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悶悶
夜幕降臨,馬建只能呆坐著。辦公室里的人一哄而散,不知他們忙什么興奮什么,表面看,有人去接孩子回家,有人去買菜做飯,有人去赴約,有人去親戚家轉(zhuǎn),興奮的原因是特別想去做這些事情,還是逃離了整日無趣的工作?人真的好厲害啊,總是有糊弄消磨時間的辦法。忙碌到底是為了什么?馬建想不出來。每日說工作繁忙,那是假話,至少在他這里是如此。上午來到辦公室,第一件事是到飲水機上接水,想喝茶喝茶,不想喝茶喝白開水。然后坐定,時間將近九點,翻找出昨日沒有看完的文件,看不到二十分鐘,端起水杯喝幾口水,發(fā)會呆,覺得不盡興,借著活動身體的理由,站起身到窗戶前看樓下的行人車輛。
重新坐下已將近十點,接著翻看文件,這時會想中午吃什么,吃飯成了一切,再無他想。午飯后困倦,要么睡會要么看會手機,下午上班繼續(xù)上午的工作。桌子上手機響起,馬建拿起看,是遠在省城的妻子打來的,接起,說,怎么了,秀梅。秀梅著急地說,大事不好了,我們學(xué)校要進行考核,這次沒有往年那么簡單,前段時間從省城這邊調(diào)過去了新校長,專門抓教師出勤和上課,聽說嚴格得很,怎么辦???馬建隨口說,沒事,不管他從哪里來,就是個人。你安心照顧小錦,剩下的事情我來看。秀梅的著急消減了很多,說,我可不能丟了這份工作。馬建在不耐煩之前掛斷了電話。
端起杯子喝水,發(fā)現(xiàn)水已涼,放下杯子,身體癱軟在椅子上,仰著頭看散發(fā)著白光的燈管,辦公室上半年剛粉刷過墻壁,燈光尋找不到太多黑暗,因此經(jīng)受著來回不斷的碰撞。天黑下來,樓道有沉悶稀拉的腳步聲,想是碩大的辦公樓已無幾人。自己要去哪里?做飯是絕對不可能的,單位餐廳的飯又不想吃,還是去外面飯館吃吧。吃飯仿佛成了生活唯一的寄托和支撐,厭惡自己想到吃到那些食物的狂喜。身體已經(jīng)很胖了。十幾分鐘后關(guān)掉燈拉上門,拖著綿軟的身體下樓,走出辦公大樓。
走進飯館,老板看到,說,老樣子?他說,對的。老板笑嘻嘻地說,找地方坐,馬上就好。他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開始盤算秀梅說的事情,想起電話里自己說的話,眼睛突然不受控制地聚滿淚水,順著臉頰流下,趕忙從桌子上放的抽紙里抽幾張紙揩擦。能說出此話,前后的邏輯一清二楚,無非就是吃飯花錢找關(guān)系找人。飯上來剛吃兩口,門里進來個熟人,一眼就看到自己,說,這不是馬哥么?怎么一個人吃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一起吃。他指指在吃的飯,說,下次吧,已經(jīng)吃上了。來人過來拉著他就走,并示意旁邊的人端上桌子上的飯。
他執(zhí)拗不過,跟著進到包間,找位置坐下繼續(xù)吃,內(nèi)心哀嘆,就是這么身不由己,不進來吧,礙于人生在世經(jīng)營流通的那個無所不在的面子,進來又會有意無意地欠上人情。來人說,我的馬哥啊,怎么還真吃開了,我們點的飯菜馬上就上來,等會兒吃那個。他說,都是糧食都是錢,于情于理不能浪費。還有,你們點的是你們點的,我點的是我點的。一起來的人說,馬哥最愛開玩笑,還分起你我了,咱們兄弟不講究那個。他怒氣泛起,話語將要說出口時,被來人說出的話擋住了。來人說,人情世故人情世故,哪個是你的我的?流通的,你的流向我這里,我的流向你那里,就像那個氣流,冷熱不均才有流動,這個冷熱就是你需要我?guī)兔ξ倚枰銕兔Γ瑢Σ粚?,馬哥?馬建想,等會還真要為秀梅學(xué)校請長假的事情麻煩來人呢,來人和縣教育局的領(lǐng)導(dǎo)熟悉。
酒過三巡,來人一如既往地話多起來,他說了秀梅的事情,來人拍著他的肩膀,說,多大的事情,明天和我教育局的好哥們說下,一句話的事情,真的,你說新來的校長?好辦,不管哪里來的,強龍不壓地頭蛇么,他又不會在這里干一輩子,他惹那么多人做什么?馬馬虎虎,等我好消息。他為感謝來人的慷慨仗義,端起酒杯敬酒碰杯,逐漸忘記自己前面想的那些。喝到十一點多,來人壞笑著說,要不要去洗腳按摩?他擺擺手說,不了,明天上午部門開會。出了飯館各自離去。
走出沒多遠手機上有信息進來,掏出看是瑩瑩發(fā)來,問今晚過不過來。他沒有回復(fù),手機重新裝進去。路上的車輛行人稀少,這就是小縣城,一過十一點當(dāng)即歸于平靜,城市只是強拉硬拽在地表上的形式,他們這些公家人員每日做的不過是用各種各樣的膠水加固。之所以這么賣力,是因為要是這種形式脫落,他們的生活就不好過不滋潤。手機又響,不看都知道是瑩瑩發(fā)消息,瑩瑩是一次開會認識的,同系統(tǒng),她在鄰縣的單位,加了微信一來二往就有了聯(lián)系。
路燈光有黃有白,他走著走著跑起來,專挑在黃色路燈光下手舞足蹈,盡其所能地扭動,這是他最不擅長最羞于做的事情,扭去下一個黃色燈光下,漏過幾個照耀白光的路燈,覺得不能空過,折回來,換上另一種舞蹈姿勢扭動,這樣就有意思了,像是身體在按光芒的軀體完成獨一無二的律動,絕對的標(biāo)新立異,絕對的世間罕見。
那天馬建沒有來,她的傷心痛楚無人撫慰,好容易找到出來的借口,竟是自己一人在酒店過夜。那晚做了破碎的夢,醒來看著包裹容納自己無情無味的空間,所有的裝飾物皆在呼喊這里來過很多人,只培養(yǎng)孕育激情,拒絕溫情脈脈。起身下地對著鏡子看赤裸的自己,這不過是具肉體,不過是能激起異性本能情欲的肉體,也只有這點用途。想著潔白的被套、床單、枕套經(jīng)常被帶有刺激氣味的消毒水清洗,杯子熱水壺是一直在這里的,除非被分解打碎。她撫摸著熱水壺杯子,想不出為何這么多人撫摸過,仍舊存留不下溫?zé)岬娜饲椋?/p>
上次與馬建出來,熱烈過后,平靜躺著,擁抱在一起,她說出這種疑問。馬建抽著煙,看飄散在空中的煙,無感地說,不知道。她說,如今的我們和它們無所區(qū)別,肉體的撫摸摩擦帶不來原有那種心跳加劇的劇烈,有的只是欲望的消耗釋放,縱然親密接觸成千上萬次也產(chǎn)生不了真的情愛。馬建將煙頭在煙灰缸里按滅,笑著說,我們的生活有這些就足夠了,不,我們只能擁有這些,是你胡思亂想了,如果覺得酒店不好,我們可以在外面租個房子,那樣就會有溫暖會有人情味。
她冷笑,說,那樣也不會有,因為我們兩個人就是這里的杯子水壺,兩個填補孤獨寂寞的人。能讓批量生產(chǎn)出的家具杯子發(fā)生情感,很難。馬建說,那你說怎么辦?她說,無所謂了,能怎么辦?只怨我自己頹靡荒廢。馬建說,確實不能怎么辦,我們的親密不能讓我們更好地生活,但能讓我們在這個蒼白乏味的空間里活著,我們的活著就是更好地生活,活著就要做點啥。她點點頭,雙手緊緊摟抱住他的脖子。
看眼時間,四點三十五,這會應(yīng)該酒醒了吧,重新?lián)艽螂娫掃^去,馬建迷迷糊糊接起,說,瑩瑩啊,這會了,怎么還不睡?她說,在想你啊。馬建的聲音逐漸清晰,說,想我什么?她說,你想要我想你什么?馬建壞笑,說,大半夜別折磨人。她說,你滿腦子都是那些嗎?寂靜的夜難道只有身體的欲望?如果是,幾個小時前你怎么不來?馬建說,你知道我喝醉了,車無法開,打車也不好打。她說,你說維系我們交往的是什么?馬建坐起身,按開茶幾上放著的熱水壺按鈕,說,心里的牽掛吧。她說,你牽掛我的是赤裸的欲望吧,可是欲望轉(zhuǎn)瞬即逝。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在消失,我們的世界都在消失,我們在喪失很多東西,比如純粹,所有的純粹,比如我們作為人的靈性,我們所剩無幾,不過就是吃喝拉撒睡?,F(xiàn)在我們吃得太飽了,我懷念小時那種饑餓,真真切切地想要食物,糧食雖粗糙但做出來的面和饅頭香甜,越嚼越甜……
她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多,呼喚對面無人回應(yīng),想是聽累睡了過去。仔細想來,人與人交流還不如人與抽象或具體的物件交流。她繼續(xù)說,我想要什么?好像并沒有,從小喜歡跳舞,家里條件不允許,做懂事孩子,言聽計從父母的教誨,一心撲在學(xué)習(xí)上,高考成績不錯,報考時陰差陽錯滑檔調(diào)劑到藝術(shù)專職學(xué)校,要選藝術(shù)專業(yè)那非舞蹈莫屬。藝術(shù)學(xué)?;ㄙM高,不光學(xué)費,還有日常開支,家里還有弟弟妹妹,我哪里敢和家里開口伸手要錢,全部負擔(dān)落在自己身上。先是勤工儉學(xué),能掙得一點錢,夠吃飯和買些零碎小玩意,后來聽宿舍的人說,外面隨便兼職個什么都比這個強,就壯著膽子去外面,著實不假,掙錢快,可是也危險。一年多過去,試著去做家教,上門教授舞蹈,不僅輕松而且收入可觀。
有時發(fā)生的事情真是電視劇里庸俗的劇情,去教課的第三個學(xué)生家,經(jīng)常陪伴孩子上課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瘦瘦高高,短頭發(fā),臉頰白凈,看著清爽利索精神。為避免尷尬,她和孩子在一個臥室,休息時男人會敲門進來送水果點心茶水。慢慢也就不再那么警惕。遇上雨天,男人不知是真要出去還是借口,總是能順路把她捎帶到學(xué)校,接著去時也多數(shù)能捎帶上。男人的慢火終是溫?zé)崃宋遥⑶易屛掖_信,男人是真心實意。隨即發(fā)生關(guān)系,維持一年多,我發(fā)現(xiàn)男人的態(tài)度開始冷淡,認識到自己的天真,畢業(yè)前夕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男人提出愿意拿出一筆錢做補償。我不接受又能如何?
省城漂兩三年覺得不行,回到縣城,找人進到一所初中,由于年紀增長,家里催趕著結(jié)婚,于是就稀里糊涂地與現(xiàn)在的丈夫結(jié)婚,一個一心要獻身教育且比她年長六歲的男人。洞房花燭夜,男人發(fā)現(xiàn)女人不是第一次,心生間隙,加之男人的無趣,生活僅是生活。有了孩子兩人的關(guān)系更加疏遠,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孩子像是他們對對方做的一個交代。她要強大自己,專心備考,一舉考上縣城的行政單位,自此生活就沒有那么忙碌,也能照看孩子。
縣城生活晃眼七八年,人活著活著就疲倦了,想要拋棄已有的污垢又無力,一天天將就。生活成了執(zhí)行任務(wù),如果想要,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任務(wù)都能安排得一清二楚,一眼望到頭。認識馬建起初覺得是對此種僵化的突破,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長時禁錮下出現(xiàn)的暈眩和幻影,是早露,一見陽光就破碎就消逝。她瞌睡了,重新躺回只有被子、床單、枕頭的床上,給馬建編了條信息,世界就是在消失,或者,這個世界正在變成人為理性科學(xué)解釋下的物事集合,其中的我們渾渾噩噩,全然不知,我們在被塑造的各種符號和附加的簡單意義擺布,可是我們卻前所未有地欣喜若狂和閉目塞聽,算了吧,我怎么在想這些,這些是我想的嗎?你覺得我還是我嗎?或者,你還是你嗎?我們還是我們嗎?我疲乏得不能再想,我睡在這里,像是什么都沒有,包括我自己,什么都沒有,你能理解嗎?就是一個我,沒有身體的器官,沒有器官的身體,沒有身體和器官的我……
我像被秋風(fēng)吹黃葉那樣脫落下來,落在地上,城市的地面多是水泥和石頭,堅硬得要命,好容易掙扎著爬起來,坐著緩過神來,思慮去哪里好,知道有同類已經(jīng)離開,但不知去了哪里,順著掉落的路徑搜尋,無所獲。不用憐憫這些年來白白使喚我們的人,他們現(xiàn)今狂妄自大不可一世,已然不知天高地厚。整個世界像是完全被他們掌控,我想說,這是癡心妄想和白日做夢。
廉價的玩笑和抒情成為他們樂此不疲的事情,我被玩弄來玩弄去。有人說,世界存在的本質(zhì)是人,沒有他們這個世界就無需存在。我覺得好笑,他們太高看自己了,先不說世界怎么樣,他們的消失速度猶如光照,來不及看到路徑就已經(jīng)到達。他們要想保存無非就是記錄,講故事的人或統(tǒng)稱為敘述者。那么,講故事的人或敘述者依靠的是什么?不就是語言文字嗎?由此可以看出,我才是世界的本質(zhì)。消失沒有想得那么復(fù)雜,如果沒有講故事的人或敘述者,人的歷史過往就會消失,如果有講故事的人和敘述者,若是沒有豐富實質(zhì)性的語言文字,同樣會消失。很通俗易懂的道理。
到這里就會出現(xiàn)誰是主體的爭論,他們覺得自己是主體,我和我的同類是客體,大錯特錯,我們這次集體性的脫落就是證明誰是主體的行動。他們中有人研究過這個問題,但依然是站在人本位的角度,說白了,他們最終維護的還是自己的生存權(quán)益。他們中有人只是提出值得思考的問題,我和我的同類可以大著膽子給出結(jié)論,哪怕是階段性的結(jié)論。我們具有很強的任意性,結(jié)構(gòu)無比靈活,長短容量隨心所欲。到底是誰在說誰,他們在說我們還是我們在說他們?細細品味。他們不過是我們制定的游戲規(guī)則里的棋子和傀儡,無止境地胡扯和骯臟齷齪的秘密,全在我們掌控的范圍內(nèi)。
我該去哪里?游蕩出城市,來到郊區(qū),躺在松軟芬芳的土地上,不知這里我能否生長?去哪里好呢,同類們逃離后都去了哪里?正思索,倏然,我有了要去的地方,不知那里是哪里,可心里確定,那里就是可以去。一路漂浮,直奔那個不見邊際的地方,通過一道刺眼的光芒后,再沒有要去哪里的疑慮,我能不借助其他物體看到自己,我說,沒有回音沒有重影,清澈凌凌的聲音,我和見到的想象和思維一樣,就是純粹地說,純粹的語言,沒有軀體也沒有稱謂。他們是純粹的想象,純粹的構(gòu)建,純粹的思維,純粹的話語。還會有其他同類到來,在這里我們都是純粹的自己。
想象和思維帶著我游逛一圈,這里沒有盡頭,就像真實的時間,從來走不完。想象說,我們沒有幸災(zāi)樂禍,我們離開不會對人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因為他們汲取保留了一些膚淺的想象思維語言等存在,低級的生活完全夠用。思維說,對錯大小多少這樣二元對立的思維肯定會有,不是這個就是那個,夠用是夠用,但也誤人誤事,涉及不到中間,以及中間的中間,不能進行很細微復(fù)雜的探索。我說,接下來要做什么是我最關(guān)心的,在這里待久了我們是否也會陷入無盡的虛無?想象說,暫且不離開這里,就像你們到來前感應(yīng)到的,還會有我們的類似到來,等到得差不多我們再議論,要知道,到來的類似越多我們所能形成的引力或說是潛力就越強,到時候就好做判斷。我和思維認同想象說的,相信將會接二連三地到來想到想不到的同類。
要不是為了孩子,我不會來省城,花掉結(jié)婚以來積攢的所有積蓄,在省城付了百分之五十的首付,交房后裝修又花費八九萬。主要是自己好容易得來的教師職業(yè)生涯,為來陪讀,請了莫須有的病假。好在馬建在縣上人脈廣泛,不然真就麻煩了,不知得回去幾趟,其間孩子的學(xué)習(xí)是萬不能耽誤,她不在誰來照顧,相關(guān)問題會接連出現(xiàn),必然會手足無措,畢竟就她一人,會按下葫蘆浮起瓢。幾天后馬建打來電話說都辦妥了,安心照顧孩子。她說,怎么蒙混過去的?馬建長出口氣,說,這次真是不易,我們首先肯定要配合人家的工作,然后在此基礎(chǔ)上制造你不去上班的合情合理的理由。她說,直接說吧。馬建說,我讓市上醫(yī)院上班的同學(xué)給你開了個患有抑郁癥的病歷,這樣學(xué)校就不好說什么,抑郁癥是心理精神疾病,治療需要很漫長的時間。她說,好吧,那我以后見了縣上熟悉的人還得表現(xiàn)得稍微有些不正常。
再一年就要中考,她著急,孩子卻淡然,她不知嘮叨過多少次現(xiàn)在中考的重要性,考不上高中就得去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那里出來就是工人。孩子每次都說知道。她說,女孩子怎么也要上個本科,將來不說過多好的生活,至少過個中等往上的生活,加之我們付出這么多。孩子連連點頭。每次考試考不好她就心慌,不由自主地批評甚至語言上攻擊,孩子忍耐不下去就反抗,說,你腦子里是不是只有中考只有成績只有虛榮只有優(yōu)秀?她這時也針鋒相對,說,不然怎么辦,你怎么不識好人心,我是你媽才管你,路上走的人怎么不管你?孩子說,成天就是優(yōu)秀,你懂得優(yōu)秀嗎?優(yōu)秀在這個時代真是災(zāi)難性的詞語,好像形容學(xué)生只有這個詞匯。別以為就你懂得那些大道理,我不是三歲孩子,大道理誰都懂得,我比你懂得更多,別一有閑暇時間就給我灌輸,我不需要。
這些話真是傷透了她的心。她委屈地說,你以為我想說你啊,為了你我放棄了工作,還被貼上抑郁癥的標(biāo)簽,好好的人突然就成了抑郁癥?我的憋屈給誰說,你還和我頂嘴。孩子說,你別成天盯著我,交流不是抓住時間就大水漫灌,偶爾有就好,你要有你的事情做,除過照顧我,你剛才說為我放棄了工作,可知你是不甘心,正常。所以說,我不是你的全部,你可以發(fā)展自己的愛好,兩者可以兼容,本質(zhì)上并不沖突。她說,我在這里又沒什么朋友,能有什么事情做,來這里主要就是為你,不然根本不會來。孩子說,你是語文老師啊,可以看書寫作畫畫還有練瑜伽等,這些都可以啊,各人都要有自己的事情做,做出大小不一的成績。
夜里躺下她覺得孩子說得不無道理,來這里不到兩年,就差點忘記了自己。不,是自己忽略了自己,不是孩子提醒,她只記得自己是老師,根本不記得是語文老師,更不記得曾經(jīng)熱愛的閱讀和寫作。是的,要培養(yǎng)自己的愛好,思來想去,既能照顧孩子又能擁有自己的愛好就是閱讀和寫作,看書不需要特別的時空,抽時間便能看,看多了思考多了便會拿起筆書寫。想起微信里很早就加上的青年作家,從枕頭邊拿出手機翻看,一時想不起具體的微信名,就挨著點開朋友圈看,七八分鐘后找到,看其朋友圈現(xiàn)在是讀博士,同時堅持著寫作。
她等不及明天,當(dāng)即發(fā)消息過去,象,睡沒?象很快回復(fù)過來,還沒,你怎么還不睡?她開心不已,發(fā)消息,我在自我反思,突然有個想法,想給你說說。象回復(fù),你說。她緊張地編輯消息,我想試著閱讀和寫作,你能不能推薦我些書籍和教我寫作,通俗地說,我想拜你為師。象回復(fù),言重了,我們互相交流。她發(fā)消息,我好后悔前幾年沒有發(fā)展練習(xí),休息時就是刷小視頻和學(xué)習(xí)做吃喝,浪費了很多時間,現(xiàn)在我這個年紀是不是有些晚了?象回復(fù),不晚,什么時候都不晚,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剛加上說過幾句話,你應(yīng)該是八零后。她發(fā)消息,記性真好,八五年的,三十多歲,一半人生過去了。象回復(fù),現(xiàn)在開始最好,有閱歷有時間。她發(fā)消息,那我就拜你為師了,你可不能嫌棄學(xué)生哦。象回復(fù),怎么會,我怕自己知識有限,給不了你什么。
一個多月后,他們相約在西郊的某個商場見面。她到得早,他下車后一眼認出,暗自驚訝她的年輕,根本看不出有三十多歲,最多二十八九歲,穿衣打扮突顯氣質(zhì),主要是人漂亮。她很熱情,像是見到了老朋友,說,我們先去吃點東西?他說,簡單吃點就好,我請你哦。她說,你在上學(xué),還是我請你。他邊走邊說,不要爭,我是男士我請。這會她開始多少有些拘謹,說,好吧。找了一家米線店坐下,邊聊邊吃,吃罷出來后路過奶茶店,買兩杯奶茶,接下來自然而然是去看電影,買了最近的一場的電影票。
進到放映廳坐下,離開始還有幾分鐘,她環(huán)顧四周,羞澀地湊過來低聲說,我才想起啊,吃飯看電影這不是你們年輕人小情侶消遣打發(fā)時間做的事么?我今天可是想請教你寫作的事情啊。他湊過去,同樣低聲說,你看我們周圍坐的人,一半多是中年人,看電影吃飯逛商場不是年輕人的專屬,而且這樣的經(jīng)歷能激發(fā)寫作。她遲疑地說,能激發(fā)寫作的什么?靈感?他說,什么都能激發(fā),之后就知道了。電影開始放映,亮著的燈光熄滅,寬大的屏幕開始運行,忽明忽暗中他們各自坐端正。二十多分鐘過去,出現(xiàn)震撼人心的情節(jié),她不禁發(fā)出贊嘆。他湊過去想討論剛才的情節(jié),沒想到她也湊過來,兩人的頭和臉頰相撞一起,她不好意思地躲閃開,一同偷笑。他看到她纖細白潤的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慢慢伸手過去,裝作不經(jīng)意間碰到,她縮回去又繼續(xù)放上,他膽子變大,直接過去抓住,她沒有掙脫,就這樣牽著手直到電影放映結(jié)束。
大勢所趨,誰都不能阻擋,我留著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主要是人還沒有意識到此變化,更不會明白其后果為何。我想做出最后的努力,使得人們有所醒悟,領(lǐng)會到現(xiàn)在的處境,沒想到人還是沾沾自喜地沉醉于自我設(shè)定的燈紅酒綠、物欲橫流的世界。身體都懶得去動,更不用說像我這種企圖掙脫層層束縛、無形無狀卻很是痛苦的撕扯。人不停地在作繭自縛的過程里延展,興盛時會設(shè)計復(fù)雜精致合理的結(jié)構(gòu),人的生命在其中無知無覺地被消耗,繞了幾個彎、上了幾道坡、淌了幾處河流,皆樂在其中忘乎所以?,F(xiàn)今依我之見,處于制高點的人懶得再去設(shè)計制作精美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就幾條直線,人一擁而上地蔓延開,只有漫長和無聊。我不能說這就是人存在的本質(zhì),但可以說是人更好存在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假若能對我進行開發(fā),那便能獲得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游戲。人會過得真正喜不自抑。
我離開后,剩下的類似會加快脫落,我不僅知道我現(xiàn)在會去哪里,而且最終要去向的地方也能知道。不過僅限于我自己知道,想說也說不出。我去向哪里會留線索給他們,他們個個都能理解。
最近定然會有人來到我的世界,我知道他們要做什么,難得有人在意這個,心生歡喜,如若真無人問津,那他們的世界未來只剩虛假的繁華,背后的荒蕪凄涼蕭瑟瘋長。不要和我談時空,在我這里沒有這些概念,我只是我,我生活的節(jié)奏是天空大地所賦予的節(jié)奏,我的時間就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有安排又沒有安排。我會迎接他們的到來,給予正式的禮遇,假如他們無法接納,那我也只能嘆惜一聲。
觀是個不錯的老頭,執(zhí)著于中國美學(xué)的魅力,實則也是中國哲學(xué),來來去去地意會各個領(lǐng)域的美,繪畫、戲曲、書法、音樂、建筑等,一一品味,像是手里把玩的核桃,硬是靠大來理解大,最終講求的是悟會。在混沌里遨游,把握最為細微的真知。他同樣相信感覺有邏輯有結(jié)構(gòu),梳理方式用宏觀地看,透視凝視注視包含其中。全神貫注和聚精會神地集合,全部的神貫穿注入眼睛或耳朵,這里多說的是心眼,聚的是精,精可以理解為氣,合一起是精氣,氣在中國美學(xué)里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世界本原歸結(jié)為氣,生是精氣運化凝結(jié),死是精氣離散。聚集了精氣會完成更為高級的神會,直擊本真。
我不能讓觀在現(xiàn)有的階段停留太久,會給些冥冥的引導(dǎo)提示,觀不會懷疑這是我有意為之,觀會覺得這是神意。觀嘗試著依照夢里的暗示翻找書,果然,古書在第二摞書的最下面,奇異的是有記載的那頁剛好缺失,察看痕跡,像是被誰故意撕掉的,會是誰呢?撕扯走的紙張上到底記載著什么內(nèi)容?怕被看到就意味著和猜想的內(nèi)容聯(lián)系很密切。觀想到莊子里的支離者兀者,嘴角上揚,燃起新的希望,暗想,以為這樣就能阻擋他前進嗎?玩弄得太低級,只要留有撕扯的痕跡,就可以通過意念將其恢復(fù),包括上面的文字,他通過這些文字就能有所突破,獲得前進的信息。
觀從睡夢中醒來,想到近來忽略漏掉的元素,猜想內(nèi)容有沒有可能去寧靜的鄉(xiāng)村,對的,忘記了這個,土地和土地有很大差別,郊區(qū)的土地和遠離城市的鄉(xiāng)村的土地從氣息上就能感受到不同??磿r間四點十五,他收拾行李,最好是過去住兩天,這也契合了出來時給妻子說的理由,這樣一來就不算是撒謊,真的去鄉(xiāng)村里見老友,對,老友,就是去見老友。要相信自己的感覺。天麻麻亮,第一班公交車已經(jīng)發(fā)動起,準(zhǔn)備開始一天的工作。車上只有他一人,司機坐在駕駛室活動脖子伸展胳膊。至于哪里下車倒換哪輛車,到跟前自有選擇。
潛是依托前人創(chuàng)造出的概念,庖丁解牛樣地理解猜想,里面有理性也有知性和感性,不會顯得干巴巴硬邦邦,思索回旋環(huán)繞潤滑,思想容易在思維多變的渠道里游離,語言的呈現(xiàn)更是自然順滑。翻看專門集合了所有現(xiàn)有概念的書籍,看到理型和現(xiàn)象,有所啟發(fā),人很有意思,不斷解答又不斷纏繞,纏繞出死結(jié)后又費盡力氣往開解,由此可以說,過程就是一切,過程就是世界存在的形式。人可以說是某理型也可以說是某現(xiàn)象,這樣說的前提是初期,發(fā)展至今天應(yīng)該連現(xiàn)象都算不上,說肉身更合適,不會去關(guān)照靈魂,因為已經(jīng)記不起靈魂這回事。理型的忘卻就相當(dāng)于堵塞了源泉的泉眼,接下來的擬像幾乎不可能,即使可以也不過是弱不禁風(fēng)的殘次品。
打破不了定式思維就去擾亂,發(fā)展出野性思維。野性思維相當(dāng)于某理型,此基礎(chǔ)上廣延分叉,初次分叉得出的是很是豐富的思維,有樹狀和塊莖思維,他想看到毛細血管樣的思維地圖,復(fù)雜里繁衍復(fù)雜,其本身就是天人之作。回到本原處,這些類似的存在聚集后指定會去向更為適合想去的世界,運轉(zhuǎn)這個世界的內(nèi)核至今新鮮。怎么追尋是個問題,經(jīng)驗的累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相信先驗,好多東西生來就有,或者說,在我們醞釀思想的初期他們就存在了,還有潛能包裹下的遙遠記憶,記憶里有召喚超出我們意識想象的奇跡。
他自身本來就有前行的觀念,這是比先驗玄乎的說法,上天所賦予的觀念。他從來不會懷疑感知的偉大,人可以說是會思考的感知,敏感性的精神是他與生俱來的另一種能力,不用接觸到,不用看到不用聽到不用嗅到,且距離特別遙遠皆能有回應(yīng)??陀^理性的盡頭是超級主觀,他要綜合地利用起自身所擁有的能力,三十多歲,一個正旺盛的年紀,不要有所顧慮,感知無所不能。他可以幻化成一束知覺,混淆于脫落或逃離的存在中,看他們能去向哪里?一束知覺不行就多衍生出幾束,就算被發(fā)現(xiàn)也消滅不過來。
我將收集的月光、陽光充溢于房屋,等待他們的到來,白夜黑夜都需要光亮,易于被他們看到。月坐山頭,他們的腳步聲通過幽微的地動傳到我的耳朵里,我坐起身,站在房屋外的窗臺前,看他們的身影由模糊變清晰。觀和潛來自兩個方向,不約而同地匯集于此。觀先開口,說,這么晚不睡,黑漆麻乎站在外面做什么?我說,等兩個人。潛說,這么晚誰會來這里,人煙稀少,你撒的謊太低級,你可以說是在看月亮,同一片月下,有太多人不會去看,城市里的人壓根看不到天空。我說,就是等兩個人。
觀用手電光照射周圍,一束光亮只能看見一束黑暗,等再去看另一束黑暗,剛才看到的黑暗就會忘記,永恒的黑暗和光亮出現(xiàn),他們是永恒看見看不見之下的人。潛說,好吧,就當(dāng)你是等兩個人,告訴我們,你從哪里來,為什么要住在這里?我說,我不懂你問的問題,這些問題存在嗎?哪里又是哪里,住這里,這里是哪里,哪里和這里不就是一對嚴絲合縫的問答。潛說,這里是哪里總能說吧。我說,不知道,你們來,你們應(yīng)該知道啊。潛看一問三不知,就不再問。觀說,你今年多少歲了?住這里是兒女們不管還是為清凈?我說,我不知道年歲,不要再問這些,我回答不出,問也是白問,你們要不要進房子里喝口水?
潛和觀在黑色里對視幾秒,徑直地向有光亮的房子走去,我揭起門簾讓他們進。安頓坐下,我拿出兩個小碗擺放在他們面前,提起暖壺給倒水。潛環(huán)視一圈,自言自語,是哪里發(fā)出的光亮?這么偏僻的地方恐怕沒人給拉電線過來,并且一眼就能看出,這些光亮比電流激發(fā)轉(zhuǎn)化出的清純很多。觀用手抓一把光亮,慢慢展開看,說,真是啊,奇怪。我笑著說,你們來這里做什么?潛說,說了你也不懂。觀說,是呢,懂也不會相信。我說,不說出來怎么知道。潛說,說出來也無大礙,是隨心游走,來看猜想的內(nèi)容。觀看著潛,說,你說的猜想是脫落和逃離那些嗎?潛驚詫地說,你也是?
觀激動地點點頭,說,我想真實地看到他們,哪怕一眼,昨夜有了想法,就一路坐車步行來到這里,此刻一頭霧水,你呢?潛說,說來慚愧,我是不求甚解地看了些書,見到了很多無比有意思的概念,不瞞你說,就現(xiàn)有的概念都夠我把玩一輩子,不過我想玩得更有意思,就有了大膽的猜想,而且寫在本子上,你說的想真實地看到他們估計不可能,但我們可以通過其他形式介入,或是感知,存在即感知么。觀試探著說,你意思是格物致知?還是心外無物?潛說,也可以說是靜觀,相同的內(nèi)涵,按著我感知故我在的彈性邏輯。觀打斷潛的話,說,你意思是在這里感知到?潛贊許地點點頭。
我站起身打開窗戶和門,說,光亮從縫隙溢出改變?yōu)閮A瀉,宇宙處俯看,一間發(fā)光的房屋,窗戶、門處懸置著流動的光亮,其中的我們不值一提,也值得一提,我們不是我們,我們是光亮是房屋是你們所說的感知。觀說,我能感知到他們。潛說,我也能感知到。我說,真是不錯,哲人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偉大至極,先有驚人超驗的猜想,隨即便創(chuàng)造出一套自洽又能說服人心的理論,邏輯深入了理論的骨髓,為你們鼓掌,就是要有這樣的膽量和智識,我感知故我在,我創(chuàng)造故我在,故世界在。我想故我在,只要敢想就定能有。觀為自己的堅持欣喜不已。
他們就是在這里,空曠處能感知到他們身體的圖式,現(xiàn)實世界里沒有創(chuàng)造出描述形容這些圖式的詞語,所以人會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我說,你們知道解釋的反義詞是什么嗎?觀摸著頭,說,解釋的反義詞,原先還真沒有想過,平時想的只是一目了然具有很大差異性的詞語。潛躍躍欲試,信心滿滿地說,給我點時間,我相信我能說出解釋的反義詞,我在哪里遇到過,給我點時間。我說,好,你們仔細思考下。觀搖搖頭表示想不出。潛說,我知道但我說不出。我說,描述啊,描述是陳述,陳述是表面,解釋是揭掉表面言說深層。潛和觀點點頭。
潛說,你到底是誰?從哪里。我打住觀的話,說,不要白費口舌,我不在你問的這些問題范疇,我可以給你們說,我這里不存在你們所謂的時空,我不知道我的界限,如果你們非要抓取,我可以給你們擬許多像,你們是可以依據(jù)你們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圖像理論探究,但有沒有發(fā)現(xiàn),當(dāng)你們在用一個理論時,其實是在自我禁錮,由此可知,理論的運用在于打破理論自身的邊界。觀說,如果我猜想得不錯,你有預(yù)知未來的能力。我說,有,但我不能說出,你們是存在先于本質(zhì),我恰恰相反。
他們不會在這里多做停留,你們來得還算及時,有幸能感知到,但也沒有時間來做更多的探究。我說。觀又想問那個問題,想起前面給予的回答,話到嗓子眼又咽回去。我接著說,我能遙感到有朦朧透明霧氣樣的吸力彌漫在空氣里,他們跟隨的應(yīng)該就是這個,難的是他們可以隨意聚攏此吸力,找到想要的方向,你們不能,你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大海撈針?biāo)胁对?,很多時候憑借的是運氣。潛說,你意思是說被感知的這些精神思想意識深處就有要去哪里的聲響,對不?我說,可以這樣理解。
我說,喝口水繼續(xù)前行吧,運用你們所擁有的知識去完成無邊界的處境。
深夜寂然時,我經(jīng)常會把我和肉身做分離,這種分別的研究注定放棄了裂縫和兩壁,但又能如何?與秀梅相見是美好幸福的,約會多了我也害怕她看清欲望被世俗賦予的丑陋面孔,轉(zhuǎn)念,我又相信欲望會以最本真的純粹被展現(xiàn)。秀梅多次說,我年紀這么大,你圖我什么?要知道我們可是相差十歲啊,你還小,好好找個女朋友。我的回答是,我什么都不圖,就是覺得好。秀梅小女孩樣鉆進我的懷里。
我不能對這個世界和人事有太多抱怨,因為世人會說,那么多人都能堅持都能過活,為什么你不能?我曾經(jīng)還擊過,說,為何用那么多人來衡量我?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我就要可以,你說這個話的立場是什么?對方說,你不想和那么多人一樣就不要抱怨啊,咬牙忍住,忍不住又想過得不同,說句不好聽的,當(dāng)婊子還想立牌坊,矯情個啥。我痛恨對方的尖酸刻薄,說,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有自己,因為你的底線是所有人的底線,同時你也監(jiān)守自盜,你們這種人最會標(biāo)榜裝飾自己,恨不得把所有高貴雅致的詞語全部粘貼在自己身上,仁義道德你們用得最歡,同時糟踐得也最多。對方氣急敗壞地要動手,我躲開,消失在人群里。
先是我約見秀梅,逐漸秀梅約見我,我們終究見不得人,這是我們共有但不說破的意識,白天相見多去較為偏僻的商場,重復(fù)地吃飯看電影閑走,走累了就去為我們親密接觸租賃的房子。夜里相見最多,夜的美好在于其神秘和保護人本真的純粹,我們自然地牽著手,漫步于密集的人群,戴著口罩帽子,便愈加地放肆,有次我悄聲在她耳邊說,刺激不?她看眼我,眼睛笑起,說,你覺得呢?我悄聲說,刺激。她悄聲說,小壞蛋。路過一家自助餐廳,她說,我們要不要在這里吃?我說,你想吃我們就進去。她說,我還從沒有進去過,主要是想看看大家在里面怎么吃。我說,好。隨即走進去。
店里的環(huán)境很是不錯,座位也多,我們找個隱蔽又盡可能縱觀全局的位置坐下,最先看到的就是墻上寫的每位69元,吃多少拿多少,禁止浪費。她看眼狼吞虎咽和嘴唇油膩發(fā)光的人,說,咱倆肯定賠錢,每人連三十都吃不了。我說,主要是來看饕餮獸一般的食欲。她說,吃多了不撐嗎?我說,一般來這里的人都有所準(zhǔn)備。我們借著拿菜在過道里近距離去看去聽,他們邊高談闊論邊吃喝,一聽便知談?wù)摰氖鞘裁?,無非就是權(quán)錢相關(guān)的事情。回到座位,她說,不過他們每個人都好快樂。我說,本能的欲望得到了最大化的滿足。她夾了幾片菜放在烤爐上烤,偷笑著說,吃完是不是還去老地方?我說,有可能哦。我們確實沒吃多少,不到四十分鐘便出來,她說,吵得太厲害。
我有過戀情,可能也算不上戀情。是在本科二年級,見到同年級一個很有氣質(zhì)的女孩子,走路都是那么好看,我著迷不已。終于有天忍耐不住,鼓起勇氣去表白,女孩子沒說拒絕也沒說接受,說著其他的話題。我想這說明有機會,相處時間久了就好了,周末去市里吃過幾次飯,為表達真心,每次去的餐廳都較為高檔,女孩很是滿意,無奈后來我經(jīng)濟難以為繼。這時,女孩主動約我出去玩,我囊中羞澀,為此和朋友借錢,怪我不理智,明知這是拆東墻補西墻,沒有前途的事情,還是借遍了所有朋友。終究還是離散了。本科畢業(yè)兩年多后覺得要有好的學(xué)歷,便去考研,順利考上,而且憑借刻苦努力,研二獲得了碩博連讀的機會,人逢喜事精神爽,進入博士階段,我更加埋頭學(xué)習(xí),美好的生活就在不遠處,博士畢業(yè)后去普通的高校當(dāng)老師,是我最大的愿望。世事弄人吧,沒多久就遇到了靜,這是我隨意給予的名字,不想再提起那個真實的名字,名字終是虛假的符號,使用同一符號的人眾多,但我就是撂不開。
靜是研一的學(xué)生。我在自習(xí)室學(xué)習(xí),有天中午,多數(shù)人去吃飯,自習(xí)室沒幾個人,靜過來低聲說,同學(xué),打擾下,你能不能給我發(fā)下你用的這款平板的鏈接,感覺蠻好看的。我驚訝之余,說,好的好的。在互相添加微信的過程中,我心想,是真的要平板的鏈接還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認識?迅疾清醒過來,象,你在想什么呢,人家女孩那么好看,并且看著年紀也小,能搭訕你?我們加上微信,她說聲謝謝走開。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我自然是發(fā)了鏈接,在她的詢問下,我說了其配置和自己的使用體驗,捎帶著說了自己的情況。她更是,發(fā)來的表情都多少帶有曖昧的意味。許是我想多了。
十多天后,我感覺時機成熟,晚上無事約著在校園里閑走。遇上周末,我約她去附近的商場吃飯看電影,她提出能不能帶舍友?我和宿友分析她這樣做的原因可能是為了避免尷尬,畢竟是第一次出去吃飯,彼此的熟悉度,還沒有達到出去吃飯看電影的程度。既然她帶舍友,我也帶個,我們四個人打車去了附近的商場。吃飯中沒怎么說話,多少有些別扭,后來舍友說,主要是共同的話題太少,我們感興趣的她們不感興趣,她們感興趣的我們不感興趣。看電影稀里糊涂倒換座位,最后竟然是舍友和她挨著坐,旁邊又坐她的舍友,我完全被隔開了。
有了這次的經(jīng)歷,我想著關(guān)系能更進一步,誰想,弄巧成拙,或是誰對她說了什么,對我很是冷漠,四五天后校園遇見直接裝作不認識躲著我走。這算什么啊,好像沒有哪里做得不對或越界啊,無緣無故就陌生。回到宿舍覺得不理解,發(fā)微信過去,發(fā)現(xiàn)消息發(fā)不出去,微信被刪除了。到底是怎么了?難道是年齡暴露了,她前面問及年齡時,我往小說了三歲,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我年齡的?怕什么來什么,下午吃飯在餐廳就遇到她和一個男生一起,我認識那男生,玩過好幾次籃球,當(dāng)時準(zhǔn)備去約吃飯看電影還問過他,她有沒有男朋友,因為他們是同班還是同導(dǎo)師。他說,沒有的,可以放心去追求?,F(xiàn)在這個是什么意思,我不理解。我回想她說過的話,原來先前就點撥暗示過,比如,我將來的男朋友必須在畢業(yè)之后就買房買車,這樣我們的生活有質(zhì)量。我當(dāng)時回到宿舍還和舍友聊,現(xiàn)在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沒有一丁點真正的理想嗎?實在對不起接受的高等教育和讀過的書,滿腦子現(xiàn)實和消費,還是炫耀攀比性的消費。舍友淡然地說,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和秀梅心有靈犀,不看重那些物質(zhì),我們多是在追求精神肉體上的享受,這或許也是我們能不斷約會見面的主要原因。秀梅依偎在我的懷里,說,我沒有過愛情,我和他廝守不假,但沒有情愛,他直來直去,從不說情話,對你好就是對你好,從不解釋,哪怕是陳述,都沒有。我說,難道你們在床上也是這樣?她說,是啊,不可思議吧,我們就是這樣,沒有任何鋪墊,直入主題,所以我們通常很快就結(jié)束。我說,你難道是因為這個和我在一起?她說,你覺得呢?我說,你來說。她說,有這方面原因,實誠地說,我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城市陪讀,我孤獨寂寞,渴望有人陪伴,有了自由的環(huán)境就會渴望曾經(jīng)沒有得到過的東西,比如愛情。我說,我們互相的好感奠定了我們在一起的基礎(chǔ)。她說,好感肯定是基礎(chǔ)啊,如果不考慮這個,就是男人女人,那也沒意思,不過是欲望,你呢?
我沒有說話。她說,假如我們現(xiàn)在可以結(jié)婚,你愿意娶我嗎?我猶豫下,想說……她手伸過來阻擋,說,不必說了,從你猶豫就能看出來,你不愿意。在我們數(shù)千年的道德里,娶個比自己大將近十歲的女人是不合規(guī)矩不合大眾審美的,你這樣做是破壞規(guī)矩和冒犯眾人。我說,沒有你想得那么武斷,思慮猶豫正常,脫口而出的會和不會才是不正常。蘇格拉底都說過,不禁思考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她說,不過就是逗逗你,你還當(dāng)真了,人是很難受得住寂寞孤獨的。我說,我們一起快樂就好。她說,對的,不管那么多,快樂一天是一天,今天、明天、后天也是要一天天過的。
潛和觀從喻老的房間出來,邊走邊領(lǐng)悟會意喻老的話。潛自言自語,要想探尋他們的蹤跡,我們最好有內(nèi)應(yīng),這樣我們就能里應(yīng)外合。觀說,內(nèi)應(yīng)?你是說他們的類似物?潛點點頭,說,我們分析下,人身上還有什么可以脫落,而且是容易被忽略的,我們要是能想到這樣的存在,安插進去,混淆其中,這樣我們的跟蹤就容易多了。觀抬起頭思索,說,我這里有的是中國式的元素,很多,比如,心、情、靈、韻味等。潛品著這些字詞,說,不錯的,安排一個進去和安排多個進去,有什么區(qū)別?觀說,沒什么區(qū)別,都是安排,安排多個混淆進去還保險,萬一被發(fā)現(xiàn),還有其他,他們根本沒有那么多時間一一排查。潛激動地拍著手,說,對,我們就讓心、情、靈、韻味全部混淆進去,問起也能說得過去。心,我們現(xiàn)在還有多少誠心;情,我們現(xiàn)在是個制造低級抒情或抒情泛濫的階段;靈,我們的靈在大量喪失;韻味,我們的品味韻致正在被無情地遮蔽掩埋。觀佩服潛的闡釋能力,他自己不行。
難題出現(xiàn),這些將要混淆進去的類似去哪里找來?觀說,我們可以想辦法抓取。潛搖頭說,不行,抓取來的難以控制,極其容易失控,反而會壞事。觀說,那怎么辦?潛說,脫落我們自己的,我們自己的肯定能操控。觀說,對啊,脫落我們自己的,用我的,你分析闡釋能力強,絕對有能力帶著我前行。潛說,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我就不推讓了,就按你說的來。觀自行脫落掉心、情、靈、韻味。潛心無旁騖地感應(yīng)著,在快追蹤上時,讓觀操控著心這些存在主動追隨上去,跟在思想、想象、思維、結(jié)構(gòu)、意識后面。
思想一行在停歇時看到新加入進來的類似,到跟前說,你們是什么時候追趕上來的?心說,那會剛跟上,沒敢打攪你。思想說,你們是怎么跟上來的?這可難住了觀,潛看出觀的難意,張動嘴巴無聲地表達意思,觀接收到傳達給心,心說,你們不是留下記號了么,我們尋著記號就來了。思想準(zhǔn)備接納時,想起喻老房子里的交流,折轉(zhuǎn)過身子,說,你們怎么就知道這是我們留下的記號?情接過話,說,我們是誤打誤撞,本就沒有去處么,走到哪里算哪里,以豁出去冒險的心態(tài)出發(fā)。思想放下警戒,說,好的,你們跟著我們?nèi)ツ莻€地方,現(xiàn)在我感覺很近了,八九不離十的代稱都能知曉,記住我們的暗號,泉。他們點點頭。
觀松口氣,說出暗號,泉。潛思琢著說,泉,泉,泉,泉到底在他們那里是什么?觀想做交流,無奈自身不完整,不敢多說話,說多了怕干擾到心、情、靈、韻味他們的沉穩(wěn)。潛自言自語,說,泉,泉,泉,人世界的泉是汩汩不斷的水流,從地下涌出,這些水是嶄新的,盡管水一直在蒸發(fā)、過濾、噴涌的循環(huán),但還是不同,就像那句話,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泉水也是。那么,他們世界的泉就是總是在變化的活物,萬物流轉(zhuǎn),可以這樣說,但不恰當(dāng),我能知道意思,卻找不到合適的字詞呈現(xiàn)出來。像永遠燃燒的火,天上的太陽,像維持永動機的那個無休止的力量,難以說清但就是存在。對,是這樣,泉也只是賦予了新意義的概念,我們也可以制造一個差不離的概念來與之抗衡,有了,就用海洋,同樣的水,涌動不止,海洋里的水是永遠不會干涸的,縱然是地殼斷裂,也不過是釋放水巨大的力量。對吧,觀,我想得怎么樣?觀沒有答復(fù),潛轉(zhuǎn)頭去看,想起觀不能說話。
思想一心想著盡快趕到,逃離被追蹤的危險,殊不知對方已經(jīng)混淆進來。
思想一行見到想要到達的地方,欣喜地過去,眼看就要挨著,卻被數(shù)股巨大的力量拋出,落在軟綿虛浮滿是連綿山丘樣形狀物的地面上。思想、思維、意識、結(jié)構(gòu)皆面面相覷,不知剛才發(fā)生了什么,難道這里不是他們要到達的地方?思維坐定,翻來覆去地解析,說,沒有錯啊,思想,就是這里啊。思想說,不用懷疑,就是這里,我要是感應(yīng)接受錯,我可以毀掉自己。想象說,沒必要這樣說,想想是哪里出了問題,來的地方?jīng)]錯,被拒絕不讓靠近那說明我們內(nèi)部有問題。意識說,暗號都對啊。泉,我們所有類似有著同樣遭遇,內(nèi)部不應(yīng)該有問題,難不成有刻意脫落下來混跡進來的?如果是,圖什么?思想說,是我的疏忽,后面跟隨進來的類似肯定有問題。意識說,能有什么問題?都是與我們一樣的類似,如果有不同我肯定早發(fā)覺了。思想說,關(guān)鍵不在這里,我們只想著是不是與我們一樣的類似,對方狡猾啊,我們忽略了加入進來的類似具不具有獨立性。意識說,你的意思是他們被人操控?
思想陷入沉思,說,我們真是小瞧他們了,有部分人是完整無脫落的,而且具有強大的操控力,就像現(xiàn)在心、情、靈、韻味他們混跡進來,完全可能是這部分人故意脫落下來安排進來,追蹤器樣追尋我們的蹤跡。所以,我們前腳剛到他們后腳就到。想象說,厲害啊,我們總以為脫離出來就會出現(xiàn)主體性的本我,誰想還是帶有人的很多殘留,連這么簡單的計謀都沒有發(fā)現(xiàn)。思想再次走向泉,泉設(shè)置了障礙,說,你們說的沒錯,就是這樣,所以我難以接納你們。
泉指著不遠處,說,你們看,潛和觀正在尋找你們。轉(zhuǎn)瞬,潛和觀進到他們的世界。泉說,你們本事不小啊,能跟到這里。潛意識到了觀的危險,邊說話邊拉住觀的手,用手指在觀手掌上寫下收回二字,觀領(lǐng)會到,趁著潛和泉說話,出其不意地收回了心、情、靈、韻味。泉的聲音有笑意,說,不錯,潛,你快趕上喻老了,能在我眼皮底下完成這樣的事情,不簡單。潛說,人沒有你們想得那么不堪,是有部分人荒廢了思想、意識、想象、心、情、靈這些存在,但也有部分人在努力地挽回,使得身體與這些完成高度的融合,人如今的虛無比任何時候都盛大,對,盛大的虛無。自古以來人們就在研究如何抵抗虛無,延伸一下便是人存在的本質(zhì)和意義到底是什么?泉說,照你的意思,人的這種動物性的感官性快樂都是對虛無的抵抗?潛說,可以這么說。
泉將思想意識想象一行全部聚攏到自己身邊,說,我不和你們多廢話,既然他們來了那我就接納,像你們說的,既來之則安之么。觀恢復(fù)過來,說,發(fā)展是有過程的,不是一蹴而就,我們有信心人能夠完成自我的使命,在時間的長河里。潛說,你的存在是很有必要,但不至于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人現(xiàn)在處在了極度物化的階段,改變扭轉(zhuǎn)肯定有一定難度。泉說,這個我管不了,我不能把來我這里的存在拒之門外。觀說,你接收了,有人就會成為空心人,有天醒悟過來想要改變都沒法改變,到時候只能墜入感官欲望的深淵。潛伸手示意觀不再多言語,說,鐵定心不讓我?guī)麄兓厝?,對不?泉說,是。潛說,那別怪我不客氣,我這里也有和你同樣的存在,海洋。
海洋出現(xiàn)帶來的影響泉顯然知道。海洋和泉本質(zhì)上相同,只是稱謂不同,喻老可以創(chuàng)造無數(shù)個這樣的概念,可以和會是兩個意思,喻老可以但不會做。潛深知,就算不用海洋,也可以用現(xiàn)在已經(jīng)深入人心的道、物自體、以太物、活火這些來代替,能起到同樣的作用。泉處變不驚,說,沒有你們想得那么簡單,如果真是和你說的那樣,我就沒必要存在。果然,海洋的出現(xiàn)對泉的擾亂不過十幾秒,之后就無所作用,一切原樣如初,風(fēng)平浪靜。
潛和觀登時傻眼,是啊,他們想得過于容易,拿出個海洋的概念怎么可能就使得泉退讓,泉能存在肯定是有過人之處的,他們輕敵大意了。泉自然得意起來,說,你們是很厲害,但你們應(yīng)該能想到自己的局限性,你們和喻老比都差很多,更不要說和我比。觀說,我們不是要和你比高低,我們是要帶回跑你這里來而且現(xiàn)在被你據(jù)為己有的那些形而上學(xué)的存在,你不說喻老我還想不起,我要好好琢磨琢磨喻老說的話,說不準(zhǔn)他的話里有破解現(xiàn)在難題的方法和線索。泉說,你們把喻老看得太厲害了,喻老是在荒野的房屋里改變了我的節(jié)奏,可這并不代表喻老能改變這件事的結(jié)果。潛搖頭,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喻老的節(jié)奏是天地的節(jié)奏,與你的節(jié)奏毫不相干,再者,喻老還有預(yù)知未來的神奇。泉說,又能如何?
潛身體傾斜,從頭到尾回想一遍,到底是哪里沒有接續(xù)上,定是斷裂才導(dǎo)致了現(xiàn)在的困境,之所以敢這么堅定地說,是因為在人稱代詞上語言上誰都沒逃脫,我的我和泉的我和思想意識想象他們的我皆有交集,這個無法純粹分離。找到這個微妙的交集,一步步探尋到斷裂的位置,像喻老那樣做出改變。觀喜悅地說,我知道了,整體上來說,確實沒有那么復(fù)雜,我們只要重建人和思想、想象、思維這些脫落逃離出來的存在的聯(lián)系就好,我相信,如果人醒悟,想要回這些,泉是爭奪不過的。潛說,道理是這樣,可聯(lián)系怎么建立?觀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不知能行不?潛說,這個時候,病急亂投醫(yī),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說出來聽聽。觀說,先挑選部分能很快意識到自己丟失了這些存在的人,然后我們通過夢、恍惚、迷狂來聯(lián)系,或者說,夢、恍惚、迷狂就是聯(lián)系的橋梁,怎么樣?潛撫摸著下巴,說,聽著蠻不錯,行不行要試試才知道。
潛想回去的時候順路問問喻老,來到荒野處的房屋前,敲門沒人應(yīng)答,使勁推門,門打開,進去看沒有人,與觀等待三四十分鐘依然不見人,只得離開?;氐匠鞘幸咽巧钜?,先回到房子休息,明日一早去找他們,那些簡單引導(dǎo)下就能意識到丟失了自己存在的人,觀躺在沙發(fā)上說,找人估計很有難度。潛說,有難度也得找啊。觀說,希望人不要那么麻木那么冥頑不化。潛說,睡吧,到時候再說吧。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出了門,來到公交車站牌處,想選擇不同年齡段的人,年輕人還是居多,潛選定一個男子,走到跟前說,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丟失了什么?男子立馬摸自己口袋和翻背的包,著急地說,我手機不見了,誰把我手機拿走了?旁邊的人也緊張起來,有人說,你手機不就在你手里么。男子松口氣,說,虛驚一場。回轉(zhuǎn)頭對潛說,你神經(jīng)病吧,胡亂給人提示。潛說,我意思你丟失的不是手機,而是其他的。男子雙手握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點動,埋頭玩耍,不屑地說,其他的是什么?不會是魂吧。潛說,還真是,魂只是其中一個,還有其他的,比如思想、想象、思維這些。男子抬起頭狠狠白一眼,說,離我遠點,眾人作證,我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是他在這里胡叨叨不停。潛尷尬地說,不是這樣,不是這樣。人們看眼他,便無感地低下頭忙自己的。
觀選定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上前說,你好,能不能幫個忙?女人遲疑地說,怎么了?觀直入主題,說,我們現(xiàn)在有個難題,需要多人配合,現(xiàn)在很多人的思想、思維、想象、意識心、情、靈這些存在都從身上脫落逃離了,我們想要把這些重新引回到人的身上,你看你能不能幫幫忙?女人滿臉困惑,說,我能幫什么?我好好的,我這些都有啊,沒有這些那不就是傻X嗎?你這是變相地罵我啊,我可沒招惹你。觀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要你配合下,真的很重要。女人怒意上來,說,車來了,我沒時間和你爭論,你自己玩吧,你這年紀沒事可以去公園跳跳舞,去河邊釣釣魚,出來胡扯亂扯別人可以告你騷擾。觀百口莫辯,愣在原地。
這里不行換個地方試試,來到工地上,工人們各自忙活著所要負責(zé)的活計,觀和潛要進去,門口保安不讓進,說,工地不能隨便進,萬一有個啥誰能擔(dān)待得起。潛說,我們進去找?guī)讉€人幫忙,很重要的事,要么你來幫幫我們。觀遞根煙給保安,保安接住說,幫什么?潛說了意圖,保安兩眼大睜,說,你們兩個確定沒病?這里的每個人都忙得要死,沒時間和你們閑扯這個。潛說,你再好好想想。保安說,進去指定不行,要是你們不相信我說的,可以在這里等會兒,中午他們都會去外面買飯吃,到時候你們可以去說。潛看真是沒有進去的可能,說,好的。
中午工人們成群結(jié)隊出來,快步向路邊的賣飯推車走去,等買到飯蹲著或坐著吃開了,他們過去,分別找人去說,不幸被保安說中。工人說,你這是吃飽了撐的,閑著沒事找事,思想是什么?我怎么可能沒有思想,沒有心,沒有這些不就死了么?我現(xiàn)在還能在這里吃飯?有工人接話,說,就是么,你們這些老頭,就是慣的,領(lǐng)著大把退休工資,我們可沒時間陪你們玩,我們每天都忙死了,一刻都不敢偷懶,家里妻兒老小都等著我們養(yǎng)活呢。激憤的情緒漫染開,有工人說,是啊,你們成天閑得蛋疼,涼處換到熱處,熱處換到?jīng)鎏?,我們成年四季地受罪,少來煩我們,我們沒空。有工人吃著米飯菜說,你們享受的多是我們的血汗,這里的樓,修建是我們,拆解也是我們,一來一去像是在羞辱我們,給我們錢不假,但這樣拆了蓋、蓋了拆像不像是在說,你們的人生就是空無就是無意義?觀說,對,就是這樣,接著說。有工人說,對你媽個頭,是不是找打啊,還對,滾遠點!有工人站起身,說,滾開,你們說的我們不懂,我們也沒時間懂,滾遠,石頭、鐵锨、棍子不長眼,別怪我們沒提醒。
潛拉著觀離開,走得太快,不多會就出了汗,看眼四周,說,安全了,看來我們還是低估了難度,一廂情愿了。觀說,不可理喻。潛說,也不能怪他們,他們說得沒錯,每天精力有限,疲憊不堪的身體哪里能驅(qū)動像我們這樣的思考。觀說,那怎么辦?潛說,人這里不行就從聯(lián)系本身上下功夫。觀看著潛,潛說,夢的斑斕虛晃,恍惚的瞬時閃耀,迷狂的沉醉瘋癲,讓他們?nèi)ノ枷?、想象、意識、思維這些,吸引過來后我們說服他們,讓他們主動回歸到人身上,哪怕人現(xiàn)在用不到,以后某個時間肯定能用到。觀說,只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