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勝
(武昌理工學院 文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223)
東漢許慎撰寫的《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是我國第一部系統(tǒng)完備的字典,共收小篆字頭9353個,外加重文1163個?!墩f文》不僅是一部字典,更是一部有百科全書性質的辭書,記載了中國古代光輝燦爛的科技與文化。許慎之子許沖在《上〈說文解字〉表》中說:“慎博問通人,考之于逵,作《說文解字》。六藝群書之詁,皆訓其意,而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鳥獸蟲、雜物奇怪、王制禮儀、世間人事,莫不畢載?!盵1]321許沖的這段話表明《說文》包含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容。筆者在《〈爾雅〉與〈說文解字〉釋義比較研究》一書中也說過“:閱讀與研究《說文》,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豐富多彩的古代文化,探尋古人的心路歷程?!盵2]13
古代中國是一個農(nóng)業(yè)社會,最基本的社會分工是男耕女織,所以紡織業(yè)很早就興盛起來了,而印染則是紡織中重要的一環(huán)。先秦典籍《周禮·天官》就載有“染人”,專門“掌染絲帛”。趙翰生在《中國古代紡織與印染》一書中說:“我國古代紡織生產(chǎn)中的印染技術,是我國古代紡織生產(chǎn)中的一項極為重要的成就,也是我國古代化學史上的一項可貴的成就?!盵3]156在上古即先秦時期,印染技術就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人們能夠染出五顏六色的布帛,穿上各種顏色的衣服。從《說文》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窺見古代印染之一斑。
現(xiàn)代紡織纖維有天然纖維和化學纖維,其中化學纖維占多數(shù)。在天然纖維中,棉纖維占多數(shù),而在上古時代,紡織纖維只有天然纖維,主要是絲纖維、麻纖維、毛纖維,沒有棉纖維,故《說文》無“棉”字?!墩f文》:“絮,敝綿也。從糸,如聲。”[1]277段玉裁注:“凡絮必絲為之,古無今之木綿也?!盵4]65《9說文》所載的“絮”不是棉絮,而是絲絮。據(jù)歷史記載,棉花在漢代以前就已經(jīng)傳入我國邊疆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但被視為稀有之物,直到宋元時期才在中原地區(qū)廣泛種植,并成為紡織的主要原料。
《說文》:“織,作布帛之總名也?!盵1]272意思是說,紡織就是制作布帛。布指麻布、葛布、毛布,帛指絲織物。上古印染的織物主要是布帛,《說文》也記載了很多布帛的名稱。《說文》:“纻,檾屬。細者為,粗者為纻。”[1]278意思是說,“纻”是用麻類植物織成的布,細麻布叫,粗麻布叫纻?!墩f文》記載的麻布還
古代染料一般分為礦物染料、植物染料和動物染料,上古時代主要是用植物染料來染色。植物染料是從植物的莖、葉、樹干、果實等提取的汁液?!吨芏Y·地官》載有“掌染草”一職,“掌以春秋斂染草之物”。據(jù)估計,世界上有數(shù)千種植物可提取色素用于印染。《說文》中記載的植物染料主要有如下幾種:
(1)藍草?!墩f文》:“藍,染青草也。”[1]10藍草是一種染青色的草。在植物染料中,藍草使用最早,應用最廣泛。古代典籍對藍草多有記載?!对娊?jīng)·小雅·采綠》:“終朝采藍,不盈一襜。”《荀子·勸學》:“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薄抖Y記·月令》:“(仲夏之月)令民毋艾藍以染?!彼{草為總稱,包括木藍、菘藍、馬藍等。
(3)茜草?!墩f文》:“茜,茅蒐也?!L,茅蒐,茹藘。人血所生,可以染絳。”[1]13茜草的根含有茜素和茜紫素,可用于染紅色?!对娊?jīng)·鄭風·東門之》:“東門之,茹藘在阪?!薄叭闼儭本褪擒绮荨!败绮菔侨祟愖钤缡褂玫募t色植物染料?!覈讨軙r代,茜草已是主要的紅色植物染料?!盵5]用茜草染成的赤色絲織物叫“”。《說文》:“,赤繒也。以茜染,故謂之。”[1]274
(4)橪?!墩f文》:“橪,酸小棗。從木,然聲。一曰染也?!盵1]11《2正字通·木部》:“橪,或曰雀梅。實小黑而圓。皮可染綠?!薄皺L”也可用于染色,但不常見。
(5)梔子樹?!墩f文》:“桅,黃木??扇菊摺!盵1]113“桅”當作“梔”,即梔子樹?!墩f文新附·木部》:“梔,木,實可染?!盵1]121“梔”即“梔”。梔子為茜草科,果實長橢圓形,赤黃色,可作黃色染料。由于這種染料可直接染絲、麻等纖維,因而成為古代應用最廣泛的黃色染料。
由此可見,上古印染的原料主要是天然植物?!疤烊恢参锶玖弦话銦o毒、無害,對皮膚無過敏性和致癌性,具有較好的生物可降解性和環(huán)境相容性,而且資源豐富,一些天然的植物染料來自藥用植物,它本身也有一定的保健功效?!盵6]102因此,為適應綠色印染的要求與發(fā)展趨勢,現(xiàn)代印染應當適當開發(fā)天然植物染料。國家地理標志產(chǎn)品、湖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紅安大布,采用的就是天然植物染料,這種布料是一種綠色紡織品。
現(xiàn)代染色技術先進,能夠使用多種方法和手段將織物染成各種顏色,其實上古時代人們就能染出不同顏色的衣服?!对娊?jīng)·豳風·七月》:“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意思是將衣服染成玄色(黑紅色)和黃色,我染的大紅色很鮮明,拿來給公子做衣裳。古代染色方法有多種,主要有多次浸染法、套染法、媒染法。多次浸染法是將織物多次浸泡在同一種染液中,浸染的次數(shù)不同,染出的顏色就不一樣;套染法是將織物多次浸泡在不同的染液中,浸染的染液不同,染出的顏色也就不一樣;媒染法是借助某種媒介物質(如明礬)進行染色,這是一種更高級的染色方法。古人使用這三種染色方法能夠染出各種顏色,從而滿足人們的審美需要。古老的染色方法有的現(xiàn)在還在使用,如紅安大布就是“將一札札的紗札放入已添加天然植物染料的染缸或染鍋內(nèi),經(jīng)過多次浸染成色”[7]。
從《說文》中可直接或間接窺見上古染色的方法與技術?!墩f文》:“,帛赤黃色。一染謂之,再染謂之,三染謂之?!盵1]275釋義源自《爾雅》,《爾雅·釋器》:“一染謂之,再染謂之赪,三染謂之?!比疽淮稳境龅念伾小啊?,染兩次染出的顏色叫“”(“”與“赪”為異體字),染三次染出的顏色叫“”。《說文》:“,赤色也?!盵1]21“2,淺絳也?!盵1]274這里所用的染色方法當為多次浸染法,浸染的次數(shù)不同,染出的顏色分別為赤黃色、赤色、淺絳色。
古人對于顏色,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染絲。因此,《說文》所載顏色詞多從“糸”,即“纟”旁,且以絲帛的顏色來描述顏色本身,如《說文·糸部》:
(1)“綠,帛青黃色也?!盵1]274意思是,綠指絲織品呈青黃色。
(2)“縹,帛青白色也?!盵1]274意思是,縹指絲織品呈青白色。
(5)“絀,絳也?!盵1]274意思是,絀為深紅色。
(6)“絳,大赤也?!盵1]274意思是,絳為大紅色。
(7)“綰,惡也,絳也。”[1]274意思是,綰是一種較差的絳色。
(8)“縉,帛赤色也。”[1]274意思是,縉指絲織品呈粉紅色。
(10)“緹,帛丹黃色?!盵1]275意思是,緹指絲織品呈橘紅色。
(12)“紫,帛青赤色。”[1]275意思是,紫指絲織品呈青赤色。
(13)“紅,帛赤白色?!盵1]275意思是,紅指絲織品呈淺赤色。
(15)“紺,帛深青揚赤色?!盵1]275意思是,紺指絲織品呈深青色而又散發(fā)著紅光。
(17)“繰,帛如紺色。或曰深繒(繒當作紺)。”[1]275意思是,繰指絲織品呈現(xiàn)像紺一樣的帶紅的黑色。另一義是,繰指比紺色更深的青黑色。
(18)“緇,帛黑色也。”[1]275意思是,緇指絲織品呈黑色。
從上述21個顏色詞可以看出,上古時代染色技術已經(jīng)很發(fā)達,染出如此豐富多彩的顏色,不可能只是使用簡單的浸染法,一定會使用較復雜的染色技術,如媒染法。
總之,從《說文》記載來看,上古時代印染工藝高超,能將麻布、葛布、毛布等織物染成各種顏色,而且某些地方的印染業(yè)還很有名?!墩f文》:“,帛青經(jīng)縹緯。一曰育陽染也?!盵1]274育陽(今河南南陽)這個地方染的絲織品就叫“”,可見古代育陽的印染業(yè)發(fā)達且有名。正是由于上古時代紡織與印染工藝發(fā)達,所以自漢代以來中國就將精美的絲織品源源不斷地輸往世界各地,從而形成了著名的“絲綢之路”,衍生了豐富的“絲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