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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中記

2022-02-24 01:16
延安文學(xué)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七爺先人二叔

張 靜

1

節(jié)氣已經(jīng)是春天了,午后,靜坐陽臺,一抹煦暖的陽光夢一般漂浮在樓宇之上。窗外雖無春色跡象,卻有淡青般的云煙和蕭疏草木的暗黃隱于天地之間。

不知不覺,年氣漸散,如同揮別一個往復(fù)循環(huán)的季節(jié),總讓人莫名惆悵。這份惆悵源于很長時間以來,我一次次走在回鄉(xiāng)的路上,又一次次如蒲公英般散落天涯,期間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的各種聲音和印痕落在舊歷年的門檻上,將那些黯淡了的鄉(xiāng)音以及發(fā)酵了的鄉(xiāng)愁,從隱匿心底的某個角落拽出來無限擴張和放大之后,又再次拋卻在身后。

依然記得曾經(jīng)回夫家過年的焦灼和艱苦:

那時,和夫一起擠在小城唯一一趟直達(dá)禮泉的長途車,我抱著十個月大的兒子坐在過道里或行李包上,困頓打哈欠樣子;

那時,兩歲大的小子,從車窗里被塞進(jìn)去再掏出來,哇哇大哭的樣子;

那時,暮色靄靄,一家三口提著大包小包蹣跚在大雪彌漫中,深一腳淺一腳地靠近炊煙繚繞的村子時,大老遠(yuǎn),小子看見路邊來接應(yīng)的小叔子和侄子,飛也似地狂奔過去……

如今,有了自己的代步車,總算不用遭受歸途的顛簸和勞頓,但那些留在記憶里舊歷年的滋味,欲說還休!

臘月二十九,夫的單位才放假,我們舉家開始真正意義上的回鄉(xiāng)。出城時,平日里擁擠喧囂的街道很寂靜,20 路、53路公交車緩緩從我們車旁開過來,里面坐著稀稀落落的乘客。忽而感慨,這年啊,就這樣掏空了一座城。

兩個多小時后,路過長命寺村的路口,老公有些困乏,便將車靠著路邊停下,準(zhǔn)備迷糊一會兒。此時正是午飯時間,新修的寬闊的馬路上空蕩蕩的,大路兩邊,是成片的麥田,麥田盡頭,散落著幾處村落,有淡藍(lán)色的炊煙飄向天空,像極了一幅寂靜的油畫。

我下了車,在路邊伸展一下胳膊腿兒,十米開外,一男子在路邊徘徊,麥田埂下,蹲著一個女的,嘔吐不止,臉色煞白。

我不由多看了幾眼他們,感覺那男子的身板和模樣有幾分熟悉,便往前走了幾步,原來是我的同學(xué)張斌,正一臉的焦灼和彷徨無助。

他也同時看見了我,像是遇見救星一般,大踏步向我走來。

彼此熱情地寒暄幾句后得知,我這位同學(xué)已經(jīng)有七八年沒有回老家過年了,之前的羊腸小路變成了好幾條大路,他竟然不知道要從哪一條路將車子拐進(jìn)去。

看著他的窘迫相,我的心中忽而涌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三十多年前,我和他一起成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幸運兒,畢業(yè)后,我留在了陜西,他去了深圳,算是事業(yè)有成吧,但卻很少回家,在他的印象里,家更多是年少時的模樣,是記憶里不可更改的符號。

三十多年了,我和他見面的次數(shù)沒有超過三次,但我們會經(jīng)常在小學(xué)微信群里問候彼此,熟悉彼此。過年對南國的張斌來說,總是與很多意外狀況和尷尬的笑話疊加在一起。比如有一次聊天,他說二十多年前,曾帶著新婚妻子回家,也是舊歷年,他開著滿載禮物的車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半天,卻怎么也找不到自家的門。原因是因為村里整體規(guī)劃后,家家戶戶的房舍和院落都建成了一個模樣,連紅色的大鐵門和門上掛的燈籠也幾乎一模一樣,難以辨認(rèn)。

那日,好像是個大中午,家家戶戶的門緊閉著,幸好走來兩個小女孩。他趕緊下車,從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問,小姑娘,張苗家是哪個?其中一個女孩歪著頭,看了他幾眼,并不開口說話,那眼神似乎在問,你是誰,從哪兒來?

另一個愣了幾秒鐘,戒備一下子放松了,說,就是門口對聯(lián)上寫“吉祥如意”的那家。

他就這樣找到了自家的門,停車,鎖車,推門,輕輕喚幾聲,“娘,在屋么?”聲落,他的老母親便急忙從屋里出來相迎,滿頭的白發(fā)如風(fēng)中飄搖的枯葉。

再后來,依舊會在微信里看到張斌的事業(yè)越做越大,錢越來越多,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錢成為他維系家族、維系故鄉(xiāng)的砝碼。比如那年,他的哥嫂要蓋新房了,他二話沒說,打回來8 萬塊;又一日,村里的廟要翻新了,他當(dāng)即捐了5000 塊,名字刻在廟門前的石碑上最顯眼的地方;前年,村里要鋪路了,每戶每人1000 元,他掏了父母的,又掏了哥嫂一家四口的;這個冬天里,他的母親住院了,同樣的,他出錢,哥嫂出力,總之,錢解決了千里之間太多的牽絆和麻煩。

因為要趕路,我們就此別過,看著他的車子拐進(jìn)那條筆直的鄉(xiāng)間小路,我的心里卻再也平靜不下來,不知這一次,他還能找到自己的家門不?

2

年三十,照例是要請先人和安神的。

記憶里,我爺和父親去很遠(yuǎn)的老墳里請先人,倆人在那片早已夷為平地的麥田里爭執(zhí)起來。我爺說,往右些。父親說,不對,往左些。爭到最后,誰也不爭了。尤其是爺,幾分無奈又幾分幽默地說了一句,都是一個村子的先人,給誰燒都一樣。說完了,席地而坐,一張一張燒著紙錢,倒著白酒,撒著油花饃,嘴里絮絮叨叨,大抵意思是讓先人們吃好,喝好。說了好一陣,才從地上起來,轉(zhuǎn)身走開。屁股上的塵土,隨風(fēng)散落。

如今,村子里,請先人多數(shù)靠老輩。如村里的二叔,眼睛不好,前幾年請先人,都是兒子陪著去的。今年,二叔想讓自己兩個孫子一起去,順便認(rèn)一認(rèn)先人的墳,免得日后不記得先人的墳準(zhǔn)確位置。誰知那倆人淘氣地說,才不愿意呢,那是你先人,還是你自個去請吧。后來,在二叔聲色厲俱之下,總算去了。可是,一路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給先人燒的兩卷黃紙被胡亂輪著玩耍。二叔一氣之下,踢了兩人一腳,結(jié)果,倆崽子撒腿跑了,剩下二叔一個人坐在先人的墳頭,獨自郁悶。他小心換下墳頭一塊磚頭下面的舊黃紙,換上一張新的上去,然后將四周干死的枯草清理干凈,最后,點燃了一根蠟燭,三根香,一卷卷黃紙和紙票,緩緩燒起來。他的眼前,是先人溫和慈祥的笑臉和一襲青灰色的布褂子,似乎告訴他,勤儉持家不能忘,豐衣足食不能忘,忠厚賢良不能忘……可這些家門曾經(jīng)的諄諄之語,如今,又說給誰呢?

二叔旁邊不遠(yuǎn),是三伯和他兒子軍娃的墳,被一堆稍微新一些的黃土簇?fù)碇?,在風(fēng)中靜默。三伯和兒子軍娃死于一場車禍,是在去年的深秋時節(jié)。冬天里,軍娃媳婦撇下兩個孩子另外尋了下家,三娘獨自一個人撐起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如今,這年三十的上墳,無一例外落在這兩個幼小的孩子身上。倆孩子顯然不懂上墳請先人里深藏的含義,手里拿著黃紙和蠟燭不知道如何操作。二叔父親拍了身上的土,默默走到倆孩子跟前,手把手交給他們,跪地,點蠟燭,燒紙,點香火,磕頭,一道道程序一絲不茍地下來了,動作和表情從開始的怯生笨拙到后來的大方自如,二叔才覺安心。

上墳回來路上,二叔一邊摸著兩孩子的頭,一邊講,我三伯和軍娃如何起早貪黑種菜種西瓜,如何風(fēng)里雨里編席賣掃帚,又如何積攢家業(yè)興旺家門。二叔想讓孩子們記住和秉承父輩們沿襲下來的家風(fēng)和門規(guī),走好腳下的人生路而已。

二叔說這些的時候,墳地頭又過來幾個人年輕人,多是從外地打工回來,手里拿著紙票和香燭,上墳遇上了,彼此說說笑笑,還相互打趣,比如張三笑話李四,說他給先人燒的錢太少了,咋不買些面值億元的票子。李四說,看把你能的,給你先人那么多錢,當(dāng)心你先人到處找小三!說完,兩個人擠擠眼睛,吹著口哨,揚長而去。

二叔遠(yuǎn)遠(yuǎn)聽到了,眉頭緊皺,一種難以言說的復(fù)雜情緒堵住了胸口。也是的,如今,在鄉(xiāng)下,這種沒有追憶感、緬懷感的上墳,越來越流于形式,導(dǎo)致的結(jié)果將是老一輩人對后一輩人的影響正在減弱,后輩對先輩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和淡化,也許再過十年,或者二十年,村子里的上墳和請先人的活動也許會消失的。

如今,在公婆家里,請先人也是以年紀(jì)大的人為主。待做完這一切,婆婆來到我屋里聊天。說是聊天,更多是聽老人家講這個村子里那些不熟悉的人名字下面發(fā)生的心酸故事和悲歡離合,也聽這個村子里存在的N 種貧窮和N 種死亡方式,它們就像幾張永遠(yuǎn)沒有黏連的外皮,各自光鮮,各自粗糲。

在這里,夜晚的風(fēng)很大,呼呼作響。大到風(fēng)會從這家的梧桐樹竄過去,伸向那家的窗臺邊上,聽幾聲孩童的哭聲,再聽幾聲老人的嘆息,最后停留在堂屋里幾張懸掛著先人照片的黑色相框前,似在竊竊私語。

婆婆嘮嗑完了,會自言自語,今黑的風(fēng)咋這么大,是不是誰家忘了請先人了,先人跟著風(fēng)自己回來了?

3

說說安神吧。

在關(guān)中老百姓心目中,年是人和諸神共同擁有的日子。打我記事起,老輩們都會說,安家先安神,年要過好,家宅六神也要敬好。后來我知道,這“六神”指天爺、土地爺、灶王爺、財神爺、倉神爺、龍王爺,他們各司其職,共同庇佑一個家門的興旺與安寧。

起先,我總是記不住“六神”的名字,胡亂張貼,張冠李戴。每每我婆看見了,急得滿臉通紅,小祖宗,瓜女子,不得了了,你咋連灶爺、天爺都能弄錯呢,可不敢,要遭罪的。

接下來,在婆一遍又一遍的諄諄引導(dǎo)下,我終于弄明白了:天爺是天上的欽差,有生殺予奪的尚方寶劍,即所謂“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土地爺是看護(hù)家院的,“進(jìn)門一老仙,四季保平安”;龍王爺管吃水和莊稼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倉神爺保佑全家吃了上頓有下頓,糧倉飽滿,取之不竭,年年有余;財神爺保佑一家子財源滾滾;最有趣的是灶王爺,“人間司命主,天上耳目臣”。他是管一家口糧的,每到臘月二十三,他要清點家里人數(shù),向天庭申報一家的口糧。于是,家人便在這一天好吃好喝地招待他,灶王爺吃了濕的,拿了干的,自然要替人說好話了。

如此看來,一個家,若是沒有這些神靈的庇護(hù),就像沒有爹娘照管的孩子,長不大,長不壯。村里人拌嘴了,會時不時地冒出一句“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娃等著,會有報應(yīng)的一天!”至于過年時請神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說了。

婆在世時,每逢初一和十五,對家里六路諸神都要進(jìn)行一次很有儀式的上香和誦經(jīng),其虔誠之模樣令我費解。還有,平日里,家里做了改樣飯,這第一口,絕對是土地爺,我們家?guī)缀跛腥硕荚羞^端著第一碗臊子面,來到土地爺堂前,彎下腰,灑些湯水、幾塊豆腐丁、幾片黃花菜,或者幾根面條,奠一奠身居高堂、留著一撮花白胡子的土地爺,這份習(xí)慣,一直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

戊戌年,蟄居公婆家,一個有著太多塵土飛揚的渭北旱原村落,年在這個村子里,除了年三十要去墳里請先人之外,似乎沒有其他太多的標(biāo)記。倒是從大年二十八開始滿村子纏繞的煮大肉、蒸糯米、炒醬辣子等各種味道和氣息綿綿不絕。我在村里走了一圈,只有兩三戶人家門上貼著春聯(lián)或者掛著燈籠,大部分人家的土墻、磚墻、柴門、鐵門上都是光禿禿的。

傍晚時,太陽落山了,一抹夕陽掛在遙遠(yuǎn)的天邊,天空是灰色的,靜謐,安詳。風(fēng)吹過,有些涼。我順著風(fēng)聲望過去,背陰處的墻角有成片未融化的、厚厚的積雪,一層懨懨的黑色。路邊墻頭下幾棵樹,落盡了葉子,在風(fēng)中抖動瘦長干枯的細(xì)枝。

夜色漸漸稠濃,四周寂然,我深深感到,其實自己身體里揮之不去的涼意或許來自除了我眼前零散坐落的房子、樹木以及土墻之外,還有漸次漫上來的那份無邊的空曠。

要說的是,夫家這條巷子里,往南,還是有些人氣的。比如偶爾,會從一家大門里傳來說話聲、電視聲和泊車聲。比如,突然從一扇門里竄出兩個頑皮孩童,手里拿著鞭炮,在空中劃過,一陣噼啪后,笑聲蕩漾。再比如,有男人打牌回來了,可能輸錢了,女人嘴里甩出幾句難聽的數(shù)落聲,惹得院子的狗“汪汪汪”地叫個不停。男人自知理虧,不敢給女人發(fā)作,只好朝狗吼了一聲。那狗仿佛很知趣,乖乖縮回墻角,一聲不吱。不一會兒,院子里又清寂下來。

往北的幾家,大門緊鎖,好像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幾戶人家。問及公公,他說,其中一戶,我叫五爺,舉家去新疆好多年了,一直沒回來過,原因是五爺家跑長途運輸?shù)膬鹤釉谧约议T口倒車時不小心碾死了鄰家七歲的男童,結(jié)下了仇怨。后來雖然經(jīng)過村長和族人調(diào)解,賠了人命錢,但家里還是被砸了個稀巴爛。再后來,死了孩子家的女人隔三差五總是以各種借口對五爺家人進(jìn)行謾罵和欺負(fù),有時還將大糞抹在他家門栓上,到最后,五爺家里養(yǎng)的雞和豬莫名被毒死。五爺雖然心里很生氣,但總歸是自家兒子惹的禍,覺得理虧,只能忍著,實在忍不住了,只好全家投奔親戚去了。一晃,好多年過去了。

此時,我回望那銹跡斑斑的門鎖上,落了滿滿一層土,門扇上,兩張發(fā)黃的、殘缺不全的花紙,被寒風(fēng)吹徹后,依稀可辨是門神,寂寞守護(hù)著這座院落。

4

是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醒來的。睜開眼,天還未完全亮,婆婆早已起來,將院子從前到后清掃完畢,順道給我說,前后院我都掃過了,今兒就這一次,等會兒放完的鞭炮碎屑、屋子里的糖果瓜子皮之類的,留著,明早再動笤帚掃了。這是咱鄉(xiāng)下的習(xí)俗,還是要講的。

母親說話不無道理。我嫁到婆家,每年回來的天數(shù)少而又少。起初,它完全是陌生的,陌生的村子,陌生的人,陌生的空氣,我在種種無所適從的陌生感中漸漸熟稔和自如起來。每一個舊歷年,我都會隨夫回到這里,就像滿樹的葉子,無論被風(fēng)吹多遠(yuǎn),肯定會有一片,還會被吹回來。

在這里,我被貼上石潭鎮(zhèn)西店頭八組董氏家族第十二代后人的標(biāo)簽。我的適應(yīng)能力蠻強的,不出幾年,夫家門族里的七爺、八婆、二伯、三娘以及前后左右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鄰里和親戚,我都一一識別,眉清目楚。我甚至認(rèn)為,此后,這里便是我生命里走不出去的故鄉(xiāng)了。

夫家西店頭村,應(yīng)該算是絲綢之路上的一座驛站,民風(fēng)淳樸敦厚,崇禮節(jié)尊教化。大年初一,在村子里轉(zhuǎn)悠,身旁三兩幼童在玩過家家,一身穿天藍(lán)色新棉襖的小男孩唱著:“小麻喳,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烙油餅,卷砂糖,媳婦媳婦你先嘗……”

我從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給了小女孩,那甜美的微笑在寒風(fēng)中久久飄蕩。

早飯后,隨夫一起去拜年,又是一番感慨和隱憂。村子里靜悄悄的,顯然沒有了前幾年大年初一的熱鬧和歡騰,一些人家的門楣上,去年的春聯(lián)泛著時光的印漬;一些人家,雖然換上簇新的對聯(lián),但大門緊閉,聽不到一絲聲響。

我們要去夫的七婆家拜年。老人家七十有六,算是董家門族里唯一的上輩老人了。七婆住在老宅子里,院子窄而深,三間青磚灰瓦的舊廈房一溜鋪排。檐臺上,鋪著幾塊青石板,被歲月打磨得油亮,同時又泛著一縷冷寂的氣息。記得前些年來七婆家拜年時,七爺尚在人世,夫和門族里的后生晚輩帶著媳婦和孩子依次過來,給七爺七婆磕頭拜年。七婆七爺穩(wěn)穩(wěn)地端坐在炕頭,眉開眼笑如一尊菩薩。在一聲聲洪亮的“七爺、七婆新年快樂,萬事如意”的祝福中,七婆將手伸進(jìn)衣襟里,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粗布手帕,一張一張地派發(fā)壓歲錢,是皺巴巴的兩角錢,然后,是花花綠綠的水果糖、核桃以及大棗一類的好吃的。孩子們一哄而上,圍著七婆嘰嘰喳喳,如鳥兒歸巢一般。

乘著門族里兄弟叔侄拜年的進(jìn)出空隙,七爺會帶著親侄子們?nèi)坷锛腊堇虾诎紫嗫蚶锏倪^世先人,一炷檀香,兩盤獻(xiàn)食,是對祖輩的無限敬畏,一代一代地,這樣衣缽相傳下來,

戊戌年的春節(jié),當(dāng)我再次站在這院子里,門楣上的舊匾“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意味悠長,遒勁有力。據(jù)說是七爺識文斷字的父親寫的,他一生勤儉,與人為善,家風(fēng)溫厚端方,唯一的兒子七爺雖然在家務(wù)農(nóng),卻能傳承耕讀繼世的祖訓(xùn),頗受鄉(xiāng)鄰敬重。

七爺和七婆生育五個孩子,三女兩男,女兒早就出嫁,兩個兒子后來相繼考上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個在深圳,一個在北京,平日里工作忙,好幾年不曾回家,尤其是結(jié)婚有了孩子后,更難得回來一趟了。待七爺過世后,老屋就剩下七婆一個人,獨守這一院陽光和空氣。

七婆見我和夫進(jìn)來,喜極而落淚。她老人家嘴里喊著夫的乳名,滿是褶皺的臉笑成了一朵雛菊。夫給七婆敬上一根煙,攀談幾句,知七婆想念遠(yuǎn)在深圳和北京的孫兒孫女,哪知姐弟倆從生下來到現(xiàn)在,只回來過兩次,每次都水土不服,滿身起紅疹子,連七婆兩個自小生長在大城市的兒媳婦也是,因睡不慣關(guān)中人的炕、吃不慣鄉(xiāng)下人的飯,不出三日,吵著要離開。兒子想多陪陪七爺和七婆,有些不情愿,嬌氣媳婦們就吊個臉,更苦瓜似的。七婆看在眼里,為使兒子不受夾板氣,就打發(fā)各自回城了。自那以后,只有兩個兒子輪換著,在年前回來,打個轉(zhuǎn)身,又匆匆走了。

七婆娓娓道來,幾分平靜又幾分悵然。那一瞬,我忽而在想,自己殘缺不全的鄉(xiāng)愁,大抵是從出嫁那天就開始了,首先是父親名下屬于我的一畝田,很快便被村子收回,我與村子的關(guān)聯(lián)一點點地被扯遠(yuǎn),最后被割斷。再最后,我僅僅成為娘家的客人,我的名字將被輾轉(zhuǎn)刻在店頭村的黃土里。店頭村成為另一個故鄉(xiāng),或者說,我的最終歸宿。

所有的熱鬧是短暫的,大年初二,村子里已經(jīng)有人離開,去了生命里的另一個故鄉(xiāng)。我和夫亦如此,總要離開的。黃昏很快來臨,斜陽漫天,村莊寂靜,寂靜得像一幅油畫。這時,突然停電,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天空飄著幾盞許愿燈,大地悵惘而遼遠(yuǎn)。

晚飯后,和公婆聊天,更多時候,二老是沉默的,像靜穆的植物。我知道,他們已將自己種在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

大年初四,旭日升起,陽光和煦,雪后的西店頭村安暖而沉寂。顯然,舊歷年的帷幕,被如我一般倦鳥歸巢般的人兒徐徐打開后,又徐徐拉上。

回到我的小城,小區(qū)里很安靜,偶爾會在院子里碰見同事、在微信里碰見友人,大家互道一聲,過年好。那一瞬,我深深懂得,過年好,諸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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