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出永靖縣城,沿東行七八公里,過黃河至南端,再沿一條盤山公路行至龍夏寺,便可到龍匯山了。龍匯山背靠劉家峽水電站,四處山環(huán)水抱,懸壁峭立,樹木郁蔥,峽谷幽長。
黃河之水靜臥峽谷之中,碧綠如玉,溫潤可人。東南淺谷之處,高家山與霧宿山碰頭,洮河與黃河匯合,兩山之勢似巨龍騰飛,兩河之水如二龍戲珠,其景觀實為罕見。
洮河是黃河上游右岸的一條大支流,東以鳥鼠山、馬銜山、渭河、祖厲河分水,西以扎尕梁與大夏河為界,北鄰黃河干流,南以西秦嶺迭山與白龍江為界,全長六百七十多公里,流域面積兩萬五千多平方公里。在黃河各支流中,洮河年水量僅次于渭河。洮河的支流很多,它們散流于各地,且流且匯聚。洮河流域南側為降雨豐富、植被完好的青藏高原東北邊緣的甘南草原,背側為干旱少雨,且水土流失嚴重的隴西黃土高原。南端河流清澈見底,流經黃土高原之后卻變得十分渾濁。上游那種水清見底,河道穩(wěn)定,水流平穩(wěn)的態(tài)勢也消弭于無形了。
黃河靜臥在劉家峽水庫,波紋層層,金光閃動,水綠如茵,藍似寶石,綠藍交匯處,讓人記起春來江水綠如藍的詩句來。洮河之水悄然入匯,卻顯得格格不入了,不過洮河算是找到了大家庭。洮河在這里不再是小家碧玉,也不是大家閨秀,而是一股渾濁的黃泥湯。相匯處,像把一桶黃油倒入一灘碧水中,成為兩種難以調和的顏料。這兩種難以調和的顏料經千回百轉,反復糅合、滲透,于峽谷中漂流,最后才不見了渾濁,與盛大的水庫完全融為一體。
從龍匯山俯視,二龍戲珠之態(tài)尤為壯觀。為看洮河與黃河的入匯,我輾轉許多路程。十年前的永靖縣與今天的永靖縣不可同日而語,它的變化令人不辨東西,也找不到南北。洮河匯入黃河是河流的自然規(guī)律,它給予我們生存保障的同時,也帶給我們極大的福利,民生得到改善,河流的利用價值也得到空前的發(fā)揮。
太極島在鹽鍋峽上游,黃河向東流,桀驁不馴,出劉家峽后便奇跡般地形成“S”形大轉彎,然后又蜿蜒西去,這個很大的“S”在鹽鍋峽前蓄久成湖,狀如太極。在祖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像太極島一樣的自然景觀可謂有之。然而,太極島卻賜予永靖人民無盡的福利,四周之村也利用此地之美名,興建農家樂。太極島的農家樂集中在永靖縣棗園新村,那里不但風光優(yōu)美,而且還是永靖紅棗的出產基地,棗園紅棗個大,色艷,皮薄,肉厚,暢銷省內外。
沿著十年前模糊的記憶,我還是找到了那個地方。早些年的棗園新村大部分為仿古磚木結構,加以精美的臨夏磚雕為烘托,很具地方民族藝術之特色。可短短十年,這里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曾經的古舊建筑基本與各大景區(qū)的現代建筑趨于一致了。欣慰的是棗林還在,且林蔭蔽日,香滿枝頭。除此之外,便是美食了。
這里的農家樂竭力打造的是洮河鯉魚。為洮河鯉魚,我?guī)缀醢€兒打聽十年前我曾到過的那個農家樂??偹闶钦业搅?,然而十年光陰下,早已物是人非,年輕漂亮的老板娘已肌膚松弛,但她那股毫不示弱、爭強好勝的性格卻一點都沒變。魚只有她家的好,飯只有她家的香,棗只有她家的甜。她家原有的老院子也沒有變,那套完整的四合院被棗園包圍著,從外面很難目睹其原貌。只是以前的外院有所變動,棗樹挖掉了不少,且多出了好幾間現代風格的餐廳。
十月天,永靖還不算涼。餐廳里除了桌子、沙發(fā)、音響和電視之外,還有一個生鐵爐子。爐火正旺,倍感溫暖。一排棗樹站在門口,端正的樹干直入云霄,而調皮的斜枝偏偏垂于餐廳門口,棗早被打光了。滿地都是,但都裂開了皮,倒是可惜那些皮薄肉厚的棗子了。
老板娘早認不出我來,但她和十年前一樣,給我介紹菜單上所有的美食。說到魚,更是油嘴滑舌。是的,要吃魚。常居洮河岸邊,最珍貴的金片魚和石花魚也吃過不少,鯉魚是看不上的,然而到這里,卻又分外想吃。最為常見的洮河鯉魚在這里能賣到天價。天價的東西都是好的嗎?很多時候,我們的確難以說服自己扭變了的心理,也是因為這種扭變的心理作怪,一生之中,虧待了不少腸胃,附和了不少生意人的損招。
洮河鯉魚在劉家峽水庫區(qū)顯得尤為珍貴,這是沒有道理的,可生意人卻能說出你無法駁倒的一大堆道理來。還好,多年前的味道依然還在,棗子也吃了不少。洮河鯉魚翻山越嶺,在黃泥湯中連滾帶爬,被我們吃掉,到底還是不幸啊。然而,但凡存在于自然界中的各種生靈,就無力逃出自然固有的食物鏈條法則。
洮河是一條與華夏文明起源關系十分緊密的河流,它曲折蜿蜒,跨越了兩大高原,既有農耕文明的傳承,也經歷著游牧文化的變遷。
洮河過黃土高原后,從高處一下跌進平緩河谷的盆地之中,氣候也由青藏高原的高海拔、低氣溫、太陽輻射強、地域差異大的高原山地氣候一下轉入到冬季寒冷干燥、夏季炎熱多雨的溫帶大陸性氣候,它狂放的秉性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青藏高原多為草地和森林,宜于放牧和狩獵。到黃土高原后,因其氣候和環(huán)境更利于農業(yè)發(fā)展,因而中游地帶的洮河流域是農耕和人類密集地。若要追其淵藪,大概到幾千年前了。
洮河徑流之處因地域的不同,伴隨而至的是物產的不同和人情風俗的各異。物產亙古不變,風俗的演變卻隨著社會化的進程而不斷變化。
我去洮河中下游的洮硯鎮(zhèn),是因為我曾托鎮(zhèn)上的洮硯匠人刻了一方洮硯。洮硯石是從離洮硯鎮(zhèn)十里開外的喇嘛崖撿來的,其石方正,紋理清晰,碧綠如玉。九甸峽工程啟動之后,這一段恰好成為庫區(qū),大量農田被淹沒,人家均已搬遷,盛產優(yōu)質洮硯石的喇嘛崖也被葬于水底。喇嘛崖被淹之后,一石難求,就連不是出自喇嘛崖的洮硯石也身價大增。我所撿之石,的確具備一流的石質和水紋,是喇嘛崖的老坑石無疑,只可惜有點小了。
朋友弄文舞墨,并非無硯而不成字。洮硯石自唐代成名,一直都是皇室文豪、富商巨賈才擁有的寶貝。答應過朋友要送一件禮物,那塊大如手掌的洮硯石再好不過了。
不用說,我的確撿到了一塊好石頭。匠人拿在手中,眼中盡放羨慕甚至嫉妒之光。因石頭太小,做不了大件。不過越是小石,越能考量匠人的手藝。匠人建議做成魚硯,因其形適合雕魚。我是行外人,一切悉聽尊便。石頭就那樣放在了洮硯鎮(zhèn)一農戶家,差不多都忘掉了。幾月后,他打來電話,說雕好了硯臺。再幾月后,我才抽出時間去了一趟洮硯鎮(zhèn)。
洮硯鎮(zhèn)趕上了鄉(xiāng)村振興建設,到處開挖,如果沒有匠人的電話,怕是很難找到他家的。巴掌大的一塊石頭被雕成兩條活靈活現的魚,嘆為觀止,而后便是愛不釋手。
一塊石頭變成工藝,其間浸滿了挖石人和匠人的心血,也傾注了收藏人的眼光與鑒賞水平。不過到常人手中,也只是塊石頭;到收藏家手中,就成了工藝品??傊遣荒墚旓埑缘?。匠人的話很受聽,也道出了石頭的不同命運。
下午時分,到了藏巴哇。藏巴哇有我的一個鐵匠朋友,也是好多年未見了。從包舍口燕子坪北端進入,即可到達九甸峽。藏巴哇就在九甸峽。
九甸峽蘊藏著豐富的水力資源,高聳險峻的高山峽谷為修建水電工程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也因如此,2002年12月,甘南州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九甸峽水利樞紐開始修建。此工程的開建可謂造福一方,然而也帶來了洮河中下游許多村子的整體搬遷。這一帶在歷史上都以農業(yè)為主,農耕文明在傳承的過程中,匠人們也是與時俱進。我的鐵匠朋友由最初的釘馬掌也漸而改為打制鐵勺之類的器件了。可是后來馬匹越來越少,犁鏵、镢頭等物漸漸退出了農業(yè)耕作的范疇,工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取代了這一帶農業(yè)的傳統(tǒng)形態(tài),加之庫區(qū)移民搬遷,我的鐵匠朋友在光陰里沒有堅持到最后,就失業(yè)了。他的砧子、錘子、風箱等都被送進了洮州民俗展覽館。已經成了過時的匠人,但他似乎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由初期的自我滿足淪為如今的空虛,除了念舊,我再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想著什么。
見到他的時候,彼此間少了寒暄,多了沉默。我想,他再也掄不起鐵錘,何況昔時的壯實風采已經不在了,火花四濺的日子對他而言就是永不復返的美好回憶。
他家的格局沒有多大變化,但門口那間鐵匠屋依然沒有拆,大門側邊的那間小賣鋪也還在。變化了的只是鐵匠屋變成了堆放雜物的小倉庫,小賣鋪沒有了那些小百貨,改成了居室,供人住宿。整個上房全空著,他說,孩子們都出了遠門,和老婆就住門口。
我依然記得,許多年前他酷愛文字,寫過如何打鐵,如何將一根鐵棍打成馬掌和釘子等。破舊的筆記本上剪貼著幾十年前的報紙,他對那些愛不釋手,可那些東西終究沒有讓他的手藝留下來,也沒有改變他作為匠人的命運。
門外那間被視為客廳的小屋里,除了炕、桌子、沙發(fā),還有電視和話筒。他弄了一套唱歌的工具。我的鐵匠朋友除了打鐵,除了偶爾寫點小文章,還特別喜歡唱洮州花兒。
洮州地域廣大,民俗節(jié)日眾多,也有專門的花兒會。可如今唱花兒的人少了,和民俗有關的節(jié)日也漸漸失去了幾十年前的紅火。想必我的鐵匠朋友也是有喉而無處歌了。在和我聊天的同時,他便拿起了話筒。大概是有點不好意思吧,他放下話筒,又從櫥柜里拿出一瓶酒。酒一開瓶,話就多了起來。從最早的學習打鐵開始,一直說到出師而獨立門戶。的確也是打得一手好鐵,那時候,遠在七八十里外的人們都前來釘馬掌,或是打制切刀、鐮刀、勺子。出自他手的東西不但鋼口好,而且還輕巧好用。鐵匠的衰落并不代表鐵器的衰落,鐵匠的衰落恰好說明了鐵器發(fā)展的快速進步與鼎盛。工業(yè)文明不斷發(fā)展,傳統(tǒng)的手工作坊終究要被取代,這是鐵定的事實,從近十年洮河沿岸人們的使用工具上可見一斑。我的鐵匠朋友何嘗不是明白人呢?
洮河中下游因九甸峽工程而搬遷了許多村子,河水上漲很快,幾乎是一夜之間,親人和朋友就天各一方了。洮河兩岸田地和山川都不見了影子,低處的野毛桃也沉入了水底,展現在面前的卻是一汪湖水,有些許哀愁與荒涼。想當年,我的鐵匠朋友隔岸唱幾句,對岸就會有應答的。人在歲月深處活得愈久,念舊之情就會越重,所謂葉落歸根,其意義莫不如此。
那夜,我的鐵匠朋友顯得十分沉重,說到許多舊話題,都抹了好幾把眼淚。一個在洮河岸邊磨礪了幾十年的鋼鐵漢子,還未到知天命的年紀,卻過早顯出了古稀之年的茫然與無奈來,到了如此地步,歲月之刀怕再也無力給他鐫刻滄桑了?,F代通信工具的便利,更讓他的內心多出了言不由衷的傷感。那是大家共有的情愫,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正是因為看不見、摸不著,它碰撞內心最柔軟的部位的時候,才倍感疼痛。
快到半夜的時候,他有點失態(tài)了,吼叫著要去洮硯鎮(zhèn)上唱歌。
很久以前,許多村子還未搬遷的時候,迪斯科風靡鄉(xiāng)村。洮河中下游一帶,人們在生活方式和情感交流上較為開放,村里有好幾個舞廳,也有專門供人喝酒喝茶的地方。舞廳是騰出來的一間空屋子,只是掛了幾盞彩色燈泡而已。舞廳和卡拉OK的流行,迫使許多能唱洮州花兒的年輕人都改行了。大家唱流行歌的時候,我的鐵匠朋友依然唱花兒,并且唱得死去活來。我曾有過千萬種想象:他只身一人去荒野吼幾聲,空曠的荒野和山谷里無人應答,只有孤獨寂寞的回聲,懷念與傷感將他弄得遍體鱗傷,內心的惆悵與牽掛已將他打得一敗涂地。
我的鐵匠朋友終于再次拿起了話筒,此情此景讓我悲慟淚流。當第二天的陽光將我們同時照醒的時候,我的鐵匠朋友露出了害羞的笑容,他說,昨晚喝多了,也失態(tài)了,不過真的很高興。
吃完午飯后,我們去了九甸峽水庫。遠遠的河面上整整齊齊漂浮著擺放成井字形的長箱子,不知為何物。我的鐵匠朋友說,九甸峽變成水庫后,來這里養(yǎng)魚的人很多。他懂得比我多,他說那叫“網箱養(yǎng)魚”,在九甸峽興起的時日不長。他見我茫然四顧,便又說,就是將網片制成箱子,箱子要結實,一排排固定起來,然后放到水里,讓它隨水位的變化而漂浮。當然了,洮河魚很少養(yǎng),養(yǎng)的全是金鱒魚和虹鱒魚之類的價格很貴的魚。有本地人養(yǎng)過,但效益不好,后來都轉讓給了外地人。外地人有經驗,經營得好,賺了大錢,否則這么多年就不會待在這里。
山頂上風很大,幾乎能把人刮倒。山頂上建有觀景臺,三三兩兩的路人來此拍照留影,之后便匆忙趕路,山下藏巴哇的農家樂里到底有沒有客人,那些客人來此吃不吃魚,就不得而知了。
卓尼縣到岷縣只七十多公里,兩個小時車程足夠了。從卓尼縣出發(fā)時,我給岷縣的幾個朋友打了電話,并囑咐他們,不要等我吃飯。洮河沿岸民風淳樸,人情大方,就算到普通老百姓家去,不吃一口也是不會讓你出來的。然而路途上的事不隨個人意愿而改變,況且我找朋友的理由不在吃飯。
卓尼縣與岷縣均屬洮河中上游,是典型的農牧結合地。不同的民族,不同的信仰,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說話口音都有很大的區(qū)別?;閱始奕⒌却蟮拿袂轱L俗上有許多相近的地方,細枝末葉處卻又各不相同,但熱情好客卻是共同的。
民族的融合使風俗和習慣也相融相雜。隨社會化進程不斷走向文明的同時,有些具備地方特色的傳統(tǒng)習俗卻正在悄然消失。比如喪葬、嫁娶、地方戲等,或走向消亡,或逐漸向簡單化轉移。
沿途因為各種原因,耽誤了許多時間,岷縣的朋友們等不及了,電話接二連三。晚上八點過一刻,終于到了岷縣,然而與我的想象有著巨大的差異。車子根本進不了城,原本四通八達的路全被挖斷了。朋友們開始焦急,口吻中明顯帶著不高興。我索性在電話中拒絕了與他們相見,因為十點半了,我還在城外轉圈。新城客滿為患,而舊城又進不去。十二點多的時候,穿街摸巷,終于找到一家很小的旅社,所有心思煙消云散,只想倒頭大睡??膳笥褌円呀浀搅寺蒙玳T口,我只好下樓。
外面下雨了,不大,但會打濕外衣的。不知穿越了幾個巷道,跨過了幾條大溝,一點多,到了一個叫“巷子酒館”的地方。名字好聽,環(huán)境也不錯,只是沒有最初的那份雅興了。朋友們也覺得不好意思,當然一切來自我的感覺,那種感覺來得快,消失得也快,一會兒便又高談闊論起來?;蛟娀蛭模魇慵阂?,不大的“巷子酒館”里充滿了吵鬧的聲音。
洮河中游盛產青稞,酒自然是青稞酒。酒過三巡,更是無話不談。說起洮河,愈加興奮不已,并異口同聲強烈要求我多住幾日。說既然到了岷縣,又是沿洮河行走,不上一趟二郎山是說不過去的。
談笑間,從未謀面的朋友帶書、帶牛肉聞訊而來,休息只是一種妄想了。李廣平先生一邊搖頭嘆息,一邊說起三十年前的千里洮河探源記來。我們立刻縮小了圈子,認真聽他說三十年前的舊事。
1987年6月21日,幾個有志青年創(chuàng)辦了一份民間文學刊物《洮河魂》,辦刊期間突發(fā)奇想,要去找洮河源頭。于是幾個人一拍即合,經過十幾天的悉心準備,終于組成了五人自行車“洮河源考察隊”,從岷縣出發(fā),像壯士一樣,奔向預想的目的地。當時有許多朋友送至岷縣西寨的野狐橋邊,為他們壯膽送行。一路坎坷,住學校教室,住牧民家里;過山川,蹚河流,風餐露宿;聽濤聲陣陣,看青稞點頭;八天時間抵達甘南州碌曲縣,距離洮河源越來越近了。他們臨行前去岷縣團縣委找熟人開了介紹信,以防不測。也正是那張介紹信阻止了他們去洮河源的步伐。
到達碌曲縣后,他們怕了,因為沿途聽說這里地廣人稀,高原無人區(qū)狼成群結伙,于是就去碌曲縣團縣委請求幫助。誰承想到,當他們一進碌曲縣委大門,就被人扣留了。原來,他們前腳一出門,家里就亂套了。家人找縣委要人,縣上料定他們會去碌曲縣團縣委,因而給碌曲縣打了電話,并派人過來接他們回家。五人自行車“洮河源考察隊”以轟轟烈烈的出發(fā)開頭,卻以無聲無息地回來宣告結束。其間有三人受到公司的嚴厲批評,甚至停職反省,寫檢討。原因是請假未告實情,純屬欺騙組織,需嚴懲。
李廣平說到動情處,神情凝重,語氣懇切。他說,雖然未曾到達洮河源頭,不過縣上領導見大家如此熱血澎湃,就帶大家到尕海湖轉了一圈。
我知道,尕海湖由郭爾莽梁和西傾山北坡的忠曲、瓊木且由、翁尼曲、多木旦曲等河流補給,并通過周科河外泄,最終在碌曲以西匯入洮河。周科河是洮河南岸一級支流,也是洮河上游的支流之一。
李廣平又說,總之算是到了上游,也見到了廣闊的草原,一樁心思就那樣在尕海閃動的湖面上消弭無形了。
繃緊的神情松懈了下來,也覺得疲倦了。實際上李廣平并沒有說出我所關注的有關洮河源的任何消息。所謂五人自行車“洮河源考察隊”只是一時興起,并沒有實質性的計劃和目的?;蛘?,他們的初衷也只是為《洮河魂》那本民間文學刊物補充寫作素材而已。無論如何,對李廣平他們我還是特佩服的。三十年前,僅靠自行車,十幾個罐頭,一頂帳篷,說走就走,至少我到現在都是無法完成的,甚至都不敢那么去想。
那個年代流行探險,也盛行自我挑戰(zhàn)。也或許是那面寫了“洮河源考察隊”字樣的旗幟,給予了他們前所未有的信心和砥礪前行的勇氣吧。
因為過多的惦記和青稞酒的作用,早晨七點我就醒來了。說好和朋友們一道吃完早點就去二郎山的,現在看來只有對不起朋友們了。對我而言,接下來的路還很長,需要鼓足勇氣,山一程水一程地去跋涉。也因為此行程,我只看低處的河流,而未曾想過要眷戀高處的美景。
卓尼縣到扎古錄鎮(zhèn)只需一個多小時,可行至術布洮河大橋時,才知道前方正在修路。過了大橋,水泥硬化的縣鄉(xiāng)公路就不見了影子。挖掘機橫七豎八別在路口,前方修路的牌子雜亂無章,有的斜在路邊,有的臥在泥水中。大橋不遠處是幾排臨時搭建的房子,是公路段指揮部無疑,當然也是修路工人的吃住所在了。
我剛要去那里打問詳細情況,還未進房子,一位年紀稍大的工人就出來了,他告訴我說,要走就趕緊走,不走就立馬掉頭。你看,天陰得這么重,否則就來不及了。
天的確陰得很重,點點雨星似乎都能感覺到。我決定前行,沒有后退的打算。
過了大橋,洮河之水失去了湍急的奔流,它平鋪在河道之中,緩和了許多。兩岸人家早已將田地收拾得干干凈凈,只有倒立的茬草和豆稈留在地里。一些冒出地皮的、收割時遺留的種子卻又艱難地煥發(fā)出短暫的生命力。不久的將來,霜凍會布滿大地,雪會覆蓋四野,狼會沿村子號叫,鹿和豹子會竄出山林,野豬也會在村子四周散步。河道兩岸的松樹黑油油成片,陰森可怕。岸邊柳樹丟光了葉片,徒留光枝隨風搖擺。而樺木卻一片火紅,絢爛無比。還有許多一叢一叢的灌木,或紅或黃或斑駁,它們將整個山谷裝扮得異彩紛呈。唯有洮河沿東北流淌,在高山與田地間如逶迤而行的閃著光鱗的巨蟒。
行至不到十公里,就基本辨認不出路面來了??雍艽?,而且積滿了泥水,無法判斷其深淺。只能憑勇氣和運氣沖過去了。除了雙腳沾滿泥,車身不見顏色外,天完全黑透前,我還是趕到了扎古錄鎮(zhèn)所在地——麻路村。絕望了好幾次的心情因此也變得欣喜無比,同時還有種說不出的感激和愉悅。然而,沒等找到住宿的地方,憋了一天的雨終于潑了下來。
路燈明明滅滅,小鎮(zhèn)兩條并不平行的狹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影,就連平日最為紅火的豆格草臺球室都關著門。來回轉了兩圈,雨算是停了。雨一停,風卻來了。風很尖利,它的吹刮令人有種陷入絕境的悲觀。不能在車上蜷一夜吧,天明還要趕三百多公里路。
車子不敢熄火,我一邊給手機充電,一邊不停地翻找電話號碼。
麻路對我而言談不上陌生,這里的大多賓館我都熟悉。麻路的賓館原本不是啥高樓大廈,而是居家之室,或三間,或四間,或五間,只留一間供家人住。夜深人靜,電話一關,大門一鎖,除非你有包租婆一樣的獅吼功,否則就有可能露宿街頭了。
終于打通了“麻路水鄉(xiāng)”的電話,很不巧,他家住滿了人。但主人還是給我開了門,并讓我到里屋,倒了一杯開水。
他告訴我說,扎古錄鎮(zhèn)這幾日人多,沒有空房子。你先坐會,喝點水,我去問問。他說完就出了門,上了房。
他和我談不上是好朋友,只是認識,也是平常我們下鄉(xiāng)駐村住他家的次數多點而已。深更半夜,不管怎么說,他的熱情還是深深地感動了我。
一會兒,他從梯子上爬下來,說,玉龍賓館有間房,不過睡懶覺就不行了。此時哪有選擇的余地?玉龍賓館我早年住過幾次,之后再也沒有去過,原因是他家的廁所比較遠。
車停在門外,什么東西都沒帶,我只身進了大門。老板是個年輕的婦女,她揉著眼睛,給我開了門后就飛一般下了臺階,閃身不見了。之后傳來關大門的聲音,再之后,這里一片死寂。
完全沒有想到,玉龍賓館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蓋了新房,而且所有房間都改成了標準間,有暖氣,有馬桶,還有花灑。后悔沒有把洗漱用具從車上取下來。盡管如此,我依然將沾滿泥水的身子從頭至尾清理了一番。
不大記得入睡前的那些奇思妙想了,翻開的筆記本掉在地上,沒有留一個字。房子臨街,外面的嘈雜沒有吵醒我,九點后,我被轟隆隆的巨響驚醒了,原來跟我相鄰的一間房是壓面鋪。
爬起身,拉開窗簾,外面陽光正好。又是一個艷陽天。又要動身了。時間十分寶貴,一旦錯過季節(jié),落一場大雪,就再也到不了洮河源。
那個年輕的婦女見我要離開,便說,這么面熟,經常下鄉(xiāng)嗎?
我說,是下鄉(xiāng),但不是經常。
她說,那下次來了打電話。昨晚如果不是我姐夫從房上下來喊我,你就凍死在大街上了。
你姐夫?我很驚訝地問她。
是呀。姐夫說,來了個熟人。她又笑著說,我們房連房,要不他是叫不醒我的,我瞌睡重得很,大炮都驚不醒。
我說,我在你家住過,你們啥時候收拾了房子?
春天修的。房子舊了,沒人住。沒人住就掙不了錢,掙不了錢就會餓死的。她一邊說,一邊打開電話,讓我加她微信。又說,你們當干部的人緣廣,以后多介紹朋友來住我家,我給你優(yōu)惠。
我加了她微信,說,已經很便宜了,我會多介紹朋友來住你家,否則你就餓死了。
她哈哈大笑,說,那就麻煩你了。
我說,你瞌睡重,我瞌睡輕得很,下次可別給我開那間房,下面的壓面機像火車一樣,害怕得很。
她又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姐夫應該跟你說了嘛,只剩那一間了。
吃口飯,必須走了。沿麻路東行,其間全是狹窄的山間小道。算算時間,到碌曲縣大概要到午后了。
不足兩個小時,就到了博拉。一下從農牧接合地轉入純牧區(qū),眼前突然就開闊了。山上荒蕪,山下荒涼,牧場冷清,牛羊能數得過來。從山上向下一看,洮河十分溫順,蜿蜒盤旋,在陽光與草原山巔之間,熠熠閃光,它失去了在深山峽谷中的宏大氣勢,像鋪在地上的羊腸子。
中午時分,到了碌曲縣,吃了一口,便又出發(fā)了。沒有去李恰如牧場,實際上就沒有必要去碌曲縣城。這是后來我才知道的。李恰如山是西傾山南邊的支脈,同屬于代富桑草原領域。河流在廣闊的大地上分散聚合,聚合而又分散,它們或擴延到四荒八野,或進入高山峽谷,最后匯入大海,若刻意區(qū)分地域或流經,就顯得愚蠢而狹隘了。
經過碌曲縣紅科村時,已經下午了。公路上牛羊很多,它們從一片草原到另一片草原,必須穿過公路。也是因為公路將碩大而完整的草原劃割成兩半,牛羊不得不穿越。公路上的牛羊顯得悠閑自在,它們站在路面上,一邊回首,一邊漫步。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打喇叭,也不能下車驅趕,只能等待。牧場就在附近,帳篷四周幾只藏獒昂著頭來回走動,用草皮和牛糞圍成的小屋子冒著縷縷白煙,但不見牧人。
紅科到了,距離青海河南縣也就近了。然而,我還是整整走了兩個多小時。中途有條水泥路,導航慢了兩拍,駛入水泥路約十公里,就沒有路了。四周是茫茫草原,道路極其狹窄,無法掉頭,我心里慌了。兩邊全是鐵絲圍欄,路的盡頭只有一條羊道,車子一旦駛進去,就會更麻煩。因為草場承包之后,是不容許隨意踐踏的,更不容許車輛進入。
深秋的草原涼意很濃,風很緊。舉目無親,而時間過得無比迅疾,腳下的影子越來越長。只好沿羊道前行,目的只有一個——要找到這片草地的主人,求得容許。
前行三百多米,羊道也不見了,草很豐茂,踩上去感覺很厚。這一帶草原上老鼠很多,鼠洞到處都是。草原鼠對草原的破壞性很大,而牧民們卻不愿意消滅它們。我一邊走,一邊張望,同時也感慨草原鼠大肆破壞草原的行為。草原鼠也是熱愛這片草地的,它們生活在這里,對成片成串的草根充滿了渴求,對附近的河流和湖泊有著強烈的探尋欲。它們成群結隊,勤奮儲糧,為了延續(xù)生命,自然不會考慮生存于這片草地上的其他生物了。所有生物都是自私的,一切皆天性,刻意做是非對錯之判斷,就失去了它們存在的意義。不過在這個時候,我還想著這些,真有點迂腐而太書生氣了。
上天雀的鳴叫十分響亮,由近及遠,由高到低,繼而鉆入云天,不見了聲息;繼而又回旋下來,貼草地飛行。群鳥散開,且相互啼鳴,可見天快要黑了。這個季節(jié),上天雀是不在乎風的,它們經常停留在空曠而有風的地方呼朋引伴。當然,這種情況在農區(qū)收割莊稼的時候最為常見。如果在農區(qū),在莊稼收割期,沿上天雀鳴叫的附近尋找,或許能找到碧綠如玉的上天雀的蛋。然而這是牧區(qū),在茫茫草原,加之天將欲黑,我哪有心思去尋找鳥蛋呢。也或許能遇見幾顆碧綠的鳥蛋,因為它們常常用行動泄露它們拒絕用語言泄漏的機密。而事實上我并沒有時間去留意那些,也無心低頭查看草叢里的秘密,因為天黑前走不出這片草原的話,麻煩會更大。
草原上的風也是匆忙的。結滿草籽的草彎著腰,它們想努力站穩(wěn)身子,但還是禁不住風的推送而輕輕搖晃。我聽到了狗的叫聲,也看見了一頂帳篷,在一處草地的凹坑邊。顧不上那么多了,壯壯膽也就過去了。
帳篷里只有一位老奶奶,狗也沒有撲過來。我說明了來意,她似懂非懂,但她給我倒了一碗奶茶,取來糌粑盒子和酥油。一口氣喝完了奶茶,精神好多了。無法和老奶奶深入交流,我只好比劃著走出帳篷。老奶奶也跟著我出了帳篷,一直到停車的地方。她明白我的意思了,啥都沒說,用手指著讓我開進來,再掉頭開出去。
車上沒有什么東西,就算有,在草原上都不算什么稀罕的東西了。還好,有一塊磚茶。把磚茶送給老奶奶,老奶奶推讓了一下,最后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沿洮河北上,行至青海省河南縣賽爾龍鄉(xiāng)時,天黑了。賽爾龍是甘青交界地,向北跨一步便是青海河南蒙古族自治縣。到達縣城已是華燈初上,街道很干凈,廣場大而空,成吉思汗彎弓射大雕的雕像威嚴而高大。但我始終覺得缺少了什么。
一夜無眠,不僅僅是海拔原因。三千六百米的海拔于我而言,根本構不成威脅。后半夜,我打開窗戶一看,街道上沒有一個人的影子,只有清冷的路燈照著毫無表情的建筑。到底缺少什么?我突然醒了過來——河南縣幾乎是個沒有樹木的縣。那么高的海拔,是很難生長樹木的。令人欣慰的是,河南縣并沒有因為面子問題而從南方運來樹木裝扮縣城。有碧水藍天,還不夠嗎?
從導航上看,縣城距離洮河源——代富桑草原有七十多公里,但需要九個多小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去代富桑草原是沒有大路的,只有羊道。但無論如何,一定要去洮河源頭。我不想和李廣平他們一樣,在無盡的歲月里留下那么多遺憾。
中午又到了賽爾龍鄉(xiāng)。實際上,不應該去河南縣城。賽爾龍就在紅科村不遠的地方,去河南縣,再到賽爾龍,原路返回需要整整三個小時。
賽爾龍鄉(xiāng)很小,只有一條街道。沿街西行約五公里,就到了洮河源濕地公園。有許多來看洮河源的人,走到這里自以為到了源頭,然后呼叫,狂歡,拍照。事實上,賽爾龍不過是洮河上游溪流匯集成寬闊河流的地方,距離洮河源還有很遠的路要跋涉。賽爾龍和很多草原旅游開發(fā)地一樣,他們在這里全力打造洮河源濕地公園,目的也是再明確不過的。所謂洮河源國家濕地公園,不過是在碩大的草原上立了一塊石碑而已。唯一讓人振奮的是,在這里能看見西傾山雄偉的全貌。
西傾山在《北史·吐谷渾傳》《水經注》《大清一統(tǒng)志》等文獻中均有記載。洮河發(fā)源于西傾山東麓,一百零八眼清泉漫溢草地,那是何等景致呀!僅僅看看雄偉的西傾山,心有不甘。于是,我又打問了好幾個人,最后有人愿意用摩托載我去代富桑草原,當然我也是出了天價。從賽爾龍出發(fā),摩托車在羊道上大約顛簸了兩個小時,下午三點終于到了洮河源頭所在地——代富桑草原。從摩托車上下來,我差不多成僵尸了,但還是被眼前的景觀所震撼。草原千里平鋪,遠處雄山高聳入云,閃閃發(fā)亮的溪流漫溢草地,它們好像靜止不動,而又悄然匯聚成溪,漸而成河。洮河源頭的一百零八眼清泉根本就無法分辨,看見的只是一片閃動著光澤的濕地。一百零八眼泉的由來是什么?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片草原濕地不斷移動,不斷匯聚,最后成河,并在李恰如山的山谷中洶涌而下。風景之美自然不必說,奇珍異獸也是隨處可見。據說,新中國成立前,安多地區(qū)的王公貴族們每年六七月便來這里休閑,飽賞大自然的奇妙景觀。我有幸來洮河源,難道不是一種福報嗎?
洮河,藏語名為碌曲,意譯為龍水或神水,發(fā)源于今碌曲縣西南西傾山和它的支脈李恰如山南麓的代富桑草原,初分南北兩源,北源名代富桑雄曲,以李恰如山上的水源為主,南源出于西傾山北麓,稱恰青河,藏語稱代桑曲。兩河匯合后流經李恰如牧場附近,又匯入野馬灘河以后才稱為洮河。在流經碌曲、夏河縣境后,于扎古錄鄉(xiāng)安果兒村流入卓尼境內,完成整個上游的流程。詳盡的資料是這么說的,而這份資料的形成很顯然是考慮了具體的地域,有利于地方旅游的發(fā)展和推動,因而不能全面說明問題。我想,青海河南縣有關洮河源的資料大概不同于我所見到的這份資料。
李恰如山偏南便是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縣。當初沒有聽朋友的勸告,其實我也是犯了形而上的錯,走了許多不該走的彎路。不過到了洮河源頭,算是了結了一樁心愿。源頭活水,活水何嘗不是一個大家庭呢!它們在徑流期間分分合合,浸潤不同地域之物質,最后流入大海,也算是翻山越嶺后的回歸吧。
返回路上,我仔細留意著天空和草原。廣大無邊的天,一望無垠的地,空曠突然讓我變得孤獨起來。溪流在草地上似游蛇,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西傾山在遙遠的天邊,而天邊的白云趕著羊群,聚合分散,也沒有方向和目的。沒有風,但很冷,我恨不得撕一把漂浮在眼前的棉絮,塞到衣服里。
快到碌曲地界了,眼前的一片白樺林十分醒目,我就此停了下來。洮河順南而下,水勢很大,水流湍急。落日下,白樺林里的野雞和倉鼠都來到河邊,它們或從葉片上踏足而過,或低低掠過白樺林。它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穿行各地,然而卻未曾離開這片白樺林,它們的家園就在這片不足一公里的白樺林里。相比而言,我們四處奔跑,而疏遠了自己的家園,一直尋找夢中的香巴拉,不也是愚笨而可笑的嗎?
是的,我該回到家園,從此不再去陌生的街頭流浪,也不再去陌生的街頭獨自孤獨了。
十幾分鐘后,太陽隱去了身形,多彩斑斕的白樺林也失去了靚麗的色彩,變得黯淡無比。飽滿的草籽沾滿了我的襪子,我一一將它們摘下來,包在紙里。我想,一定要帶它們回到家園,種在盆子里。我還想,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有源頭草籽的清香。
其實,我還有一個秘密。倘若有一天我的陽臺上長滿來自源頭的青草時,我一定會想起洮河源頭活水。多么希望源頭活水的清澈,時刻滌蕩那顆因奔波而疲憊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