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得知南陽郡戰(zhàn)亂暫息,張仲景稍有安心。加之,又接到荊州牧劉表同意其探親的文書,更是長舒一口悶氣,他總算能回到涅陽濟世坊歇息數(shù)月。白日,他一如既往地為患者治病,抽空登上北山,與死去的親人閑話;夜晚,依然不時地夢見龍君,聽龍君說著如何沿涅水收集龍珠碎片……
至次年春暖花開時,依與沈晆之約,再接劉表催書,張仲景算著行期,自涅陽向南,返回荊州。途中,順便趕著馬車來到嚴陵河與湍河交匯之處的黃土岡下,找尋制作云鼎丹爐的千年澄泥。
黃土岡又名太子岡,傳聞多年前是一處龍脈所在,為朝廷堪輿師窺破而搗毀。此岡緩坡而廣闊,綿延數(shù)里,細心查看,方見岡坡的夯土分為數(shù)層,最底層竟延至河中,于臨水處沉積成結(jié),漬泥堅韌。趙五伯熟知泥土屬性,就于河岸取著夯土澄結(jié):“這澄結(jié)撫若童肌,厲寒不冰。若反復煅燒淬火,則質(zhì)堅如鐵,耐磨若砥?!睆堉倬耙捕紫律碜樱陀诤铀刑韵粗谓Y(jié):“說來也奇,我兒時曾隨伯翁在黃泥岡上尋摘藥草,卻不知有如此上等澄結(jié)。若非荊州之行得遇恩師點撥,又如何能得這鑄造云鼎丹爐之物?”
“機緣未到而已!”趙五伯淡笑回應,“說起機緣,不得不提曾于此處垂釣的嚴子陵?!?/p>
“我知嚴子陵乃江南吳人,少好辭賦,以文才和善辯聞名于世。因父任職南陽而至此,與少時光武帝同游,交契深厚。”張仲景望著嚴陵河水,想起張伯祖曾經(jīng)為他講過的舊事,“后光武帝逐王莽再立大漢,屢邀嚴子陵出仕,卻遭婉拒,其言‘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甘于隱于草澤,行醫(yī)佑民。其‘懷仁輔義天下悅之主張,為光武帝采納,朝廷興焉。故而,后人皆以其‘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淡泊名利之高節(jié),山高水長?!睆堉倬坝芍再潎@,“及至此地,何不前往嚴子陵釣臺拜祭?”
趙五伯應聲,隨即將選好的澄泥安放馬車里。張仲景登上馬車,攬著車廂里剛剛醒來的兒子:“溫兒,隨我去嚴陵河垂釣可好?”
一個時辰后,馬車駐在嚴子陵釣臺下。此時,天高云淡,微風和煦。釣臺位于嚴陵河灣的黑龍?zhí)哆叄乐拥惕彸鲆环酵量?,安放著一張狹小石臺,上搭幾根簡木,再掩一層破絮般的茅草。張仲景探身進來,對著土窟里的已顯模糊的嚴子陵畫像施禮后,轉(zhuǎn)身坐上石臺,垂下釣竿……
黑龍?zhí)兜乃嫖懖惑@,像柔亮的綢緞。潭面上游著幾只水禽,似剪刀一般,一點點地把這綢緞裁開……往遠處看,河灣對面高處有一村莊,依稀有炊煙裊裊升騰,嚴陵河似乎就是從那座村莊的前面流淌而來,至此形成黑龍?zhí)?,再向東流去。河不寬闊,清澈幽亮,仿佛一段濕漉漉的夢境,讓張仲景不由再次想起涅水,想起涅水的龍君……
“想不到這里也有流水人家、碧色連天之景致?!壁w五伯見張仲景在看景,就拉著張溫一起,過來說話。
“這里是嚴陵河的洄水灣?!壁w五伯輕聲對張仲景說著,“據(jù)說,涅水金龍曾于此歇息時,灑下幾滴甘霖,所以河灣上的那個村子就叫甘霖寨。這里的水好,甘霖寨就戶戶釀酒,冠名甘霖酒,遠近聞名。故而,家家日子都過得去。多年前我曾受黃公差遣,來此買過黃酒。這些年鬧起瘟疫災荒,恐怕再也喝不上甘霖酒了。”
“好酒皆是糧食精釀而成,喝不上酒總比吃不上飯好!好歹甘霖寨守著這方好水,潭中魚蝦足可以度日?!睆堉倬巴谎蹖Π兜拇迩f,又盯著黑龍?zhí)端樦w五伯的話說下去,“不過,釀好酒就需好水!黑龍?zhí)吨畞碜陨嫌吾?,山中溪水流?jīng)百里,被土壤中砂質(zhì)和礫土滌蕩,加之此地土壤松散,滲透性強,被層層過濾、吸收轉(zhuǎn)化,潭水因此水質(zhì)甘甜、清甜可口。”
愛酒的趙五伯由衷一嘆:“待天下太平之時,我若不死,便于此處釀酒。”
忽然,不遠處的河灣傳來“救命”的聲音,幾個于村前河邊摸著魚蝦的孩童慌作一團。“不好!有孩子溺水了!”張仲景急忙放下釣竿,沿著河岸飛奔而去。
當張仲景來到時,溺水的孩子已經(jīng)被村人打撈上岸,一婦人正搶地大哭。張仲景撥開眾人,見孩童面部青紫腫脹、雙眼充血,呼吸停止,肢體冰冷,不由心痛。“我乃荊州醫(yī)丞,途經(jīng)此地。若鄉(xiāng)鄰信賴,就讓我施救此子?!?/p>
張仲景蹲下身子,先以干布揩凈孩童口鼻,而后一腿跪地,一腿屈膝,將孩童伏在屈膝上,一手扶住孩童頭部,一手輕壓孩童背部,以來催水。不及一個時辰,孩童心跳漸復,臉色逐漸好轉(zhuǎn),顯然無性命之虞。張仲景又吩咐孩童家人取來保暖衣物將孩童包裹后,堅辭村人酬謝之物,起身告辭。
趙五伯顯然已經(jīng)料到溺水孩童的命運,并不記掛心上,帶著張溫就于釣臺垂釣。當他拿起張仲景留下的釣竿時,不由笑了:“你阿翁垂釣,竟無鉤線,只散魚餌。乃戲魚耳!”說著,自懷中掏出魚鉤,掛上魚餌,“看我手段!”
當張仲景轉(zhuǎn)回時,恰有一尾金色的鯉魚上鉤,張溫興奮地正要上前捕捉,卻被張仲景笑著攔下:“溫兒,這條鯉魚說不定是金龍派來問候我等,還是放生更好!”
“難道不是涅水金龍對你適才救下溺水孩童之獎賞?”趙五伯雖說有些不舍這條尺長金鯉,還是將其放生,“也罷,讓它轉(zhuǎn)告龍君,仲景來過!”
“五伯,救下那溺水孩童時,我在想,”張仲景攬著張溫,“這一路走來,都似乎是涅水金龍在告訴我素位而行之理。也不知涅水金龍現(xiàn)在如何。這些日子又時常夢見,卻總是云山霧罩,其蹤似乎在漢江出沒,激揚風云。也許,是我們該再返荊州,以了心愿之時!”
“是啊,依約該去!”趙五伯點頭,“劉使君來信催促,言語中頗有隱情。莫非又是忽律作怪?”
“劉使君去歲容我歸鄉(xiāng),皆因劉琮執(zhí)意學醫(yī),令其難堪。劉使君期待劉琮能成為荊州之主,而不是良醫(yī)!”張仲景輕嘆,“至于趙忠、蘇章文之流,一直在等巫溪山冰雪解封,亦好再起戰(zhàn)事?!?/p>
“那些要去攻打外祖翁之人是壞人嗎?”張溫仰首相詢,“他們互相殺伐,不疼嗎?”
“他們?nèi)诵詠G失了,就成了病人,成了迷路之人!”張仲景抱起張溫,登上馬車,“仇恨讓他們忘記了疼痛!”
“我知道了!”張溫望著雨過天晴的原野,“阿翁就是為病人祛除疼痛之人,為迷路人引路之人!”
“孟子云:‘吾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心存正氣,則病邪不入!”張仲景揚鞭催馬,“走吧,兒子,我?guī)闳プ呷碎g正道,披荊斬棘!”
離開嚴子陵釣臺,馬車行至杏山口,正要走出南陽地界時,忽然,前面塵土飛揚,馬蕭蕭,車轔轔。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前面可是張醫(yī)丞?”
“那不是魏將軍嗎?”趙五伯聞聲探身,輕勒車馬,“難道是荊州疫情復發(fā)?”
“那倒不會。一定是荊州有事?!睆堉倬澳X際閃過江夏兵亂,閃過張曼成,“江夏歸荊州統(tǒng)轄,一定是與叛軍和神天使有關(guān)。”
說話間,魏延、鄧芝、李豐等帶著一隊押著錢糧、藥材的軍士趕到:“張醫(yī)丞,奉劉使君之命,先不用趕往荊州,讓我與伯苗陪你前往巫溪山義軍大營,招撫黃巾軍神天使部?!?/p>
“劉使君真罷兵了?”張仲景心中忽現(xiàn)一道光亮,不由暗忖,“難道真是子諾在天上安排我去完成她最后的遺愿?”
“劉使君這次是真心罷兵!”魏延于馬上拱手施禮,“今江夏叛軍趙慈屯兵安陸、云夢、應城三地,與荊州軍對壘。劉使君擔心神天使趁機自巫溪山出兵,與叛軍前后呼應。所以,急令我等前去招撫神天使部?!?/p>
“大將軍何進、左將軍皇甫嵩早有招撫之意,卻被趙忠、蔡瑁等人徇私壓下。”鄧芝指著后面一溜馬車,“這五十車錢糧便是劉使君之誠意!”
“蒼天開眼!”張仲景望天輕嘆,而后吩咐趙五伯,“走!去巫溪山,去見溫兒外祖翁!”
不顧人困馬乏,張仲景一行日夜奔波,數(shù)個時辰已至巫溪山下。巫溪山不高,卻陡峭;樹不廣,卻茂盛。張曼成得山下箭書,便令打開山門。車馬入山,山澗溪水潺潺,亂石橫生。間有幾塊山坡薄地,菜花正開,燦爛若錦。穿過三道山中石寨,來到依峭壁而立的石壘山堂,胡須皆白、滿面滄桑的張曼成高坐虎榻之上,愣愣地看著堂外,看著一群干練手下押著威武雄壯的魏延、英武不凡的鄧芝、清雋儒雅的張仲景、年青體健的李豐進入堂內(nèi),目光最后落在一張充滿陽光和稚氣的孩子臉上。這是一張多么熟悉的臉龐,面白如玉,眉眼如畫。張曼成忍不住胡須顫動—在這兵荒馬亂歲月,竟能見到這個世界上和他血緣最親近的人,還是第一次見面,怎能不讓人唏噓?“我的孫兒……”一聲低喃,拉開了又一出人間溫暖的序幕。
押送義軍知趣地放開張仲景、魏延、鄧芝、李豐和趙五伯。
張仲景正要開口說話,沒想到張曼成起身,一把抱過張溫,轉(zhuǎn)身再坐上虎榻,“把小兒留下,”對張仲景等人下逐客令,“送客!”
未待義軍拔刀上前,張仲景已是滿目含淚,跪地施禮:“阿翁!兒未能照顧好子諾!”
張曼成頭也不回,不搭理張仲景。
張仲景看著白發(fā)雜亂、滄桑疲倦、盡顯頹廢之色的張曼成,心酸得小聲抽泣:“為控制南陽大疫,子諾舍身試藥,我當時醫(yī)術(shù)不精,未能救下她來?!?/p>
張曼成依然背著身子,肩膀微顫。張溫伸出手為他輕輕抹淚:“祖翁,你怎么哭了?”
張曼成猛然回首,呵斥張仲景:“軍營哭泣,成何體統(tǒng)?!?/p>
張仲景依然跪地:“子諾舍身試藥,為我辨證藥方,救下了萬千百姓。”
“也怪我,未能力阻。不過,誰也不忍看著那么多百姓染上傷寒瘟疫,等死?!焙毣ò椎内w五伯眼圈發(fā)紅,“現(xiàn)在,涅陽百姓自發(fā)地為她立了祠?!?/p>
“香火不絕,子諾永生?!睆埪尚睦锴宄斪约鹤呦蛟旆粗窌r,子諾就無法茍活。她畢竟是神天使之女,又深愛張仲景,她決不會因為父親而誤了丈夫和兒子的未來,更不愿丈夫和兒子生活在永遠的黑暗中?!耙f,子諾之死也是因我所迫。”張曼成內(nèi)疚、憤懣,不由得仰天大吼,“可我又是為誰逼迫?”
是啊,誰逼迫的?一邊是追殺自己的朝廷,一邊是有恩于己的馬元義,還有屈死的張松寒、黃公,張曼成不得不反!要不然,這上萬兄弟早就做了官軍刀下的鬼魂!
“祖翁,你別生氣,”張溫小聲安慰張曼成,“阿母給我說,祖翁是大英雄!大英雄只對壞人發(fā)脾氣?!?/p>
張溫見到張曼成,竟有點兒如見母親般親切。他知道,眼前這個老人是阿母的父親?!拔覊粢娺^,阿母從不生氣,她總在天上對我笑,還教我唱歌?!?/p>
“什么歌?”張曼成輕嘆一聲,內(nèi)心竟泛起一絲久違的感傷和溫情,低頭看著張溫,“可是‘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
“寒素清白濁如泥,高弟良將怯如雞?!睆垳匦χ斑€有,‘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p>
“若如此,這世道好嗎?”張曼成聽著張溫背著熟悉的歌謠,若似自語,“我起事為天下百姓求公道,錯嗎?”
“祖翁沒錯!”張溫忽然想起阿翁說過的話,“是朝廷迷路了!”
“朝廷迷路了?”張曼成喃喃,“可路又在哪里?”
“我阿翁說了,他會帶我走向正路,”張溫用小手揩去張曼成不覺中的淚水,“哪怕披荊斬棘!”
“天地正道,浩氣長存!”聽了張溫稚言,張曼成恍然有些輕松,“香火不絕,子諾永生?!苯K于一聲長吁,看著張仲景,“子諾之死,我不怪你!只是,你不該為荊州醫(yī)官!”
“阿翁,我乃醫(yī)者,在兒眼中,沒有官軍義軍、貴賤之分,只有生命!”張仲景言語平靜,“救死扶傷乃醫(yī)者天職!”
“我為我阿翁、為你阿翁報仇至此,你此來可是幫我?”張曼成想了想,“還是朝廷派你前來招降?”
“代表朝廷,前來招撫!”張仲景也不顧堂上軍士拔劍之聲,“黃巾軍皆是百姓,比不得官軍糧草藥品充足。這滿營都是病號,又如何報仇?”張仲景看著張曼成,“連你也染上瘟疫,發(fā)熱無汗,筋肌僵痛,這仗還怎么打?”張仲景跪著向前,“阿翁,讓兒先為你把脈!”
張曼成掙了一下,“好眼力!”只好讓張仲景把脈。低頭看著跪在眼前為自己診病的女婿,表情慢慢舒緩,“溫兒是個好孩子!”
趙五伯順勢摟過張溫:“他說,長大了,學你,做大英雄!”
“胡說!豈能學我為……”張曼成差點兒脫口而出“匪”字,馬上改口,“要學他阿翁,造福于人。”
兩個老相識之間的輕談,局面已是緩和,拔出的寶劍悄然歸鞘。張仲景診完脈,勸慰張曼成:“阿翁,您新染疫病,尚不嚴重。我為你開下方子:在桂枝湯(桂枝、芍藥、甘草、生姜、大棗)之外,再加麻黃、葛根。如此,既能解表散寒發(fā)汗,又能輸布津液、緩解肌肉、疏解牽引。吃三服藥便可痊愈?!?/p>
“我豈能獨活?”張曼成長嘆,面帶憂戚,“我這病能治好,可軍中千名將士已成枯骨,千名將士已染疫病,再除去老弱婦孺,現(xiàn)在能夠行軍打仗之精卒,不足三千人矣?!?/p>
“阿翁放心,”張仲景表情淡定,“千余患病將士,仲景旬日之內(nèi)可將他們治愈?!?/p>
“我知仲景醫(yī)術(shù)高超,”張曼成一個激靈,探身相詢,“但軍中糧草緊缺,草藥更是緊缺,整個荊州連年戰(zhàn)爭,哪里還有能治愈千名將士之草藥?”
魏延這時也放下心來,拱手張曼成:“神天使不用擔心,末將和鄧參謀已說服劉使君,帶來五十車糧食草藥,還有三百萬錢?!?/p>
“荊州牧劉表,他有這么好心?”張曼成疑惑,“旬日前,朝廷還派蔡瑁統(tǒng)領(lǐng)五千荊州軍,由羽林軍督戰(zhàn),再次前來攻打巫溪山塢壁,被我以誘敵深入之計擊敗。”頓了頓,“若要真心招撫我部,何須大軍一次次進剿?”
“此一時彼一時也!”鄧芝上前辯析,“不瞞將軍,朝廷本意是招撫將軍所部。然中常侍趙忠和天師蘇章文欲行迫降之策,以取軍功,震懾我主。”
“如此說來,劉表與趙忠、蘇章文不是一伙兒?”張曼成不愧是神天使,瞬間窺到戰(zhàn)機縫隙,“迫降?虧得他們想得出來!巫溪山塢壁據(jù)險修筑,易守難攻。亭隧結(jié)合,銅墻鐵壁。故而,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我等寧可戰(zhàn)死,決不投降!”堂上站立的黃巾軍將士幾乎異口同聲,“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保家衛(wèi)民,誓殺國賊!”
張曼成以手示意,眾將士頓時鴉雀無聲,“魏將軍,鄧將軍,還有張醫(yī)丞,你們聽到了嗎?”掃諸人一眼,目光落在鄧芝身上,“你剛才說劉表與趙忠不合,可有此事?”
“劉表曾為太學生之群首,素有清名?!编囍ヒ膊浑[瞞,“去歲,朝廷加封趙忠為驃騎將軍、荊州侯,攜天師蘇章文帶一千羽林軍至荊州。二人名義上是督戰(zhàn)剿賊,暗中卻存圖謀荊州、取而代之之心。”鄧芝看一眼張仲景,“趙忠以陛下口諭,指使蘇章文曾賜圣藥與劉使君愛子劉琮。多虧仲景出手相救,劉琮才轉(zhuǎn)危為安。”
“劉使君親口答應我,罷戰(zhàn)。”張仲景言語懇切,“因為,當下官軍和義軍共同之敵是瘟疫!”
“罷戰(zhàn)!”張曼成長嘆一聲,“也對,眼下共同之敵是傷寒瘟疫!”
“若無仲景出手,任由瘟疫橫行,將士何堪再戰(zhàn)?”鄧芝上前細辯,“況今有江夏軍趙慈反叛,已奪安陸、應城與云夢,北控三關(guān),與荊州軍對峙。若此時將軍與他聯(lián)手,自巫溪山塢壁出兵,荊州則腹背受敵,危矣!故而,劉使君不惜得罪趙忠、蘇章文,也要力主招撫,以去后患。”
“江夏趙慈以哄騙之術(shù)斬殺故人秦頡,可謂不仁不義。黃巾軍‘義字當先,我豈能與他聯(lián)手?”張曼成見鄧芝真誠,也就直說,“雖然趙慈數(shù)次派使者前來聯(lián)絡,皆被我推托?!?/p>
“劉使君這次是真心招撫!”張仲景聽鄧芝一說,也覺得在理,劉表擔心張曼成與趙慈勾連,局勢必不可控。加之,讓阿翁罷兵也是子諾的遺愿,故而張仲景也力勸張曼成投誠,“望阿翁三思!”
“待我將士疫情好轉(zhuǎn),再議如何?”張曼成雖有些心動,但仍存疑慮,歷史上斬殺投誠者比比皆是,不得不小心行事,“我命在天!然兄弟們跟隨我出生入死,命在我!”
有張曼成此話,巫溪山義軍便按張仲景布置,很快辟置出上百座草棚為病坊。張仲景帶著李豐、鄧芝,又以紅、黃、藍之法,分輕重之癥,將上千軍士隔離開來,然后辨證論治。
雖說命賤,但誰都想活下去。聽說是神醫(yī)張仲景親自來為義軍診治疫病,將士們暗自歡呼。張曼成巡營至此,似乎第一次感受到軍營上空的陽光很好,春意盎然,天遠地闊……
旬日過后,上千感染瘟疫的將士已經(jīng)從死亡線上被拉了回來,張曼成感到少有的輕松。這些天與趙五伯、張溫幾乎形影不離,久違的親情、溫情還有桑麻之情,讓張曼成的桀驁不馴、滿腹憤懣化成涓涓細流,無語濺去。尤其是看到張仲景日夜為將士診病治療,又知張仲景自子諾去后一直未娶,更感到張仲景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他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如果真能以死換得張仲景和張溫平安,自己絕不皺眉。既如此,投誠劉表又何妨?
是夜,月圓,暮春宜人。張曼成精心安排,帶著幾個心腹將校設宴招待張仲景、魏延、鄧芝等人,自然也少不了他寶貝孫兒張溫和老伙計趙五伯。大帳內(nèi),偶有風過,長枝松明火把忽明忽暗,與諸人心境相合。
張曼成攜張溫與趙五伯中坐。張仲景、魏延、鄧芝、李豐和數(shù)個義軍將校側(cè)坐,下立十幾個兵士,不時為諸人佐酒添食。
張曼成已經(jīng)康復,情緒也好,率先舉杯:“多虧仲景及時出手,加上魏將軍、鄧參謀送來錢糧藥草,控制疫情,救下將士之命!我代表黃巾軍將士,敬你們一盞!”
諸人一飲而盡,張仲景卻將酒加額,又傾于地上:“子諾在天之靈可見,我面見家翁,勸他罷兵。”起身對張曼成拱手,“阿翁,勸你罷兵是子諾夙愿!前兩個心愿我已幫她實現(xiàn)了?!?/p>
“前兩個是什么?”張曼成胡須微顫,“可否說來?”
“一是勸官府罷兵、賑災;二是與沈晆前輩參詳藥理,得出治療傷寒瘟疫之藥方?!睆堉倬奥杂懈袀鞍⑽?,接受招撫吧!豈不聞‘善戰(zhàn)者,立于不敗之地而戰(zhàn),必求之于勢。昔日天公將軍、地公將軍、人公將軍想為天下百姓討活路,不得不反。而今三位將軍陣亡,義軍無主,致使豪強并舉,天下大亂,百姓之苦更甚!”潸然淚下,“無論官軍義軍,戰(zhàn)死者皆是百姓子弟、大漢子民。再加之,戰(zhàn)亂必起瘟疫,死傷更甚。人都死光了,還有什么社稷江山?又何來南陽、荊州?”
“此言有理!”趙五伯也勸著,“人都死光了,還有什么社稷江山?又何來官軍、義軍,南陽、荊州?”
既然是子諾遺愿,張曼成心中已經(jīng)下了決心投誠。投誠,不辱名聲在其次,關(guān)鍵是能保全張仲景和張溫之前程。但投誠也要有條件,這既是為張仲景、張溫鋪路,更是為了數(shù)千兄弟的活路。當然,這些話他不愿說出來,只好起身扶起張仲景,低聲道:“我已有計較。”
待張仲景重新落座,鄧芝再引正題:“要說感謝,也要感謝荊州劉使君!”
張曼成故作惱怒:“我與他數(shù)年廝殺,還要感謝他?”
“將軍有所不知,劉使君素有愛民之名,只是性格懦弱,不敢違抗朝廷旨意。再加之,荊州軍師蔡瑁與內(nèi)宮勾結(jié),挾制劉使君,不得不與你交戰(zhàn)!”鄧芝托出實情,“眼下劉使君愿與將軍化干戈為玉帛,給義軍兄弟們以生路,望將軍三思!”
張曼成掃一眼自己心腹:“諸位兄弟,可有高見?”
“唯神天使馬首是瞻!”諸人齊聲承諾。
趙五伯悄聲說句:“若劉使君真心愿意給百姓之活路,當然更好!”
“孫兒如何看?”張曼成愛憐地看著張溫,“祖翁聽你之言。”
“讓他們都活下去,你也好好活下去。”張溫聲音清脆,“這樣,我阿母在天上看見了,一定高興?!?/p>
“好孫兒!”張曼成長嘆一聲,“我曾轉(zhuǎn)戰(zhàn)河南、湖北,節(jié)節(jié)大勝,唯荊州久攻不下,欲罷不能。義軍待于巫溪山中,時也命也?!鳖D了頓,“不知劉使君如何招撫?”
“來時,我已將招撫事項形成條陳,報劉使君恩準。”鄧芝見張曼成和義軍將校們眼睛頓時瞪大,繼續(xù)道,“其一,加封神天使為荊州郎將、宜城令,賜百萬錢;其余將校由神天使建言,授予都尉、校尉之職,各賜五千至萬錢不等;挑選兩千精壯兵士隨神天使上任宜城,軍士各賜千錢。其二,老弱將士給予三百至五百錢遣散返鄉(xiāng),也可就地屯田。其三,余下將士及婦孺由我督導,待荊州府撥付種子、農(nóng)具、耕牛,就于宜城、沙河、巫溪山等地,開荒屯田。”
“老夫只有一個條件,”張曼成提高聲音,“誅賊!”
魏延有些激動:“將軍同意招撫?”
張曼成斬釘截鐵:“你回去稟報劉使君,若劉使君真心給百姓和投誠義軍活路,那就誅殺我義軍仇人—趙忠、蘇章文!否則,我將聯(lián)手趙慈,寧可戰(zhàn)死,絕不招撫!”
魏延見大功即將告成,也是雷厲風行,霍然起身:“我這就與伯苗先回荊州,稟報劉使君上書朝廷,清君側(cè)!”
張仲景留在巫溪山中,一邊為幾個重癥義軍診療治病,一邊陪伴張曼成等待荊州消息。其間,翁婿談及后事,張曼成只愿大仇得報后,解甲歸田,守望北山。張仲景只愿去尋得赤金珠和靈皋珠,而后于北山煉制龍珠,醫(yī)好龍君,著就“活人書”。說到快活處,二人大笑;言及傷心事,又淚濺巫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