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明治時期是日本王學的高峰,王陽明文獻在日本流傳的過程中,通過不同人物的翻刻、評注、選輯,形成了各自鮮明的版本特征,陽明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哲學思辨在國內外形成了兩個傳刻的傾向與線索,在日本學者對陽明文獻的重刻與編輯中也逐漸形成了哲學文獻與文學文獻的傳刻途徑,反映出王陽明文獻在日本的文獻接受與日本本土的文化語境緊密結合。論文關注明治時期日本學者對王陽明文獻的翻刻與接收,主要考察日本學者對王陽明文獻的整理與編撰,探討王陽明文獻在日本學界與社會的流傳版本及文化交流作用。
關鍵詞 陽明學;日本;傳播;版本;明治時期
分類號 I3/7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2.01.014
Abstract The Meiji period was the peak of Japanese royal studies. In the process of spreading Wang Yangming’s literature in Japan, through the engraving, commentary, and selection of different characters, they formed their own distinctive version characteristics. Yangming’s literary creation and philosophical speculation formed two differences at home and abroad. The tendency and clues of personal engraving have gradually formed the way of philosophical and literary documents in the re-engraving and editing of Yangming documents by Japanese scholars, reflecting the acceptance of Wang Yangming’s documents in Japan and the cultural language of Japan is closely integrated.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engraving and reception of Wang Yangming’s literature by Japanese scholars during the Meiji period, and mainly investigates the Japanese scholars’ collation and compilation of Wang Yangming’s literature, and discusses the circulation of Wang Yangming’s literature in Japanese academic circles and society and the role of cultural exchanges.
Keywords Yangming School. Japan. Dissemination. Edition. Meiji period.
0 引言
中國明代學者王陽明與日本僧人了庵桂悟的交往,打開了王陽明心學在日本的傳奇之旅,心學內在的包容性功能與超越性追求在日本明治維新的歷史語境下獲得新的活力。隨著陽明學說傳入日本,陽明著作及相關文獻也迅速在日本流傳開來,至明治時期走向高峰,形成了廣泛而深刻的傳播鏈條。永富青地先生在其學術著作《王守仁著作の文獻學的研究》一書中對日本的陽明文獻進行了詳盡的考述,主要介紹了中國明清學者編撰、刊刻的王陽明文獻,涵蓋了王陽明的詩文集、書法作品、全書文錄等各個方面,深入介紹了王陽明文獻不同版本在日本各部門的流動與收藏情況。本文在此基礎上關注明治時期日本學者對王陽明文獻的翻刻與接收,主要考察日本學者對王陽明著述文獻的整理與編撰,探討王陽明文獻在日本學界與社會的流傳版本以及文化交流作用。
1 明治時期日本《傳習錄》的代表性版本
1.1 《傳習錄欄外書》,佐藤一齋
佐藤一齋是日本陽明學權威,他曾藏有嘉靖二十三年德安府重刊南大吉刻本《傳習錄》兩冊,上冊分為四卷,其中有薛侃原刻三卷,新增《答歐陽崇一》《答聶文蔚》為第四卷。下冊也有四卷,除南大吉所刻《論學書》,又增補《答何子元書》 《答柴墟書》 《答羅念庵書》《示弟立志說》和《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為第四卷。佐藤一齋在《傳習錄欄外書》中說明了此本的體制,交代了成書時間及過程:“上冊所收討論之書仍系門弟子舊錄,下冊四卷則出于元善兄弟,所云續(xù)而刻之是也?!瓌t薛刻于虔者四卷,而南刻于越者亦四卷也。其(指《陽明年譜》)曰三卷、曰五卷者謬矣。《年譜》又以《答顧東橋書》系之嘉靖四年乙酉,《答歐陽崇一》書、《答聶文蔚》 (第一)書系之五年丙戌,而元善續(xù)刻則嘉靖三年甲申矣。續(xù)刻之為甲申,正與南序合,乃知三書之在乙酉、丙戌亦并謬矣?!盵1]1632
《傳習錄欄外書》三卷三冊?!秱髁曚洐谕鈺芳础秱髁曚洝啡砀綑谕鈺?,三卷三冊,為日本學者佐藤一齋所撰,書中增添《王陽明全集》所缺或其他《傳習錄》板本未收之語錄凡三十余則。佐藤氏在江戶時代末期以治朱子學及陽明學名噪一時,任昌平阪學堂教授期間以標點經籍而博得“一齋”美名。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傳習錄欄外書》三卷,明治三十年啟新書院刻本,該刻本半頁十二行,行二十六字,黑口單魚尾,四周雙邊,版心上方題“傳習錄”,中部記卷次及頁碼,下方有“啟新書院”牌記,扉頁題“明王陽明先生”“傳習錄”“附佐藤一齋欄外書”“啟新書院叢書”,并附“服部掬水”方印,次王陽明像,次《新建侯文成王公小傳》,次《傳習錄序》,卷端題“傳習錄卷之上”,眉批處附錄佐藤一齋之《欄外書》,其字號比正文《傳習錄》小一倍,卷上仍為薛侃舊錄,卷中為南大吉所錄論學書,卷首載佐藤一齋畫像及《一齋佐藤先生小傳》,下卷為錢德洪所輯《續(xù)錄》,而《欄外書》于下卷首記載了只見于閭東刻本的錢德洪《續(xù)刻傳習錄序》,卷末有佐藤坦作于日本天保元年庚寅臘月間的識語,可知啟新書院此刻本為天保元年(1830年)刻本的復刻本。佐藤坦認為:“凡讀此《錄》者……要須抽取旨意于言語之外矣,倘拘執(zhí)言語以求之,不翅失其意而已也,故及讀畢之后,忘其語而存其意,斯為得之?!盵2]4這既是佐藤坦的學習心得與體會,也是《傳習錄》一書的內在特征,其語錄體的性質就決定了文本內部的斷裂,語言文字的模糊與錯置是語錄體形式美感的遺留,同時,這也是對“言意之辨”的跨時代回答。書末有版權頁,題曰“明治三十年五月六日印刷”“仝年五月十一日發(fā)行”“編輯者兼發(fā)行者南部保城”“發(fā)行所啟新書院”。
明治四十年(1907年)松山堂刻王陽明《傳習錄》,藏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該刻本黑口單魚尾,四周雙邊,半頁十二行,行二十五字,版心上方題“傳習錄”,中部記卷次及頁碼,下方有“啟新書院”牌記,眉批處附錄佐藤一齋《傳習錄欄外書》,卷首載《新建侯王文成公小傳》,次徐愛《傳習錄序》,卷上為徐愛、陸澄、薛侃舊錄,卷中載《一齋佐藤先生小傳》及畫像,收錄南大吉所刻《答人論學書》《答陸原靜書》《答歐陽崇一》《答羅整菴少宰書》《答聶文蔚》《示弟立志說》《訓蒙大意示校讀劉伯頌等》《教約》,佐藤坦謂中卷原本十四篇,錢德洪刪去五篇復存九篇,經過考訂,佐藤認為被刪去的為《答徐成之書》兩篇、《答儲柴墟書》兩篇以及《答何子元書》,下卷為錢德洪所刻《續(xù)錄》,卷末有佐藤坦作于日本天保元年庚寅臘月間的識語,觀其版式及卷次內容,實與明治三十年啟新書院所刻佐藤坦注《傳習錄欄外書》相同,則松山堂此刻本又為啟新書院明治三十年所刻《傳習錄欄外書》的復刻本。
除上述兩個版本,佐藤坦所刻《傳習錄欄外書》尚有明治三十五年東京松山堂排印本明治四十年訂正六版;明治三十六年松山堂排印本;明治三十年東京松山堂排印本明治四十五年訂正十五版;明治三十年東京啟新書院南部保城排印本大正五年訂正第十六刷東京松山堂藤井利八發(fā)賣本等不同版本。
1.2 日本內閣文庫藏本《王文成公全書》
日本內閣文庫藏本《王文成公全書》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半頁十行,行二十字,是考察《王文成公全書》的編撰與出版過程的重要資料。日本“內閣文庫”藏有另一南大吉所刻《傳習錄》,共六卷,其中語錄較《全書》約少50條,書信有《答人論學書》《答羅整庵少宰書》 《答徐成之》二首,又有《示弟立志》及《訓蒙大意》。陳榮捷先生曰:“續(xù)刻《傳習錄》又有日本內閣記錄課所藏一本,分六卷。以徐愛所錄十二條為卷一,陸澄所錄四十二條為卷二,薛侃所錄二十五條為卷三,以《示弟立志說與訓蒙大意》為卷四,以《答羅整庵書》為卷五,以《答友人論學書》為卷六。卷首有南大吉續(xù)刻《傳習錄序》與初刻《傳習錄》徐愛序與引言?!盵3]4未見有《答儲柴墟書》與《答何子元書》,值得注意的是,“內閣文庫”所藏六卷本《傳習錄》與聶豹所刻《傳習錄》卷數(shù)相同,聶豹刻本原是從南大吉本復刻而來,據此推斷,則“內閣文庫”所藏六卷本《傳習錄》或與聶豹刻本有深切的關聯(lián)。
1.3 《標注傳習錄》三卷,三輪執(zhí)齋
《標注傳習錄》三卷,附錄一卷四冊。是書為日本學者三輪執(zhí)齋(名希賢,號躬耕廬,1669—1744)所編,其于正德二年(1712年)所標注之《傳習錄》以明萬歷三十七年己酉(1609年)楊嘉猷刻本作底本,在東瀛學術界影響至巨,成為日本陽明學鼻祖中江藤樹、熊澤蕃山謝世后,東京地區(qū)陽明學之先驅。三輪氏《標注傳習錄》首重文獻典故的出處與來源,這種批注形式成為日后日本學者訓釋學術典籍之范式。今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有《標注傳習錄》,是據楊荊山刻本改編而來?!稑俗髁曚洝缝轫摮庶S色,當以藥汁做過防蠹處理,卷首手書曰:“《標注傳習錄》附《古本大學》,王陽明先生著,浪華書林,積玉圃制本。”右方有“千里必究,不許翻刻”的黑色方印以示版權,左方有“柳田泉文庫”朱印,又有“三宅氏圖書之印”朱方以示來源。跋曰:“案通行刻本有楊荊山小引,焦瑯琊序,張可大、許有聲跋,并述刊行重刻之由,而于本文無系焉,若楊氏雖曰得緒山原本,未見其必然也,故今皆不載,然數(shù)子之有功于此書,固不為尠,則非忍厺之伹,為讀者省其煩耳,通本具在就而求之可也。徐日仁所錄凡一十四條,并序二篇,跋一篇,陸原靜所錄凡八十條,薛尚謙所錄凡三十五條,合一百二十九條,案《年譜》門人薛侃得徐愛所遺《傳習錄》一卷,序二篇,與陸澄各錄一卷,刻于虔,是也…下卷,陳九川所輯凡一百一十五條,其二十一條所自手記,十五條黃以方所錄,十一條黃修易所錄,六十八條黃省曾所錄,合若干條,九川輯焉,緒山跋焉,所謂《續(xù)錄》者也。案《要書》省曾錄中分何廷仁條,以下五十一條以為緒山所錄,其以他友皆字,緒山獨名也,理或然也,然此錄考定成于緒山之手,則其自改之,亦不可知也,其余文字條數(shù)有小異同,今亦據一本合下二篇以為下卷。補遺二十八條曾才漢所錄,緒山序之,序文通本載在編尾,今從一本移之編首?!盵4]1-4“焦瑯琊”即焦弘,日本正德二年,三輪希賢、篠山源等為紀念陽明誕辰,復刻《標注傳習錄》,值得注意的是,三輪希賢所刻《標注傳習錄》將《大學古本序》 《大學問》 《示徐日仁應試》《論俗四條》《客坐私祝》《王文成公年譜節(jié)略》等匯為《傳習附錄》,《大學古本序》《大學問》《示徐日仁應試》三篇為楊荊山舊刻增入,荊山原本有詠學詩一卷在《示徐日仁應試》之后,“似不得抄出之旨”,故被摘出?!洞髮W古本序》乃從錢德洪所輯《文錄》中析出,末有正德戊寅六月間袁慶麟識語,可知此本源于謝廷杰隆慶本,《年譜節(jié)略》乃三輪執(zhí)齋遍采錢德洪《年譜》,李贄《年譜》,陳龍正《年譜》,《明史本傳》等材料節(jié)錄而成,使“凡讀此錄者,皆先觀先生之德業(yè)與日月同懸者,而知其教誨論說為孔孟之正宗,以無疑于格物致知之功,知知行合一之實云爾?!盵5]6
《標注傳習錄》在日本流傳甚廣,其主要版本有:明治中大阪文海堂重印本;明治中大阪青木嵩山堂重印本;京都書肆風月莊左衞門刊本;阪府書肆前川善兵衛(wèi)刊本;明治中京都山田茂助印本;明治中京都錢屋惣四郎印本;京丁字屋藤吉郎等后印;大阪柳原喜兵衛(wèi)刊本;大正十三年洗心洞文庫刊本;大阪河內屋喜兵衛(wèi)刊;明治中大阪岡島真七等重印;明治中浪華岡田群玉堂重印本。
1.4 《王陽明傳習錄》,明治四十三年千代田書房刻
明治四十三年千代田書房刻《王陽明傳習錄》一卷,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該刻本半頁九行,行二十字。扉頁題“王陽明傳習錄”,次王陽明像,次云井龍雄像,次明治四十三年井上哲次郎《傳習錄抄序》,次雪嶺迂人《序》,次服部與之吉《傳習錄序》,次高瀨武次郎《序》,次遠藤隆吉《序》,次鹿川漁人《云井龍雄手抄傳習錄序》,其辭曰:“友人杉原夷山頃獲君所手抄《傳習錄》二卷,欲注解以公之于世…夫傳習之為書,率系王子歿后門人所刊行,獨上卷則王子所親閱刊行,而其最為正確。今此書首取于上卷,其識見之高,誠可敬服也?!盵6]17杉原夷山的《傳習錄》抄本又源于渡邊東岳,渡邊東岳之抄本則是云井龍雄親手所贈,次杉原夷山《序》,次《傳習錄解題》,略敘從徐愛、薛侃,到南大吉、錢德洪《傳習錄》的成書過程,可謂簡明《傳習錄》小史,還特別提到了楊荊山所刻《傳習錄》在日本的流傳。次《目次》,將《傳習錄》按照主題內容劃分為“心之本體”“心即理”“立志說”等九十六章,眉批處有“字解”,多采三輪執(zhí)齋的說法為注,每一條語錄后有“讀方”對每條內容進行闡釋,引導讀者理解語錄的方法,與導讀的功能頗為相似。卷末附《王陽明先生傳》,通過其“家系”“奇夢”“十一歲的詩”“天下第一等人”“四方經略之志”“兵法”“龍場驛”“格物致知”“流賊討伐”“十家牌”“三浰之賊”“宸濠之亂”“致良知之教”“新建伯”“八寨斷藤峽”“臨終”“眾美兼濟”等各個時段的劃分串聯(lián)起陽明的光輝一生,重點突出陽明的功業(yè)與事跡。次《云井龍雄君傳》,次《云井龍雄君之墓表》。書末版權頁題“明治四十三年十一月七日印刷”“明治四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發(fā)行”“定價金六十五錢”“著者杉原幸”“發(fā)行者寺本安之”“發(fā)兌元千代田書房”“杉本梁江堂”。
1.5 《訓注傳習錄》一冊,日本明治四十三年岡崎屋刊
《訓注傳習錄》一冊,山川早水訓注,日本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由岡崎屋刊行,日本國會圖書館藏。該刻本半頁十一行,行二十三字。扉頁題“山川早水注”“訓注傳習錄”“東京岡崎屋書店”,次“清國貴州省修文縣陽明洞”圖,次王陽明遺像,次張岱所書《王陽明公遺像贊》,次山川早水作于明治四十三年十一月間的《訓注傳習錄序》,通過其序言可知山川所訓注的《傳習錄》源于三輪執(zhí)齋《標注傳習錄》。次《凡例》,次《目次》,目錄末載三輪執(zhí)齋作于正德二年九月間的識語。上卷仍為薛侃舊錄,中卷論學書附《示弟立志說》《訓象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象”當作“蒙”,山川早水誤。)以及《教約》,下卷錢德洪《續(xù)錄》,山川早水直接將下卷分為“陳九川所輯”“曾才漢所錄”這樣做的好處在于能明確的勾勒出《續(xù)錄》的材料來源及編輯過程,而其不足則在于籠統(tǒng)涵廓,忽視了其他材料的出處。卷下末附《朱子晚年定論》及《吳臨川語》。次《傳習附錄》,包括《古本大學序》 《大學問》《示徐日仁應試》 《論俗四條》 《客座私?!?《王文成公年譜節(jié)略》《頭注本文》《讀傳習錄參考》等,《頭注本文》起著尾注的功效,多引古籍原文出處,《參考》則是標注《傳習錄》時所用到的參考文獻,《附錄》卷末有山川早水《補言》,又錄王守仁所作《山中懶睡》《泛?!范娨酝伙@其個性,書末版權頁題“明治四十三年十二月十日印刷”“明治四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發(fā)行”。
2 明治時期王陽明詩集的代表性版本
王陽明的詩文集的陽明文獻的重要組成部分,明清學者編撰王陽明集者眾多除謝廷杰《王文成全書》外尚有施邦曜《陽明先生集要》、陳龍正《要書》、張文達《文鈔》,形態(tài)不一各有特色。日本學者中也不乏傾心于陽明文集者,日本學者更重視的是王陽明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文學鑒賞和批評的學習心態(tài)對王陽明的詩文進行傳習,表現(xiàn)出對漢語的積極熱情和漢文化的高昂興趣。
2.1 《王陽明詩集》,近藤元粹輯
《王陽明詩集》四卷,日本近藤元粹選評,日本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嵩山堂鉛印本。四冊,上下二欄,上欄著錄評語,下欄半頁十行,行二十字,黑口單魚尾,四周雙邊,版心上題書名,中題卷次、頁碼。卷端題“王陽明詩集卷之一”“伊豫松山、近藤元粹純叔評訂”,扉頁題“南州近藤元粹先生選評”“王陽明詩集”“嵩山堂出版”。卷首有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近藤元粹《緒言》,次《明史·王陽明傳》,張廷玉《明史本傳》,卷末題“男元精校字”。是書首陽明詩歌共計四卷五百九十二首。卷一為《歸越詩》 《山東詩》 《京師詩》 《獄中詩》 《赴謫詩》等,卷二為《居夷詩》 《廬陵詩》 《京師詩》 《歸越詩》 《滁州詩》等,卷三為《南都詩》 《贛州詩》《江西詩》,卷四為《江西詩》 《居越詩》 《兩廣詩》 《外集詩》等。是書上欄為近藤元粹評語,分析詩歌的藝術、思想意旨。書末版權頁題“明治四十三年八月十五日印刷”“明治四十三年八月廿五日發(fā)行”,發(fā)行兼印刷者“青木恒三郎”,由“青木嵩山堂”協(xié)助發(fā)行,后附《嵩山堂出版漢詩書類》目錄三頁,收錄嵩山堂所刻漢詩著作,包含近藤元粹評述的詩集。卷端識語曰:“《全書》脫《居夷詩》云云,今據總目補之?!敝x廷杰所輯《全書》確未收錄陽明居夷期間之詩文,然不知此處所云“總目”為《四庫全書總目》否。
卷首載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三月近藤元粹《緒言》,其《言》曰:“伯安之學術,實無足觀者也;而其文則議論宏贍,詞藻溫麗,卓然自成一家之言,詩亦往往出新意奇語,而格調清澹閑肆,可喜者不為少矣。然而世人或不知其詩文甚焉,則并不知其功業(yè),而徒附和其學術焉。是豈不名實相反之甚哉?余往年編明清八家文,選取伯安之文,上木以問于世,后常有欲選其詩之志,而坊間所傳《王陽明全集》輯錄不完,故未果其志也,頃日又得其《全書》而閱之,則其詩完備焉…于是全載其詩,分為四卷,更錄鄙評于欄外,以付之聚珍版。只其集中屬學術者,迂腐不足取,元當勇割,雖然其詩無幾許,故悉存錄焉,亦足以征其有名而無實也?!盵7]2-3此段《緒言》透露出以下幾個信息:一是近藤元粹所刻《王陽明詩集》綜合了《王陽明全集》和《王文成全書》的詩文部分,以求全求準;二是從識語來看,近藤認為陽明的學說是空談,并無實用,后人對陽明學說的推崇和贊譽在他看來是盲目而缺乏理性的,是名不符實的,近藤認為:“伯安畢生之業(yè)不在其學術,而在其事功也;后世稱伯安者,不說其事功,而喋喋贊揚其學術,可謂妄?!盵7]7《緒言》后次載張廷玉所作陽明《明史本傳》,次《王陽明詩集卷一目錄》,該集的分類以地域為主,卷一歸越詩三十五首,山東詩六首,京師詩八首,獄中詩十四首,赴謫詩五十五首,共一百一十八首,卷端題“王陽明詩集卷之一”“伊豫松山、近藤元粹純叔評訂”。近藤元粹所刻《王陽明詩集》的重要價值,不僅在于通過此集反映出陽明的學說、詩文在日本的傳刻情況、接受情況,而且還反應出近藤元粹作為一名日本學者對中國文學的認知與體悟,陽明作《游牛峰寺》四首,近藤評曰:“五六氣格雄渾,有唐人口吻?!盵7]1“氣格”乃氣勢與格調,強調了詩歌作品外在形式與內在情感的結合,“唐人口吻”四字則透露出近藤對唐代詩歌的熟稔與推崇,近藤在對陽明詩歌的評述中運用到“清雋可誦”“稍有頭巾氣”“結句無力可惜”“圓熟”“韋孟遺響”“蕭散有韻致”“清幽超遠”“多失律似不妥”等字眼,可知他對中國詩歌的意境、格律、聲調、遣詞造句等藝術手法如數(shù)家珍,在近藤十八九歲時已經會作中國古詩,詩曰:“玉簾常不卷,有似藏秘奇,山靈在那里,應嫌俗人窺,與此為魯衛(wèi)?!盵7]4對陽明詩歌文集的編撰是近藤元粹學習漢語以及中國古詩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2.2 《王陽明先生詩鈔》,冢原苔園評點
《王陽明先生詩鈔》一冊全,冢原苔園評點,日本國會圖書館藏。該刻本黑口單魚尾,四周雙邊,版心上方題“王陽明詩鈔”,中部記卷次及頁碼,半頁七行,行二十字。扉頁題“冢原苔園評點”“王陽明先生詩鈔”“版權免許東京長阪氏藏板”,次冢原苔園作于明治庚辰(1880年)四月之《緒言》,無目錄,卷上卷端題“王陽明先生詩鈔卷上”“東京冢原苔園評點”。采取注疏的方式在詩歌內容下進行評點,與一般形式的眉批、旁批不同,有利于讀者對字句的理解,如冢原苔園評《登泰山五首其三》曰:“敘事中寓規(guī)箴,規(guī)箴中更又敘事。詳悉泰山之景象,網羅在于僅僅三十余言中,是先生千古獨得之妙處。”[8]3可見在冢原苔園看來,詩歌要具備開化民心,有利于社會風俗的教育作用。當然,除了對詩歌技法的評點,冢原苔園更看中的是陽明正氣光明的做派與為人,他在評《別友獄中》一詩時說道:“勿‘詭隨之’三字,先生所以窘窮于當時,而所以光輝于萬世?!盵8]24在閱讀與評點詩歌時,冢原苔園往往能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去理解陽明詩歌中的深沉情感,真正做到讀者與作者、讀者與作品的融合,在不同時空下的社會歷史中呼喚詩歌真情的回歸,如評《有室七章》曰:“阿兒靖嘗在橫濱,新聞論讒謗律,處于禁獄十月焉。時余往見兒幽重室,妻在竈下而泣,當時之情,宛然在目,今讀此詩,不覺泣下?!盵8]22卷下末版權頁題“明治十三年二月二十日版權免許,同年五月出版”,又題“評點者冢原苔園”“出版人長阪熊一郞”。
2.3 《王陽明文粹》村瀨誨輔刻
日本學者村瀨誨輔重刻明朝宋儀望之《陽明先生文粹》,浪華群玉堂刊本,日本東京圖書館、國會圖書館藏。村瀨誨輔為日本漢學家,除《王陽明文粹》,他還輯錄了《唐荊川文粹》《續(xù)唐宋八家文讀本》等漢籍。該刻本半頁十行,行二十字,無魚尾,版心上方題“王陽明文粹”,中部記卷次及頁碼。卷首載村瀨誨輔《王陽明文粹序》曰:“明宋儀望輯《陽明文粹》在乎專張其學,而不關其文…余于斯編,在乎專擇其文,而不關其學?!盵9]2末題“歲次著雍攝提格菊花節(jié),后學村瀨誨輔序?!备鶕鍨|誨輔此言可知,其所刻《王陽明文粹》的主要目的在于傳遞其詩文,使讀者了解到陽明詩文的精工與磅礴,而在當時的日本國內環(huán)境下,信奉程朱者要超出信奉陽明學說者,村瀨此舉也為揚長避短,緩解不必要的爭端。次載村瀨誨輔所編《王陽明小傳》一篇,作于“文政紀元戊寅冬十一月”,即1818年,《小傳》末尾曰:“文政紀元戊寅冬十一月尾張,村瀨誨輔就《本傳》及《全書》節(jié)錄于江都不二石葊中?!盵9]2可知村瀨所作《王陽明小傳》取材于張廷玉所作《明史本傳》及謝廷杰《王文成全書》。次《王陽明文粹目錄》,卷一包括《諫迎佛疏》 《與南元善書》《答人問神仙書》等書信、奏疏,卷二收《兩浙觀風詩序》等序,卷三序記,卷四收說、書卷、祭文、墓志銘、墓表。卷四末版權頁題“明治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出版御屆”“同十三年二月刻成發(fā)行”“編次者村瀨誨輔”“原版人岡田茂兵衛(wèi)”“出版人山川九一郎”。
3 明治時期日本陽明文獻的特點
王陽明文獻在日本流傳的過程中,通過不同人物的翻刻、評注、選輯,形成了各自鮮明的版本特征,值得注意的是,陽明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哲學思辨在國內外形成了兩個傳刻的傾向與線索,即哲學的和文學的,因此,在日本學者對陽明文獻的重刻與編輯中也逐漸形成了哲學文獻與文學文獻的傳刻途徑,然無論是何種角度,都反應出陽明文獻在日本的文獻接受與日本本土的文化語境緊密結合。
3.1 日本學者的版本意識與文獻觀念
日本陽明文獻的版本主要以中江藤樹、佐藤一齋為圭臬,尤其是佐藤一齋的《欄外書》系列陽明文獻的注解奠定了日本學者對陽明文獻的接受心理,產生了良好的基群效應。隨著陽明文獻不斷進入日本的經濟、文化生活,越來越多的不同傾向、不同參照的版本被重視,翻刻者對不同底本的選擇、選輯者的選注及注譯者對文獻的把控,都反映了日本學者的版本意識與文獻觀念。其一,日本陽明文獻的廣博。無論是整體性的全集,還是部次的篇頁,大到宋儀望《陽明先生文粹》、謝廷杰《王文成全書》、俞嶙《王陽明先生全集》、施邦曜《陽明先生集要》、張問達《陽明先生文鈔》、陳龍正《陽明先生要書》,小到《古本大學》一卷、《陽明先生鄉(xiāng)約法》一卷、《保甲法》一卷、《征藩功次》一卷、《王陽明真書行臺堂記》一卷、《王陽明祈雨臺記》一卷等都歷歷在存,而陽明文獻的范圍也涉及到詩文、書信、奏疏、公移等各個方面,如日本學者桑原忱就選編了《王陽明奏疏選》四卷。其二,對陽明文獻底本的選取、改造中將版本意識與學術思想相結合。日本學者對陽明學說是有選擇的學習與吸收,這就導致了他們在對陽明文獻的擇取時摻雜了各自的學術傾向,如村瀨誨輔《王陽明文粹序》曰:“明宋儀望輯《陽明文粹》在乎專張其學,而不關其文…余于斯編,在乎專擇其文,而不關其學?!盵9]2村瀨所選編的《王陽明文粹》就轉而體現(xiàn)了個人的學術偏好。又如佐藤一齋之《傳習錄欄外書》,選取南大吉、謝廷杰、俞嶙、王貽樂、施邦曜、閭東、陳龍正等將近十余人的不同版本詳加??保w現(xiàn)出精審獨到的版本意識,又引施邦曜、陳龍正,彭定求、顧憲成等人之語對內容詳加注釋,引導讀者一步步進入陽明學說的世界,在注重版本??钡耐瑫r又體現(xiàn)了個人的學術選擇與傾向。其三,日本陽明文獻保存較好,可補中國陽明文獻之不足。如楊荊山刻本、白鹿洞刻本等較為重要的刻本在國內已不可見,唯賴日本對陽明文獻的保存使其尚能存見于世。
3.2 日本陽明文獻的文學史價值
日本對中國文學作品的接觸在唐宋時期就頗為頻繁,八世紀中葉,日本已經出現(xiàn)了第一部漢文詩集《懷風藻》,到了九世紀,有日本詩人仿照唐人張志和漁歌詞而作成《漁歌》,而同時期日本和尚遍照金剛的《文鏡秘府論》可以說是中日文學交融的最高級產物,遍照金剛俗名空海,他于唐貞元二十年(804年)至元和元年(806年)在中國留學前后長達三年,他將崔融《唐朝新定詩格》、王昌齡《詩格》、元兢《詩髓腦》、皎然《詩議》等書排比編纂,著成《文鏡秘府論》一書,全書以天、地、東、南、西、北分卷,其中大部分篇幅是講述詩歌的聲律、詞藻、典故、對偶等形式技巧問題,如《調四聲譜》 《論對》《詩章中用聲法式》 《論病》《論對屬》等等,而《十七勢》《論文意》《定位》《論體》等篇則專注于介紹詩文創(chuàng)作理論,所論“文二十八種病”“文筆十病得失”等,對研究六朝至唐古近體詩律學、文學批評、修辭學均有參考價值,奠定了日本漢學的唐風傾向,另一方面,由于《文境》所引之書在中國本土多已失傳,故保存了不少中國古代文論的史料。應當說此時的日本對中國文學的接受主要是一種創(chuàng)作理論與實踐上的學習。到了11世紀初平安時代中期《源氏物語》的出現(xiàn),傳遞了“物哀”之美的美學觀念,于是中國文學審美精神正式與日本文學界相交融,影響著日本文學的創(chuàng)作,“以《源氏物語》問世為契機,開始自覺地樹立民族的、歷史的獨特審美價值體系,以及由這一體系所形成的文學精神,從而形成民族傳統(tǒng)的主體,其后在和漢文學及文學思想的交流中,保持和發(fā)揚傳統(tǒng)的創(chuàng)造性?!盵10]69《源氏物語》中的“物哀之情”大致可歸解為風雅、情趣、哀怨、悲憫、多愁善感、虛幻無常、孤寂空落等心理體驗,是人們面對客觀事物、大自然以及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事所產生的細微而復雜的情感,這種情感是一種來自心底的深深感觸內心深處,是一種追索本心的美感體驗,這種中式和風的文學體悟一直到明治時期都成為在日中國文學的標志,也成為日本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大助力,如近藤元粹評陽明所作《游牛峰寺》四首曰:“五六氣格雄渾,有唐人口吻?!盵7]1“氣格”乃氣勢與格調,強調了詩歌作品外在形式與內在情感的結合,“唐人口吻”四字則透露出近藤對唐代詩歌的熟稔與推崇,同時,近藤在對陽明詩歌的評述中運用到“清雋可誦”“稍有頭巾氣”“結句無力可惜”“圓熟”“韋孟遺響”“蕭散有韻致”“清幽超遠”“多失律似不妥”等字眼,令人恍見《文鏡秘府論》之倩影。與近藤同時代的冢原苔園往往能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去理解陽明詩歌中的深沉情感,真正做到讀者與作者、讀者與作品的融合,在不同時空下的社會歷史中呼喚詩歌真情的回歸,如評《有室七章》曰:“阿兒靖嘗在橫濱,新聞論讒謗律,處于禁獄十月焉。時余往見兒幽重室,妻在竈下而泣,當時之情,宛然在目,今讀此詩,不覺泣下?!盵8]22可見內在美感體驗的培養(yǎng)已經成為日本文學素養(yǎng)的重要組成部分。
4 結語
陽明學傳入日本之后引起了日本學者的廣泛關注,日本學者們漸漸形成了程朱派與陸王派的辯駁,一定程度上激勵著日本學者將中國文化與本土文化融合、創(chuàng)新的嘗試,逐漸引導陽明文獻在明治時期的日本傳刻分為兩種形式,一是《全書》《傳習錄》等文獻的抄錄與傳刻,旨在使國人了解心學精義,傳播陽明學說;二是對陽明詩文等文學創(chuàng)作、文章作品的選鈔和評點,例如冢原苔園評點《王陽明先生詩鈔》,近藤元粹輯《王陽明詩集》等。日本明治維新的工業(yè)化浪潮,對“文明開化”的提倡、對大力發(fā)展教育事業(yè)的重視等開放之風與王陽明文獻在日本的傳刻相輔相成,為日本文學創(chuàng)作與哲學思辨的進化歷程提供了文化、心理的優(yōu)良動能。
參考文獻:
吳光,錢明,董平,等. 王陽明全集[M].編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佐藤坦.標注傳習錄[M]. 標注.日本:松山堂,1907.
陳榮捷.《傳習錄》詳注集評[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三宅雪嶺.標注傳習錄[M].日本:浪華積玉圃.1883.
山川早水.訓注傳習錄[M].日本:岡崎屋,1910.
云井龍雄.王陽明傳習錄[M]. 手抄,日本:千代田書房,1910.
近藤元粹.王陽明詩集[M]. 選評.日本:青木嵩山堂,1910.
冢原苔園.王陽明先生詩鈔[M]. 選評.日本:長阪熊一郞,1890.
村瀨誨輔.王陽明文粹[M]. 輯.日本:山川九一郞,1880.
葉渭渠.日本吸收外來文學的模式[J].外國文學,1997(1):69.
張菁洲 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貴州貴陽,5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