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婷婷
仇兆鰲的《杜詩詳注》是清代注杜史上的集大成之作,在整個杜詩學史上也有著非比尋常的地位。仇兆鰲的《杜詩詳注》自成書之日起,便有了里程碑式的意義,在后世杜詩研究的學術史上產生了重要影響。如浦起龍的《讀杜心解》和楊倫的《杜詩鏡銓》都引用了仇兆鰲《杜詩詳注》的觀點。
要研究《杜詩詳注》的異文來源文獻,就要清楚“異文”和“正字”兩個概念。“異文”即不同的文字。在各種杜集版本中,杜詩正文的某個字旁邊記載“某作某”或“一作某”,此即杜詩“異文”?!罢帧奔醋鳛檎牡奈淖郑部衫斫鉃槎偶幾哒J為正確的文字。如《游龍門奉先寺》中,“天闕(《正異》作“窺”,姜氏作“開”)象緯逼”,“窺”和“開”即“闕”字的異文;“闕”字即是“正字”。值得注意的是,有時杜集編撰者采用的“正字”與其所記載的“異文”是一致的,如“一笑(《正異》作“笑”,別本作“箭”,蔡君謨作“發(fā)”)正墜雙飛翼”(《哀江頭》),“笑”為“正字”,和《正異》記載的異文“笑”一致。
《杜詩詳注》中保存的杜詩相關文獻較為多樣,尤其是保留了現(xiàn)在難以得見的和已散佚的杜詩學文獻?!抖旁娫斪ⅰ肥强滴醵四辏?689)仇兆鰲任翰林院庶吉士時始撰,至康熙三十二年(1693)初本輯成。直至康熙四十二年(1703),《杜詩詳注》初刻成。在康熙五十二年(1713)刻本的《杜詩詳注》的《杜詩補注》中記載了仇兆鰲曾經在“甲申冬”(即康熙四十三年)“仍上金臺,復得數家新注,如前輩吳志伊、閻百史、年友張石虹、同鄉(xiāng)張邇可,各有發(fā)明”。仇兆鰲在康熙四十三年(1704)得到“數家新注”,且在康熙五十年(1711)也對《杜詩詳注》進行過增輯??滴跛氖瓿蹩贪娴摹抖旁娫斪ⅰ肥芩擞绊戄^少,更接近仇兆鰲注杜思想的原意。故本文選擇以康熙四十二年的初刻本為底本,尋找《杜詩詳注》中主要的杜詩異文來源文獻。
在《杜詩詳注》中,仇兆鰲所引的杜詩異文來源文獻有101種。每種異文來源文獻的出現(xiàn)頻率差異較大,現(xiàn)將出現(xiàn)10次及以上和10次以下的異文來源文獻列表如下(表一)。
表一:
將《杜詩詳注》中記載的異文文字與其“正字”進行對比,若“正字”與“異文”文字相同,即為“重合”。重合數在出現(xiàn)次數中所占比例即為《杜詩詳注》對此異文的“采納率”。這101種異文來源文獻中,除“舊作”“當作”等暫時指向不明的異文來源文獻,出現(xiàn)頻率有10次以上的有明確指向的異文來源文獻只有15種,詳見表二。
表二:
經筆者比對,《杜詩詳注》(簡稱“仇本”)中異文與《錢注杜詩》(簡稱“錢本”)和《杜工部詩集輯注》(簡稱“朱本”)的重合可分為完全重合和部分重合兩種類型。完全重合是指“仇本”中的異文來源文獻全部與“錢本”和“朱本”記載內容一致,且仇兆鰲記載的內容不超出“仇本”和“朱本”。如“浩然作”在“仇本”中記載為“秋來未曾(陳浩然本作‘省’)見白日”(《秋雨嘆三首》其三),在“朱本”中記載為“秋來未曾(陳浩然本作‘省’)見白日”;部分重合是指“仇本”中的杜詩異文來源文獻有超出“錢本”和“朱本”記載的部分內容。如“錢本”和“朱本”都有“草堂作”的異文。“仇本”中超出“錢本”和“朱本”的內容是“伐叛(趙氏作‘叛’,草堂本作‘數’)必全懲”(《寄劉峽州伯華使君四十韻》)。還有一部分是“仇本”中采用,在“錢本”和“朱本”中完全沒有出現(xiàn)過的王嗣奭《杜臆》和黃生《杜詩說》,這是仇兆鰲單獨采用作為異文來源文獻的。
僅從“仇本”與“錢本”“朱本”共同采用的異文來源文獻不足以證明仇兆鰲主要借鑒了“錢本”和“朱本”。若是“仇本”采用的異文來源文獻與“錢本”和“朱本”一致,內容沒有超出“錢本”和“朱本”記載的范圍,且“仇本”中與“錢本”和“朱本”記載的異文來源文獻重合內容在“仇本”整體的異文來源文獻中占比較大,而“仇本”中引用的部分異文來源文獻的錯誤記載和陳述方式與“錢本”和“朱本”一致,則足以說明“仇本”的異文來源文獻主要來自“錢本”和“朱本”。簡言之,要證明“仇本”異文來源文獻主要來自“錢本”和“朱本”則需滿足以下四個條件:一、“仇本”中,異文來源文獻種類大部分與錢本和朱本記載一致;二、“仇本”所引用的大部分杜詩異文來源文獻并沒有超出錢本和朱本的記載范圍;三、“仇本”中,與錢本和朱本內容一致的異文來源文獻在異文總量中占比較大;四、“仇本”中引用的部分異文來源文獻的錯誤記載和陳述方式與“錢本”和“朱本”一致。現(xiàn)在對此問題進行詳細分析。
以仇兆鰲采用的重點異文來源文獻為例,指向明確的出現(xiàn)10次以上的異文來源文獻大部分與“錢本”和“朱本”記載一致。“仇本”中,出現(xiàn)的10次及以上的20種異文來源文獻與“錢本”和“朱本”的重合情況如下:
完全重合8種:浩然作、《正異》、陳作、晉作、荊作、吳作、樊作、朱作。
部分重合5種:《英華》、草堂、黃作、趙作、郭作。
單獨采用2種:《杜臆》、黃生(《杜詩說》)。
指向不明5種:舊作、刊作、俗作、當作、他作。
在這20種異文來源文獻中,首先排除指向不明的5種“舊作”“刊作”“俗作”“當作”和“他作”。這樣一來,能夠判斷與“錢本”和“朱本”的重合關系的,實際上就只有15種。即“仇本”中,出現(xiàn)頻率有10次以上,且有明確指向的異文來源文獻有15種(見表二)。其次,仇兆鰲單獨采用的作品是王嗣奭《杜臆》和黃生《杜詩說》2種。經過對比,“仇本”異文來源文獻與“錢本”和“朱本”完全重合的有8種:浩然、《正異》、陳作、晉作、荊作、吳作、樊作、朱作。部分重合5種:《英華》、草堂、黃作、趙作、郭作。
所以,從出現(xiàn)次數大于等于10次的異文來源文獻分析,“仇本”與“錢本”和“朱本”重合種類一共有13種,即是“仇本”重點異文來源文獻種類與“錢本”和“朱本”大部分一致。除此之外,在“仇本”中小于10次的異文來源文獻種類也大部分與“錢本”和“朱本”一致,后文詳細分析。
以出現(xiàn)頻率小于10次的異文來源文獻81種為例,《杜詩詳注》中的異文來源文獻有44種的內容與“錢本”和“朱本”記載的內容完全一致。
這44種文獻分別是:
錢作、山谷、東坡、海鹽劉氏本5次,《唐文粹》、《唐書》4次,魯作、杜田、川本、師作、《勝覽》、魯訔、《樂府》、善本3次,今本、《海錄》、《西溪叢語》、卞本、宋景文、歐公、胡仔2次,蔡肇、《集韻》、徐鉉家本、《韻會》、《雍錄》、王仲正、王作、蔡君謨、“晁”、千家本、葛洪《字苑》、《潘淳詩話》、蘇潤公本、容齋、《律髓》、鮑作、高麗本、朱子、《猗覺寮》、《友議》、范德機、梁莊肅家本、《詩眼》1次。
例如,在“朱本”中,朱鶴齡有5處引用《唐書》作為異文來源文獻?!俺鸨尽庇?處引用《唐書》作為異文來源文獻,且這4處的內容與朱鶴齡記載的內容一致,詳見表三。
表三:
若是仇兆鰲直接采用《唐書》作為異文來源文獻,其異文內容范圍也有很大可能超越“朱本”所記載的范圍。
又如,在“錢本”中,“高麗本”記載的內容有一句,“何假將軍蓋(高麗本作‘佩’)”(《信行遠修水筒》),在“仇本”中,記載的“高麗本”也只有這一句“何假將軍佩(高麗本作‘佩’,黃生作‘拜’,舊作‘蓋’)”?!俺鸨尽彼涊d的“高麗本”的異文,與“錢本”記載的內容一致,也沒有超出“錢注”記載的范圍。
從以上分析來看,仇兆鰲所記載的44種杜詩異文來源文獻都與“錢本”和“朱本”記載的內容完全一致,內容也并沒有超出“錢本”和“朱本”中記載的范圍。仇兆鰲若是采用了這些和“錢本”與“朱本”不一樣的異文來源文獻,必然有比“錢本”和“朱本”多出的部分內容。根據對比,這44種異文來源文獻和“錢本”與“朱本”記載的內容完全相同,且沒有超出這兩本書的范圍。所以,“仇本”此部分異文來源文獻是直接引自“錢本”和“朱本”。
根據上文統(tǒng)計,“仇本”中的異文來源文獻與“錢本”和“朱本”的異文來源文獻完全不重合的有20種,即:姜氏、盧作、申氏、張遠、《艇齋詩話》、胡夏客、趙汸、胡氏、鄭氏、洪注、朱瀚、董作、呂東萊選本、陳注、顧少冶、《猗覺寮》、郝敬、范濂、閻若璩、陳冢宰(廷敬),這部分是仇兆鰲新增的異文來源文獻,是在杜詩流傳過程中首次以異文的方式出現(xiàn)的,故“仇本”中,此部分內容完全不受其他杜集版本的影響。
出現(xiàn)頻率小于10次的異文來源文獻一共81種,除去“仇本”以上20種異文,剩下61種。這61種文獻中,又含有44種與“錢本”和“朱本”完全一致,且未超出“錢本”“朱本”范圍的異文,占比為72%。也就是說,在“仇本”的異文來源文獻中,有近72%是完全采自“錢本”和“朱本”,且并沒超出“錢本”和“朱本”的范圍。由此可見,“仇本”的異文來源文獻基本是以“錢本”和“朱本”作為校參底本的。
經過比對,“仇本”中的異文,有將“朱本”和“錢本”中的錯誤延續(xù)下來的情況。如“仇本”中“楊柳(唐顧陶《類編》作‘楊柳’)枝枝弱”(《田舍》),在“錢本”中記載為“櫸(唐顧陶作‘楊’)柳枝枝弱”,“朱本”中記載為“櫸柳(吳曾云:唐顧陶類編作‘楊柳’)枝枝弱”。所謂“顧陶類編”,是顧陶的《唐詩類選》。因此書散佚時間較早,朱鶴齡并未見過此書,所以此處“朱本”延用了吳曾的說法將其稱之為“類編”。此書在《唐書》中有記載,朱鶴齡并沒有考證本書的相關內容,所以將吳曾對其的錯誤稱謂記載進了《杜工部詩集輯注》,這種錯誤又被仇兆鰲引入《杜詩詳注》中。又如,蔡興宗《杜詩正異》在“宋九家本”中被稱為“蔡正異”或“蔡伯世正異”,在“宋千家本”中被稱為“正作”,在“草堂本”和“錢本”中被稱作“蔡興宗考異”,朱本稱為“正異”。仇兆鰲關于《杜詩正異》的表述方式均為“正異”,內容與朱鶴齡記載的一致,且范圍不超出“朱本”記載?!俺鸨尽币浴板X本”和“朱本”的內容較多。不論從異文的引文,還是異文的表述方式,或是仇兆鰲根據“錢本”和“朱本”的注釋新增異文,都基本可以確定“仇本”中的異文來源文獻大部分都來自“錢本”和“朱本”。
“仇本”主要采用的杜詩版本是“錢本”和“朱本”,但其引用最多的杜詩異文來源文獻依然集中在15種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文獻。在這15種異文來源文獻中,有明確指向的是:李昉等編《文苑英華》、陳浩然《陳浩然本杜詩》(浩然本)、蔡興宗《杜詩正異》(《正異》)、吳若《杜工部集》(吳作)、郭知達《新刊校定集注杜詩》(郭作)、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草堂/蔡作)、王嗣奭《杜臆》、黃生《杜詩說》、朱鶴齡《杜工部詩集輯注》9種。
在“朱本”附編的吳若《杜工部集后記》后,朱鶴齡記載了以下文字:“世所傳杜集,若本為最古。若字幼海,欽宗朝除大學正,上書論李邦彥、吳敏奸邪,被斥。見《北盟會編》?!备鶕禚Q齡記載,他所能見到的最早杜集版本是“吳若本”,那么在“吳若本”之前的異文來源文獻就要找尋其蹤跡了?!俺鸨尽敝械牟糠侄旁姰愇?,如“晉開運間官本”即“晉作”等,在“吳若本”之前就已經散佚,這部分早已散佚的異文來源文獻因指向不明難以追溯其出處。“仇本”中指向不明的異文來源文獻有:“晉作”(晉開運間官本)、“黃作”(黃希、黃鶴)、“陳作”(陳無己)、“趙作”(趙次公)、“荊作”(王安石)、“浩然”(陳浩然)和“樊作”(樊晃)7種。下文將結合已知文獻分析“仇本”中重點異文文獻的來源,從而解決其所采用的主要宋代杜詩版本問題。
要找尋仇兆鰲所用的宋代杜集版本,就要先解決宋代杜集版本的時間斷代問題。朱鶴齡卒年是康熙二十二年(1693)。《杜詩詳注》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仇兆鰲任翰林院庶吉士始撰,至康熙三十二年(1683)初本輯成。從時間上來看,仇兆鰲可能見到的最早版本也應該是“吳若本”。根據論證,仇兆鰲并未親眼見到過“吳若本”,此問題下文有詳細論述。現(xiàn)在分析出現(xiàn)頻率有10次以上的且有明確指向的異文來源文獻(參表二),“仇本”中出現(xiàn)的宋代杜集版本有兩種類型:一是有明確指向的宋代杜集文獻;一是無明確指向的宋代杜集文獻。
“仇本”有明確指向的宋代杜集版本中有:“草堂本”(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郭作”/“九家本”(郭知達《新刊校定集注杜詩》),《正異》(蔡興宗《杜詩正異》),“浩然本”(陳浩然《陳浩然本杜詩》),“吳本”“吳若本”(吳若《杜工部集》),《英華》(李昉等《文苑英華》)。
這里需要分析的是沒有明確指向的宋代杜集版本,只有找出沒有明確指向的宋代杜集版本,才能有效劃定仇兆鰲采用的宋代杜集的范圍。從表二,篩除無明確宋本杜集指向的異文來源文獻有:“陳作”(陳無己)、“晉作”(晉開運年間官本)、“荊作”(王荊公)、“樊作”(樊晃)、“黃作”(黃希黃鶴)和“趙作”(趙次公),一共6種。
1.有“陳作”出現(xiàn)的文獻:吳若本、草堂本;
2.有“晉作”出現(xiàn)的文獻:吳若本、草堂本;
3.有“荊作”出現(xiàn)的文獻:吳若本、九家本;
4.有“樊作”出現(xiàn)的文獻:吳若本;
5.有“黃作”出現(xiàn)的文獻:宋千家本、元分類本;
6.有“趙作”出現(xiàn)的文獻:九家本、宋千家本、草堂本、元分類本。
從以上六種無明確宋本杜集指向的異文來源文獻看,“仇本”所主要參考的是以下5種宋本杜集:吳若《杜工部集》(吳若本)、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草堂本)、郭知達《新刊校定集注杜詩》(九家本)、黃希黃鶴《黃氏補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宋千家本)、徐居仁《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元分類本)。
“仇本”著重采用的宋代杜集參考范圍已經確定,但還不能確定的是他對這些宋代杜集是直接引用還是間接引用。畢竟“仇本”中,很大一部分杜詩異文來源文獻都來自“錢本”和“朱本”。但是可以通過資料來分析,仇兆鰲采用了哪些宋本杜集。
仇兆鰲《杜詩詳注》雖采納各家底本,但從出現(xiàn)頻率有10次以上的且有明確指向的異文來源文獻(參表二)來看,他重視宋代杜集版本,引用的宋代杜集異文很大程度上間接引自“錢本”和“朱本”。但根據所統(tǒng)計的康熙四十二年《杜詩詳注》來看,仇兆鰲自己也采用部分宋代杜詩版本?!俺鸨尽敝谐觥板X本”和“朱本”的宋本杜集中的異文內容,至少有四種宋代杜集:《黃氏補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宋千家本)、《杜工部草堂詩箋》(草堂本)和《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元分類本)、郭知達《新刊校定集注杜詩》(九家本)。
現(xiàn)根據“仇本”中的異文情況簡要分析仇兆鰲采用的宋代杜集版本。
1.從“魯直作”分析(參表四)
表四:
“魯直”指黃庭堅。與“錢本”和“朱本”比對,“仇本”《岳麓山道林二寺行》“山鳥山花(《英華》作‘仙鳥仙花’)共(從黃魯直,一作‘吾’)友于”中,關于“從黃魯直”的內容在“錢本”和“朱本”中并沒有。在仇兆鰲選用的宋本杜集中,出現(xiàn)“魯直”作的有:《黃氏補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宋千家本)、《杜工部草堂詩箋》(草堂本)和《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元分類本)。經過比對,只有宋千家本中才有這樣的記載。所以就更進一步確定了仇兆鰲確實采用《黃氏補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宋千家本)。
2.《杜工部草堂詩箋》(草堂本)(參表五)
表五:
在“仇本”中,仇兆鰲對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的記載有“草堂本”“蔡作”兩種形式。有三處記載了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的異文:“伐叛(趙氏作‘叛’,草堂本作‘數’)必全懲”(《寄劉峽州伯華使君四十韻》)、“呼兒間(蔡作‘間’,一作‘問’)煮魚”(《過客相尋》)和“前朝(蔡作‘朝’,一作‘期’)翰林后”(《聶耒陽以仆阻水書致酒肉療饑荒江詩得代懷興盡本韻至縣丞聶令陸路去方田驛四十里舟行一日時屬江漲泊于方田》)。這三句詩中的“草堂本”和“蔡作”的異文,在“錢本”與“朱本”中都沒有出現(xiàn),可以排除仇兆鰲引自“錢本”和“朱本”。將這三句詩與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兩者的異文內容一致,所以可以肯定仇兆鰲也采用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
3.《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元分類本)
首先,可以根據“黃作”(黃希、黃鶴)內容進行分析。在“仇本”中,出現(xiàn)“黃作”來源可能是“宋千家本”“元分類本”“錢本”和“朱本”。現(xiàn)將出現(xiàn)“黃作”爭議詩句的異文來源文獻列舉如表六:
表六:
在“仇本”中,記載有一句異文來自《李監(jiān)宅》“華館(黃作‘落葉’)春風起”。在“錢本”和“朱本”中“華館”為正字,并無“落葉”的異文。所以尋找宋本,有黃希、黃鶴相關異文的杜集是:黃希、黃鶴《黃氏補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宋千家本),徐居仁編次、黃鶴補注《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元分類本)。在宋千家本中,并沒有這首《李監(jiān)宅》,所以此處的“黃作‘落葉’”也不是來自宋千家本。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此處的異文是來自“元分類本”。經過比對,此處與元分類本記載一致。且元分類本為黃鶴補注,就可以證明仇兆鰲確實采用《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元分類本)。
4.《新刊校定集注杜詩》(九家本)
“九家本”,指主要集九家杜詩內容組合而成的《新刊校定集注杜詩》,這九家分別是:王文公安石、宋景文公祁、豫章先生黃庭堅、王原叔洙、薛夢符、杜時可田、鮑文虎彪、師民瞻尹和趙彥材次公。
可根據“趙作”(趙次公)來判定仇兆鰲采用“九家本”(參表七)。
表七:
張忠綱《杜集敘錄》引1916年沈曾植跋云:“趙次公《杜詩注》五十九卷,獨著錄于晁氏《郡齋讀書志》中,《直齋書錄》無之,《宋志》亦無之。雖其說散見于蔡夢弼、黃鶴、郭知達書中,而本書則明以來罕有見者?!薄俺鸨尽敝杏涊d“鳩杖近(趙作‘鳩杖近’,一作‘黃帽映’)青袍”(《有懷臺州鄭十八司戶虔》),在“錢本”和“朱本”中并無“趙作”的異文,而后對比九家本、宋千家本、草堂本、元分類本,只有在郭知達的“九家本”中有相應記載:“趙云:鳩杖字一作黃帽,非是。蓋操船之人曰黃帽耳,鳩杖老人之杖耳。”所以,由此可知,仇兆鰲手中也采用《新刊校定集注杜詩》(九家本)。
“仇本”中,“吳若本”中的杜詩異文來自“錢本”和“朱本”。
(1)“錢本”和“朱本”中的“吳若本”來源
從出現(xiàn)頻率10次以上的杜詩異文來源表(表二)看,“仇本”中包含了部分“吳若本”中記載的異文來源。
“仇本”附編吳若《杜工部集后記》記載:“凡稱樊者,樊晃小集也。稱晉者,開運二年官書本也。稱荊者,王介甫四選也。稱宋者,宋景文也。稱陳者,陳無己也。稱刊及一作者,黃魯直、晁以道諸本也?!薄皡侨舯尽庇辛N他較為重視的異文來源,即:樊晃小集為“樊作”、開運二年官書本為“晉作”、王介甫四選為“荊作”、宋景文為“宋作”、陳無己為“陳作”,以及稱為“刊”及“一作”的是黃魯直和晁以道的各個版本。
通過對文獻的整理,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吳若本”中還記載了部分“川本”的內容。雖然目前我們對“川本”的具體版本情況所知不多,但這給我們尋找“仇本”中的重點異文來源提供了重要線索。
朱鶴齡所能夠見到的最早的杜集版本是“吳若本”,那么,朱鶴齡所見到的“吳若本”是來自何處呢?
蔡錦芳的《杜詩版本及作品研究》中記載:“朱鶴齡曾兩次館于錢謙益家,吳若本當為其親見。他們都肯定地認為錢注用的是吳若本,毫不懷疑它的存在。此書在錢曾《述古堂書目》卷二亦曾著錄:‘《杜工部集》,吳若本,二十卷,四本,宋本影抄?!敝禚Q齡看到的“吳若本”就是錢謙益“絳云樓”中所收藏的版本?!板X本”和“朱本”中記載的“吳若本”的內容相同。
(2)“仇本”中記載的“吳若本”來源是“錢本”和“朱本”
在“仇本”中,保留著許多“吳若本”中的內容。把仇兆鰲記載的“晉作”“荊作”等,與“錢本”和“朱本”記載的“晉作”和“荊作”進行比對,發(fā)現(xiàn)其內容一致。因為錢謙益和朱鶴齡所使用的都是同一本“吳若本”,所以基本可以判定仇兆鰲記載的“晉作”和“荊作”是“吳若本”中的內容。
“吳若本”是朱鶴齡所能見到的最早的杜集版本,所以“吳若本”也可能是仇兆鰲能見到的最早杜集版本。那么,仇兆鰲是否親自見過“吳若本”?
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可以將“仇本”中記載的“樊作”“晉作”“荊作”“陳作”“宋作”和“川本”等內容與“錢本”及“朱本”進行比對,找出其中的線索。
“仇本”中記載“吳若本”內容與“錢本”和“朱本”內容對比如下(參見表八)。
表八:
經過比對發(fā)現(xiàn),“仇本”中出現(xiàn)的“樊作”“晉作”“陳作”和“荊作”的內容,與“錢本”和“朱本”中記載的內容完全一致。只是這幾處異文來源文獻與“錢本”和“朱本”的重合次數不同,但都沒有超出“錢本”和“朱本”的范圍。
值得注意的是,“仇本”這兩處“宋景文作”并非全部來自于“吳若本”,且沒有超出“錢本”和“朱本”記載的范圍。“仇本”中的“宋景文作”的異文情況如下表所示(表九)。
表九:
首先,“仇本”中記載的“握(宋景文作“禿”)節(jié)漢臣回”(《鄭駙馬池臺喜遇鄭廣文同飲》),和“錢本”的記載一致。錢謙益采用“吳若本”的原書,可以推知此處記載來自于“吳若本”。
其次,《贈衛(wèi)八處士》中,“新(一作“晨”)炊間(宋景文手抄本作“聞”)黃粱”一句,卻并非來自“吳若本”。此處仇兆鰲記作“宋景文手抄本作‘聞’”。在“朱本”中記載這句詩中的異文是來自于《竹坡詩話》:“晁以道家有宋子京手書少陵詩一卷,如‘握節(jié)漢臣回’乃是‘禿節(jié)’,‘新炊間黃粱’乃是‘聞黃粱’。”所以,“宋景文作”這兩處杜詩異文來源文獻,也沒有超越“錢本”和“朱本”的記載范圍。
所以,根據以上分析可知,“仇本”中記載的“吳若本”中的內容全部來自于“錢本”和“朱本”,且由此可推測出,仇兆鰲并沒有見過“吳若本”。
根據上文分析可知,“仇本”參考的杜集版本除《文苑英華》《杜臆》《杜詩說》外,主要有錢謙益《錢注杜詩》、朱鶴齡《杜工部詩集輯注》、吳若《杜工部集》、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郭知達《新刊校定集注杜詩》、黃希黃鶴《黃氏補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徐居仁《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
注釋:
③(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康熙五十二年刻本。
?注:《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二十五卷,宋代徐居仁編次,黃鶴補注。此版本為宋代杜集,現(xiàn)存版本為元代刊刻?!抖鸥θWⅰ穼⒋税姹竞喎Q為“元分類本”。
?(宋)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清光緒八年至十年遵義黎氏日本東京使署刻古逸叢書覆宋麻沙本,下同。
???(宋)郭知達:《新刊校定集注杜詩》,中華書局1982年影印南宋寶慶元年曾噩刊本,下同。
?(宋)黃希、黃鶴:《黃氏補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宋刻本,下同。
?(宋)徐居仁編次、(宋)黃鶴:《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二十五卷,元廣勤堂本,下同。
?張忠綱等:《杜集敘錄》,齊魯書社2008年版,第64頁。
?蔡錦芳:《杜詩版本及作品研究》,上海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