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喆
相比于白天,澳桂路的夜間要安靜許多,夜幕是收縮噪音的法器,噪音縮小了很多分貝,當然,這種情形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工業(yè)時代,雖然不能讓一座城市完全歸于沉寂,但好歹公共道德與法律,不能讓噪音肆意妄為,潛伏到第二天的白天,這些嘈雜才得以釋放持續(xù)擴大,再到夜間繼續(xù)潛伏……周而復始。
踩著夜幕下班,是我們這些打工群體必經(jīng)的生活小徑,三點一線的行程,始終是乏味與單調(diào)的。繼白天上班的勞累后,夜幕下的生活盡管是隱晦的,但是看不見的背后才是真正的“原形畢露”,它銜生著閑暇與娛樂。有人坐在桌子上,碼起“東南西北風”;有人走在兼職的路上奮力拼搏,有人選擇與工作“南轅北轍”的充電上,有人去了酒吧舞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消遣娛樂方式,只要不妨礙別人,不違法,怎么自由怎么自在怎么來都行。而我呢?業(yè)余時間我在干什么?
喜歡登山,只是上班族又不能天天登山;喜歡美食,也不能天天去吃,一來腰包不鼓二來胃也受不了……這些外在的物質(zhì)形態(tài),并不能滿足一個人的精神世界,至少是不能滿足我的。雖然在很多事物上,我并不是一個專一之人,但是這么多么年來,我卻有一個愛好從來沒有改變過,那就是跟讀書寫作有關。
是的,寫作讀書,一直圍繞著我的生活,占據(jù)了我大部分的休息時間,以至于很多時候休息也變成了不休息。我認為讀書與寫作就像一座燈塔,為我們深不見底的生活之苦帶來光明與溫暖。這種與讀書寫作有關的狀況,在近幾年愈發(fā)明顯,使我的業(yè)余生活變得充盈豐沛起來。許多個暗夜里,我就像一尾魚,迂回在我的命運中,在文字的海洋里沉浮俯仰,沿著夢的邊緣觸摸,游動,探索著前行?!缎ど昕说木融H》里有一句話:希望是美麗的東西,也許是最好的東西,而美好的東西永遠不會消逝的。是的,我一直帶著希望,帶著美好的夢想,自己把自己陷入一種向上的有意義的追尋之中,以免空虛和頹廢,至少在思想認識上與時代俱進。
2003 年,我們所在的樓村工廠被現(xiàn)在的老板收購了,除了廠房,原工廠的一班人馬與全部機器,被打成許多包裹,整整齊齊地出現(xiàn)在龍華鎮(zhèn)部九窩龍軍工業(yè)區(qū)。與其說它是個工業(yè)區(qū),不如說它是個小山坳,挖土機運土機混凝土車白天黑夜都在來回奔跑,生活或行走在這個工業(yè)區(qū)的人,夸張一點地說,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工業(yè)區(qū)的背后是一條不小的山脈,順著山脈往里走,可以看到一邊有許多田園阡陌,給人豁然開朗世外桃源的感覺。
按照本地廠長的說辭,龍軍工業(yè)區(qū)原來住了一個部隊,后來搬走了。工業(yè)區(qū)并不大,如果是部隊留下的地方,這里肯定只是部隊的一角,要么是軍人的辦公室,或者是養(yǎng)豬或放雜物的地方。不過,變身后的龍軍工業(yè)區(qū)雖小,但是五臟俱全。除了不多的幾家鐵皮廠房外,在一排低勢較低的地方,開了好幾家小店。電話亭,網(wǎng)吧店,雜貨店,小飯館,麻將館,值得一提的是,稍遠一些的上坡地段,還有一個小超市,老板在超市門口順帶經(jīng)營著舊書與明星歌星的碟片;退一步講,如果不怕辛苦,不加班的時候,從工業(yè)區(qū)走出來二三里地,或坐三元錢的摩托車,就可以靠近龍華鎮(zhèn)了。那時候,開摩托車的人跟我們一樣,帶著夢想,到南方來“撈金”,這些人勤勞能干,任何時候都會守在工業(yè)區(qū)的進出口。一輛摩托車,就是一個家庭的全部收入和希望。
碰上周末晚上不加班或休息日,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網(wǎng)吧與書攤。那時的書,有著大時代的標配,比如《大眾電影》《讀者文摘》《知音》《女報》《佛山文藝》《故事會》等書,運氣好的話,可以碰見名著,《鋼鐵怎樣煉成的》《平凡的世界》我都在舊書堆里發(fā)現(xiàn)了,很便宜買了,有空就翻一下。那些書發(fā)黃陳舊,沾染著不少灰塵。每次買回來,我都會把它們擦得干干凈凈。這些書,都是老板從廢品站論斤又收過來的。想來,他也是個愛書之人,書扔掉了可惜,索性再便宜賣給愛看書愛做夢的人。
那些書,哪怕陳舊破爛,但它們給我疲憊的身心帶來愉悅與快樂。在一頁頁紙質(zhì)的芬芳中,我進入它的內(nèi)部,隨著作者的快樂而快樂,隨著作者的悲傷而悲傷,隨著作者的浪漫而浪漫……眾多的書,有益的書,它們給我的心靈帶來慰藉與微光,照亮過我曾灰暗的心,緩解了工作上的壓力,稀釋了生活上的疲憊。在書中的世界,我再次找尋到夢想的動力。書里的故事,有許多都激勵鞭策著我不斷地前進。
彼時正是百業(yè)待興、改革大建的發(fā)展黃金階段。深圳到處都是在建的住房與廠房,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蓬勃景象,然而它在鉚勁發(fā)展的同時,仍然容不下過多外來人員的大量涌入。只要有一家工廠招工,馬上就來了一群烏泱泱的人頭。粥少僧多的局面,令許多外來工找不到合適或不合適的工作,街頭巷尾隨時可見焦灼,流浪的人。因為找工難,面對一些無良企業(yè)家的剝削,工人們也是敢怒不敢言,再者,那時的《勞動法》并不健全,工人們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而且加班費還極低;生活上,一日三餐幾乎都是吃榨菜白菜豆腐,偶爾有些肥肉塊在湯里面漂著;工資不能按時發(fā)放,為一點小事,工人們動不動要遭受罰款……
我們的心常常被現(xiàn)實的沙礫硌得傷痕累累,連做夢也是膽戰(zhàn)心驚的——看到現(xiàn)狀,對于明天,我感覺有太多的迷茫與壓抑,面對這一眼望到底的打工命運,我總是問著自己:難道我甘心坐在小倉庫的一角,天天分發(fā)材料,乃至成為一座時光的雕塑?這樣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嗎?我們應該如何過得上高質(zhì)量有意義的生活?
我感覺自己有許多話,許多想法堵塞在腦海的甬道上,這些思考憋在心里,讓我發(fā)慌難受。
那時,網(wǎng)絡并沒有普及,更別提擁有電腦這個“高級物種”,幾千元對于我們的消費水平實屬奢侈,好在我勤奮,搬來龍軍工業(yè)區(qū)之前,我曾汗流浹背地坐在三伏天中,在樓道處的小宿舍里自學過電腦打字;有時加班回來,常常練習到凌晨,哪怕蚊子一直環(huán)繞著我不離不棄。現(xiàn)在想來,在潛意識中,我其實一直在努力,工作上也是兢兢業(yè)業(yè),所以我在職務上,從倉管做到文員做到現(xiàn)在的資材部主管,管理一個部門,而這些,在后期都是需要電腦來操作完成。
我常常在想,在命運的海洋中,如果我們做到奮力劃槳,哪怕離目標尚遠,但只要不放手,離目標也是步步接近。有希望有盼頭,就有光明來臨的剎那。
會打字的我,心中對當下生活狀況有分析的我,在讀了一本又一本書之后,決定走向網(wǎng)吧。我要把內(nèi)心憋著的話,憋著的吶喊,通過指尖統(tǒng)統(tǒng)地傾訴出來,寫成故事留下回憶。
那些年,我文字的足跡,在天涯網(wǎng)站,紅袖添香網(wǎng)站,在新浪博客等都有過深深淺淺的痕跡。前期我寫了25 萬字的長篇打工小說,用了五年的時間,一點一點地敲下來,許多故事都來源于打工的第一站深圳樓村。后來,這部小說獲得了海峽兩岸小說大賽入圍獎,成績雖然微不足道,卻是對我那一段時光的肯定,對我努力寫作的一種肯定。
由于沒有人指導或帶路,我在讀書上沒什么規(guī)劃,只知道要把業(yè)余時間過得豐富一些,不虛度光陰就行。逮著什么書就看,從而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我現(xiàn)在的寫作,經(jīng)常出現(xiàn)“無厘頭”的狀態(tài)——啥體裁都會,啥體裁不精,哈哈。當然,這是后話,咱暫且按下不表。
不求甚解地讀書,即使不了解或者沒看懂,但文學方面的知識與素養(yǎng)就在一行一頁中得以積蓄。內(nèi)心的觸動就像一座火山,觸景生情時,往往在腦海中一觸即發(fā),寫作的靈感就蹦了出來,下筆胸有成竹,指尖噼噼啪啪地行走在鍵盤上,文章一篇篇地出來了,被人看被人贊,有時也會帶來片刻的虛榮與驕傲。
省吃儉用地“活”在網(wǎng)吧,沒有目的地寫作,沒有功利心,寫作時輕裝前進,腦海中的辭藻故事像燉一鍋粥,里面有燕窩魚翅也有臭豆腐炸菜,從小說到散文到雜文,后來又到詩歌格律,我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不亦樂乎。
時間像海綿,擠擠總是會有的。在龍軍工業(yè)區(qū)工作的兩三年時光,期間除了許多短文,我在網(wǎng)站又寫了九萬字左右的小說《黑色的春天》……這些寫作,都為我后來走上純文學道路,打下了最初的基礎。
2005 年底,我們的工廠由部九窩搬到章閣村老村。相對龍軍工業(yè)區(qū)的狹窄,老村算得上“高大上”,正應了一句話:“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崩洗宓膹S房環(huán)境清幽,背靠一座山,面向一座山,中間隔著一條白花河。老村的房屋都是瓦屋,瓦屋低矮,光線昏暗。工廠宿舍沒有建好時,我在這里還住過兩年。這里的瓦屋里住著三教九流的人,一到傍晚,河邊的人就多了起來,大多數(shù)是帶孩子的老人,有的老人還在河邊賣早點、賣豆腐花、擺水果攤,有的推著移動小車賣著玩具……這些背井離鄉(xiāng)的老人,大多追尋著兒女們的腳步,如果沒孩子在身邊,就會想辦法打零工、做手工、做清潔工、或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發(fā)揮余熱。身處特區(qū),他們跟我一樣,都是帶著夢想而來。
當初我們搬離的龍軍工業(yè)區(qū),一路大刀闊斧改建成深圳北站的某個邊角部分,建立了一座時尚新穎開闊的高鐵站。每次來回這里,我恍若看到了一個小漁村的華麗轉(zhuǎn)身。深圳北站作為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建筑標配,它的出現(xiàn),標志著時代的高速發(fā)展,生活的交通便利。如果你來到這里,你會發(fā)現(xiàn)你再也找不到當年的龍軍工業(yè)區(qū)了,這里變成了一棟棟聳立的商品房。那些高樓大廈間,一叢叢一蓬蓬的鳳凰樹,木棉樹,香樟樹,榕樹,紫荊花,洋鳳凰等穿插其中。
是的,深圳不是當年的深圳,我們也不是當年的我們。我?guī)е鴫粝?,一路行著,哪怕走得跌跌撞撞,對文學卻是一如既往堅持初心,在網(wǎng)絡上碼字忙得不亦樂乎,后來又寫下長篇小說《我到天堂嫁給你》。這時,隨著《勞動法》的健全,我與老公工種的變化,我們的工資待遇提高不少,生活條件自然也變好了,家里蓋起了一棟樓房。2008 年,我個人擁有了一臺海爾手提電腦。從此后,不加班的時候,我就坐在家里,要么在網(wǎng)上看文章,要么在論壇寫文章。2016年,一個朋友告訴我,說在網(wǎng)上看過我的不少文章,感覺文筆還行,不如投給雜志試試——直到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宅得太久,忽略了關注現(xiàn)實的刊物。
投稿了一次又一次后,我開始在《打工文學》與《丹荔》上發(fā)表純文學作品,同時我也參加全國各地征文比賽。盡管這些報紙雜志是內(nèi)刊,然而它們給了新作者極大的鼓勵,如同《惠陽文藝》《南飛燕》《東莞文藝》《民治·新城市文學》等刊物,都是我走向外刊的精神支柱,讓我在黑暗的境地,不忘努力地打撈自己。
夜深人靜的時刻,往往是我自由碼字的開始,有時,我可以熬夜寫到凌晨。明知投稿的過程艱難曲折,但是我還是義無反顧追夢而行:開始大量地往外投稿雜志。我知道,我必須再次出擊,有句話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如果一個人做事情,總是懼怕失敗不踏出第一步,那么他永遠不會成功。至于那句“不問收獲,只管耕耘”,同樣也是騙鬼的話。試問,你不想收獲,你拼命地耕耘干啥?難道僅僅為了自娛自樂?如果所有的人都這樣茍且地活著,這個社會何來前進與發(fā)展?至于未來與明天,難道任其一日復制一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若真如此,人生何來意義與價值之說?人是群居的高級動物,他的普世價值觀就在一言一行字里行間,渴望得到認同與欣賞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那些遁世索居者,即便是尼姑,和尚其實也是群居而活,在各自的蒲團上,敲著木魚的功課,日復一日誦唱著自己的經(jīng),即希望超度自己也能超度別人,更希望死后成為活佛成為舍利供世人敬仰;你說,你活著還能“只問耕耘不問收獲”嗎?
唯有努力再努力,才不會辜負自己的年華,從而使自己的靈魂有片棲息地。跌倒了,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擦擦淚水,再繼續(xù)往前走。
在我堅持下,我的作品先后在《椰城》《星火》《滇池》《嘉應文學》《遼河》《牡丹》等刊發(fā)表,更加深深地激勵鼓舞著我。我堅信,命運總會眷顧努力的人。2019 年,我的一篇散文被《十月》雜志刊用,這次刊用,從某種程度來說,它為我打開了一扇“信心之窗”。通過這扇窗戶,我看到了明月星辰大海,看到了外面更加遼闊的世界。于是乎,從閱讀到參加征文到投稿,我又開始充滿斗志,充滿激情地往前奔跑著。在獲獎方面,五年的時間,我先后獲得各級文學獎項百余次,其中,第三十屆“東麗杯”孫犁散文優(yōu)秀作品獎,讓我離夢想的距離更近一步。當然,追夢的過程很艱辛,要靠自己身體力行,日積月累地多加付出才行。
我知道,生活多姿多彩,文學道路亦漫長曲折,我沒有理由停下追夢的腳步,我會用余生去學習去熱愛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