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安茜的留言

2022-02-23 20:29:41
山西文學 2022年12期
關(guān)鍵詞:小蕓

趙 越

1

2007年暑假,即將成年的我,每天晚上捯飭得人模狗樣,去金鼎縣電視臺門口等安茜下班,然后用那輛隨時會報廢的捷安特載著她回家,乍一看有點像約會。

安茜比我大三歲,彼時在一所傳媒大學讀大二,暑期獲得在家鄉(xiāng)電視臺實習的機會,下班晚,需要從身邊這些青年男子中選擇一名保鏢兼司機。消息一出,大家都很亢奮,小花園里有吭哧吭哧做俯臥撐的,有像猴子一樣翻跟頭的,還有拿著磚頭展示鐵頭功的,最終卻是本人雀屏中選。我一直以為,自己能夠從眾多應聘者中脫穎而出,完全歸功于實力,縱觀整個紡織廠,又有哪個職工子弟比我更像李小龍?尤其當我面對安茜發(fā)出一連串怪叫時,簡直就像剛從精武門里走出來,只恨身邊沒有一塊東亞病夫的招牌,否則定要將其一腳踢碎。安茜完全被我的氣勢震懾,瞪著眼睛半天說不出話,手里的冰激凌都化在了地上。

“??!??!放心吧姐姐,你的安全我來守護。”

“行了行了,知道你厲害,明天起接我下班,知道電視臺在哪嗎?”

“???我真的中選了嗎?我讀書少,你可不要騙我。電視臺我知道,在南關(guān),院里有個巨型鍋蓋,很好找?!?/p>

直到后來我才明白,安茜選我做她的護花使者,其實另有原因。

有天晚上蚊子特別多,安茜又遲遲不下班,我只好脫掉襯衫在身旁揮舞,起先煩躁,進而得意,感覺防守密不透風,蚊蟲實難近身。正當我舞得興起,一輛面包車突然停在電視臺門口,車門拉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光潔的小腿,身穿職業(yè)套裝的安茜鉆出來,往下捋了捋一步裙,她其余的同事相繼下車,都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我。安茜尷尬地一笑說:“這是我弟弟,來接我的?!比缓笱杆僮叩轿疑砼裕钗掖┥弦r衫,塞給我一瓶花露水,說還要開個會,讓我再等一會兒。

原來安茜跟隨《探索未知》攝制組去了周邊農(nóng)村,據(jù)說有個村民攜帶前世記憶,還有預測未來的能力,很邪乎。我后來在電視上看了那期節(jié)目,鏡頭閃得仿佛攝像似得了羊角風,音樂也一驚一乍的,其間插播了無數(shù)次白內(nèi)障特效藥和治療不孕不育的廣告,最后來了幾個醫(yī)生,把那位神神道道的村民帶進醫(yī)院,精神分裂癥,診斷很明確。整期節(jié)目都沒有看到安茜的影子,我很失望,想想也能理解,她只負責整理器材和端茶倒水。

安茜開完會已過了夜里11點,她一臉疲憊地走出來,繞著我轉(zhuǎn)了一圈說:“沒騎車?”

我說:“胎爆了,可能是因為你太重?!?/p>

安茜翻了個白眼說:“慘了,我今天穿高跟鞋,這么走回去怕是要瘸?!?/p>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搓著雙手,嘴里“嗯嗯啊啊”的,連不成句子。安茜拍了下我的頭率先走去。這幾年好不容易追上她的個子,她一穿高跟鞋,又比我高了半頭。

一路上,安茜不怎么說話,我卻比較興奮,雖然身旁只是個永遠不可能變成女朋友的鄰家大姐姐,但身為一個黃花大小伙,第一次跟姑娘在深夜散步還是足夠令人激動。我說:“安茜姐,電視臺好玩嗎?你將來會做主持人還是記者?我也想?yún)⒓铀嚳?,去你那所大學,不過等我考上你就大四了,你覺得我適合播音嗎?我給你背一段吧,八百標兵奔北坡……”

“孩子,小點聲,擾民。”安茜揉著太陽穴說。

我只好壓低聲音說:“安茜姐,我給你講個笑話吧,胖虎說他也想走藝考路線,門上貼了張‘閑人免進’的紙,天天憋在家里拉二胡,大老遠就能聽到二胡的慘叫,好好的一曲賽馬,硬是被他拉成了殺豬,哈哈……”

我一路喋喋不休,不知不覺已走到紡織廠職工宿舍大門口。平房區(qū)在最北邊,需要經(jīng)過五排樓房,一個小花園,兩個公廁,還有一段顛簸的磚鋪小道。安茜扶著大門要歇會兒,我說:“我背你回去算了,這么晚沒人看,再說我不是你弟弟嗎?姑且孝順你一回。”她一下跳到我背上說:“你不就是我弟弟嗎?從小掛著兩道鼻涕,在我屁股后面一口一個姐姐叫著。”我背著她往回走,感覺她確實很累,在我背上都快睡著了。走到平房區(qū)東二排路口時,她甕聲甕氣地說:“小趙子,放本宮下來?!蔽艺f:“喳?!?/p>

我家是東二排一號,只需在路口右轉(zhuǎn)走到底就行,安茜住西一排五號,還需再往前走一排,然后左轉(zhuǎn)。我正拖著腳步往家走,她追上來說:“求你個事唄。”

我打著哈欠說:“咋突然這么客氣?我是在做夢嗎?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就行。”

安茜又湊近一些,確認我已完全被她的目光籠罩后說:“明天起,咱們交換幾天房子,我住你家,你住我家,什么原因你先別問,但一定要答應我,只有你能幫我。”

2

1997年深秋,我父親在金鼎紡織廠印染車間上夜班時發(fā)生了事故,當時他和另一名擋車工正在絲光機前處理滾筒纏布,兩個人像拔河一樣,一個在蒸箱末端拉扯纏繞在滾筒上的布匹,一個反方向揪拉傳動皮帶。我父親是那個拉皮帶的,本來一切正常,不知怎的,停轉(zhuǎn)的機臺突然啟動,他的左手瞬間被卷入皮帶,皮開肉綻后露出森森白骨,幸虧另一名工人眼疾手快按下停車鍵,否則家父極有可能像神雕大俠楊過一樣痛失一臂。這件事造成兩個結(jié)果,首先,我父親再也無法走進印染車間,只要一靠近那里,他就渾身發(fā)抖,幾乎暈厥,廠里只能把他調(diào)去西貨門當門衛(wèi)。其次,為安撫我父親受傷的肉體及心靈,廠里把他原來的單間宿舍換成一個套間,我就被父母從農(nóng)村老家接到金鼎縣城,住進了紡織廠職工宿舍平房區(qū)東二排一號,簡稱東平二〇一。

七歲的我第一次跟著父母走在平房區(qū)鋪滿金色落葉的通道上,老遠就看到了那群孩子。東二排路口前的某棵柳樹上掛著一塊小黑板,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正像模像樣地扮演老師,一群年齡比她略小的孩子坐在小板凳上演學生。

父親用那只健康的手推了我一下說:“去吧,跟安茜姐姐學知識?!?/p>

我傻笑著走過去,感覺這游戲倒也有趣,那個叫安茜的女孩演技精湛,簡直像被老師附體一樣,她傲嬌地瞥了我一眼,轉(zhuǎn)頭說:“胖虎,去給新同學拿個板凳?!?/p>

一個看上去足以靠體重壓死我的男孩顯然就是胖虎,他扭著屁股走回家,搬來一個板凳,讓我坐他旁邊。那天講數(shù)學,加減乘除混合運算,我完全聽不懂,就開始和胖虎玩鬧,我掐他身上的肉,他“咯咯”地笑。他說:“你爸拉皮條受了傷,對吧?大家都這么說?!蔽腋杏X皮條和皮帶應該差不多,就點點頭說:“對呀,對呀。”本以為這只是個“老師與學生”的游戲,沒想到安茜這家伙來真的,見我和胖虎不用心聽講,她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在我倆頭上各打了兩戒尺。疼痛襲來的一剎那,我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真是不簡單。

從此,我跟隨一幫職工子弟在那塊小黑板前預習了各科知識,雖然大多數(shù)情況云里霧里,但也能樂在其中,倘若僥幸回答對一個問題,會得到一顆奶糖作為獎勵。安茜會在小黑板上提前寫下活動安排,比如:“明天晚飯后講《劉胡蘭》 ”“周六來我家看《黑貓警長》”,或者“周日中午食堂聚餐,給某某慶祝生日”。每到雨雪天,總會有一個孩子充當值日生,用塑料布把黑板遮起來。有時,安茜還會給大家上體育課,她要讓我們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昂首迎接新世紀。那時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場面,她一吹口哨,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地奔跑在通道上,只有胖虎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她就拿著戒尺沖向他,他只好哀嚎著緊跑幾步,但仍是落在后面。

大家都喜歡跟著安茜姐姐玩,她外表嚴厲,但總是護著每個伙伴。一次胖虎去職工食堂偷包子,被反鎖在后廚,正是她帶領(lǐng)大家撬開窗戶,把他救出來的。還有一回紡織廠和燈泡廠的小孩展開水槍大戰(zhàn),我們連連敗退,每個人都濕淋淋的,狼狽不堪。眼看連平房區(qū)都要失守,安茜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的房頂,用她剛繳獲的充氣式水槍對著那幾個燈泡廠子弟一通狂射,三下五除二將“敵人”打散,緊接著就利用制高點眼觀六路,大聲報出“敵人”躲藏的位置,指揮我們借助平房區(qū)羊腸小道的復雜地形,對“敵人”圍追堵截。“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她時不時便要大聲疾呼。我永遠記得她單手叉腰站在房頂?shù)娘S爽英姿,頭發(fā)在風中舞動,像一團火焰,晚霞鋪滿她身后的天空,仿佛一件巨大的斗篷。

我在伙伴們的簇擁中逐漸長大,個子雖然一年比一年高,但在我印象中,自己總是在仰望安茜,她似乎一直比我高。不知什么時候起,宿舍變得越來越冷清,大部分房門都上了鎖。工人陸續(xù)下崗,很多人去外地發(fā)展,日子過好了,便相繼帶著子女搬了家。圍繞在小黑板前的人越來越少,安茜看著稀稀拉拉的幾個腦袋,總是無奈地搖一搖頭說:“下課!”

初中以后,我開始住校。廠子愈發(fā)不景氣,父母雙雙下崗后,本來在夜市賣茶葉蛋,聽了以前工友的建議,便去省城打工。他們一開始不放心我,回來得勤,見我身心健康,應該可以茁壯成長,便大膽起來,回家的間隔一次比一次長,有時連續(xù)幾個月都見不到他們。按照父母的要求,我在禮拜天和寒暑假應該回農(nóng)村奶奶家,但我寧愿回職工宿舍,因為可以享受自由的空氣。父母有時會趁我放假搞個突然襲擊,毫無征兆地回家,檢查我的功課,拆洗幾套被褥,修繕一下屋頂,并長吁短嘆地表示不能再這樣了,只要再攢一點錢,就回來照顧我。他們走后又會在電話里嘮叨:“你不想回奶奶家也行,晚上一定關(guān)好門窗,白天不要亂跑,去安茜姐姐家寫作業(yè),不要老吃方便面,讓安茜姐姐教你做飯……”不等他們說完,我就干脆地說:“放心,孩兒已經(jīng)長大?!蔽也⒉还陋?,因為安茜和胖虎的情況與我類似,父母也經(jīng)常不在家。我們仨假期時便老是湊在一起過日子,關(guān)系更加親近。安茜會提前寫好第二天的菜單,我和胖虎用父母寄來的生活費買好菜,拿到她家。她一邊監(jiān)督我們寫作業(yè),一邊丁零當啷地做飯,只要我們一開小差,她就舉著菜刀沖過來,著實嚇人。到了晚上,安茜睡里屋,我和胖虎就睡在她家外屋的大床上,說是保護她,其實是我們自己怕黑,不敢一個人睡,當時畢竟還小。

我和胖虎讀初三時,安茜考上了大學,我倆提著行李把她送到車站,臨近分別我們才意識到這幾年有多依賴她,忍不住傷感起來。胖虎扁了嘴要哭,我則唉聲嘆氣,掏出一支煙,學著大人的樣子點燃。安茜一把搶過我的煙:“反了你了?我還沒走,你就要學壞!”我和胖虎相顧無言,無處話凄涼。安茜拍著我們的頭說:“行啦!不要如喪考妣,我放假后就回來?!?/p>

從此,我和胖虎每天都期待假期到來。有時各人的父母明明在家,我倆仍然站在路口翹首以盼,因為那是安茜回家的日子,一旦她拖著行李箱出現(xiàn)在通道拐角,我倆就歡天喜地地沖上去,搶著拿行李,并把糖果瓜子一股腦塞進她懷里。這一情況惹得我父親好生惆悵,直言日子沒法過了,孩子跟自己都生分了。

時間終于來到2007年,這一年的暑假作業(yè)量暴增,老師說快到高三了,需要玩命做題。我每天在家悶頭學習,以至于忘記了安茜哪一天會放假回家。一次,我做完一套數(shù)學卷子后,揉著頸椎站起來,恍惚中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正在灶臺上忙活,以為是我媽回來了,開口便叫媽。那女子轉(zhuǎn)臉一笑:“傻了吧唧的,洗手吃飯!”原來是安茜。我一拍腦門,說好一起去車站接她的,胖虎這家伙也不提醒我。安茜說她要去電視臺實習,吃了這頓以后就沒空給我和胖虎做飯了,我倆需要自力更生。幾天后,我們在小黑板上看到她的留言,說是下班晚,需要一個保鏢兼司機,有意者請前往演武場(小花園)應聘。結(jié)果不出所料,我在比拼中拔得頭籌,但有一點我著實想不通,她在某天晚上忽然提出要跟我交換房間,這是唱的哪一出?要說換房倒也容易,我們各自的父母大概年底才會回來,家里只有我們自己,只要搬著鋪蓋去往對方家即可,無需顧慮財產(chǎn)安全,一是彼此信任,二是家里都窮得叮當響,并沒有什么貴重物品。問題是為什么要換?

安茜對換房的原因始終緘口不言,只說讓我放輕松,很快就換回來。我只好莫名其妙地抱著被褥搬到她家。

各家的布局都是一樣的,門前的空地是一片籬笆圍起來的菜圃,家長們外出務(wù)工后基本荒廢,屋檐下是土塊壘成的灶臺,一進門是客廳兼餐廳,有時還可做書房,總之就是沙發(fā)加圓桌以及電視柜,與沙發(fā)毗鄰的是父母的雙人床,再往里走還有一個小臥室兼儲藏室,子女的單人床放置其中。屋里沒有衛(wèi)生間,夜里上廁所時需使用痰盂。

“不準用痰盂!會留下味兒!”安茜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我半夜想撒尿怎么辦?”我撓著頭問。

“去西邊的公廁,或者憋著?!卑曹缫荒樰p松,似乎她這么多年都是如此。

第一夜,我躺在安茜的小臥室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好奇她在我家鼓搗些什么,想要起身去一探究竟,又不敢造次,怕她發(fā)飆,好不容易等到睡意來臨,突然傳來一陣急不可耐的電話鈴聲,只好起身去接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極其風騷的男性播音腔,一聲“安茜你好”后就開始詩朗誦:“你就像那晨間的風,原上的草,就像夏日里的一抹清涼,冬天里的一團暖陽,就像一片羽毛,落在我心上……”我越聽越火大,忍不住打斷他大吼一聲:“你就像個傻X!”

我放下心來,原來安茜是苦于此人的騷擾,才跟我換的房,那小子的聲音也就二十來歲,十有八九是她大學同學,看來考上大學的也不全是天才,也有喜歡半夜撩騷姑娘的傻X。然而等到第二天夜里,我馬上就明白事情并非這么簡單,除了那個發(fā)騷的男同學外,安茜還有別的秘密。那天我深夜起床去公廁小解,回來時迷迷糊糊的,居然忘了已經(jīng)跟她換了房,搖搖晃晃地往自己家走去,靠近家門時才猛然驚醒,同時想起她警告過我,晚上過了12點絕對不要靠近此地,畢竟男女有別,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百無禁忌。我正要轉(zhuǎn)身離去,突然發(fā)現(xiàn)屋里透著光,不由得把耳朵貼到門上,不聽不要緊,一聽大吃一驚,里面有個女孩的聲音說:“媽媽……不去幼兒園。”然后是安茜的聲音:“小蕓乖,咱不去幼兒園?!?/p>

我感覺臉頰灼燒,心里像有無數(shù)小蟲在爬,忍不住用力拍門。安茜穿著睡衣開門,我一看到她,就感覺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險些落下淚來,激動地說:“你……你居然背著我生了個女兒?你傷害了我!你不要解釋,我的字典里沒有解釋,也沒有寬??!”天哪!我當時都說了些什么!簡直像個瓊瑤劇里的男主角。

安茜哭笑不得地看著我說:“傻孩子,什么‘字典里沒有解釋’,你跟誰學的這種腔調(diào)?我看啊,你應該換一本正版字典……進來吧,這個事本來不打算告訴你,但我也知道肯定瞞不住……”

進門后,我一看到那個管安茜叫媽的女孩,頓感喜憂參半,喜的是她絕對不可能是安茜的女兒,因為她看上去跟我年齡相仿,已經(jīng)是個十七八的大姑娘了,扎著馬尾,瓜子臉,很白凈,憂的是安茜煞費苦心地跟我換房,難道只是為了跟一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姑娘玩過家家?

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景,只好像個白癡一樣慢吞吞地對安茜說:“呃……要不你還是解釋一下吧?!?/p>

3

按照安茜的說法,事情是她策劃的,胖虎也參與了,總而言之,自認為聰明的我其實一直被他們蒙在鼓里。

安茜實習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到了《探索未知》節(jié)目組,她跟隨同事去金鼎精神康復中心洽談拍攝流程,如前所述,他們那段時間正在探索一個自認為擁有前世記憶的精神病患者。她說那節(jié)目純粹是扯淡,我表示贊成。這件事的重點是她在康復中心見到了那個叫小蕓的女孩。小蕓先天智力低下,她的情況其實跟精神病不太一樣,但從啟智學校(一所專門接收智障孩子的學校)畢業(yè)后無處可去。她父親多方打聽后只能讓她暫時住在精神康復中心,因為自己自從下崗就到處打零工,帶著她不太方便。小蕓原本也是紡織廠職工子女,所以她小時候也曾跟在安茜屁股后面玩,在小黑板前聽課時,別人都叫安茜老師,只有她叫媽,因為從小沒媽。安茜一開始覺得別扭,后來也就習慣了,聽她叫媽時感覺還挺帶勁,便真像個媽一樣給她梳辮子,喂她吃飯。這次去精神康復中心,安茜突然看到一個女孩尖叫著掙脫醫(yī)生的束縛,朝她跑來,邊跑邊歡快地拍手,嘴里還不斷叫媽。

“這么多年不見,小蕓身體長大了,心靈還是個孩子,而且……她居然還認識我。”安茜說。

在我記憶中,當年一起玩的那群孩子里并沒有小蕓,我問這是為什么?

安茜說:“因為她七歲就搬家了,她家搬走后,騰出這間宿舍,你家才搬來,是的,你這間臥室本來是小蕓的,她一直記得自己住在紡織廠宿舍東平二〇一,這次重逢后,她求我?guī)丶?。?/p>

原來安茜早就把小蕓帶回來了,一直藏在胖虎家。胖虎閉門謝客,謊稱苦練二胡,其實是在照顧小蕓,他驚天地泣鬼神的演奏聲剛好能掩蓋小蕓的動靜。小蕓吵著要回東平二〇一,于是安茜特意選我做她保鏢,趁我晚上去電視臺的功夫,胖虎會悄悄把小蕓帶到我家玩一會兒,那小子偷偷配了我家鑰匙。我回來之前,他們再離開。后來,不到一小時的體驗時間再也無法滿足小蕓,她想整晚都住“自己家”,眼看沒辦法,安茜才跟我換房,帶她住進我家。

“等等,胖虎怎么能參與這件事?你干嗎只瞞著我?”我說。

“胖虎是小蕓的表哥。”安茜說。

我拍案而起:“天哪,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安茜疲倦地升了個懶腰說:“沒了,瞞著你是怕你嫌她,畢竟你不認識她,而且……怎么說呢,她不太正常,我這事兒做得不妥,會盡快把她送回康復中心的?!?/p>

我一臉幽怨地說:“我哪有那么小氣!”

安茜揉著我的頭發(fā)說:“是啊,是啊,你最大方?!?/p>

我總感覺整件事還有牽強之處,看著安茜的眼睛說:“真這么簡單?”

安茜溫和地看著我說:“是啊,你以為有多復雜?小屁孩。”

臨走前我問安茜:“你隨隨便便就能把她從精神病院帶出來?”

安茜說:“當然有些手段,不,是手續(xù),我有同學在那兒上班,事在人為嘛,你小屁孩不懂,快回去睡覺吧?!?/p>

這個秘密反正已經(jīng)被我知曉,他們就不急著把小蕓送回去,打算讓她多留幾天。此后,我白天和胖虎帶小蕓在我家玩,當然,對小蕓來說這是她家,我只是個“奇怪叔叔”。叔叔也挺好,起碼比胖虎高一輩。小蕓經(jīng)常偷偷跑出去,在門前的花圃里摘些不同顏色的花,回來插在胖虎頭上,有時會用草打個結(jié),當成戒指或耳環(huán)給他戴上,或者拿彩筆把他的指甲涂成五顏六色。后來,她和我也熟絡(luò)起來,便也把我打扮得足以和胖虎媲美。胖虎每天仍在拉二胡,那動靜還不如直接拿刀去劃鐵皮。我忍無可忍:“你就不能換一種樂器?還要禍害二胡到什么時候?”胖虎說:“我發(fā)現(xiàn)我真愛上這玩意兒了,得認真練,聽好了,給你們來個《二泉映月》。”我和小蕓趕忙堵起耳朵。

有時,我倆會趁人們午休時帶小蕓在廠里轉(zhuǎn)轉(zhuǎn),其實也不必如此小心,廠里本來也沒什么人了,留守宿舍的職工子弟更是一天比一天少。穿過平房區(qū)時,小蕓會準確指出那些上鎖的房門中原本住著哪個小朋友:“這是小花家,那是笑笑家,前面是小飛家……”我和胖虎面面相覷,她這么好的記憶力如果是智障的話,我倆簡直是白癡。來到廠區(qū),小蕓問:“怎么沒有‘轟隆轟隆’的聲音?”她并不知道廠子早已停產(chǎn),聽說不久以后整個廠區(qū)連帶職工宿舍都將拆除。經(jīng)過職工禮堂時,小蕓拔腿朝大門跑去,喊著要玩躲貓貓,門鎖早已被人撬開,她一推門就開了。我和胖虎等了半分鐘,一起進去找她。禮堂的椅子東倒西歪,蛛網(wǎng)錯綜復雜,舞臺上的幕布被人扯下,堆成一團,此時正隨著小蕓的呼吸輕微地起伏。我倆故意不去掀那幕布,而是在一排排破損的椅子間翻找,還大聲說:“哎呀,小蕓哪里去了?怎么找不到啊?急死我了?!边^了一會兒,小蕓氣悶,自己從幕布下鉆了出來,哈哈笑著說:“我在這里呀!”她悶了一頭汗,劉海濕溻溻地貼在腦門上,臉上也蹭了灰。胖虎叫她下來,用紙巾給她擦臉,不等擦干凈,她就翻身跳回舞臺,伴隨著嘴里的兒歌翩翩起舞。我倆坐在臺下的椅子上看小蕓表演,“娃哈哈啊娃哈哈,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歌聲在空蕩蕩的禮堂里竄來竄去,像一只靈活的鹿。我仰起頭,鹿跳得可真高,恍惚中,我仿佛看到鹿角貼著天花板劃過,擦出亮閃閃的火花。

晚上,我和胖虎帶小蕓去電視臺接安茜下班。安茜一出現(xiàn),小蕓就張開手撲過去,不停地叫媽。安茜也跑過來摟著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小蕓說:“大閨女啊,真是我的大閨女!”然后,我們“一家四口”歡天喜地把家還。我騎車帶著安茜,胖虎騎車帶著小蕓?!翱窗?,月亮在跟著我們走!”小蕓指著天上說。

有一回正好趕上安茜過禮拜,大家就來我家一起包餃子。每個人都使盡渾身解數(shù),把餃子包得標新立異,有的像飛碟,有的像老鼠,有的實在難以形容,總之不像餃子。小蕓說她包了個胖虎哥哥,我們一看,那餃子圓滾滾的,確實是胖虎無疑。燒水下鍋后,人人都在吞咽口水,等到揭鍋才發(fā)現(xiàn)只有安茜包的那部分完好無損,我們仨那些歪瓜裂棗幾乎都煮破了,但大家還是吃得很歡樂。一起收拾了碗筷后,我趴在圓桌的一頭做題,安茜在另一頭寫她的《暑期社會實踐報告》,胖虎在沙發(fā)上睡成死豬,小蕓蹲在窗戶下玩我小時候的積木玩具,她反復數(shù)著數(shù)量,總也數(shù)不清。我寫到手酸時停下來,發(fā)現(xiàn)安茜仍在奮筆疾書,一朵棉花一樣的云正從窗外的天空緩緩飄過。小蕓說:“我要是變成個仙女就好了,就能去那朵云上看看。”此時,我默默許了個心愿,希望每天都能如此度過,雖然這是不可能的。

平靜的日子首先是被胖虎的一個壞消息打破的,有一天,他滿臉惆悵地說:“小蕓要走了,我姨父得知她不在精神康復中心,打聽到了這里,要來接她,帶她去南方?!?/p>

我急得跳了起來:“你姨父是誰?小蕓去哪關(guān)他屁事!”

胖虎拍著桌子說:“我姨父就是小蕓的父親,你個白癡!”

緊接著,我無意中又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安茜有個錄音筆,她做那檔節(jié)目,隨時錄音也在情理之中,但有段錄音竟是小蕓的聲音。經(jīng)過一系列連環(huán)追問,我終于明白了,安茜把小蕓接到家里,并不只是為了滿足她重游故地的心愿,更重要的是想搞清楚十年前的一件事,那件事無疑就發(fā)生在小蕓以前的家,東平二〇一。天哪,我居然一直沒問起過小蕓當年搬家的原因,她家突然搬走無疑與那件事有關(guān)。

我永遠記得小蕓哀求的聲音是怎樣從冰冷的錄音筆里傳出來的,她說:“志勇叔叔,你不能再這樣了,你干什么呀?我不跟你玩了!啊……啊……”

4

安茜質(zhì)問我為什么要亂動她的東西?我解釋說是因為內(nèi)急要找紙,真的是內(nèi)急。

那是個尋常的午后,安茜去上班,我和小蕓坐在我家門口的板凳上掏牛槽,就是先由一方把紅毛線做成線圈以繁復的手法套在手指上,再讓另一方來破解,也有些地方管這游戲叫翻花繩。胖虎因為小蕓即將離開而陷入苦悶,正在屋里把二胡拉得哀怨斷腸,這小子居然有所進步,簡直讓人想給他投下幾枚硬幣。我突然感覺不對勁,便讓小蕓自己玩一會兒,起身回家找衛(wèi)生紙。安茜帶小蕓住在我家后,把寫字臺從上到下的三個抽屜收拾得整整齊齊。最下面那個抽屜里除了書本和手紙外,還在很隱蔽的位置放著一個黑色錄音筆,我取紙時太粗暴,不小心把它帶了出來,以為是個MP3,不及多想就順手拿了,準備上廁所時聽音樂,結(jié)果卻聽到一段莫名其妙的錄音。

當天安茜下班后,我和她發(fā)生了爭執(zhí)。

“我每天在家掃地、擦桌子、照顧小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卻什么事都不跟我說!我們之間還有信任嗎?”我一邊喊叫一邊跺腳,簡直像個受盡委屈的家庭主婦。

“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氣,我一天到晚上班,難道不辛苦嗎?你聽我慢慢解釋?!卑曹缙>氲乜吭谏嘲l(fā)上,反倒像個為事業(yè)奔波的丈夫。

“你必須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小蕓到底有什么秘密?否則我就再也不理你,這日子沒法過啦!”

“啊呀,罷了罷了,你過來,坐下聽我說。”

原來安茜之所以跟我換房,是為了在我家搞一個場景重現(xiàn),假裝讓小蕓置身于1997年的東平二〇一,以此來獲得當年的真相。她小時候就聽到過關(guān)于小蕓的風言風語,可每當在父母面前提起那件事,總會招致一頓呵斥。她曾尋找過小蕓,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家人搬去了哪里,甚至包括作為親戚的胖虎一家。小蕓的父親似乎帶著她躲了起來。這次在精神康復中心意外地見到小蕓,她欣喜之余,不免又勾起了對往事的好奇,于是循循善誘,從各個角度旁敲側(cè)擊,但小蕓表述混亂,根本說不清當年發(fā)生了什么,再問下去,就只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停地說:“爸爸不讓說,說了要挨打,我很乖,我不說?!卑曹鐭o奈,便打算趁接小蕓回家的機會還原出當年的情景,是受某部電視劇的啟發(fā),經(jīng)歷重大變故而神志混亂的主人公一旦置身于與事發(fā)時相同的場景,便會做出與事發(fā)時相同的反應,從而使人推測出他不為人知的經(jīng)歷。當我看到安茜從床下拉出的大紙箱后,才知道她細心地準備了多少道具。跟我換房的第一天,她就抽空去自由市場買了藍色的窗簾和印有牡丹花的床單,并在舊貨市場淘到一個上發(fā)條的青蛙玩具和一個粉底白條紋的塑料不倒翁,還從一堆舊年畫中翻出一張香港四大天王的掛歷,回來后按照記憶把我的小臥室裝飾成1997年小蕓臥室的樣子。當晚小蕓一進入裝扮過的房間,神情果然變得緊張起來,不停地說:“不要那張花床單,快換掉,快換掉!”與此同時,安茜早已換上提前準備好的藍色工作服,還戴了一頂鴨舌帽,拿著錄音筆走進臥室,她本來是要扮作當年小蕓父親的樣子,引導小蕓說出真相,沒想到竟有意外收獲。小蕓把她認成了另外一個人,一見她就大喊:“志勇叔叔,你不能再這樣了,你干什么呀?我不跟你玩了!啊……啊……”

“馬志勇那個人渣欺負了小蕓,她才那么小,氣死我啦!我前兩天帶小蕓檢查過了,她果然早就已經(jīng)……已經(jīng)被……算了,你小屁孩不懂,這個事交給我,你別管了?!卑曹绨欀碱^說。

“馬志勇是誰?”我一臉困惑地問。

安茜從包里翻出一張舊報紙,拍在我面前說:“最右邊那個就是,你看他那惡心的表情?!?/p>

這張1990年代的舊廠報,是安茜從廠部宣傳科的鐵皮柜里好不容易才找來的。頭版頭條是廠領(lǐng)導參加職工幼兒園“萌芽”運動會開幕式的專題報道,一張大合影里,領(lǐng)導們正站在操場跑道旁,每人手里都抱個孩子。人事主管馬志勇抱著的正是小蕓,倘若不了解他的為人,他的笑容還可稱之為和藹,一旦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那笑容就不免讓人渾身發(fā)抖。

“我們報警吧,把他抓起來?!蔽艺f。

“沒用的,過了這么多年,已經(jīng)沒有直接證據(jù)了。小蕓腦子不好,根本說不清那件事的具體過程,也不太能認出照片上的馬志勇,一會兒說是他,一會兒又說不是,因為照片上那人沒戴帽子,也沒穿工作服,她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全名,只知道是志勇叔叔,哼,世界上叫志勇的人實在太多了,我有個傻X同學就叫張志勇,你住我家,應該接到過他的騷擾電話吧?”安茜說。

我點點頭,心想我不止接到過他電話,還替你罵過他。

我說:“小蕓的父親,他……”

不等我說完,安茜就咬牙切齒地說:“快別提那個混蛋了,他當年一定是得了馬志勇的好處,才肯把這件事瞞下來,比如在買斷工齡后,又得到一筆額外的錢之類的。哦,對了,那混蛋聯(lián)系我了,明天要來接小蕓,不管怎么說,他是小蕓的合法監(jiān)護人,唉……”

第二天清晨,小蕓跟著她父親走了,哼,那個精瘦的男人,他也配做父親?他大概永遠不知道我往他保溫杯里狠狠地吐過口水。臨行前,安茜幫小蕓梳了頭,用新買的花頭繩綁了馬尾,還塞給她一包女生用品,并把她拉到一旁耐心講解使用方法。我把小蕓這幾天玩過的所有積木和布偶都裝在袋子里,讓她帶上。她看著門前的野花,我說去摘吧,都給你,她就跑去摘花。胖虎準備了一個零食大禮包,看樣子足夠把小蕓也喂胖。小蕓一點都不傷感,她走到平房區(qū)冗長的通道拐角時還瀟灑地回頭一笑,對我們說:“媽,奇怪叔叔,胖虎哥哥,我一會兒就回來!”她以為自己一會兒就能回來,起碼她父親是這樣承諾的,事實上她再也沒有回來。十幾年里,我不止一次想象著她后來會變成什么樣,大概還跟以前一樣吧,嘻嘻地笑著,在南方某一片溫暖的草地上追逐蝴蝶。

小蕓走后,我和安茜把房子換回來,我在自己的小臥室住得別扭,總能想起小蕓在這里受的欺負,索性便搬到外屋父母的大床上。過了不久,我接到母親的電話,她向我傳達了兩個意思,第一,讓我這兩天做好搬家的準備,職工宿舍要被拆除了,遲早得搬家,遲搬不如早搬。第二,搬新家后她要辭掉省城的家政工作,回來陪我決戰(zhàn)高考。

安茜提前結(jié)束了電視臺的實習,她說:“跟著那群家伙打雜實在浪費時間,反正社會實踐的作業(yè)也完成了,開學還早,姐要去辦正事啦!”

我說:“你要干啥?”

安茜說:“我找人打聽過了,馬志勇在南方某市做生意,混成了大老板,我要去找他,誘導他說出當年的罪行,趁機錄音,然后曝光他!”

我大驚:“他那種畜生,你一個人去太危險!”

安茜笑著說:“放心吧,我又不是去拼命,是智取?!?/p>

我堅持讓安茜帶我和胖虎一起去,她說胖虎傻乎乎的,還不知道小蕓那個秘密。我說那就帶我去,她不肯,在我的軟磨硬泡下,才終于松口。我們約定一個日子,到時一起踏上復仇之旅。然而,當我第二天起床后,被冰涼的洗臉水一激,突然意識到又被她騙了,于是顧不上擦臉,往她家狂奔而去。果不其然,她的房門已上鎖,透過窗戶一看,床鋪上的被褥疊放得整整齊齊。她自己一個人走了。我好一陣后悔,竟沒問清馬志勇到底在哪個城市。我真是個糊涂蛋啊。

我再也沒有見過安茜。她開學后沒去大學報到,學校聯(lián)系她父母,在外務(wù)工的父母以為她還在職工宿舍。大家到處找她,后來當然報了警,可是,十幾年過去了,直到我執(zhí)筆寫下這些文字的當下,她還是音訊全無。她當年的行動一定失敗了,因為我沒有在任何媒體上看到馬志勇的罪行。然而,她似乎又沒有完全失敗,因為與她一起成為失蹤人口的,還有馬志勇,是的,那家伙也從人間蒸發(fā)了。坊間有很多猜測,有人把她說成女俠,解決掉馬志勇后就去浪跡天涯了,也有人說情況恐怕正好相反,是馬志勇把她干掉了,然后改頭換臉有了新身份,還有一部分人的觀點比較簡單粗暴,說他們倆玉石俱焚了。我相信女俠的說法,我曾親眼見證過她舉著水槍一夫當關(guān)的樣子,她威風凜凜地站在夕陽下的屋頂,動動手指就讓燈泡廠那群宵小望風披靡。她怎么可能輸給那個姓馬的孽畜?

我一直在等安茜回家,因為她做出過承諾,她不是個食言的人。2007年暑假快要結(jié)束,父母從省城回來催著搬家,我說再等等,再等等。我站在柳樹下望向通道拐角,期盼安茜突然一閃身出現(xiàn)在那里,我口袋里的瓜子和糖果多得快裝不下了,她還是沒有回來。后來,我干脆去宿舍大門口等,她回來如果走累了,我就直接把她背起來。最后,我索性去火車站的出站口,盯著走出來的每個人,直到出口關(guān)閉,夜幕降臨。

后來,我必須搬家了,因為工程隊要來拆除紡織廠及宿舍,按照圖紙上的規(guī)劃,未來將有一條外環(huán)路從廠區(qū)舊址橫穿而過,沿路會新建高檔酒店和大型超市,還將有幾棟高層住宅拔地而起。我家搬到了南關(guān)村,但我每天依然要回職工宿舍看看,直到那里成為廢墟。

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的我努力回憶最后一次見到安茜的情景,她的頭發(fā)是扎起來還是披下來的?她穿的是連衣裙還是T恤衫加牛仔褲?我統(tǒng)統(tǒng)想不起來,因為事先根本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見她,所以并沒有格外留意。當然,她也同樣不以為自己會一去不復返,否則,一定會和在意的人好好告?zhèn)€別,而不只是在小黑板上簡短地留言。

那天清晨,得知安茜撇下我去找馬志勇后,我急得團團轉(zhuǎn),慌亂中突然看到東二排路口柳樹上的那塊小黑板。歷經(jīng)多年風吹日曬,黑板早已龜裂掉漆,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留言,粉筆字體翩若驚鴻,顯然是寫給我的:“不必再追,我已在千里之外,假期尚存半月,了結(jié)此事綽綽有余,事畢即回家?!?/p>

猜你喜歡
小蕓
泥潭中追逐美的孩子
茶香(中)
你這個二貨
故事會(2022年18期)2022-09-20 09:54:40
摘“星星”的媽媽
善 良
海燕(2020年11期)2020-10-28 05:25:40
老公去世,外來媳該如何維護老公房居住權(quán)?
鼠友
安徽文學(2018年2期)2018-02-11 18:36:37
趙小蕓的愛情
幸福家庭(2015年12期)2015-09-10 07:22:44
白金項鏈
此路不通
望谟县| 甘泉县| 昭觉县| 正定县| 惠东县| 鄯善县| 额尔古纳市| 恩施市| 太湖县| 延寿县| 绥德县| 偏关县| 玛曲县| 基隆市| 莒南县| 福泉市| 石家庄市| 益阳市| 荃湾区| 双城市| 句容市| 松阳县| 桂阳县| 华安县| 舒兰市| 三门县| 定襄县| 福泉市| 柘荣县| 都安| 长寿区| 瓮安县| 友谊县| 贵定县| 屏东县| 罗山县| 抚宁县| 登封市| 谷城县| 福贡县| 乌拉特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