑白灰的三非色可謂是風格派色彩美學的精髓，其個性十足的撞色設計與錯落的幾何排布形成視覺上的動感，并且巧妙地通過鑲嵌方式使得整體更加嚴謹，包鑲及迫鑲營造了平整且富有秩序的畫面感。作為一款男戒，這種造型既優(yōu)雅又有幾何賦予的現(xiàn)代感，黑白灰的配色也高級而低調(diào)。

圖9 Canturi 黑色藍寶石戒指Fig.9 Canturi“Black Sapphire Ring”

3 風格派中的設計理念

風格派留給當今藝術的不僅僅是它的結(jié)構和色彩，其對傳統(tǒng)與抽象的思考和獨特的設計理念在當代社會中更值得被深挖。追溯風格派的形成根本，是荷蘭的理想主義——嚴肅、清晰、富有邏輯，其設計理念就基于此種思維。此外，藝術在風格派眼中不僅僅是個人的追求，而是已然上升到社會水平，這種理性的構圖排布似乎就是對理想中社會秩序的刻畫。風格派始終堅信藝術和設計具有改變未來的力量，事實也的確如此，風格派的設計確實對后世影響深刻。

回望設計的發(fā)展史，風格派毫無疑問改變了設計的風向，將嚴謹、抽象的藝術徹底發(fā)揚，讓設計與工業(yè)化生產(chǎn)的結(jié)合更加密切，也十分契合現(xiàn)代主義設計追求的“少即是多”、反對繁雜的審美要求。直至今日，風格派已歷經(jīng)百年，但是無論如何發(fā)展，無論藝術家們?nèi)绾伪憩F(xiàn)自己的特色，他們之間的創(chuàng)作依然有一些共同的東西，例如白色純凈的背景、紅黃藍三原色、黑白灰三非色、簡潔抽象的形狀和精確的比例[13]。

首飾設計作為一門創(chuàng)意型產(chǎn)業(yè)，始終站在設計浪潮的前端，風格派中蘊涵的設計理念對首飾設計來說有著重要的意義。它使得人們從復古中掙脫出來，不再癡迷于復雜的工藝、繁冗的造型以及過于追求奢華而顯得媚俗的色彩搭配，開始注重簡潔的美、幾何元素的應用、材質(zhì)的搭配以及鑲嵌方式與整個造型的契合。近年來，我國的快速發(fā)展也帶動了人們對美的需求，首飾市場上催生了許多小眾品牌，開始與各大老牌珠寶首飾分庭抗禮，其中一些就延續(xù)了風格派的設計理念。Insensory 是2018 年成立的一個獨立設計師品牌，旨在用現(xiàn)代主義塑造首飾之美，整體品牌風格簡潔隨性而不乏設計感，其“灰序”系列就十分風格派（圖10）。設計師對光明與黑暗的感性認知與黑白光影間理性而富有秩序的界限相融合，通過水晶與黑瑪瑙的搭配營造出黑白灰的整體色調(diào)，加以簡潔清爽的幾何元素、有節(jié)奏的排列造型打造出了極具風格的作品。當下，市面上越來越多簡潔、抽象的設計開始成為更多消費者熱衷的首飾風格，橫縱搭配間珠寶首飾中似乎有了邏輯，設計也開始更加注重尺度與結(jié)構，力求精致而簡約。

圖10 Insensory“灰序”Fig.10 Insensory "The Vague "

現(xiàn)代化首飾設計已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產(chǎn)業(yè)鏈，科技的發(fā)展以及對簡約的追求使得設計變得越來越快，以人為本的設計思考卻逐漸向著利潤靠近。不少設計師及商家開始忽視設計的內(nèi)核而只顧機械的模仿或隨意拼接，因而消費者在挑選不同品牌的產(chǎn)品時總會有熟悉感或“怪異感”，而無法獲得新奇感和喜愛感。這種情況無疑違背了風格派所蘊含的對“秩序”的追求。要知道，只有真正的好作品才能成為經(jīng)典，失去內(nèi)涵浮于表面的設計不會擁有長久生命力，首飾設計師或首飾設計品牌要做的并不是單純視覺上的“簡化”，而要透過表面賦予作品更加有意義的內(nèi)涵。

4 結(jié)論

風格派的影響十分巨大，它不僅奠定了現(xiàn)代主義發(fā)展的基礎，其包含的美學思想也影響設計界至今，屬于風格派的時代雖然過去了，但時尚總在輪回中一次又一次展現(xiàn)著它的魅力。風格派有著最抽象又最純粹、最熱烈又最理性的構圖，有著簡單而嚴謹、一目了然的簡潔美。在風格派的理念中，藝術不應受到具象的任何干擾，而是通過極致的簡化去反映事物的美好。受其影響，極簡元素的利用、嚴謹?shù)臉媹D、對比強烈的色彩搭配開始在設計中為人所用，投射到首飾中就是結(jié)構的簡化、材料搭配的秩序感以及排布鑲嵌的方式，具象的內(nèi)容越來越少，寶石以及金屬的色彩搭配對比感更加強烈。此外，極度簡化的金屬線條或?qū)毷偳冻蔀橹黧w，首飾不再是一件沒有靈魂的器物，它有了設計師賦予其中的理性的思考，展示出了獨特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