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紅許
在冬天,在春天……為了尋找一截久違的徽墨,我孑然一人蹀躞在虹關墨染了一樣的舊弄堂里,闖進一棟又一棟裝滿了故事的深宅老院。我安慰自己,哪怕僅遇見寸許徽墨,也心滿意足。行走在虹關,我一次又一次向墨的深處挺進,去追尋墨的身影。
婺源一文友善意地提醒我,虹關徽墨以及制作徽墨的人很難找了,你這樣沒有目的地尋找,白費心神,徒勞無功。我不甘心,相信在虹關一定還有人掌握了徽墨制作技藝,他們會告訴我很多關于徽墨的記憶。
欣慰的是,季節(jié)扯起的丹青屏風里,總有一棵需十余個大人合抱的千年古樟,華蓋如傘。人累了,就在樹下坐一坐,仰望綿延浙嶺,聆聽“吳楚分源”的回聲。穿村而過的浙源水、徽饒古道,把瑣碎的日常生活串成一幅恬謐幽靜的水墨畫,人在畫中,畫在人中。昔日販夫走卒、野老道者的身影在徽墨涂抹的山水間漸行漸遠,一絲淡淡的憂傷悄然在心里泛浮,隨著雨滴從瓦片上、樹葉間滾落下來,把人帶進夢里故園。
虹關佇立,徽墨式微。近百年來,科技的迅猛發(fā)展帶來了各式各樣的書寫工具,使得人們迅速地“移情別戀”。墨與硯臺的耳鬢廝磨,早已被墨汁橫插一杠,近年來漸漸被人遺忘。到后來,實現(xiàn)了從紙張到數(shù)字化的華麗轉身,書寫也已成為少數(shù)人的事情了。墨更是被束之高閣,制墨傳習幾乎無人問津。
墨,松煙的精靈,千百年來忠實地在紙上履行職責,一撇一捺站立成墨黑的姿勢,氤氳香氣里承載著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漳谱鳛E觴于南唐,興盛于明清,享有“落紙如漆,萬古存真”之美譽。聽說,北京故宮博物院還保存著數(shù)十塊虹關徽墨?;漳珶o聲,虹關有幸,虹關人因此而自豪。水口、民居,顯然還有徽墨等,讓虹關獲得了“中國歷史文化名村”的稱號。
虹關,等待著人們?nèi)ゲ亮吝@張泛著黑色光澤的名片——“徽墨名村”。在一棟民居內(nèi),我興奮地發(fā)現(xiàn),有人在挖掘、研發(fā)傳統(tǒng)徽墨工藝,遺憾不見墨工,不知那一雙手是怎樣搗鼓著黑色的詩篇。不大的臺面上擺放了刀、小錘、木槽、墨模等工具,還有一些不認識的物品,想必都是與徽墨有關的器皿、墨料。壁板上掛有制墨工序圖《一塊墨的前世今生》:點煙、和料、烘蒸、杵搗、揉搓、入模、晾墨、描金。從采取數(shù)種原料到試磨鑒定墨質(zhì),一錠墨才得以面世,具體制作起來,其工序之繁復豈是圖解所能說得清楚的?想想真不容易,一錠墨,千搗萬揉,濃縮的是精華,濃縮的是民族文化。
不經(jīng)意間,我瞥見閣樓上站著一個白髯飄飄、仙風道骨的先生,便主動打招呼。他詢問了我的來意,邀我上樓喝茶座談。我,一個尋找徽墨的陌生人,沿著屋內(nèi)與廂房連成一體的木質(zhì)樓梯,漫步走上閣樓,輕輕地踏在樓板上,咿呀作響。我生怕踩醒了乾隆年間經(jīng)營徽墨的原始賬本,生怕踩碎了歲月的痕跡,更生怕踩破了一截遺落的留著明代指紋的徽墨。
先生姓葉,一個隱者、居士、制筆者,放棄大城市的舒適生活,只身走進虹關,設立工作室,執(zhí)刀執(zhí)筆,刻刻寫寫畫畫。興致來了,葉老師揮毫潑墨,正是徽墨磨出的漿液、芳香、光澤,正是新的徽墨傳人制作出的徽墨。磨墨時,細潤無聲,我卻聽到了墨與硯臺的呢喃細語。觸摸著徽墨的韻律,我看到了,看到了徽磨沿著紙的紋理在翩翩起舞,入紙不暈,書寫流利,濃黑光潔。真想只做一個書者,舀一瓢清清的湖水,每日輕柔磨墨,從容鋪紙,蘸墨揮灑,過上一段墨落紙上蕩云煙的幽靜生活。
在虹關尋墨,我不為藏墨之好,只是警醒自己要時刻保持一顆對文化敬畏的心。在尋找徽墨中,我領略到徽墨走過的千年歷程,也感受到濃淡相宜的虹關凸顯出的古村文化。虹關,坐落在和風細雨敲開的綠茵茵的帷幔里,是徽墨潤開的一首唐詩。深入其中,似穿越在一闋宋詞里,時光鋪陳,歲月靜好。
驀然間,發(fā)現(xiàn)村口一小店屋檐下旗幡招展——“有徽墨出售”,我加快腳步走去,帶一截虹關徽墨,去描繪心中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