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鄭朝輝

美第奇家族出資建造了佛羅倫薩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研究文藝復興，無法繞過的一個姓氏是美第奇，無法回避的一座城市是佛羅倫薩。

意大利佛羅倫薩，徐志摩筆下浪漫華美的“翡冷翠”，也是13 世紀文藝復興運動的搖籃。佛羅倫薩自古以來就有資助藝術的傳統(tǒng)，這是城市、宮廷、教廷、家族的財富和權力的象征，也是取得認同感，標明社會地位等級的一種手段。

現在的佛羅倫薩還保持著600 多年前她最美時的樣子，幾乎每個著名歷史景點，都與美第奇這個姓氏有關。這個家族與佛羅倫薩藝術大師們的關系緊密相連，更與他們的驚世杰作之間有著無數迷人故事。

“美第奇家族”（Medici Family）是佛羅倫薩13 世紀至17 世紀時期在歐洲擁有強大勢力的名門望族。這個家族完美詮釋了藝術、金錢和權力三者之間的關系，還誕生了四位教皇（庇護四世、利奧十世、克萊門特七世、利奧十一世）、兩位法國王后（凱瑟琳·德·美第奇、瑪麗·德·美第奇），也經歷過三次政治放逐。

美第奇家族在文藝復興時期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最重大的成就包括修建教堂及公共設施，獎掖文化，網羅并資助藝術家和科學家（資助名單包括：但丁、布魯內萊斯基、馬薩喬、多那太羅、吉貝爾蒂、弗拉·安吉利科、弗拉·菲利波·利比、波提切利、米開朗基羅、斐奇諾、達·芬奇、伽利略），建立柏拉圖學園，收藏圖書，手稿并對公眾開放，廣泛涉及詩歌、繪畫、雕刻、建筑、音樂、歷史、哲學、政治理論等各個領域……

銀行家喬凡尼

真正讓美第奇這個名字被人熟知，要從喬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說起。他雖然被公認為是美第奇家族的創(chuàng)始人，但在青年時期家境并不富裕。喬凡尼的父親阿韋拉爾多·德·美第奇去世的時候，僅僅留下了一些微薄的遺產。而這些遺產又要被五個兒子分，可想而知，喬凡尼的成功和祖輩的遺澤并沒有多少關系。

十三世紀，喬凡尼·美第奇（1360-1428 年）攜眷搬到佛羅倫薩開始經營工商業(yè)，逐漸積累了財富。

1397 年，喬凡尼在佛羅倫薩開辦了第一家美第奇銀行，當時美第奇家族銀行就已經能提供現今銀行的幾乎全部業(yè)務。精明的喬凡尼意識到，只有參與到政治權勢中，美第奇家族才能取得更高的地位與利潤。喬凡尼將重注壓在了教廷，他資助有潛力的教士，最終扶植他登上了教皇之位。他的這個選擇，也為美第奇家族日后在教廷的經營打下基礎。

貢布里希曾在《文藝復興：西方藝術的偉大時代》一書中提到：

“贊助確實是美第奇家族政治中的一個主要手段”。

喬凡尼獲得了教廷的“友誼”，美第奇銀行順利掌握了元老院的財政事務，一舉成為歐洲最重要的商業(yè)機構之一。這促使他帶領著美第奇家族成為歐洲最富有的家族。

美弟奇家族第一代喬瓦尼·迪·比奇·德·美第奇（Giovanni di Bicci de'Medici,1360-1429）

上圖：菲利普·布魯內萊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

下圖：馬薩喬《圣三位一體》1427 年佛羅倫薩新圣母瑪利亞教堂

作為美第奇家族的第一位藝術品投資人，他贊助的第一位藝術家是意大利文藝復興先驅、繪畫奠基人的馬薩喬（Masaccio）。性格放蕩不羈的馬薩喬是個很有創(chuàng)新思維的天才畫家，喜歡研究新的技法。他受布魯內萊斯基的啟發(fā)在透視法等方面對繪畫做出了徹底的改革，成為了第一位使用透視法的畫家。他被稱為意大利文藝復興繪畫的奠基人、“現實主義開荒者”。

喬凡尼還委任卓越的建筑師菲利普·布魯內萊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修建佛羅倫薩的圣母百花大教堂，這座美麗的圓頂建筑在喬凡尼之子科西莫的時代才最終完工。

“佛羅倫薩國父”科西莫

喬凡尼死后，美第奇家族的繼任者是有“佛羅倫薩國父”之稱的科西莫·美第奇（Cosimo II Vecchio，1389-1464 年）。1420 年，年僅25歲的柯西莫·美第奇接棒掌管美第奇家族事業(yè)。此時美第奇銀行已遍布歐洲大陸，成為歐洲最大的金融機構。

科西莫不但擴大了父親的財富和政治影響，在文化藝術領域也享有更高的聲望。根據有關記載，喬凡尼去世時，留下了179221 塊金幣，而從1434 年到1471 年，美第奇家族為慈善事業(yè)、公共建筑和捐稅所付出的不下663755 塊金幣，僅科西莫一人負擔的就有40 多萬。（見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

科西莫對藝術史最大的貢獻是世界上第一所美術學院——佛羅倫薩藝術學院。1339 年，在科西莫一世的大力資助下，佛羅倫薩藝術學院開始動工建設（1562 年正式成立，首任院長為喬爾喬·瓦薩里，米開朗基羅出任名譽院長）。

美弟奇家族第二代科西莫·迪·喬瓦尼·德·美第奇（Cosimo di Giovanni de'Medici,1389-1464）烏菲茲美術館藏

后來，科西莫將投資范圍擴大到繪畫、建筑等領域。他尊重藝術家們古怪的性格，并給予他們絕對的創(chuàng)作自由。因此，在他身邊聚集著一批像多納泰洛、布魯內萊斯基這樣的藝術大師。

前文講到，科西莫的父親喬凡尼時代就啟動了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建設，這一佛羅倫薩的偉大建筑傾注了美第奇家族兩代人的心血。僅圣母百花大教堂上的巨大圓頂，布魯內萊斯基在科西莫時代就花了將近二十年。

此建筑完成后影響了歐美建筑500 年，至今仍是佛羅倫薩的象征，也是文藝復興標志性的開啟，歐洲建筑正式從“哥特時代”進入了“文藝復興時代”。

從科西莫開始，美第奇家族開始一步步從“土豪”向真正的貴族轉變，正式確立了其在歐洲的顯赫地位，科西莫也是家族第一位僭權的人，因此被稱為“老國父”（編者注：1434 年，科西莫在佛羅倫薩建立起僭主政治，成為佛羅倫薩的共和國的非官方國家首腦）。

左下：委羅基奧《偉大的洛倫佐·德·美第齊》上色紅泥陶雕，1478 年后制作，高65.8cm，寬59.1cm，深32.7cm，現陳列于美國華盛頓國家美術館

右上：米開朗基羅《人頭馬之戰(zhàn)》局部大理石浮雕佛羅倫薩米開朗基羅故居博物館藏

喬凡尼與科西莫是家族財富與文化的奠基人，美第奇家族從銀行業(yè)起家，逐漸獲取政治地位，14 到17 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他們是佛羅倫薩實際上的統(tǒng)治者。

華麗公爵洛倫佐

美第奇家族最著名的人物，恐怕是這個家族第四代、被稱為“華麗公爵洛倫佐”的洛倫佐·德·美第奇（Lorenzo de' Medici，1449年1 月1 日－1492 年4 月9 日）。洛倫佐是美第奇家族史上聲望最高的掌門人，1469 年，他成為美第奇家族的繼承人。

與祖父柯西莫謹慎的性格完全相反，洛倫佐是個典型的“今日有酒今朝醉”的人。他不會屈尊哪怕是對著世界上最有權勢的男人，也不在乎別人對他是什么看法。他接受了金錢所能給予的最好的教育，但教育似乎讓他更加深惡痛絕家族銀行業(yè)，對他來說，生命的意義不是賺錢，不是守財，是追求“柏拉圖”和創(chuàng)造藝術。在財富方面，他幾乎對家族毫無貢獻，因為父輩們積累下來的財富，都被他“大肆揮霍”在投資藝術上了。

左上：美弟奇家族第四代洛倫佐·德·美第奇（Lorenzo de' Medici,1449-1492）

左中：拉斐爾《朱利亞諾·洛倫佐》（內穆爾公爵，洛倫佐·德·美第奇）約16 世紀 布面蛋彩畫 83.2×66cm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洛倫佐具備優(yōu)異的藝術涵養(yǎng)，他庇護了這個時期最偉大的藝術家及其傳世名作。在他的資助下，“文藝復興三杰”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得以充分自由地用藝術表現自我，而不必為生存操心，他們驚才絕艷的天賦為這個世界留下了數量巨大的的傳世精品，為后人提供無盡的靈感源泉。

拉斐爾以洛倫佐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肖像作品，2007 年在倫敦拍出了2.3 億元的天價。而米開朗基羅（1475—1564 年）更是一生都和美第奇家族密切相關。14 歲的時候，米開朗基羅因在雕塑才華上受到洛倫佐的賞識，被帶進了美第奇宮殿，觀摩各種作品，接受最頂級的教育和為人處世之道。他的很多藝術啟迪和作品基調，都深受美第奇家族的影響。米開朗基羅17 歲時創(chuàng)作的《人頭馬之戰(zhàn)》（1492 年）里，扭曲的身體找不到宗教的源頭，亦無圣像的痕跡。他也以美第奇家族成員為原型，創(chuàng)作出了不少藝術史上的經典之作，比如美術生的必修課——石膏像。

左下：波提切利《朱利亞諾·德·美第奇》（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弟弟）木板蛋彩畫 75.5×52.5cm 約1478-1480 年間 華盛頓國家美術館藏

右圖：桑德羅·波提切利《維納斯的誕生》畫布蛋彩 172.5×278.5cm 1485 年 意大利佛羅倫薩烏菲茲美術館藏

左圖：塞巴斯蒂亞諾·德·皮翁伯 《克雷芒七世》石板油畫 105×88cm 保羅·蓋蒂藝術博物館藏

除了文藝復興三巨頭，伽利略、波提切利、提香等世界級大師也是在洛倫佐的資助下成長起來的。其中，波提切利是為那一時期美第奇家族最寵愛的畫師。他的著名的《維納斯的誕生》和《春》就是受洛倫佐的堂兄弟的委托而作，用來裝飾其鄉(xiāng)村別墅。

1492 年，洛倫佐闔然長逝，與他的弟弟朱利亞諾·德·美第奇安葬于圣·洛倫佐教堂中。受教皇利奧十世（原名：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兒子，喬凡尼·迪·洛倫佐·德·美第奇 1475-1523 年，8 歲成為大主教，38 歲時被選為教皇，在位時間1513 年3 月9 日—1521 年12 月1 日。）委托，開始在佛羅倫薩為美第奇家族建造陵墓，這項工程斷斷續(xù)續(xù)進行了15 年，這里先后安放了美第奇家族的四位成員：洛倫佐·德·美第奇、他的弟弟朱利亞諾·德·美第奇、他的兒子內穆爾公爵朱利亞諾·洛倫佐、他的孫子烏爾比諾公爵洛倫佐二世。

著名的《晝》《夜》《晨》《暮》四座雕像就安放在陵墓的石棺上。陵墓還有一座雕像，表現的正是洛倫佐·德·美第奇，英俊的面容，華美的衣飾映襯著深沉的憂思。

1534 年，利奧十世的堂弟克雷芒七世（1478-1534 年，原名朱利奧·迪·朱利亞諾·德·美第奇，朱利亞諾·德·美第奇之子，1513 至1523 年間擔任紅衣主教，1523 至1534 年擔任教皇）在去世前不久，還委托米開朗基羅完成了他最為不朽的作品，位于羅馬西斯廷教堂的壁畫《最后的審判》（The Last Judgment）。

從洛倫佐時代起，米氏為美第奇家族服務和創(chuàng)作持續(xù)了數代人之久，美第奇家族的資助，也成就了這位大師在佛羅倫薩的輝煌歲月。

美第奇家族的女性

除了杰出的男性贊助人，美第奇家族還出了兩位了不起的女性。

第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凱瑟琳·德·美第奇（Caterina de' Medici1519-1589 年）。她是烏爾比諾公爵洛倫佐二世的女兒，14 歲嫁給亨利

右圖：凱瑟琳·德·美第奇（Caterina de' Medici）

米開朗基羅《最后的審判》1536-1541 1370×1220cm

TIPS

圣·洛倫佐教堂美第奇家族墓

正前方：洛倫佐·德·美第奇和他弟弟朱利亞諾·德·美第奇的墓

在這組雕像中，只有中間的《圣母子》是米開朗基羅的作品，兩邊則是米開朗基羅的學生蒙托梭利和蒙特魯普所做的圣柯思馬和圣達米阿諾，這兩位都是美第奇家族的主保圣人。

左邊：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兒子、朱利亞諾·洛倫佐內穆爾公爵墓。

朱利亞諾·洛倫佐是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兒子。1515 年被法王弗朗索瓦一世授予內穆爾公爵的頭銜。在成為公爵的第二年，只有37 歲的朱利亞諾就去世了。在他的雕像下方是著名的《夜》與《晝》。

《夜》被米開朗基羅塑造成一位身材優(yōu)美而健碩的女性，但陷入沉睡的她顯得肌肉松弛無力，藝術家以腳下的貓頭鷹象征黑夜的降臨，腋下的面具則預示著夢境?！稌儭酚梢晃环路饎倧膲糁畜@醒的男性來表現，他半轉著身側臉看向前方，雖然世間充滿罪惡和恥辱，無奈還要面對。遺憾的是這尊雕像并沒有全部完成。

右邊：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孫子、洛倫佐二世、烏爾比諾公爵的雕像及石棺

洛倫佐二世是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孫子，1516 年，年僅24歲就成為烏爾比諾公爵，與奧弗涅伯爵的女兒瑪德琳結婚后生了一個女兒，就是后來的法王亨利二世的王后凱瑟琳。洛倫佐二世有個綽號叫“沉思者”，因此藝術家塑造了一個他托腮沉思的形象。他的雕像下方是米開朗基羅的另一組著名雕塑《暮》與《晨》?！赌骸繁槐憩F為一個強壯的中年男子，肌肉略顯松弛，歲月的滄?？坍嬙谀樕希丝桃蚕萑氤了贾小！冻俊穭t表現為一位乳房高聳的豐滿女性，身體中透著青春的活力，她左手輕輕撩開面紗，似乎從黑暗中看到一絲光明。相比于《夜》的那位女性，這位少女的臉上多了些許悲傷和憂慮。二世，成為法國歷史上最著名的王后之一（1547年至1559 年期間的法國王后）。她正是把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和文化帶到法國的先驅。

上圖：《夜》

中圖：《夜》與《晝》 下面是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兒子、朱利亞諾·洛倫佐內穆爾公爵墓大理石雕塑，1526-1534年，現陳列于佛羅倫薩圣洛倫佐大教堂

下圖：《暮》與《晨》 下面是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孫子、洛倫佐二世、烏爾比諾公爵的雕像及石棺

左圖：安娜·瑪麗亞·路易薩·德·美第奇（Anna Maria Luisa de'Medici）

右圖：世界四大美術館之一，藏品達13 萬件的烏菲齊美術館，曾是美第奇家族的辦公室

另一位美第奇家族的女性，安娜·瑪麗亞·路易薩·德·美第奇(Anna Maria Luisa de'Medici,1667～1743）也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她是美第奇家族主支的最后一位直系后裔，被稱為最后的美第奇貴婦。她出生的時候，美第奇家族正在走向衰敗，日薄西山，風光不在。安娜一生最偉大的事是在去世前將美第奇家族的文化遺產做了妥善安置。她曾制定了一個《家族契約》，這份協議規(guī)定了美第奇家族所有的收藏都不能離開佛羅倫薩，是她讓佛羅倫薩這座城市因藝術變得富有和揚名。

藏有大量文藝復興展品的世界五大博物館之一的烏菲茲美術館，最早是美第奇家族辦公的地方，它是世界上第一座向世人開放的藝術品收藏館。在建筑方面，美第奇家族給佛羅倫薩留下了許多著名的景點，其中包括烏菲茲美術館，皮蒂宮，波波里庭院和貝爾維德勒別墅。

隨著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到來和馬丁·路德的新教會改革再加上美第奇家族在1737 年因為絕嗣而解體，美第奇家族的輝煌最終成為了歷史。但這個被徐志摩翻譯為“翡冷翠”的絕美城邦，就像一枚用來凝固時間的琥珀，依舊光彩照人、生機勃勃，既未蒙塵，也不曾死去。

傳奇的美第奇家族，讓佛羅倫薩成為了名符其實的藝術之城，而美第奇家族書寫的傳奇，也仍將和這座城一起，日日夜夜被人們傳頌，不為其他，只因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