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廣 闊
(首都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048)
1977年,中國考古學會在河南登封召開了“河南登封告成遺址發(fā)掘現(xiàn)場會”,鄒衡先生發(fā)表了鄭州商城是成湯亳都、二里崗文化是早商文化、二里頭文化一至四期均為夏文化的新觀點,二里頭文化為夏文化的認識因此受到學術界的重視[1]。1983年與二里頭近在咫尺的偃師商城發(fā)現(xiàn)后,多數(shù)學者放棄二里頭遺址為西亳的看法,認為偃師商城才是西亳。后來偃師商城小城的發(fā)現(xiàn)又加強了對二里頭文化是夏文化、二里崗文化是早商文化的認識。正如鄭杰祥先生所說:“偃師商城處在原夏王朝的政治中心區(qū),顯而易見,它應是商人滅夏以后在這里建立的一座重鎮(zhèn),用以鞏固商初西部邊防并鎮(zhèn)壓夏人的復辟。”[2]但由于二里頭遺址缺乏文字資料,以及相關文獻記述零散匱乏等原因,整個史學界還有一些學者對二里頭文化是夏文化持懷疑態(tài)度。2002年二里頭遺址大型綠松石龍發(fā)現(xiàn)以后,杜金鵬[3]、王震中[4]、朱乃誠[5]、王青[6]、李德方[7]等學者紛紛著文進行探討,一致主張二里頭的龍形象與夏文化關系密切,龍應代表夏部族對龍圖騰的崇拜??梢哉f,龍主題遺存代表了夏部族對龍圖騰的特殊崇拜得到了多數(shù)學者的認可。筆者發(fā)現(xiàn),龍紋遺物在二里頭遺址大量出土,而二里崗文化早期遺址中幾乎不見,其中與二里頭遺址臨近的偃師商城中龍圖案或類似龍圖案都沒有發(fā)現(xiàn),二者形成鮮明對比。古代文獻中關于夏人龍崇拜的記載很多,將文獻記載與考古發(fā)現(xiàn)結合,就顯示出從龍崇拜視角研究二里頭文化性質是一個重要的突破口。因此,本文旨在闡釋對二里頭遺址龍文化遺存的新發(fā)現(xiàn)與新認識,并拓展至夏商文化發(fā)展及時間節(jié)點問題。
二里頭遺址從上個世紀 50年代開始調查發(fā)掘,到現(xiàn)在已超過半個多世紀,該遺址出土了眾多遺物,包括陶器、玉器、銅器、石器以及骨角器等。遺址中發(fā)現(xiàn)的大量與龍相關的遺存尤其引人注目,這些龍遺存多出土于墓葬及與祭祀有關的遺跡中,按照反映載體可以分為青銅器、漆木器、陶器和玉器四類?,F(xiàn)舉要如下。
1.青銅器上的龍紋
二里頭遺址銅牌上的綠松石變形龍紋最為典型。如V區(qū)M4中出土3件綠松石銅牌飾(81VM4∶5、84Ⅵ M11∶7、87ⅥM57∶4),平面均呈長圓形似盾,中部呈弧形束腰狀,兩側各有二穿孔鈕,凸面(正面)上由許多不同形狀的綠松石片鑲嵌組成變形“龍”紋。銅牌正面浮雕式的獸面紋用綠松石片鑲嵌而成[8]。此外,海外博物館及私人藏有 12 件鑲嵌綠松石銅牌飾,造型與二里頭遺址出土者極為相似,有學者曾論證過這些器物之間的演變序列,認為它們或出自二里頭遺址,后來流失于海外[6]。
圓鼎上也應有龍紋存在。二里頭遺址鑄銅作坊出土一件陶范,范內(nèi)有陰線刻劃出的龍紋,龍的嘴部和左前肢尚有保留,龍口大張帶尖齒,利爪[9](圖版七:1)。廉海萍推斷這件陶范殘塊可能是鼎形銅器外范[10]的一部分。
2.漆木器上的龍紋
二里頭遺址出土漆木器上的長條形龍造型獨特。如2002年在二里頭遺址宮殿區(qū)一座墓葬(編號02VM3)中清理出一龍形器,系用2000余片各種形狀的綠松石片組合而成,分龍頭和龍身兩部分。龍頭為方形,臣形雙目,龍眼用圓餅形白玉做成,龍鼻用蒜頭形綠松石粘嵌,鼻梁和額面中脊用青、白相間的玉柱排列成縱長條形。龍身卷曲呈波狀起伏形狀,象征鱗紋的綠松石片分布全身。清理時整個龍形器及其近旁發(fā)現(xiàn)多處紅色漆痕,因而發(fā)掘者推測綠松石龍形器與其所依附的有機質物體應為一體[11]。
3.陶器上的龍紋
陶器上的龍紋可分為陶塑、雕刻兩類,內(nèi)容包括“龍與兔”“龍與龜”“龍與蟬”“龍與魚”等組合圖案。
“龍與兔”。位于透底器(ⅤT212⑤:1)上,龍形象為一首雙身,頭朝下,眼珠外凸,在龍的頭部附近飾有云雷紋;在龍的身體上面有對稱小兔,仰臥,四足朝上,兔眼眶內(nèi)涂有翠綠色,雕刻精細,形象神秘。杜金鵬首先發(fā)現(xiàn)這件標本是透底器的殘片,并將龍頭兩側的云雷紋視為勾云紋,指出該紋飾構圖有“飛龍在天、騰云駕霧,指探月宮之意境”[3]。王青經(jīng)過研究復原認為該圖像應是以一首雙身龍為中軸,左右對稱分布,紋飾可以分為兩層,上層是分開的龍身及對稱臥兔和回紋,下層龍頭兩側為卷云紋[6]。
“龍與龜”。紋飾所附陶器殘片疑為透底器(V·ⅡT107③:2),1959年出土于2號宮殿基址南部,陶片上刻劃紋飾保留不全,保存部分上刻畫有龜紋和龍紋,龜體的一半已殘,龍為蛇形,只存頭部,為龍的俯身形象[12]。
“龍與蟬”。位于透底器(VT210④ B∶3)上,出土于一號宮殿基址西南部,陶器上刻劃的圖案由龍、蟬、神像和雙頭小龍組成,主體為一長龍,細線刻紋飾,龍首殘缺但可辨龍眼,龍身彎曲,長尾飄起,身下似有一爪[13]。
“龍與太陽”。紋飾附方形鼎(仿銅陶器)上,如陶方形鼎(83YLⅣH20:1),鼎的一面飾有太陽紋,另一面飾有一獸形紋。內(nèi)壁刻畫有龍頭,龍口大張,露尖齒,前肢粗短有利爪,發(fā)掘者將其解釋為“龍神像”[3]。
“龍與魚”。紋飾所附的陶盆(03ⅤG14:16)為大敞口,口沿內(nèi)側有一條蛇形龍盤踞,龍頭向上彎曲,圓目外凸,首尾相接,龍尾位于龍頭的正下方,龍身飾有清晰的鱗紋,龍的首尾有小魚相伴[13]。
“多龍聚會”。紋飾位于陶透底器(92YLⅢH1)上,器壁有菱形紋飾,其上塑出三條小龍,小龍體呈彎曲狀,三角形龍首向上。92YLⅢH2 陶透底器雕塑六條小龍,形象生動[14]。
4.玉器上的龍紋
牙璋上的龍。鄧聰認為:“二里頭牙璋的扉牙實際是龍的側面形象,并以長方形張嘴龍頭為特征,它是牙璋龍化一種信仰神力的添加。”[15]這一認識深刻揭示了牙璋與龍的關系。
二里頭文化主要分布于河南境內(nèi),毗鄰的陜西、湖北、山西也有少量分布。河南境內(nèi)經(jīng)過正式發(fā)掘的二里頭文化遺址有40余處,考古調查的遺址約100余處,其中洛陽盆地的伊河、洛河流域,鄭州一帶的索須河流域,漯河、平頂山地區(qū)的淮河支流流域是二里頭文化的重要分布區(qū),而且在偃師二里頭、鄭州大師姑、滎陽東趙、平頂山蒲城店、新鄭望京樓等都發(fā)現(xiàn)了城址[16]。二里頭文化的眾多遺址中,唯獨二里頭遺址出土大量與龍文化有關的遺跡和遺物,其它的城址如大師姑、望京樓等雖然發(fā)掘出較大規(guī)模的城邑,但沒有發(fā)現(xiàn)與龍有關的遺物,這充分說明龍在當時的神圣性和都邑的專有性。
1.龍文化與夏商葬俗
二里頭遺址隨葬有龍紋遺物的墓葬數(shù)量多,隨葬品豐富。據(jù)研究,二里頭遺址已有不下10座墓出土了各種鑲嵌牌飾,20世紀80年代以前發(fā)現(xiàn)的有8座,占當時已發(fā)現(xiàn)的18座中型墓的一半[17]。二里頭遺址發(fā)現(xiàn)的龍紋遺物有相當一部分出土于墓葬,以鑲嵌于漆木器上的綠松石龍形器和鑲嵌龍紋銅牌飾為代表,且隨葬有龍紋遺物的墓葬多屬于大中型墓葬,表明墓主的身份地位較高。以Ⅵ區(qū)M57為例,該墓為長方形,墓底有2—3厘米厚的朱砂,有木質葬具。隨葬品除綠松石銅牌飾外,還有銅器、玉器、陶器和漆器等??梢?,二里頭遺址隨葬有龍紋遺物的墓葬都具有較高的規(guī)格。
隨葬綠松石龍形器的墓葬目前已發(fā)現(xiàn)2座。其中02VM3埋葬在3號大型建筑基址南院內(nèi),屬二里頭文化二期。墓主為成年男性,墓內(nèi)隨葬品豐富,除綠松石龍形器外,還有銅器、玉器、白陶器、漆器和海貝等。綠松石龍形器放置在死者的肩部至髖骨處。龍身中部還置一銅鈴,正位于墓主腰部。已探明3號建筑基址長達150余米,寬約50米,有三重庭院,主殿的夯土臺基寬6米余。朱乃誠認為:“3號大型建筑基址可能與王室或‘王’者有關。反映出02VM3墓葬主人與王室成員或‘王’者是有某種聯(lián)系的?!盵5]王青認為:“02VM3墓主那位使用儀仗性法器鑲嵌龍形器的祭司很可能是這隆重儀式的主祭,而使用各種小型佩掛式法器鑲嵌牌飾的祭司很可能是儀式的輔祭?!盵17]
早商時期最具代表性的遺址是偃師商城和鄭州商城,兩城址都清理出二里崗期墓葬上百座。其中鄭州商城河務局家屬院內(nèi)的M6位于宮殿區(qū),為長方形土坑豎穴墓,內(nèi)葬3具人骨架,2號骨架為墓主人,位于中間,是一成年男性,上下鋪撒大量朱砂,頸部掛一串飾,1、3號骨架的身份應為殉人。該墓隨葬品達142件,有青銅器、玉器、骨器、蚌器等[18]。墓葬的位置和規(guī)模與二里頭遺址02VM3接近,隨葬品也很豐富,但鄭州商城遺址M6沒有與龍相關的遺物。
偃師商城內(nèi)目前發(fā)現(xiàn)的早商墓葬正式發(fā)表了79座。墓葬多分布于大城城墻內(nèi)外兩側,宮城北部和內(nèi)城建筑群內(nèi)也有少量墓葬。雖然這些墓葬部分隨葬有青銅器,但無任何與龍相關的遺跡或遺物出土[19]。
早商最具代表性的遺址鄭州商城、偃師商城都清理出二里崗期墓葬上百座,均無龍形遺跡遺物出土,不見隨葬綠松石龍形器和綠松石銅牌飾,隨葬品的禮器組合也與二里頭文化完全不同,這反映出二里頭和二里崗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考古學文化。
2.龍文化與夏商禮器
二里頭文化遺址已出土一批青銅器,其中引人注目的是青銅禮器。這些青銅器主要出土于二里頭遺址中型墓葬中,因此可能還無法代表當時青銅冶鑄的最高水平?!吨袊脊艑W·夏商卷》的作者總結二里頭文化青銅冶鑄業(yè)的成就時指出:“第一,(二里頭文化時期)大型專業(yè)青銅作坊與青銅器工業(yè)中心出現(xiàn)。二里頭遺址的青銅作坊規(guī)模相當大,延續(xù)時間長。迄今的發(fā)現(xiàn),主要限于與鑄造有關的設施和遺物。上述用于澆鑄的工場、可能用于烘烤陶范的陶窯、預熱陶范的房子,展現(xiàn)出鑄銅工藝設施的專門化。第二,鑄銅技術水平提高與青銅禮器的初創(chuàng)。二里頭文化由多塊內(nèi)、外范拼合而鑄造的青銅器的大量出現(xiàn),在中國古代金屬鑄造工藝史上是個飛躍,為商周燦爛的青銅文明的形成奠定了物質技術基礎?!盵20]
二里頭文化的青銅禮器器類有鼎、爵、盉、斝等,鼎上的紋飾最具特征的是龍紋。如上述二里頭遺址鑄銅作坊出土一件陶范(鼎),范內(nèi)即刻有龍紋。
在陶禮器方面,二里頭文化陶禮器主要是酒禮器和祭祀用的透底器等。酒禮器主要是盉、鬶、觚、爵、豆、杯等,此類禮器多為素面,一般飾簡單的弦紋、凸弦紋、圓點紋等。
祭祀用的專有禮器——透底器所刻繪或雕塑的龍紋最為特殊。
早商時期青銅器數(shù)量大增。青銅器表面常見的紋樣有乳釘紋、弦紋、卷云紋、獸面紋(饕餮紋)、云雷紋、人字紋、斜方格紋、龜紋等。商代前期的青銅器紋飾以獸面紋為主,一般呈帶狀飾于器物的頸部和腹部,多為無底紋的單層裝飾,紋飾多平雕,饕餮紋通常由兩個夔紋組成,采用粗獷的曲線,突出眼和嘴。一般取左右對稱之式,或進行分解突出眼和嘴,直鼻大口,雙目突出,獸角略小,身、首連成一片。整體形象抽象而富有變化。另外,還有乳釘紋、雷紋等一些簡單的幾何紋飾。早商白家莊期,青銅器上出現(xiàn)浮雕獸面紋,獸目十分突出。此期的獸面紋多以云雷紋為地紋,獸面的主干和地紋都不明顯。紋飾多用繁密的雷紋和排列整齊的羽狀紋構成,龍紋頭部和軀體沒有明顯的分界線。如鄭州商城城外祭祀坑出土的青銅器都是如此。
值得注意的是鄭州商城的青銅器祭祀坑(也稱窖藏坑),其中不少器物應為王室重器,但也沒有發(fā)現(xiàn)飾有龍紋的,可見龍紋在早商時期的地位與二里頭文化時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早商時期的陶禮器如斝、觚、爵、簋等多飾云雷紋、獸面紋、渦旋紋、圓圈紋等,值得注意的是二里頭文化祭祀禮器透底器在二里崗文化中也有發(fā)現(xiàn),但也不刻劃龍紋。
需要說明的是,早商時期偃師商城、鄭州商城的青銅禮器、陶禮器都流行獸面紋,這些獸面形象應當為虎,如鄭州商代二里崗上層出土的“人獸母題”紋飾。圖案出現(xiàn)在陶簋腹部殘片上,“左側為一個刻有面、眼、鼻、口、耳的人頭像,頭下有頸,頸下有肩;在人頭左側刻有一只形似作跪立狀的側面虎,口大張,目前視,作欲吞噬人頭狀”[21]。這與商代后期青銅器上常見的“虎食人”圖案具有一定的傳承關系。
總之,獸面紋(饕餮)是早商時代最主要的銅器紋樣,占據(jù)著主要地位。獸面紋樣與器形渾然一體,以神秘和恐怖的形象示人。二里頭文化的龍紋則占主要地位,二者比較可以說是天壤之別。由此可以看出早商文化階段,商文化已經(jīng)完成了對夏文化的吸收,二者在器物種類和風格上都有一定的繼承性。其中各種材質的工藝美術品,如綠松石制品、象牙制品、金制品、玉制品、骨制品、蚌制品等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但二里頭文化采用了刻劃、雕塑、鑲嵌和鑄造、鑲嵌兼施等多種創(chuàng)作技法創(chuàng)造的龍紋,在隨之而來的二里崗文化中不見蹤跡,說明龍紋在夏商分界方面具有獨特意義。
大約在公元前21世紀,盤踞于中原的夏后氏雄霸而起,開啟了全新的國家政權建設。夏人不僅認為龍是自己的神祖,而且認為龍與自身的存亡有著密切關系,這在文獻記載中有明確表現(xiàn)。
1.夏人養(yǎng)龍馴龍
據(jù)《左傳·昭公二十九年》記載,馴龍的歷史可追溯至帝舜之時,以后帝舜氏世世代代均有養(yǎng)龍者。而夏代國君孔甲尤其好龍,“古者畜龍,故國有豢龍氏,有御龍氏。及有夏孔甲,擾于有帝,帝賜之乘龍。河漢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獲豢龍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劉累,學擾龍于豢龍氏,以事孔甲,能飲食之。夏后嘉之,賜氏曰御龍”?!妒酚洝の宓郾炯o》也有類似記述:“夏后氏德衰,諸侯畔之。天降龍二,有雌雄??准撞荒苁?,未得豢龍氏。陶唐既衰,其后有劉累,學擾龍于豢龍氏,以事孔甲。孔甲賜之曰御龍氏,受豕韋之后。龍一雌死,以食夏后。夏后使求,懼而遷去?!?這段話說明夏室衰微與孔甲的淫亂食龍有關,同時也道出了龍對夏的重要性。夏人有尊龍、養(yǎng)龍的官職,龍與夏室的興亡緊密相關。朱乃誠曾提出二里頭遺址幕葬中佩帶綠松石龍形器者是當時具有專門技能的人,或許當時確曾有馴養(yǎng)“龍”的專門人才。結合文獻看,我們認為此說有一定道理。
2.夏王朝的開創(chuàng)者與龍有關
夏王朝第一代君主禹的父親死后化身為黃龍的故事史籍屢有記載。如《歸藏·啟筮》云:“鯀(禹之父)死……化為黃龍?!薄稓w藏·開領》篇云:“鯀死,三歲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龍?!蹦敲丛谀撤N意義上,夏人也即龍之后。考“禹”之字義,學界已有頗多成果?!墩f文》中直言:“禹,蟲也?!倍湃苏J為“龍為鱗蟲之長”。進一步考證,有學者認為“禹”字的本義即是“一條富有生命力的運動中的蛇”[22],龍與蛇的特征則更為接近。因此“禹”的字義本身就與“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那么以其為名的君王很可能就是龍的化身。在文獻中還可見到有關夏有龍瑞的記述,如《竹書紀年》:“禹治水既畢,天錫玄圭,以告成功。夏道將興。草木暢茂,青龍止于郊?!薄妒酚洝し舛U書》:“夏得木德,青龍止于郊?!蔽覀?nèi)粢院笫狸庩柤抑宓抡摫雀街?,或可說夏王朝是有“龍德”“龍瑞”的,龍之于夏王朝的興衰意義也就不言而喻了。我們再看一則有關夏王朝第二代君主夏啟與龍的記述?!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云:“有人珥兩龍,乘兩龍,名曰夏后開(啟)。開(啟)上三嬪于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贝斯适乱部梢娤娜伺c龍的關系密切,以其為坐騎,乘龍上天??梢?,夏王朝的開創(chuàng)者鯀、禹、啟都與龍關系密切。
3.夏代巫師祭祀的舞蹈與龍有關
祭祀在中國古代是一件大事,并往往要舉行各種儀式,舞蹈是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洞呵飿b梁傳·隱公五年》有云:“榖梁子曰:舞夏。” 此句道出了“舞”與“夏”有關。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春秋榖梁傳》:“舞羽謂之舞夏?!蹦敲催@與龍有什么聯(lián)系呢?關于二里頭遺址2002VM3隨葬綠松石龍形器的用途,杜金鵬和何弩曾提出過相近的觀點,即是在宗廟祭祀時,相關管理者或參與者所執(zhí)儀式之物。其中一個很重要的證據(jù)是綠松石龍形器的隨葬位置,正好被墓主攬在懷中,而且還配一銅鈴,這應該也反映了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使用方式。何弩進一步論證這種儀式可能就是“萬舞”,綠松石龍形器是禹的化身儀仗,而在后世的發(fā)展中,所用的道具有所變化,包括會用到禽類之羽。本文基本認同這一觀點,并且這一觀點與夏人馴龍和“禹”之字義都有關聯(lián),相互不相矛盾,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龍在夏人生活中的豐富含義。
4.夏王朝的旗幟與龍有關
旗幟是一個群體的重要標志。《禮記·明堂位》云:“夏后氏之緌。”鄭玄注:“夏后氏當言旂。”旂即是旗幟?!吨芏Y·司?!酚涊d:“交龍為旂?!笨芍娜擞幸越积垶槠斓闹贫?。這在《釋名》中描述得更為清楚:“交龍為旂倚也。畫作兩龍相倚狀。”此外,類似的標志物或裝飾物還有舀酒的禮器——勺?!抖Y記·明堂位》記載:“夏后氏以龍勺?!币源丝筛Q見龍在夏人禮制中占有重要地位。
從考古發(fā)現(xiàn)看,二里頭文化龍紋的直接源頭應是新砦期文化。在河南新砦遺址一件陶器蓋上刻出的龍紋,與二里頭文化的龍紋如出一轍[23]。但與新砦期的龍紋相比,二里頭文化的龍紋更加抽象化、圖案化。河南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大量二里頭文化遺址,但出土龍相關的遺存僅限于二里頭遺址,說明龍與當時的王都有關。二里頭遺址出土相關的龍形遺物,多在大、中型墓葬或宮殿區(qū)祭祀遺存中,顯示其高等級的特殊地位,平民生活區(qū)幾乎不見,這充分說明龍在當時的神圣性和都邑的專有性。二里頭文化的龍形象是夏人尊龍、崇拜龍的反映,可以與古代文獻記載相互印證,二里頭遺址應是夏朝都城,龍為夏民族的圖騰是可信的,龍是夏代國家形成的重要標志,它以另一種方式向我們證明了夏人的信仰。二里崗文化為商文化,商人崇拜鳥和虎,早商考古發(fā)現(xiàn)的大量獸面紋應是尊虎的反映。
從夏崇拜龍和商崇拜虎(獸面紋)以及大型宮殿的布局方向上的差異反映出夏商兩種文化在社會信仰和政治體制方面都發(fā)生了重大變化。繼夏代之后,龍紋在中商階段(鄭州白家莊期)才又開始在青銅構件上出現(xiàn),可以說龍文化在夏商之間曾有一個低谷或斷裂期。商人對龍的信仰有一個接受并發(fā)展的過程,在商代后期熱忱逐漸加大,甲骨文中也有不少對龍的祭祀。龍經(jīng)歷夏商周數(shù)千年的創(chuàng)造、演進、融合與涵育,最終升華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征、文化標志和情感紐帶?;邶埿蜗蟮目脊虐l(fā)現(xiàn),歸結到目前“考古中國·夏文化研究”上,目前學術界多認為的二里頭文化一至三期或一到四期早段為夏文化,夏商分界在三四期或四期早晚段之間還需要進一步探討,考古學文化的分期與夏商文化族屬之間還有很多問題值得學術界重新思考,這也是龍文化在夏商分界中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