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楷強,1993年生于甘肅成縣,現(xiàn)居四川樂山。
山城記
只是一眼,便深陷在這夜色中了。
我幻想著把自己變成一條魚,潛入浩蕩的長江和嘉陵江,銜起一支竹笛,去將巴山尋找。
或可搭上漁人單薄的筏子,深入江腹,窺探?jīng)坝康牟?。也或可沉入江底,親吻沉睡的礁石。
一盞漁火,把塵封的宗卷就此打開。
這里曾屹立著威嚴(yán)的城邦,在滔滔江聲中,與漫長的黑夜對峙。
早已北上的人群與騾馬,再一次把歷史的輪廓放大。
遠去的嘶鳴聲,穿過了群山,與長空碰撞,濺出漫天的星斗。
我看到,棒棒們在夜色中收工,拖著沉重的軀體,消失在人群里。
一支竹杠挽著棕繩,搖晃著這座城市所有飽滿的疼痛。
羅漢寺的鐘聲又響起了,隱約著,為這座城市畫上一個柔美的句號。
黃昏謠
就這樣,黃昏停在鳥群里,點燃幾片墜落的羽毛。
晚歸的人,哼著歌謠,影子被湮沒在林間小道上。
誰會遇見她呢!一條清淺河流,順著籬笆蜿蜒入夢,夢中的白馬,追逐著落日,像一次漫長的修行。
我從沒見過比這更愉快的事,黃昏在天邊,啞默的銅色,映照著萬物歸于寂廖。
這是何其幸福的一天,谷粒飽滿,野薔薇開成你的樣子。
我內(nèi)心深處的孤島,讓我背靠著黃昏和虛無,寫下命運一般的詩行。
可惜我不能追逐天地遼闊,我只能借著植物之名,來填補對這世上所有困惑的認(rèn)知。
它們曾不止一次占據(jù)我,試圖讓我,在這曠野里縱身一躍。
樹木志
那些還活著的樹木,在山頂上淡然記錄著一生的抉擇。
我們離得如此近,我聽見它們的呼吸,正順著葉片延伸,直到被鳥兒的翅膀消磨。
或許,樹木如我一樣,時刻在與詭秘的影子博弈。正如我夢見過的群山和溪流,彼此糾纏,卻沉默無言。
我們的一生如此雷同,從出生到死亡,都為了完成抵達。
與這樣一種生命對視,必須讓靈魂時刻保持虔誠和靜止。就像我們之間的語言,在風(fēng)中枯竭,也會保持靜止。
我知道它們在等待些什么,雷電綻放的瞬間,在暴風(fēng)雨中汲取生命。
然后傾盡一切將身體拋開,向大地獻上靜謐的年輪。
日喀則斷章
到日喀則去,我的血液里泊著遠行的船。
我曾遇到的朋友,就是從那兒來的,那個闊別已久的陌生人,握著空酒瓶,裝下高原上深藍的春天。
愛人已經(jīng)走了,信箱里空落落,我開始細數(shù)發(fā)絲,望眼欲穿。
夜里,我夢到一列北上的火車,從南方的黎明出發(fā),開向一個傳說。
一些靈魂,從薩迦寺而來,沐浴,開齋,把轉(zhuǎn)經(jīng)筒傳給未亡的人。
他們在喇嘛的誦經(jīng)聲里,得到解脫。
我和禿鷲都在追逐這人間的盛宴,被露水沾濕的清晨,饑餓與無知一起抵達。
那是一段五彩的路,我看到人們在與親友告別,與天空告別!
在南方
夜幕下,一場鄉(xiāng)戲即將止息,人群散去,森林在水波的戰(zhàn)栗中消失。
月色早已流遍整個村莊,屋檐沉寂,覆蓋了重疊的花影。
心底隱居的故人,聞著落寞不期而來。
今夜的天空沒有繁星,只有遠去的行人和鳥群,落葉,就是這滿地月光遺失的嘴唇,一遍遍地親吻著他們的名字。
那些還殘留的燈火,穿過瓦縫,點燃了我內(nèi)心深處一片蠻荒之地。
在這里,有人曾親眼目睹過河流誕生的過程,像成年以后,從一個夢境抵達另一個夢境。
長路的盡頭,人們稱其為神明的昭示,抑或是掌握了生命本源的某些物質(zhì)。
它們都曾賦予我特殊的權(quán)利,讓我為花和心愛的女子,起一個動人的名字。
這樣的夜色,很容易讓人放下沉重的行囊,也放下年少時一個只身遠行的夢。
我聽見空蕩的信箋里住著一匹枯瘦的白馬,晝夜長鳴,卻耐不住千里夢鄉(xiāng)空無一人。
為一座城池寫生
一個久居南方的隴南人,憑記憶勾勒一座城池的輪廓。
我出生的那座城,秦時置郡,距今已逾兩千年。
離開她之前,北方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裝著故鄉(xiāng),裝著一生都走不完的遙遠距離。
一枚破碎的陶片,以鮮活的紋路,寫盡了隴地千年的歷史變遷。
縱有黃沙萬里,依舊遮掩不了她發(fā)光的軌跡,一路風(fēng)雨兼程而來,驚駭世界。
她的優(yōu)雅和華貴,超越了一切用古典來命名的肉體。
隴南,一個被文人墨客念及了無數(shù)次的名字,如果你走近她,你便會深切領(lǐng)略到山川的含義。
我生活的那座城,有著永恒的矛盾的記憶。
在那里,我曾無數(shù)次地將自己尋找,用時間換來的遠方,都被她溫柔地握在手心里。
追憶過的落日與河流,原來都帶著她揮之不去的影子。
一個漂泊的人為一座城池畫像,懷揣著無限的敬畏和慈悲!
所有的線條和色彩,在幻想里總是透著不切實際的蒼白。
索性,我還是將她定格在南方的六月吧,用陽光和盛夏去回饋她,用所有盛開著的野花,為她粉飾一個安穩(wěn)的夢境。
將足以媲美江南的風(fēng)光,安放在詩行里,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午后打開再合上。
如果有人詢問我,我會訴說她的博大、謙卑、富饒和遼闊,指引著仰慕她的人在黎明前抵達。
我要告訴人們,一旦走近她,所有的生命都將被賦予全新的意義。
離開她之后,天地蒼茫,筆尖能觸及到的遠方都是幸福的。我眷戀著的城邦,將會在嘉陵江綿延不斷的波濤里被人們傳承和銘記。
沿著一條記憶的曲線,我將順流而下,給遠方的游子帶去故鄉(xiāng)豐收的訊息。
鄉(xiāng)村序曲
我生活的鄉(xiāng)村,隱匿在丘陵溝壑間。
像極了弗羅斯特印象里的小鎮(zhèn),每當(dāng)起霧的時候,一道道屋檐就會融入山間,被濃霧勾勒成天空的樣子。
在一滴澄澈的露珠里,鄉(xiāng)村的顏色被無限還原。
那是所有生命涅槃后的積淀,如同大地豐厚的底蘊一般,可以將一切淺薄的目光掩埋!
她最初的血肉,來自雷電的鞭策和風(fēng)雨的喂養(yǎng),在日月的鍛造下沉重如鐵。
人們用木犁和汗水,為她塑造出挺拔的脊骨。
在鄉(xiāng)村,善于行走的牛羊是錦簇的云朵,它們往哪里移動,哪里就有草木的香氣。
七月,麥子開始成熟,在等待人們的鐮刀前,鄙視麥群里一株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雜草。
傍晚時分,飛鳥入林,麥穗開始分娩,每一粒飽滿的種子,都是她痛并快樂的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