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多奎
1991年,我和妻子、弟弟、外甥每人辦了一本護照,夢想著出國去淘金。我弟弟以前在遼寧海城西柳服裝市場擺過床位攤,他對服裝很在行,經(jīng)過幾天的觀察,他抓了一批當時最受俄羅斯人喜歡的“阿迪達斯”運動服,之后在熟人趙紅的帶領下,我們帶著這批貨乘坐中方國際列車,從綏芬河出境,踏上了第一次出國經(jīng)商之旅。
趙紅的俄語好,她已經(jīng)往返于兩國邊境口岸多次了。到了俄羅斯波格拉尼奇內(nèi),過了邊檢,我們就打車去了她在格城租的住處。趙紅馬上和接貨的朝鮮族人取得了聯(lián)系,我們?nèi)齻€人所帶的貨讓那個朝鮮族人全都買下了,價格給得還挺高。我們在格城把賣貨的盧布拋給了一個跨國公司,并出具了手續(xù),然后回到綏芬河國內(nèi)的公司再兌換成人民幣給我們。從那一次開始,我就當起了“國際倒爺”。
到了1992年,全國各地的大量淘金人涌入綏芬河,這個邊陲小城一下子就沸騰起來了!每天早上,無論是刮風還是下雨或下雪,一批一批的人、一車一車的包裹,把綏芬河鐵路國際候車室內(nèi)擠得滿滿當當?shù)?。為了能夠當天出國,有的頭天晚上就把打好的包裹拉到車站排號,從候車室內(nèi)一直排到外面多老遠,幾個人臨時成為一組,晚上,互相替換著看管這些打好的包裹。當時人們口中的流行詞是“上包”。
一次,驗關上車時正趕上下大雨,車站到火車之間是露天的,我和妻子每人身上背著包,肩上還扛著一個大包搶著上車。妻子肩上的大包實在扛不動了,就放在地上拖著走,弄得那個包像個泥猴似的。我上車安頓好包趕緊回來接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包弄上車,放到列車的洗手盆邊兒上,然后站在那兒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那會兒的列車長、海關工作人員都很牛,趕上氣不順的時候,從列車上往下踹我們這些人的包都不需要任何理由。列車長看到了我和妻子的包,不容分說,便連推帶拽地就給踹下了車。
站在列車下面,我和妻子傻眼了。我喃喃自語說:“今天走不了啦!”
可我心里還有些不甘。過了一會兒,我和妻子又重新把包弄上車。要說人點背,喝涼水都塞牙。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包弄上車,結果被一位姓孫的海關工作人員再次毫無情面地把我的包給踹下去了。無奈之下,我和妻子說:“今天走不了,明天再走吧!”
結果,那位姓孫的海關工作人員還是不依不饒,指著我的鼻子大聲吼:“明天,明天我也不讓你走!”看他那樣子,就如同我跟他有啥深仇大恨似的。我感到心里很委屈,都是同樣出國倒包,憑什么就單單我們的包被踹下車兩次?
我讓妻子看好包,然后直接去找相關領導反映情況,最后我們的包還是上了車,這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在這些倒包人看來,一次被踹下包的當天根本就甭想再出境了,更別說連著包被踹下來兩次了。
每次打好貨上車,我心里都在想:這次出國把貨賣完就再也不去了!然而,為了生活還是得一次一次地堅持下去。
隨著出國倒包的中國人越來越多,在俄方接貨就成了難題。于是有人自發(fā)地組成了各個小分隊,由每個小分隊安排一人在俄羅斯格城接貨。我們小分隊把不會俄語又最年輕的外甥留在了俄羅斯格城,讓他和俄羅斯人多接觸,可以學學俄語。外甥和來自望奎老家的張喜軍住在一起,張喜軍這人好,很仗義。一同留守的還有望奎老鄉(xiāng)廖老三、廖老五、廖鳳才、老王等人。每天,中方國際列車入境俄羅斯之后,這些人就開始去車站接貨。突然有一天,車站來了一大批查走私的俄羅斯警察,有幾個朝鮮族人倉皇逃竄時被當場抓獲。這時廖老五來到張喜軍身邊,把不知他啥時候弄的一支手槍塞給了張喜軍,結果被俄羅斯警察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警察立即通過對講機又調(diào)來了幾名警察。此時外甥看到形勢不妙,立即掏出一支煙點上,朝著俄羅斯警察走去。別說,還真管用,外甥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格城火車站。
而此時,張喜軍就沒那么幸運了,多名俄羅斯警察包抄過來,抓住他帶回警察局里審問。由于語言不通,根本就說不明白。他被俄羅斯的兩名警察拽著胳膊,另一名俄羅斯警察揮動著警棍,在他的后背上一頓暴打,此時的張喜軍苦不堪言。更讓人難受的是,張喜軍只會一句俄語,嘴里不停地喊:“打歪!”(俄語:可以的意思)俄羅斯警察理解不了他說的啥意思。這時候,從張喜軍的衣服兜里掉下一個印有俄文和漢語的名片,是張喜軍一位開跨國公司的朋友給他的。沒想到這張名片起了作用。俄羅斯警察看了一下名片上的俄語,以為張喜軍就是公司經(jīng)理,就這樣交了罰款才放人。在這件事情上,廖老五活活把張喜軍給坑慘了!
再說外甥出了車站,立即打車回到住處。張喜軍回到住處時已經(jīng)很晚了,后背被打得腫脹,連衣服都脫不下來了。外甥急忙用剪子把他的衣服剪開,讓他趴在床上,然后用棉球蘸上碘酒給他涂抹消毒。為了減少疼痛,張喜軍索性喝下一瓶伏特加。醉了以后就忘記疼痛,慢慢就睡著了。睡夢中,他還連哭帶喊著:“我這多冤哪!我這多冤哪!”
由于兩國時間差的緣故,再加上俄羅斯人的工作效率低,帶著貨出國在俄羅斯格城不能下車驗關直接返回的情況時有發(fā)生。由于驗關是從第一節(jié)到第五節(jié)車廂依次驗關,這讓國際列車的第一車廂相當熱門兒,人們上車都會往第一車廂擠。第一車廂的列車員也因此成了香餑餑,很多人都主動討好并賄賂他。
在這期間,又涌入一大批朝鮮族人,每天看著他們出雙入對進進出出,其實都不是夫妻。用他們自己的話講,叫“搭伴兒”。只要男女雙方愿意,就可以租間房子,像夫妻一樣在一起居住,所需生活費用雙方均攤。一旦一方有事兒離開,這個臨時家庭就解散了,露水夫妻而已。
很多常住在俄羅斯格城的中國人,與一些朝鮮族人相互勾結,提供線索,充當內(nèi)應,讓很多倒包人蒙受了莫大的經(jīng)濟損失。經(jīng)常和我們在一起出國倒包的高老三和老王就扮演著這樣的角色。他們二人在俄羅斯格城最好的朝鮮族朋友是姜成昊,他倆每天都給姜成昊提供信息,研究下一趟把誰的貨弄到手。一次,高老三約我們夫妻倆一起出國倒包,可是到車站買好票要上車之前,高老三卻突然變卦了,退了車票不走了。我和妻子帶著包登上了國際列車。列車剛進俄羅斯格城站,那些朝鮮族人就擁進車站來接貨。他們問我:“你帶的什么貨?這鞋我買了,二百盧布一雙的給?”
我說:“不行,不行,太便宜了。二百八十盧布,你買就買,不買就算了?!逼鋵嵾@些討價還價的朝鮮族人不是真的要買貨,而是在掩蓋著什么。因為高老三臨時改變主意不出國是早有預謀的。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高老三和老王事先串通姜成昊,合計好了要對我們夫妻倆下手,當時我們夫妻倆全然不知。
我妻子有些犟脾氣,很多時候我的話她不聽。我提前告訴她說:“咱倆誰先驗完關到候車室把包放在地下,就坐在包上等著,不管誰看貨和論價都不行!”結果,她剛驗完關走進候車室就被人家鎖定目標。一群朝鮮族人嘰里呱啦地說要看貨,我妻子立刻拿出剪刀挑開包,拿出幾件樣品讓他們看。那些朝鮮族人一邊假裝看貨,一邊還討價還價,殊不知底下的姜成昊已經(jīng)偷偷地把包拖到外面扛走了。等我驗完關,扛著包來到候車室時,看到妻子已經(jīng)傻眼了,她呆愣愣地望著我。當時我非常生氣,嗔怪她說:“這就是你犟,不聽我話所付出的代價!”
我?guī)У囊话洶磁l(fā)價出手,算了一下不夠本錢還搭了車費,而這種現(xiàn)象愈演愈烈,幾乎每天都有包被人擄走。接下來的是由暗搶變成明著要。你的貨在市場上剛擺好,就有幾個朝鮮族人過來搶著把一只腳踩在包上,要求交一定數(shù)量的保護費,不交保護費就不讓你賣貨。他們都是長期居住在俄羅斯格城的朝鮮族人。那些經(jīng)常往返于俄羅斯內(nèi)地的朝鮮族人,只要看好你的貨了,同樣會把一只腳踩在你的包上,強行把價格壓到最低,把你的貨買走。然后他們把貨帶到俄羅斯內(nèi)地再高價出手,賺取高額的利潤。
我曾經(jīng)看到來自南方的一位倒包的同行,他的貨被朝鮮族人相中了,因為朝鮮族人出的價格太低,當時沒交易成,結果那個人回頭又找來幾個朝鮮族人,對那個南方人大打出手。最后南方人到俄羅斯警察局報了案,俄羅斯警察到現(xiàn)場轉(zhuǎn)了一圈兒,就不了了之了。
后來,俄羅斯實行了一次大搜捕,把很多在俄經(jīng)商持正規(guī)手續(xù)的中國人強行收取護照罰款,有的俄羅斯警察根本不給出具罰款手續(xù),錢都揣進了自己腰包。這讓俄羅斯警察嘗到了甜頭,每天都在大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一見到有中國人走過來,他就會把手一伸,說:“巴斯巴拉特?!保ǘ碚Z:護照)只要你把護照遞到俄羅斯警察手中,那你就得掏罰款。即使你是當天入境的也難以逃過這一劫。我曾經(jīng)在一天當中,被俄國警察攔截住,毫無理由地逼著我交過六次罰款。
由于兩國有時間差,加上白天怕被俄羅斯警察攔截,我們就選擇了白天休息,晚上通宵賣貨。有一次,我當天入境俄羅斯格城,就住在了房東瓦莉婭的家。那天,天剛黑下來,就有俄羅斯警察敲門搜查,明顯就是要勒索罰款。瓦莉婭愣是不給那些警察開門,雙方僵持了將近三個小時,俄羅斯警察才掃興地走了。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