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怡帆
(寧夏大學 人文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黃河防險圖》是一幅反映清代河南境內黃河的治理圖,此圖未標注圖名、繪制年代以及繪制者,臺灣圖書館將其命名為《黃河防險圖》。此圖為絹面紙本經(jīng)折裝彩繪地圖,共十五折,一冊裝,長21.8厘米,寬9.8厘米。此圖底色發(fā)黃,保存整體相對較好,有少數(shù)地方磨損。《黃河防險圖》無比例尺,根據(jù)黃河的流向以及各縣的位置,可判斷方向為上南下北,左東右西。本圖采用中國古代地圖繪制中的形象繪法,以直觀和實用為目的,圖中的縣、觀、壩、堡均采用形象化的符號來表示,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輿圖的特點。
《黃河防險圖》繪制的內容是河南省境內部分黃河河段堤案的黃河汛情以及防汛工程,西起武陟縣的廣武山、青峰嶺一帶,東至祥符縣的蘭儀、下南廳界,圖中經(jīng)過的縣、府包括滎澤、鄭州、原武、中牟、陽武、封丘、開封、陳留、祥符。圖中表現(xiàn)了此河段兩岸的廳、汛、堡三級河道管理機構:廳級機構有黃沁廳、衛(wèi)糧廳、祥河廳、下北廳、下南廳、蘭儀廳,兩廳的交界處都有明顯的標識;涉及的防汛工程自西至東包括攔黃堰、馬營越堤、滎原越堤、楊橋大壩、黑堽工蓋壩、衡工西圈堰、衡工東圈堰等;各汛都設有堡,少則十一堡,多則三十八堡。對于行政區(qū)劃、干支流的分流與交匯以及重點的村落和廟觀都有很清楚的標識。該圖有十八處貼簽,說明了黃河南北的距離,河段在嘉慶、道光年間的汛情,以及防汛之后汛情的變化等。
目前學界對于此圖的關注較少。賈國靜的《從〈黃河防險圖〉看清代黃河管理機構》對《黃河防險圖》有簡要的介紹,但研究的重點是清代黃河管理機構,對《黃河防險圖》并未進行深入探究。[1]《黃河防險圖》的十八處貼簽所載信息豐富,根據(jù)這些貼簽,可推斷《黃河防險圖》為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二日河東河道總督栗毓美所呈奏折的附圖,繪制的目的是說明拋磚筑壩工程的作用并希望朝廷撥款支持該地的防汛工程。
首先根據(jù)圖中的貼簽可知,此圖繪制的時間上限為道光十九年(1839)。此圖的十八處貼簽,有些上面標注了時間,嘉慶八年(1803)、嘉慶二十四年(1819)、道光十二年(1832)、道光十五年(1835)七月、道光十八年(1838)秋,據(jù)此可知,此圖繪制于道光十八年(1838)秋之后。
其次,依據(jù)祥符河段的修繕情況,可知繪圖時間的下限為道光二十一年(1841)。此圖祥符汛處有一貼簽:“謹查下南廳屬祥符下汛二堡,至陳留汛十四堡……近因河勢南臥漫水,逼刷大堤,甚屬險要?!贝撕佣魏觿菽吓P,堤壩有沖塌之勢。光緒《新修祥符縣志》卷六《河渠》記載:“道光二十一年六月,河決,祥符三十一堡?!盵2]朝廷耗銀五百五十萬兩修筑祥符河段河工。[3]而繪制此圖時,祥符并未決口,也并未修筑,此圖應繪制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之前。
依據(jù)原陽兩汛分溜之處的貼簽,可知繪制時間應為道光十九年(1839)?!暗拦馐迥昶咴聝?,原陽兩汛分溜成河,逼刷堤根,拋筑磚壩挑護……歷經(jīng)四載,磚壩屹立,串溝隱患得以悉除?!弊缘拦馐迥?1835)之后,用了四年的時間建立磚壩,可推斷此圖繪制于道光十九年(1839)。
道光十九年(1839)河南河道總督為栗毓美,圖中多次提及“拋磚筑壩”工程,這是栗毓美任職期間一直推行的防汛方法。清代的黃河以及運河水利工程是由專職的河道總督負責,且上呈皇帝的黃河圖一般由河道總督呈送,繪制人也為河道總督或其幕僚。查閱資料可知,當時負責此段河道的河道總督為栗毓美。栗毓美,字含輝,號樸園,山西省大同市渾源縣人,道光十五年(1835)任河道總督,負責河南與山東段的黃河及運河工作,《清史列傳》載:“十五年五月,擢河東河道總督?!盵4]道光二十年(1840)卒于任上。[5]栗毓美在任期間,曾多次在黃河南北兩岸勘察,發(fā)現(xiàn)黃河北岸串溝積水較多,且與沁河、武陟諸地的灘水匯在一起,呈現(xiàn)出串溝溝尾與黃河連接起來的情形?!饵S河防險圖》滎原越堤處的貼簽載:“因對岸廣武山自滎澤汛挺生淤灘,逐年愈墊愈寬,以致河身日形北臥,由秦家廠、鹽店莊、楊園井一帶串水匯注,堤身節(jié)節(jié)吃重,實屬暗險,堪虞?!贝撕炈枥L的防汛工程與栗毓美勘察的河道情形相符。根據(jù)此種情況,栗毓美提出了“拋磚筑壩”的防汛方法,以磚壩代替之前的埽工。栗毓美在任五年時間,一直致力于“拋磚筑壩”的防汛工程。《黃河防險圖》的諸多貼簽都涉及“拋磚筑壩”的信息,原陽兩汛處的貼簽載:“道光十五年七月內,原陽兩汛分溜成河,逼刷堤根,拋筑磚壩挑護,并于三堡堵截……歷經(jīng)四載,磚壩屹立,串溝隱患得以悉除。”黃河在王屋莊處分為正河與支河,河流不斷沖擊堤壩,道光十五年(1835)到道光十九年(1839),此處一直建立磚壩,汛情得以穩(wěn)定。正河與支河匯集處亦有貼簽:“道光十八年秋間,河水下卸塌灘匯壩,于坐灣處拋筑磚壩三十余道,挑溜外移,克臻平穩(wěn)?!庇梢陨腺N簽可知,繪圖者治理黃河河南段水患的方法是“拋磚筑壩”,這與栗毓美的治河政策相符合。因而此圖的繪圖者應為道光十五年(1835)至道光二十年(1840)任河道總督的栗毓美,或為栗毓美的幕僚,此圖所傳達出的是栗毓美治理黃河的思想。
根據(jù)《清實錄》記載,此圖繪制的時間上限可推至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九日。《宣宗成皇帝實錄》道光十九年三月乙卯條載:“諭栗毓美奏豫籌儲備工需,以防串溝隱患一折,又另片奏磚工得力省費情形等語。著照所請,準其于北岸黃沁廳屬之馬營、滎原兩堤,南岸下南廳屬之祥符下汛、陳留汛,每廳各購磚五千方。”[6]此條記載與《黃河防險圖》中滎原越堤與祥符下汛兩處的貼簽“請貯磚五千方”的信息相符。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乙卯為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九日,此條是宣宗的諭旨,因而栗毓美奏請應在十九日之前,此圖也應繪制于三月十九日之前。
清代張壬林編的《栗恭勤公年譜》中收錄的栗毓美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的一份奏折的內容與《黃河防險圖》貼簽所傳達的信息一致。這份奏折上奏上南廳、鄭州下汛十一堡、祥河廳三堡至十三堡等處串溝為患,“復奏請于下南、黃沁兩廳,各備磚塊五千方”。[7]《黃河防險圖》祥符縣下汛貼簽載:“謹查下南廳屬祥符下汛二堡,至陳留汛十四堡……近因河勢南臥漫水……必應間段拋筑磚壩,保護堤根,請貯磚五千方,以資備防?!秉S沁廳處亦有貼簽:“謹查滎原越堤并迆上馬營越堤,因對岸廣武山自滎澤汛挺生淤灘,逐年愈墊愈寬……應貯磚五千方,以資備防?!毕履蠌d因河勢南臥,黃沁廳原陽越堤處河形北臥,堤壩都有被沖塌的危險,因而栗毓美在這兩處貼簽上奏請貯磚五千方,與《栗恭勤公年譜》三月奏折的內容一致。奏折中載:“惟自滎澤汛挺生淤灘,愈墊愈寬,河勢日形北臥,由秦家廠一帶泛濫橫流,溝槽雜錯,串水匯注,馬營、滎原兩堤,實為暗險,堪虞?!盵8]同樣的內容《黃河防險圖》中也有貼簽標注:“謹查滎原越堤并迆上馬營越堤,因對岸廣武山自滎澤汛挺生淤灘,逐年愈墊愈寬,以致河身日形北臥,由秦家廠、鹽店莊、楊園井一帶串水匯注,堤身節(jié)節(jié)吃重,實屬暗險,堪虞?!彼枥L的汛情一樣,遣詞用語一致,因而可推斷此圖是栗毓美上奏道光皇帝的奏折的隨份輿圖,是將奏折所陳述的汛情繪制在了圖中,但年譜中只標明了此奏折作于三月,未具體到某一日。
《黃河防險圖》所對應的奏折的上奏時間為三月十二日,因而此圖的繪制時間不晚于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二日。臺灣“故宮博物院”藏栗毓美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二日上奏的《奏請東河埽工用磚緣由片》一折,目前只能看到奏折的部分內容,這部分內容與《栗恭勤公年譜》三月記載的內容完全相同。由此可知,年譜中收錄的三月的奏折,與博物院藏的《奏請東河埽工用磚緣由片》實為同一奏折,亦即《宣宗成皇帝實錄》中“奏豫籌儲備工需,以防串溝隱患一折,又另片奏磚工得力省費情形等語?!彼傅淖嗾踇9],只是名稱不同。周維強在《〈黃河南岸磚壩圖〉與治河名臣栗毓美拋筑磚壩》中提出:“道光十九年(一八三九)三月十二日,栗毓美再度奏請以磚為埽,再一次大規(guī)模的拋筑磚壩,同時為了避免弊端,全部采取向民間采購的方式。”[10]可知,此奏折上奏日期為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二日,《黃河防險圖》作為此奏折的附圖,繪制的時間也應為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二日之前,因為奏折的時效性,繪制時間應與三月十二日相差不多。
《黃河防險圖》并非栗毓美首次附圖說呈進,在之前的上奏中也有附圖。《清史列傳》載道光十五年(1835)七月:“奏原、陽支河情形……并繪圖貼說以進?!盵11]道光十七年(1837),栗毓美繪制《磚工圖說》。[12]這些圖可能都為此次《黃河防險圖》的繪制提供了一定基礎?!对ナ↑S河南岸堤埝埽埧長丈河勢情形全圖》為紙本彩繪,經(jīng)折裝,據(jù)周維強研究,此圖為栗毓美奏報總結磚壩工程的附圖,大體繪制的時間為道光十九年(1839)九月十一日到道光二十一年(1841)六月十六日之間[13],視圖方位為上南下北,左東右西,此圖亦以貼簽說明各處河勢的情形,繪制方法和《黃河防險圖》極為相似。
《黃河防險圖》繪制的內容是武陟縣的廣武山、青峰嶺一帶到祥符縣的蘭儀、下南廳界黃河的汛情以及黃河治理的情況。此段是黃河河水時常泛濫之地,順治九年(1652),祥符河決;順治十四年(1657),祥符、陳留河決;康熙元年(1661年),原武、祥符等地河決;康熙五十七年(1718)到康熙六十一年(1722),武陟、馬營口等地多次河決。此段河道一直水患頻繁,百姓深受水患的影響,因而此段河道的治理關乎國計民生。
《黃河防險圖》的重點在圖中的十八個貼簽。根據(jù)內容,可將貼簽分為三類。第一類貼簽是僅陳述此地的汛情。沁河發(fā)源于山西陽泉地帶,為黃河的一個重要支流,于馬營工、秦家廠處匯入黃河,圖中此處貼有標簽:“嘉慶二十四年馬營工失事處”,說明此處是易發(fā)水患的地方。“秦家廠系捍御沁黃交會之關鍵,修防保固最為緊要?!盵14]沁河在此處匯入黃河,水量陡然增大,因而秦家廠處的堤壩需要比其他地方修筑得更為牢固。而馬營地處低洼,一旦河水泛漲,堤壩便很難穩(wěn)固,因而此處也是黃河決口的多發(fā)地,貼簽載:“道光十二年越堤沖塌十余丈?!鼻唿S匯流之后,一方面由于水量驟增,一方面因為地理因素,馬營越堤、滎原越堤處多串溝,水勢逼近堤壩,水患多發(fā)。此類貼簽僅載某河段險情,涉及的信息不多。
此圖的第二類貼簽說明了在“拋磚筑壩”之后,汛情得到改變的情況,此類貼簽的數(shù)目較多。攔黃堰為此圖的開端,貼簽記載:“欄黃堰首受出山之水,猛驟異常。”武陟縣的地勢較為地平,“惟有青峰嶺以為隆阜”[15],因而黃河自青峰嶺出水后,水勢較猛?!肚迨妨袀鳌分忻枋龃说氐貏荩骸吧w因地居上流,青峰、廣武兩山遙峙對束,出山之水勢最猛驟?!盵16]清代乾隆年間已經(jīng)筑有攔黃堰,在之后的年間不斷加長。貼簽載:“前此河勢南北頂沖,自拋筑磚壩以來,大溜循順東趨不至,再向里臥?!睌r黃堰因為首先遭受出山之水的沖擊,本應自西向東的流向變?yōu)榱擞赡舷虮保睕_民堰,攔黃堰工尾舊有挑水壩長八十余丈,僅塌存三十丈,不能蓋護下游民堰,水中又不能用土接筑,形式極為險峻?!段溱炜h志》載:“北岸地勢本非卑下,當夏秋漲時,水上漫灘沖漾浩瀚,及其退落則泥沙隨之……水不能順其性,則其威愈猛。水雖退,而沙漸積,河形自必日高?!盵17]自栗毓美拋筑磚壩以后,河勢得到了改變,河流不再向北頂沖,而是順流東趨。自王屋莊之后,黃河分溜,在原武、陽武一帶,黃河分為兩個河道。道光十五年(1835)七月,原陽三堡支河告險,水勢湍悍。蔣湘南在《七經(jīng)樓文鈔》中描述了道光十五年(1835)栗毓美治理原、陽河汛的情景:“總督河道栗公馳至,令迎溜拋磚,磚壘壘高出水上,大溜立即外移。公復下令購磚于民,筑壩三十余,而漲勢愈縮,口門收至五六丈。拔大柳橫塞之,磚如雨下,不逾時而填補?!盵18]這一帶的堤防,原本并不靠河,因而平時未備工料,舊有的方法是埽工搶護,但此處堤段比較長,埽工難以護住如此長的河段。栗毓美便收購了當?shù)氐拿翊u,用磚壩搶護,筑有磚壩六十多道,才得以使挑溜外移,水退至壩外。[19]《清史稿》肯定了栗毓美治理此河段的功績:“時原武汛串溝受水寬三百余丈……兩汛素無工,故無秸料,堤南北皆水,不能取土筑堤。毓美試用拋磚法,于受沖處拋磚成壩。六十余壩甫成,風雨大至,支河首尾決,而壩如故。屢試皆效?!盵20]圖中貼簽亦說明了這一情況:“道光十五年七月內,原陽兩汛分溜成河,逼刷堤根,拋筑磚壩挑護,并于三堡堵截……堤前淤為平陸……磚壩屹立,串溝隱患得以悉除?!焙趫谔幍馁N簽也說明了“拋磚筑壩”的效果,自康熙到嘉慶年間,黑堽口多次發(fā)生險情,康熙年間任河南河道按察司副使的崔維雅在《河防芻議》中感嘆:“黑堽一險,閱歷十載,全河大勢直沖大隄,有排山倒岳之猛,驚心觸目,下埽防危不遑寧處。”[21]栗毓美之前,黑堽口一直用埽工防患,但效果不顯。黑堽口位于開封府正西約三十里,若黑堽發(fā)生險情,所造成的損失非常嚴重。[22]“又南岸下南廳祥符上汛之黑堽,向來險工林立,搶險之案,幾乎無歲不有?!盵23]栗毓美也提出“黑堽為省城保障,修防更關緊要”。[24]栗毓美對黑堽口試用了拋磚筑壩的方法,貼簽載:“黑堽工為著名舊險,十五年秋間塌壩匯埽,極為險要。拋筑磚壩、磚垛數(shù)十道,保護灘厓壩前,逐節(jié)淤墊。”道光十六年(1836),栗毓美將黑堽工蓋壩前的深塘用磚拋筑填塞,然后將壩頭用磚裹護,接筑壩堰,才使得河水向里臥,水勢趨于平緩。
最后一類貼簽只有兩個,但卻是此圖非常重要的部分,傳達的信息亦是繪制此圖的目的。栗毓美繪制此圖主要是奏請黃沁廳、下南廳各購磚五千方。黃沁廳滎原越堤處的水患主要因為河形北臥、串溝匯注,“謹查滎原越堤并迆上馬營越堤,因對岸廣武山自滎澤汛挺生淤灘,逐年愈墊愈寬,以致河身日形北臥……實屬暗險,堪虞?!贝疁铣蔀榇撕佣巫畲蟮碾[患,《清史稿》對此處的河患也有記載:“時串溝久為河患,串溝者,在堤河之間,始僅斷港積水,久而溝首受河,又久而溝尾入河,于是串溝遂成支河,而遠堤十余里之河變?yōu)榍薪躺?,往往潰堤?!盵25]原武此地四境之內無支流,每當夏秋汛期的時候,便多積水。[26]從此圖也可以看出,鹽店莊、楊園井一帶積水頗多,形成水溝,溝與溝互串,并且溝尾與黃河相連,每到汛期的時候,溝水便直接頂沖堤壩?!霸渲訛┙韵灯滦危室挥鍪q,最低處所,遂即刷成溝槽,串至順堤河內,險無定所,即上流武陟、滎澤各路,無不匯注合流,是以溝形浩瀚,竟同河形?!盵27]該處貼簽標識:“應貯磚五千方,以資備防?!笨梢姶颂幍闹喂こ?,迫在眉睫。第二處的貼簽為下南廳處的貼簽:“謹查下南廳屬祥符下汛二堡,至陳留汛十四堡。工長六十余里,地勢過于低洼,每逢伏秋盛漲,堤根積水深至五六尺及七八尺不等……必應間段拋筑磚壩,保護堤根,請貯磚五千方,以資備防?!蹦习断履蠌d自祥符下汛至陳留汛十四堡,工長六十余里,地勢過低,伏秋盛漲,堤根積水,亟需加筑堤壩?!笆拍?,毓美復以磚工得力省費為言,乃允于北岸之馬營、滎原兩堤,南岸之祥符下汛、陳留汛,各購磚五千方備用?!盵28]黃沁廳與下南廳的汛情極為險要,栗毓美希望朝廷能撥款貯磚,這是繪制此圖的目的。
繪制此圖是因為許多官員對“拋磚筑壩”工程提出質疑,道光皇帝也并不十分相信此防汛方法,因而栗毓美想要通過《黃河防險圖》及奏折說明拋筑磚壩的優(yōu)勢,希望得到皇帝的支持。
栗毓美任河道總督之前,河南一帶往往用埽工攔住泛濫的河水,埽工主要是用秸料制成,即農作物收獲之后的根莖與黃土混合而成,三四年之后極易腐朽,一旦河水沖堤,則接連潰敗。栗毓美根據(jù)實踐經(jīng)驗提出了拋磚筑堤壩的方法,代替之前的廂埽,因磚能經(jīng)久不壞。在河防工程中,埽工大概在北宋時已廣泛使用,石壩在西漢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拋磚筑壩的方法基本是自栗毓美開始。栗毓美在實踐的過程中取得了顯著的效果。道光十五年(1835)秋,黃河北岸原陽兩汛,筑磚壩之后,挑溜外移,串溝的隱患也逐漸消除。道光十六年(1836)二月,陽武三堡支河分成兩個河道,逼近河堤,栗毓美采用拋磚筑壩的方法,河水從而外移。道光十六年(1836)二月以前,此法都是在支河實驗,并未推廣。道光十六年(1836)二月二十二日,栗毓美向宣宗上疏,提出磚壩可以代替埽工。此后,河南一帶用磚壩防汛的工程逐步擴大,在各地實施的效果非常顯著。道光十五年(1835)黑堽口堤壩塌陷,僅存一百二十丈,二百多垛廂埽被河水沖走,而拋筑磚壩解決了這一問題。
栗毓美在任期間所推行“拋磚筑壩”的防汛方法,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道光十六年(1836)六月,“拋磚筑壩”遭到張?zhí)沟热说姆磳?。張?zhí)篂槔踟姑赖南聦伲湔J為埽工為河工第一需要,對于栗毓美所提倡的方法多有批評:“磚雖得用,究不若埽之隨地隨時投無不利,磚系散拋,究不若廂埽之層累積壓,凝厚有力……磚之為用,可以拋淺溜而不可以抵大溜。可以濟緩用,而不可以濟急用。”[29]他認為磚壩只能在支河或者短距離使用,而要抵御大的水汛,還是要靠原始的埽工。此外,張?zhí)惯€提出以磚代埽增加了河工開支:“自防料六成改石之后,通工已少貯料數(shù)百垛,每值工險料缺之時,尚賴碎石偎護。若再以四成防料六成碎石,一并改辦磚塊,存料愈少,工用愈絀?!盵30]磚壩需要屢拋屢加,所用磚無定數(shù),工繁事巨,張?zhí)拐J為無形中增加了河工開支,實屬不必。除張?zhí)挂酝猓凑?、李莼等人亦反對拋磚筑壩。道光十七年(1837)七月,敬征、李莼二人奉命勘察河工。敬征上呈宣宗的奏折提出了“拋磚筑壩”工程的各種弊端,《東河磚石工奏議》載:“今河臣栗毓美,欲仿照江境石壩,拋筑磚壩,以為補偏救弊之策。而不知補偏而轉陷于偏,救弊而適滋夫弊也?!盵31]敬征等人主要是支持用石料筑壩:“惟是料石皆由天產,而造磚必假人工,流弊之多,即在于此?!盵32]就磚的質地而言,敬征認為磚質地脆薄,不如碎石堅硬,又不如廂埽之法得力;就生產磚塊的工程而言,燒窯造磚的過程中會產生很多人為的弊病,而且燒窯“沿堤立窯,土性沙堿,托坯難于堅實”。[33]此外,敬征還提出用磚筑壩工程需要的磚壩數(shù)量非常多,整個工程耗費時間加長,且磚坯長時間放置會嚴重磨損。如此,前后燒出的磚會存在比較大的差距:“再以磚價十萬兩,每塊六厘計之,共磚一千六百余萬塊。如數(shù)燒造,曠日持久,冬則雪壓土凍,夏則雨淋水漂,托坯不免損失,逾限勢必含混?!盵34]宣宗對“拋磚筑壩”的方案一直猶疑不決,敬征等人上疏反對之后,道光帝便下令停止燒窯造磚。道光十七年“七月十六日,內閣奉上諭‘前據(jù)御史李莼奏請,將東河磚工暫停燒造,嘗有旨派敬征馳往查辦……所議甚是……毋庸再行燒造,以符舊制而杜弊端?!盵35]宣宗即下令按照敬征等人的建議使用碎石,《清史稿》載道光十七年:“辛卯,諭栗毓美,東河磚工改辦碎石。”[36]
道光帝的態(tài)度以及其他臣子的反對,使栗毓美的河工改革實施的頗為艱難,阻力重重。道光十七年(1837)至道光十九年(1839),栗毓美多次向道光帝上疏分析磚壩的利處。[37]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二日,栗毓美再次上奏,向宣宗說明了在過去四年間,拋磚筑壩極大地改善了河南境內黃河的汛情,并且提出了某些河段亟須筑磚壩加固的情況。三月十二日上呈的這封奏折中,栗毓美最主要的目的是回復敬征、李莼等人對磚壩的質疑,針對他們的問題做出解釋,以此來增強宣宗對“拋磚筑壩”工程的信任。《黃河防險圖》繪制的目的也是希望宣宗能支持“拋磚筑壩”的防汛方法。
栗毓美在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二日上呈的奏折中首先反駁張?zhí)沟热酥С值能9ぃc磚壩相比,埽段兩三年便會腐壞,而且極容易被水沖走,從而導致水患多發(fā),磚壩更為堅固。其次反駁敬征等人支持的碎石。首先,他提出碎石筑壩的缺點:“且石性滑,入水流轉,磚性澀,入土即黏,卸成坦坡,自能挑溜。”[38]其次從因地制宜的角度談起,認為河南境內不適合大量使用碎石:“臣非不知石堅于磚,惟豫省采石之地,最近者只有濟源、鞏縣兩處,必須春末夏初方能運到,濟源則采運尤難。磚為民間常用之物,沿河州縣每處民窯不下數(shù)十座,終年燒造,隨地隨時皆能應手,可以無誤事機。”[39]河南境內碎石不易獲取,反而民窯眾多,磚塊是最便利之物?!肚迨犯濉芬噍d:“豫省情形與江南不同,產石只濟源、鞏縣,采運維艱。磚則沿河民窯不下數(shù)十座,隨地隨時無誤事機?!盵40]相比燒窯造磚,購儲碎石價格更為昂貴。栗毓美在奏折中說明:“欲購儲碎石,不但路遠價昂,采辦艱難,而灘面串溝,阻隔船運,斷不能到。況豫省碎石系由土山刨出,形質較嫩,一經(jīng)烈日暴雨,漸就酥損,不耐久貯。”[41]從穩(wěn)固性而言,磚壩比埽工堅固;從價格而言,采用磚塊的成本僅為碎石的一半。蔣湘南在《七經(jīng)樓文鈔》中也認同栗毓美的看法:“夫磚凝于土,澀于石而功倍于埽。”[42]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在栗毓美的力爭下,宣宗同意了繼續(xù)實行“拋磚筑壩”的工程?!缎诔苫实蹖嶄洝返拦馐拍耆乱颐畻l:“諭栗毓美奏豫籌儲備工需,以防串溝隱患一折,又另片奏磚工得力省費情形等語。著照所請,準其于北岸黃沁廳屬之馬營、滎原兩堤,南岸下南廳屬之祥符下汛、陳留汛,每廳各購磚五千方。”[43]道光十九年(1839)三月十二日所呈的奏折及《黃河防險圖》對磚壩的繼續(xù)施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道光二十年(1840)二月十七日,栗毓美由黃河北岸渡河往上南廳鄭州汛處勘察,十八日子時卒于任上。[44]栗毓美去世后,“拋磚筑壩”工程便無人推行。道光二十一年(1841)六月十六日,祥符河決,祥符灘水漫過堤壩。道光二十三年(1843),中牟河決,大堤潰敗。所潰敗之處,大多為磚壩工程未及施行的區(qū)域。拋磚筑壩的結局是“人亡政息”,但栗毓美的“拋磚筑壩”工程在其五年任期中為河南境內黃河汛情的防護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黃河防險圖》也為后人研究栗毓美的黃河防汛工程提供了諸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