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敏

（麗水學院民族學院，浙江 麗水 323000）

一、西班牙華人社會基本情況

以浙江青田人、溫州人為主的移民潮涌向歐洲可以追溯到20世紀，遷入國以荷蘭、比利時、德國和法國為主。20世紀60年代的荷蘭，70年代的法國都是浙江移民進入西歐的主要國家；80年代，浙江移民潮開始向南歐國家擴張，以西班牙、意大利、希臘等國為主；90年代，又擴大至東歐國家，如匈牙利和羅馬尼亞等國[1]。西班牙是中國新移民的主要移居國之一，從90年代開始中國移民人數(shù)在西班牙迅猛增長。1980年登記在冊的西班牙中國移民還不足1 000人，到1995年達到9 158人，而2000年到2012年間卻增長了15萬之多[2]21，目前，中國移民是西班牙最大的亞洲移民群體。截至2019年，西班牙12.9%的人口為移民人口，其中人數(shù)占前兩位的移民來源國為摩洛哥和羅馬尼亞，而中國移民總數(shù)位居第六，官方登記在冊的大約有23萬人，男女比例基本持平，女性略高。中國移民幾乎遍布西班牙所有的城鎮(zhèn)，但在馬德里和巴塞羅那地區(qū)較為集中，分別約有6萬和5萬人，其次是瓦倫西亞和安達盧西亞地區(qū)，各約有2萬多人①數(shù)據(jù)來源于西班牙國家統(tǒng)計局：www.ine.es（2021年數(shù)據(jù)）。。目前，在西班牙的中國移民主要有臺灣人，浙江青田人和溫州人，福建人，廣東人以及來自山東、遼寧、黑龍江和吉林等北方地區(qū)的“東北人”[3]16，其中有60%到70%來自浙江青田和溫州。

華人移民在西班牙主要從事三大行業(yè)：餐飲業(yè)、零售業(yè)和批發(fā)業(yè)。相較于在該國的其他外來移民群體，華人移民群體中的“老板”比例位居首位。2018年西班牙的官方數(shù)據(jù)顯示，華人移民群體中“老板”比例超過了該群體總數(shù)的53.68%[2]22，即一半以上的華人移民是從事個體經(jīng)營，其余的則大部分是給華人打工?？傮w而言，餐館和百元店仍然是遍布西班牙各地的華人移民經(jīng)營的主要生意，其他類型的生意還包括，新式自助餐館（wok）、壽司店、糖果店、副食品店、點心店、理發(fā)店、美甲店、中西式酒吧、咖啡館、服裝店、旅館、旅行社、中文學校、進出口貿(mào)易公司、服裝加工等。近年來，又因西班牙相較歐洲其他國家更低廉的留學費用，中國留學生來西班牙人數(shù)成倍增長，其中不乏一部分留學生在學成后留在了西班牙，由“留學生”變成了“新移民”。隨著留學生加入新移民大軍，西班牙華人社會不斷壯大，其群體構(gòu)成也日益復雜化。

二、國外研究回顧

國外學者對西班牙華人移民群體的研究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1998年由格雷戈爾·本頓（Gregor Benton）和弗蘭克·皮克（Frank Pieke）編著的《中國人在歐洲》收錄了歐洲各國代表性的中國移民研究，涵蓋了英國、法國、荷蘭、丹麥、德國、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俄羅斯、匈牙利[4]。其中，巴塞羅那自治大學華金（Joaquín Beltrán Antolín）的《中國人在西班牙》（The Chinese in Spain）一文被收入。之后，華金發(fā)表了一系列關于西班牙華人移民的文章，但主要的研究對象是加泰羅尼亞地區(qū)的華人移民。值得一提的是，華金曾在1991年前后在青田縣做過田野調(diào)查，并在該調(diào)研基礎上在1996年完成了他的博士學位論文《親緣與社會網(wǎng)絡在中國人跨國遷移中的作用：從浙江南部到西班牙和歐洲》（Parentesco y organización social en los procesos de emigración internacional chinos：del Sur de Zhejiang a Europa y Espan?a）[5]。2000年，他發(fā)表了《家族企業(yè)：華人社會的工作，社會網(wǎng)絡和家庭》（La empresa familiar.Trabajo,redes sociales y familia en el colectivo chino），重點介紹了華人在西班牙以家庭為基礎的經(jīng)營模式，以及由該種經(jīng)濟模式催生的連鎖移民效應[6]。隨后他又發(fā)表了《中國和西班牙之間的匯款和家庭網(wǎng)絡》（Remesas y redes familiares desde China a Espan?a）[7]、《西班牙的亞洲社區(qū)：全景概述》（Las comunidades asiáticas en Espan? a：una visión panorámica）[8]、《西班牙的中國社區(qū)和經(jīng)濟活動》（Las comunidades chinas en Espan?a y sus actividades económicas）[9]、《跨國主義和亞洲離散群體》（Transnacionalismo y diásporas asiáticas）[10]等文章，出版了著作《加泰羅尼亞的中國人：家庭、教育和融入》（Els xinesos a Catalunya：Família,educaciói integració）、《八仙過海：中國人在西方》（Los ocho inmortales cruzan el mar:chinos en extremo Occidente）等，成為西班牙華人移民研究領域的領軍學者之一。這些前期的研究較為詳細地介紹了西班牙華人移民的移民方式、路徑和基本情況，但主要的研究關注點在華人移民在西班牙社會的歷史現(xiàn)狀、經(jīng)濟活動和生產(chǎn)經(jīng)營模式。

2008年，華金發(fā)表了《社會融入的挑戰(zhàn)：亞洲個案研究》（Los retos de la inserción social：un caso de estudio asiático），從六個方面分析了中國移民融入當?shù)厣鐣仨氁獞獙Φ奶魬?zhàn)。華金教授認為雖然西班牙是一個文化多樣性的國家，由不同文化、不同語言、不同身份的群體構(gòu)成，但是中國移民從到達西班牙到融入西班牙社會，仍須應對六個方面的挑戰(zhàn)。第一，要使身份合法化。在這過程中，許多人因為語言等方面的問題會通過中介獲得相關的身份文件，但是為此他們也必須付出高額的中介費[11]184-186。第二，語言關。中國移民群體的特點是年輕化，基本都是青壯年，且文化水平較低。移民到達西班牙后的首要任務是盡快投入工作，以獲得報酬來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因此語言的學習往往比較緩慢且滯后，甚至最終無法克服語言關[11]187-189。第三，偏見和固有思想。西班牙社會對中國人存在的偏見和固有思想主要有：中國人“不愛表達”（inexpresivos）；“中國人經(jīng)常笑”（但作者認為實際上中國人的笑有時候是面對沖突時緩解尷尬和避免更大的沖突的表現(xiàn)）；中國人是“沉默的”“隱藏”的群體；中國人“深不可測”（hermético）；中國人是“異族的”（exotismo）；“中國人工作很努力”（son muy trabajadores）等[11]190-193。同時，華金認為，偏見和固有思想是雙向的，這也是阻礙華人融入當?shù)厣鐣囊蛩刂弧Ｖ袊藢ξ靼嘌廊艘灿衅姾涂贪逵∠?，如大多?shù)中國人認為：西班牙人很“混亂”（caóticas），西方人說話方式很“直接”[11]192。第四，西方媒體對中國和中國人形象的“污名化”。第五，當?shù)厣鐣θA人的歧視、排斥和種族主義。最后，作者闡述了中西方兩個社會不同的文化價值觀是中國移民今后立足和融入西班牙社會須要應對的第六個挑戰(zhàn)，但他認為建立在相互理解基礎上的文化相互認同是中國移民走出以上困境的出路，但這需要雙方共同努力[11]200-209。西方社會對中國和中國人的偏見很大程度上與西方媒體的“污名化”報道有關。為此，華金教授的《黃種人威脅？地緣政治和全球化之間西方對中國的想象》（Peligro amarillo?El imaginario de China en Occidente entre la geopolítica y la globalización）從歷史成因和地緣政治等方面闡述了現(xiàn)在西方盛行的“中國威脅論”是過去“黃種人威脅論”的變體，是政治因素主導、西方媒體渲染、經(jīng)濟利益沖突下的產(chǎn)物[2]36。

另一位研究華人移民比較突出的是西班牙學者馬德里自治大學的孫歌迪（Gladys Nieto），她曾于2003年發(fā)表《中國人在西班牙》（The Chinese in Spain）[12]，《西班牙的中國移民：社會融合的定義與表 現(xiàn)》（La inmigración china en Espa n?a.Definiciones y actuaciones sobre integración social），后文著重探討了華人社團和協(xié)會在華人融入西班牙社會過程中的作用和表現(xiàn)。她認為，華人移民群體是所有西班牙移民群體中被了解較少，被定義為融入程度不太高的外來移民群體。雖然近些年當?shù)厝A人社團和協(xié)會也試圖通過積極參與當?shù)厣鐣顒觼碚宫F(xiàn)當?shù)厝A人想積極主動融入的一面，但是整個華人群體融入程度還是不夠的[13]。接著，她在2007年出版了在其博士論文基礎上修改完成的專著《西班牙的中國移民：一個與祖國密切相連的社群》（La Inmigración China en Espan?a：una comunidad ligada a su nación）。該專著主要探討了西班牙各類中國社團和協(xié)會在跨國移民融入當?shù)厣鐣^程中所扮演的具有“爭議性”的角色[14]。但是，社會融入的定義是多面的，總體而言，華人移民借助族群網(wǎng)絡，依靠族裔經(jīng)濟，在西班牙當?shù)刂脴I(yè)投資。因此，華人群體就業(yè)率高，加上文化因素影響，與來自其他國家的移民群體相比，并不是沖突性很強的外來群體。而對于西班牙華人群體中較高比例的“個體經(jīng)營”，即“老板”現(xiàn)象，應用經(jīng)濟學教授羅梅羅（Romero Isidoro）和他的博士生發(fā)表的《分析社會資本對個體經(jīng)營的影響：對中國移民的個案研究》（Analyzing the influence of social capital on self-employment：a study of Chinese immigrants），強調(diào)了華人對社會資本的運用，特別是對于“關系”作為資本的運用[15]。

華金和他的夫人阿美利亞（Amelia Sáiz López）2013年的文章《從中餐館到西班牙酒吧：西班牙華人企業(yè)的演變和他們與族群的復雜關系》（Del restaurante chino al bar autóctono.Evolución del empresariado de origen chino en Espa n?a y su compleja relación con la etnicidad）分析了西班牙中餐館行業(yè)的發(fā)展歷程。研究結(jié)果顯示，隨著華人移民群體在西班牙的擴大，中餐館行業(yè)趨于飽和，傳統(tǒng)的中餐館競爭壓力越來越大，因此出現(xiàn)了一些新式的中餐館，如自助餐店（wok）、壽司店等[16]。近些年，華人又開始從西班牙本地人那里接手經(jīng)營酒吧和咖啡館，并保留原本的菜單而不再主打中國菜，這也成為了華人融入當?shù)厣鐣囊粋€新路徑?！赌鎰荻希好鎸?jīng)濟危機的西班牙中國工人和企業(yè)家（2007—2013）》（A contracorriente.Trabajadores y empresarios chinos en Espan?a ante la crisis económica（2007—2013））就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了分析。在西班牙經(jīng)歷經(jīng)濟危機后，西班牙經(jīng)濟整體下滑，失業(yè)率增加，移民群體也同樣深受影響，西班牙的移民數(shù)量也因此減少。但是中國移民的數(shù)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逆勢穩(wěn)定增長，族裔經(jīng)濟繁榮發(fā)展并向新的領域拓展，特別是餐飲業(yè)開始向新型的餐館轉(zhuǎn)型甚至發(fā)展到本土的酒吧和咖啡館[17]。隨后，華金的學生，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教師王子剛，發(fā)表《突破與創(chuàng)新：2008年經(jīng)濟危機后西班牙華人企業(yè)的發(fā)展策略》一文，分析了華人企業(yè)為了應對經(jīng)濟危機，采取了“縱向創(chuàng)新發(fā)展”和“橫向突破發(fā)展”兩種發(fā)展模式?！扒罢咧傅氖窃谕恍袠I(yè)多維度的縱深發(fā)展，通過在經(jīng)營和管理模式上創(chuàng)新來達到區(qū)別于同一行業(yè)傳統(tǒng)企業(yè)的目的；而后者則指的是通過跳出競爭激烈和缺乏進入壁壘的傳統(tǒng)市場，在產(chǎn)業(yè)維度上進行突破，探索較高壁壘市場尋求差異化從而規(guī)避現(xiàn)有以及將來可能存在的競爭風險?！盵18]同時，我們也應該關注到，有能力經(jīng)營西班牙本地酒吧和咖啡館的華人，需要對當?shù)匚幕幸欢ǔ潭鹊牧私狻Ｒ虼?，?jīng)營這類酒吧的華人，許多是擁有家庭經(jīng)濟資本支持的華二代。因為成長環(huán)境的影響，他們不僅有語言優(yōu)勢，對西班牙的本土文化又有著一定的了解，這是屬于華二代群體獨有的文化優(yōu)勢，也是他們能夠成功經(jīng)營本地酒吧和咖啡館的重要因素。

阿美利亞也曾到青田做過田野調(diào)查。她的研究主要關注西班牙華人移民女性，曾發(fā)表過相關文章，如：《中國移民女企業(yè)家：適應與延續(xù)》（Mujeres empresarias chinas en un contexto migratorio:adaptación y continuidad）[19]、《西班牙的中國女性：社會資本及其對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策略的影響》（Mujeres chinas en Espan?a.El capital social y su impacto en las estrategias productivas y reproductivas）等。阿美利亞認為，西班牙的中國移民主要來自浙江青田和溫州，但是近些年西班牙出現(xiàn)了一波來自中國東北的移民潮，而來自中國東北的移民并不具備浙江移民那樣成熟的移民家族網(wǎng)絡和社會資本，因此東北女性將與西班牙本地人結(jié)婚作為尋求在西班牙社會地位上升的一種策略，在這種情況下，她們也更加融入當?shù)厣鐣20]。

除上述主流研究，還有一些研究關注了華人移民群體的文化和教育。莫拉加·雷耶斯（Moraga Reyes）分析了西班牙華人移民的“面子”文化，他認為“面子”作為象征性資本并沒有因為移居到西方社會而減弱，而是通過適應新的社會空間表現(xiàn)出其有效性[21]。佩雷斯·米蘭斯（Pérez Milans）關注到了西班牙移民子女的教育問題，挑選了來自摩洛哥、中國和多米尼加的移民子女作為研究對象。因為西班牙社會日益增長的移民人數(shù)使得西班牙學校學生群體的文化背景也日趨多元化和復雜化，一些來自母語為非西班牙語國家的移民學生問題突顯，包括來自摩洛哥、羅馬尼亞和中國等國家的移民子女。這些移民子女西班牙語零基礎，移民前期受教育背景參差不齊，導致西班牙教師在課堂教學的時候面臨很多的困難，甚至無法達到基本的教學目標。關于華人移民子女，作者通過對馬德里的一所中文學校和一所西班牙中學的課堂教學的對比分析，發(fā)現(xiàn)兩國不同的教育體系和教育方式，使得華人移民子女在以師生“口語表達”互動為主的西式課堂中被“誤解”為參與度較低或者“學習態(tài)度不對”，實則是不同的文化背景決定了移民學生在課堂上的不同表現(xiàn)[22]，同時作者也指出西班牙教育體系在融合日益多元文化背景的移民學生群體時還存在很多問題。

三、國內(nèi)研究梳理

目前，國內(nèi)對西班牙華僑華人的研究著述還比較有限，大部分關于歐洲華僑華人的研究基于僑鄉(xiāng)視角或者將歐洲的華僑華人視為一個研究整體，少數(shù)研究專攻歐洲不同國別的華僑華人。大體上看，國內(nèi)的研究主要關注華僑華人歷史、僑鄉(xiāng)經(jīng)濟和文化、華僑社團、海外華文教育、華文報刊和僑鄉(xiāng)兒童等問題。其中，李明歡的《歐洲華僑華人史》對中國人移民西班牙的歷史略有介紹[23]，《歐洲華人商城經(jīng)濟研究》有涉及當代西班牙華商面臨的問題[24]，《21世紀歐洲華人社團發(fā)展新趨勢》梳理了歐洲華人社團的發(fā)展和特點并援引了西班牙華人社團為例證[25]，《歐洲華人社會剖析:人口、經(jīng)濟、地位與分化》提及西班牙的幾次大赦讓非法移民獲得合法身份的例子[26]；高偉濃和陳華的《以新移民為主體的海外青田人同鄉(xiāng)會淺析》涉及部分西班牙同鄉(xiāng)會信息[27]；韋丹輝的《20世紀80年代以來青田華僑華人社團職能轉(zhuǎn)型分析》分析了華僑華人社團職能的轉(zhuǎn)型并有提及西班牙社團[28]。華文教育方面，陳晨等人的《西班牙中文教育發(fā)展現(xiàn)狀與前瞻》探析了西班牙中文教育的發(fā)展歷程和本土化趨勢，其中部分內(nèi)容涉及西班牙華文學校的發(fā)展[29]；夏翠君的《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青田幸村跨國移民之故土實踐研究》通過民族志研究方法聚焦浙江青田幸村青年的跨國實踐，僑鄉(xiāng)青年移民歐洲包括西班牙、意大利等國，他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經(jīng)濟移民，而是故土文化催生的價值取向的移民，而跨國實踐“不僅僅是為了父母，家族或其他社區(qū)成員，跨國實踐也讓移民證明了自己的人生價值，實現(xiàn)了自我發(fā)展的追求”[30]。

專題分析西班牙華僑華人相關問題的有：李明歡的《西班牙華人社會剖析》，對西班牙華人社會構(gòu)成做了比較全面的分析[3]10；西班牙語教師吳恙的《掙扎與希望：西班牙華人移民群體現(xiàn)狀分析》，是較早關注西班牙華人移民群體現(xiàn)狀并引用西班牙語文獻資料的中文文獻[31]；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王子剛的《西班牙社會的中國形象成因分析——論在西移民活動與中資企業(yè)活動對其影響》分析了在西中國移民和華人企業(yè)的經(jīng)濟活動對中國形象在西班牙構(gòu)建的影響[32]，《從數(shù)據(jù)與量化角度淺析西班牙華人社團發(fā)展》探析了西班牙華人社團發(fā)展[33]；西班牙華裔學者周敏康的《西班牙華人社團的組織結(jié)構(gòu)、性質(zhì)與作用》從內(nèi)部對西班牙華人社團給予了分析和研究[34]；谷佳維的《從留根教育到綜合素質(zhì)教育:西班牙華文教育發(fā)展的新趨向》，分析了西班牙華文教育由傳統(tǒng)教育向綜合素質(zhì)教育的轉(zhuǎn)型，從而折射出華人社會的變遷[35]。這些研究都為西班牙華人群體研究提供了較為豐富的資料。

此外，一些西班牙華人民間學者也是西班牙華僑華人研究的先行者。如麻卓民的《西班牙華人社會概貌（一）》[36]《西班牙華人社會概貌（二）》[37]是較早描述西班牙華人海外生活、教育、娛樂、宗教等方面內(nèi)容的文章。徐松華的《海外華人與祖國的榮譽:中國形象25年來西班牙的變遷》以一個親歷者的角度講述了華人形象在西班牙社會的變遷[38]。

四、研究趨勢

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到21世紀初期，國外學者對西班牙華人群體的研究還主要集中在華人移民特點、族裔經(jīng)濟、社會適應和融入等方面。近10年來，隨著相關研究逐漸豐富，關注的問題也更加多元化。總體而言，可以將研究趨勢分為三大類：

第一類，跨國主義（transnationalism）。移民的跨國實踐活動仍然是外國學者關注的熱點，他們普遍認為華人移民是與祖（籍）國聯(lián)系緊密、跨國實踐互動較為頻繁的移民群體。2017年，巴塞羅那自治大學艾琳（Irene Masdeu）博士和阿美利亞教授在《中國跨國空間里的性別、流動及代際交匯》（Género,movilidad e intersecciones generacionales en el espacio transnacional chino）中指出，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崛起而西班牙經(jīng)濟的衰退，活躍于跨國空間的華人移民后代繼承了老一輩的移民“習性”，但是在移民策略和移民方向上發(fā)生了改變，出現(xiàn)了一部分移民后代和資本的回流[39]。該研究也是基于艾琳2014年完成的博士論文《遷移和跨國實踐：歸國移民和中國與西班牙其他交匯點民族志研究》（Mobilitites and Embodied Transnational Practices：An Ethnography of Return（s）and Other Intersections between China and Spain）[40]。她隨后發(fā)表《中國和西班牙之間的移民后代和新遷移》（Migrants’Descendants and New Mobilities between China and Spain）進一步論證了這一觀點[41]。

第二類，移民后代的身份認同和教育。古巴裔美國社會學家波特斯（Alejandro Portes）和西班牙社會學家羅莎·阿帕里斯奧（Rosa Aparicio）在2014年發(fā)表了研究報告《成長在西班牙：移民子女的融入》（Crecer en Espan?a：la integración de los hijos de inmigrantes），該縱向研究在2008年對西班牙5 000多名13至15歲之間的移民子女進行了調(diào)查，2012年又對75%的受訪者進行了回訪。研究結(jié)果顯示，4年后有15%的受訪者輟學，其中10%出生在西班牙的移民子女輟學，而中國移民子女的輟學率為32%[42]。此外，報告顯示，許多中國移民子女放棄學業(yè)的原因是為了加入家族生意或接替父母的生意。這一結(jié)果，與美國的華人移民子女獲得高學歷的比例形成了反差?；诖隧椏v向研究，普林斯頓大學杰西卡（Jessica Yiu）將美國和西班牙的華人移民二代做了比較分析，并發(fā)表了文章《糾正的野心：降低教育野心作為中國華人青年在西班牙的一種適應策略》（Calibrated ambitions：low educational ambition as a form of strategic adaptation among Chinese youth in Spain）。她認為：在美國的華人移民二代平均受教育程度高，因此他們比在美國的其他移民二代經(jīng)歷了更大的向上流動；然而與此情況相反，西班牙華人移民二代，他們的教育抱負和成就都低于來自其他國家的移民二代，這是因為華人移民后代在學校和就業(yè)市場受到的歧視使得他們暫時改變適應策略，通過繼承移民父母的資本當小老板經(jīng)商，努力到達經(jīng)濟上的成功來獲得社會地位的提升[43]。馬拉加大學尤利婭·曼西拉（Iulia Mancila）的《中國移民二代在西班牙的教育：挑戰(zhàn)與機遇》（A second-generation Chinese Student’s education in Spain：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提出，隨著西班牙華人移民人數(shù)不斷增長，華人移民子女學生人數(shù)也增加到了三萬多人，占學生總數(shù)的4%[44]。但目前對該群體的研究還很不足，華人子女在西班牙教育體系內(nèi)受到了怎樣的影響，他們有什么需求等都是今后需要研究和關注的問題。

此外，華人子女的身份認同問題也引起了學者們的關注和探討。尤利婭·曼西拉通過個案研究，分析了一位青田移民二代的成長經(jīng)歷和身份構(gòu)建過程，個案研究的對象雖然在學業(yè)上取得了優(yōu)異的成績，但她表示無法在集體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缺乏歸屬感，由此產(chǎn)生身份困惑[45]。羅布爾斯·雅納（Robles Llana）通過對三個來自不同家庭的西班牙華人移民二代的個案研究，以“世界主義”的概念為分析工具，分析了這三位華人移民二代的生活經(jīng)歷和文化身份。結(jié)果顯示，“世界公民”身份的構(gòu)建，一方面與教育環(huán)境、社會經(jīng)濟地位等條件有關，另一方面是維護個人社會地位的創(chuàng)造性策略[46]。她的其他相關研究也探討了所謂1.5代移民的身份認同問題[47]，并認為這一代移民的身份認同并不只有同質(zhì)性的“雙重文化認同”這么簡單，不同的個體表現(xiàn)出很大的差異性和復雜性[48]。另外，近年來，隨著華二代的成長，他們在社交網(wǎng)絡和媒體上發(fā)表了一些對自我文化身份認同思考的文章和作品，同樣值得關注。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有：吳泉州（Wu Quanzhou音譯）的自傳漫畫《甜辣醬版的西班牙冷湯》（Gazpacho Agridulce）①Wu Quanzhou，作家和漫畫家，是出生在西班牙南部馬拉加的青田籍華二代，她通過自傳漫畫以詼諧幽默的方式描繪了他們一家在西班牙的生活，其中涉及中西文化沖突、代際矛盾、社會融入等熱點問題。西班牙語“Gazpacho”是西班牙南部的代表飲食“番茄冷湯”，作者借此來表達成長在兩種文化之間的華二代矛盾和沖突的文化身份。和她在西班牙《國家報》發(fā)表的文章《關于國籍和身份的思考》（Reflexión sobre la Nacionalidad y la Identidad）[49]，還有葉婷婷（西語名Susana Ye）的紀錄片《出生在西班牙的華人》（Chin?ol y Bananas）②Susana Ye，中文名葉婷婷，記者，是出生在西班牙阿利坎特的青田籍華二代。由她導演的紀錄片“Chin?oles y Bananas”講述了華二代群體在西班牙的成長經(jīng)歷，記錄了他們對自我文化身份的認同和困惑。“Chin?ol”是由西班牙語中國人“Chino”和西班牙人“Espan?ol”的合成詞，用來特指西班牙華二代，而西班牙語“Bananas”這里用來指所謂的“香蕉人”。等。同時，由西班牙華二代發(fā)起，在某社交網(wǎng)絡平臺創(chuàng)建的名為“西班牙的中國二代”的非公開小組成員已達到了2 651人。這些華二代有著相似的移民背景和成長經(jīng)歷，有屬于他們共同的身份標簽，但是因為移民年齡、家庭社會經(jīng)濟地位、教育背景、語言差異等因素，他們的個人認同也會越來越混雜，值得學者們更加深入的研究。

第三類，跨學科類研究。近年來，一些跨學科的研究開始關注西班牙華人在融入當?shù)厣鐣^程中所經(jīng)歷的飲食習慣的改變、住房的變遷和身心健康等問題。鐘萬春（Zhong Wanchun音譯）和華金在2020年發(fā)表的《住房和遷移：西班牙中國移民的居住行為》（Vivienda y movilidad.Comportamiento residencial de la migración china en Espan?a），分析了中國移民在西班牙的住房變遷過程，即要經(jīng)歷三個階段：臨時用房、過渡用房和固定住所[50]。中國移民的住房變化過程和他們的經(jīng)濟活動密切相關。大部分中國移民傾向在自己店面附近購買房子，在生意沒有穩(wěn)定前，他們的住房也相對不太穩(wěn)定，隨著工作和生意的變化而不斷變化。貝納西西（Benazizi）等人《影響加泰羅尼亞華人飲食習慣的因素》（Factores que influyen en la dieta y los hábitos alimentarios de la población inmigrante china en Catalua）從一個比較新穎的角度研究了巴塞羅那中國移民的飲食習慣。研究表明，中國移民在融入西班牙社會過程中既保留了部分的傳統(tǒng)飲食習慣，又同時受當?shù)仫嬍秤绊?，發(fā)生了“飲食涵化”（aculturación dietética）[51]。但該項研究的樣本數(shù)僅為22人且都來自浙江和福建，因此調(diào)查研究結(jié)果有一定的局限性。巴丹塔（Badanta）等人《像中國人一樣工作：西班牙南部華人社區(qū)的期望、工作方式和工作條件》（Work Like a Chinese：Aspirations,Patterns of Work,and Working Conditions of the Chinese Immigrant Community in Southern Spain），對西班牙南部安達盧西亞地區(qū)的133名中國移民的工作環(huán)境和健康狀況進行了研究。結(jié)果表明，中國移民工作時間很長休息時間很短，患有肌肉勞損和精神壓力過大的人較多，這與他們長時間的工作性質(zhì)密切相關[52]。岡薩雷斯·帕斯夸爾等人研究了馬德里中國移民母親母乳率低的原因。研究表明，在西班牙的移民母親通常母乳喂養(yǎng)率較高，而中國移民母親母乳喂養(yǎng)率卻特別低，這是因為她們在分娩后要在短期內(nèi)就返回工作崗位或者將嬰兒送回中國由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撫養(yǎng)，這些都成為保持母乳喂養(yǎng)的障礙因素[53]。

五、對西班牙中國移民研究的思考和討論

結(jié)合以上文獻梳理和回顧，目前國內(nèi)外對西班牙華人移民群體的研究還存在以下方面的不足：

其一，缺乏人類學視角的民族志研究。西班牙學者對華人移民群體的研究采用了較多的個案研究方法，運用了較多的定性分析。但是，目前國內(nèi)學者在這方面的研究還不多，尤其是缺乏較為全面的華人散居者民族志研究。民族志研究可以更好地展現(xiàn)華人散居者在當?shù)氐纳钊病５褡逯狙芯啃枰M行實地田野調(diào)查，因為語言、距離等原因，對于國內(nèi)學者而言，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獲得更大的支持。

其二，對外文文獻的了解和整理不足。因為西班牙是“小語種”國家，西班牙學者更多的是用西班牙語寫作，因此，許多西班牙學者的研究并沒有被國內(nèi)學者獲知。同樣，因為語言等因素，國內(nèi)學者的研究對外國學者也缺乏影響力，外文研究中引用中文文獻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雖然中外學者有自己的學術話語體系，研究立場也有所不同，但是對于移民群體的研究應該有更廣闊的跨文化視野，國內(nèi)外學者也應該加強交流合作。

其三，缺乏對西班牙華人移民群體宗教、婚姻等問題的關注。雖然華人移民在當?shù)厣鐣慕?jīng)濟活動突出，相關方面的研究也尤為集中，但是對于華人移民的情感生活、宗教信仰等關注還明顯不足。西班牙華人群體同族婚姻比例較高，但是對這一現(xiàn)象還缺乏更多層面的研究和關注。而宗教信仰因為其問題敏感性，也一直是被學界忽略的問題，相關方面的研究更是非常缺乏。先前有曹南來對法國華人移民基督徒的相關研究，而移民基督徒現(xiàn)象同樣在西班牙華人移民群體中存在，應該有所關注。

其四，缺乏國別比較研究。西班牙華人移民是中國移民潮在不同歷史時期流向歐洲的其中一個分支，但是目前對于華人移民在不同歐洲國家的比較研究還較為缺乏，特別是同樣以浙江移民為主的其他南歐國家，如意大利、希臘、葡萄牙。

綜上所述，對西班牙華人移民群體的研究應該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相結(jié)合并輔以實地田野調(diào)查，拓展研究的寬度和深度。雖然國內(nèi)外學者的學術立場不同，但是作為研究海外華僑華人的國內(nèi)研究工作者應該更深入了解外國學者的研究，加強國際交流，進一步擴大國內(nèi)華僑華人研究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