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新福

如果為你生活的城市選一種顏色，你會選哪一種？

我為湖南株洲選的是綠色！

選擇，意味著擔當、奉獻甚至犧牲。

為了這萬眾心儀的一抹綠，株洲壯士斷腕、矢志奮斗，以數十年的戰(zhàn)天斗地精神，迎來城市面貌的改天換地、老百姓的歡天喜地……

嘆綠

1996年7月，我大學畢業(yè)，進行工作分配時，學工科的我選擇了素有工業(yè)重鎮(zhèn)之稱的株洲。

“理工科，去株洲”。株洲有一大批在國內甚至國際上響當當的大企業(yè)。大到什么程度？同學說，“一個企業(yè)比我們的縣城還要大，有幼兒園、小學、中學、技校，還有醫(yī)院、火葬場，員工從生到死不用愁，工廠全包了”。沖著這些，工科學子都憧憬在這片工業(yè)海洋大干一番。

進入株洲，剛到清水塘，一股實習車間的刺鼻氣味灌進車內。同學說，聞到了工業(yè)城市的氣息。后來發(fā)現，這種氣味隨處可聞，而以清水塘尤盛，整個城市如同一個大車間。

上班月余，我被安排負責廠門口的宣傳欄。我從黑板報書籍中找圖片畫刊頭，展現工業(yè)發(fā)展的多是機器轟鳴、煙囪林立、鐵水飛濺。我照葫蘆畫瓢，圖上煙囪成林、濃煙滾滾、天空一片灰蒙……路過的一個師傅說，這不就是清水塘嗎？另一人附和，還真是像。

周末約同事爬山，登上了城區(qū)最高的石峰山頂——云峰閣，舉目四眺，株洲城盡收眼底，十分壯觀。朝北望，空中籠罩著一層薄霧，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煙囪爭先恐后地立著，密密匝匝，紛紛拖起長長的尾巴，宣傳欄真是一畫成讖。

觀測四周，山南側的植被茂盛綠蔥，而北邊則顯得枯黃稀疏，一棵棵樹呈營養(yǎng)不良的病態(tài)狀?！氨边呉苯鸹て髽I(yè)多，空氣污染重，草木長不好。”同事是“老株洲”，他說，株化等廠區(qū)，幾乎沒有灌木，因為根本種不活。他還說，工廠污水流過的地方寸草不生，農作物種到土里，沒幾天就枯了……

作為工業(yè)大區(qū)，石峰區(qū)曾經財大氣粗，風光無限。如今，因為環(huán)境問題陷入深潭，我不覺揪心起來。

喚綠

2002年9月，我成了一名報社記者，收到一封石峰區(qū)74歲的名叫羅金蓮的讀者來信。

地址在石峰區(qū)白馬鄉(xiāng)響石村五組。趕去采訪，剛上石峰大橋，一股臭皮蛋的氣味撲面而來，越往前走越刺鼻，我不禁捂住鼻子。

走進一棟普通民房，精神萎靡的羅奶奶把我引進屋，桌上放著一些藥，木制的窗戶糊滿了舊報紙。

“太熏人了，窗戶常年不能開?！彼忉專芡敢唤z風的地方都要封住，不然臭氣就跑進來了。

“你看，那是株洲選礦藥劑廠排硫酸的水溝，現在白色，一會兒黑色、一會兒黃色，最嚇人的是血紅色。”她指著窗外說。

溝里散發(fā)的惡臭把她家包圍了。前段時間她被熏得胸悶、抽筋，住了14天院，花費3000多元。出院回到家，又被惡臭籠罩著，備受煎熬。

她寫信有兩個訴求：一是對溝里的廢水進行化驗，看看是否有毒；二是把這段水溝給蓋上，不讓臭氣在她家門口“跑”出來。

第一個問題容易解決。第二個訴求讓我心里咯噔一下。污水溝有2000米長，下游直達湘江，流往長沙、洞庭湖、長江。你的家門口蓋好了，別人家門口呢？就算把這2000米全蓋上，湘江能蓋上嗎？洞庭湖、長江能蓋上嗎？

問題的根子不在蓋板！但我十分同情羅奶奶的處境，也理解一位七旬老人的無奈哀求。

來到現場察看，這水溝如同一個大染缸，紅、黃、黑、白各種顏色隨時變換，還散發(fā)著刺鼻氣味。

我采訪了選礦藥劑廠及市環(huán)保、建設等政府部門，以及城市公共事業(yè)資產經營公司、市政管理維護處，得到的回答一致：廢水沒毒，蓋蓋板不歸他們管。

無奈，我在報紙上發(fā)問：“這條排污溝該由誰蓋？”

后來，沒有后來。這樣的結果，我沒好意思去回復重病在身的羅奶奶，從此落下一塊心病。

因為受清水塘的主要影響，2003年、2004年，株洲連續(xù)兩年戴上“全國十大空氣污染城市”的黑帽子！

這片土地煙囪成林、臭氣彌漫，讓株洲說不起話、株洲人臉上無光。有重要客人來，都會“導航”他們繞開這個區(qū)域。

環(huán)境保護，成了我關注和報道的重點領域。利用各種機會，我采寫了一大批這方面的報道，如《石峰大橋惡臭纏身》《湘江水環(huán)境令人擔憂》《母親河，讓我們?yōu)槟焸贰丁碍h(huán)保先進”排污長期不達標》《人大表決：保護湘江水資源》等，推動了一些問題解決，引起了上級媒體及社會各界的關注。

謀綠

一次大雨過后，隨同原國家環(huán)保部領導到清水塘霞灣港港口現場進行察看，夾雜著雨水的污水微微泛紅，汩汩流入湘江。

“現在下雨沒什么看的，天晴的時候，這里臭氣熏天、五顏六色，像變色龍一樣。”一個圍觀的居民插嘴說。

大家面面相覷，全場靜默3秒……

有“變色龍”之稱的霞灣港迅速成了“網紅”，也是清水塘污染的標志性地點。

清水塘治理日漸成為湖南的一個心病，全國的一個心病，被列為湖南省“兩型”社會建設、湘江保護和治理“一號重點工程”的重中之重。

一次又一次，一批又一批，從中央到省里，從黨和國家領導人到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接連不斷地前來考察調研，整體搬遷改造的呼聲越來越高。

治理、關停、搬遷、新筑，談何容易！

清水塘是中國版的“魯爾區(qū)”，是新中國成立之初全國八大工業(yè)基地之一，15.15平方千米的面積內聚集著261家冶煉和化工廠，曾創(chuàng)造160多項全國第一，工業(yè)總產值一度占株洲的30%以上，累計向國家上繳稅收近500億元。

做事前，先算賬。

民生賬。261家企業(yè)關停搬遷，涉及3萬多名職工、3萬多名居民的安置。

經濟賬。這些企業(yè)年繳稅費最高達256億元，一下全關掉，財稅收入面臨斷崖下降。初步預測，關停搬遷工程需要500多億元。

錢從哪里來？企業(yè)怎么搬？人往哪里去？污染怎么治？部門來了很多，方案做了很多，會議開了許多。

關停并轉，確實很難?？稍匐y，也不能躲、不能繞。

時任湖南省領導六年四赴清水塘。“一個項目一個項目抓下去，一屆政府一屆政府接力干，不達目標，決不罷休！”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在長遠賬面前，什么賬都不是賬；“干”字打頭，所有的“？”都會變成“！”。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在長遠賬面前，什么賬都不是賬；“干”字打頭，所有的“？”都會變成“！”。

戰(zhàn)綠

2018年12月30日上午，清水塘，大雪紛紛揚揚下個不停。

“我宣布，基夫塞特爐退出生產。”株洲冶煉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鉛廠廠長廖舟沖著對講機喊道。11時38分，株冶集團在清水塘片區(qū)最后一座運行中的冶煉爐熄火關停，標志著清水塘老工業(yè)區(qū)的工業(yè)產能全面退出。

不經意發(fā)現，這位高大的漢子眼眶紅了，眼里泛起了淚光。株冶集團是上市公司，是株洲市第一個年產值率先跨越50億元、100億元的企業(yè)，如今卻要斷然轉身，揮手告別。

一家又一家陸續(xù)告別，直至261家企業(yè)的工業(yè)產能全面退出，其難度之大，背后之艱辛可想而知，很多人如此形容這種決心和勇氣：壯士斷腕，猛藥去疴，刮骨療傷，絕地求生！

企業(yè)悉數關停，斬斷污染源，是為清水塘綠色可持續(xù)發(fā)展騰出一個“鳳巢”，而不是關出一座空城！

一年之后。2019年12月25日，清水塘老工業(yè)區(qū)轉型發(fā)展暨三一集團、綠地集團重大產業(yè)項目開工。

用投資總額230億元的三個重大產業(yè)項目強力猛推清水塘老工業(yè)區(qū)轉型發(fā)展，加快將其建設成為集生態(tài)、科技、文化于一體的現代化產業(yè)新城，現場很多株洲人感動得流下了熱淚。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眼淚是激動的，也是幸福的，因為這片他們愛得深沉的土地，在翹首期盼中，終于迎來了重新騰飛的契機，綻放出鳳凰涅槃的榮光。

清水塘，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江，人們常說這是塊“風水寶地”。經歷浴火重生，遠離工廠的喧囂，脫掉了沾滿煙塵的外套，這塊寶地重新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復原為一張白紙的清水塘，正慢慢描繪出新的美麗畫卷，蝶變?yōu)槭廊讼矚g的那個樣子。

又過年余。

2021年4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黨組書記、院長周強到株洲調研基層法院工作，特意要來清水塘看看。

這位曾經主政湖南的老領導，對清水塘是熟悉的，一直非常牽掛。他爬上株冶集團辦公樓頂，環(huán)顧四周，藍天白云，晴空萬里，昔日喧囂的工廠偃旗息鼓，而三一能源裝備產業(yè)園項目工地機器轟鳴，一片熱火朝天景象。

接著，周強來到新建成的綠地濱江科創(chuàng)園智慧生態(tài)城展示中心頂樓，俯瞰清水塘片區(qū)，只見處處塔吊林立、車水馬龍。

只見他一邊走、一邊聽、一邊看，最后深有感觸地說：“這就是新發(fā)展理念的生動實踐！”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眼淚是激動的，也是幸福的，因為這片他們愛得深沉的土地，在翹首期盼中，終于迎來了重新騰飛的契機，綻放出鳳凰涅槃的榮光。

添綠

2021年4月12日，霞灣港。江灣水清，鶯飛草長，綠意蔥蘢。正在垂釣的市民黃先生感慨：“走了30多年的魚，又回來了！”

“環(huán)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麗，藍天也是幸福?！边€株洲人民一口真正的清水塘，讓綠色成為株洲的幸福底色，成為全株洲人的共同期盼和現實行動。

企業(yè)關停搬遷后，污染防治正在步步攻堅，從天到地，從水到陸，從城到鄉(xiāng)，重拳出擊，全面發(fā)力重筑生態(tài)。

天更藍了。黑煙散去，污水斷流，“黑外套”換成“生態(tài)裝”，藍天、綠地、清水悄然歸來，2020年株洲市區(qū)空氣優(yōu)良天數達317天，同比增加37天，位居長株潭地區(qū)第一，藍天碧空成了株洲新常態(tài)。

水更清了。滾動實施湘江保護與治理省“一號重點工程”3個“三年行動計劃”，425條河流全部建立“河長制”，2020年株洲實現“全域Ⅱ類水”，湘江重現“漫江碧透、魚翔淺底”之生態(tài)和諧景象。

地更綠了。生態(tài)修復完成了霞灣港治理、歷史遺留廢渣治理等9個項目，清水塘老工業(yè)區(qū)退出了國家重金屬污染重點防控區(qū)，打造九郎山為核心的綠心區(qū)域，清水塘地區(qū)重新披上綠裝。

從“黑乎乎、灰蒙蒙”，到“綠茵茵、水靈靈”，株洲生態(tài)環(huán)境質量創(chuàng)歷史新高，由工業(yè)重鎮(zhèn)蝶變?yōu)橐司有鲁牵?020年獲評“水生態(tài)文明城市”“中國綠水青山典范城市”等稱號。

歷經污染之苦，更能體會“綠水青山”的寶貴；實現綠色發(fā)展，更能享受“金山銀山”的美好。

天藍、水清、地綠，美麗的新株洲，歡迎您來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