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福蒂斯丘爵士是15世紀英國的法學家和政治理論家,他最早研究了中世紀末英國的君主制類型及其與其他君主制的區(qū)別。他的特殊經(jīng)歷使其首次提出英國實行的是“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以區(qū)別于法國的“王室的統(tǒng)治”。上述兩種類型的封建君主制在形成過程和統(tǒng)治方式上大相徑庭,統(tǒng)治結果也截然分明,兩者的優(yōu)劣判若兩途。福蒂斯丘有關“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的理論不僅揭示了中世紀末英國封建君主制的類型,對憲政理論的發(fā)展也具有奠基意義。
關鍵詞: 福蒂斯丘;封建君主制;英國;法國
中世紀英國和法國的發(fā)展模式既相似又互有差異,兩國封建君主制的演變即是如此。以往觀點認為,西歐(以法國為例)的封建君主制經(jīng)歷了三個發(fā)展階段:割據(jù)君主制、等級君主制與專制君主制(absolute monarchy)。①
由于歷史原因,英國和法國的封建君主制必然具有某些相似性。②不過,英國是否像法國一樣存在過專制君主制,或者說兩國的君主制是否基本相同,仍是值得討論的問題。實際上早在15世紀,英國國王亨利六世時期的大法官福蒂斯丘就曾反復論述過英法君主制的差異,其主要觀點對后世學者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以至于19—20世紀許多史學家都在自己的研究中不同程度地涉及英法君主制各自的特點。有鑒于此,本文擬結合福蒂斯丘對英法封建君主制的比較和后世學者的相關研究,對該問題做一探討,不當之處望方家指正。
一、福蒂斯丘其人
約翰·福蒂斯丘爵士(Sir John Fortescue,約1394—約1476)是15世紀英國法學家和政治理論家。據(jù)說,他出生在德文郡的諾里斯(Norris),死于格洛斯特郡的艾布靈頓(Ebrington)。他曾就讀于牛津大學的??巳貙W院,受到許多德文郡鄉(xiāng)紳家族的青睞,被選為塔維斯托克(Tavistock,1421—1425)、托特納斯(Totnes,1426—1432)、普利普頓埃爾勒(Plympton Erle,1429)和威爾特郡(Wiltshire,1437)的國會議員。福蒂斯丘曾為林肯律師公會(Lincoln’s Inn)成員,在蘭加斯特王朝國王亨利六世統(tǒng)治期間(1422—1471)他曾三次被任命為林肯律師公會主官(governor)之一。1438年福蒂斯丘成為高級律師(serjeant-at-law),1441年被任命為御前律師(king’s sergeant at law),1442年升任王座法庭首席法官 (chief justice of the king’s bench),不久后受封爵士。福蒂斯丘曾在17個郡和市鎮(zhèn)做過35任法官,接受過70多個巡回法庭審判的委任狀,參加御前會議,審理王座法庭的上訴案件。參見The Encyclopedia Britannica,Thirteenth Edition,London:The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Company,Ltd.,1926,p.678;The Encyclopedia Americana,New York:American Corporation,1956,p.514;[英]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著,[英]謝利·洛克伍德編,袁瑜琤譯:《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導論,第4頁。也有學者認為,福蒂斯丘生于薩默塞特郡,參見H.J.Randall,“Sir John Fortescue,”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Comparative Legislation,Vol.16,No.2 (1916),p.249.
玫瑰戰(zhàn)爭爆發(fā)時,福蒂斯丘持有與王座法庭同儕不同的態(tài)度,站在蘭加斯特王朝一邊。1461年蘭加斯特軍隊在約克郡的陶頓(Towton)戰(zhàn)敗后,約克家族的愛德華四世(1461—1483)宣布為王,在其即位后召開的第一屆議會上對福蒂斯丘處以叛國罪。福蒂斯丘與亨利六世及王后瑪格麗特等流亡蘇格蘭,并成為流亡政府的御前大臣(Lord Chancellor,又稱大法官)。在蘇格蘭期間,他撰寫了一系列支持蘭加斯特家族的小冊子,其中包括《論自然法的屬性》(On the Nature of the Law of Nature)。《論自然法的屬性》較新版本的節(jié)選收入Sir John Fortescue,On the Laws and Governance of England,ed.by Shelly Lockwoo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1463—1471年福蒂斯丘跟隨王后瑪格麗特和愛德華王子流亡法國,過著窘迫的生活。在法國流亡期間,他擔任愛德華王子的老師。為教導王子,1468—1471年福蒂斯丘撰寫了《英格蘭法律禮贊》(In Praise of the Laws of England)。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導論,第5頁?!队⒏裉m法律禮贊》的較新版本收入Sir John Fortescue,On the Laws and Governance of England.
1470年,沃里克伯爵加入蘭加斯特一方,驅逐了愛德華四世,蘭加斯特王朝短暫復辟。但時隔不久,愛德華四世領兵回國,并最終于1471年在格羅斯特郡的圖克斯伯里(Tewkesbury)戰(zhàn)役中戰(zhàn)勝蘭加斯特王朝的軍隊,愛德華王子陣亡,福蒂斯丘和王后瑪格麗特被俘,亨利六世(在同年稍早的巴尼特戰(zhàn)役被俘后囚于倫敦塔)死于獄中,蘭加斯特王朝滅亡。被俘期間,福蒂斯丘寫下悔過書,撤回了反對約克王朝繼位的論證,向愛德華四世投降,獲得赦免,成為御前會議成員(member of the King’s Council),并向愛德華四世獻上《論英格蘭的政制》(The Governance of England)的修訂本。[英]威廉·塞爾·霍爾斯沃思著,陳銳等譯:《英國法的塑造者》,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60-70頁。《論英格蘭的政制》的較新版本收入Sir John Fortescue,On the Laws and Governance of England.
福蒂斯丘的成就與英國律師職業(yè)的形成和玫瑰戰(zhàn)爭密切相關。14—15世紀英國律師職業(yè)已經(jīng)形成,職業(yè)律師(professional lawyers)處于律師職業(yè)的中下層,包含主官、出庭律師(barristers)和學徒(students)三個等級。位于該職業(yè)頂端的是高級律師和法官,只有高級律師才有資格成為法官,因而國王在任命王座法庭法官前需要先讓其成為高級律師。高級律師與法官屬于被廣泛認可的公職,經(jīng)常被傳喚去擔任巡回法官、出席議會、處理上議院收到的申訴、回答議會和御前會議提出的問題、受聘為御前律師等。不同的職業(yè)律師擁有各自的公會,如主官的高級律師公會(the Serjeants’s Inns)、出庭律師公會(the Inns of Court)和預備律師公會(the Inns of Chancery),其中出庭律師公會又包括林肯公會(Lincoln’s Inn)、內殿公會(Inner Temple)、中殿公會(Middle Temple)和格雷公會(Gray’s Inn),承擔著英國的普通法教育和律師行業(yè)管理的任務。威廉·塞爾·霍爾斯沃思:《英國法的塑造者》,第59頁。該書將“Inns”譯作“會館”,為避免與明清時期的會館混淆,本文參照薛波主編《元照英美法詞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譯為“律師公會”或“公會”(第699頁)。關于英國律師職業(yè)的早期歷史,參見[英]保羅·布蘭德著,李紅海譯:《英格蘭律師職業(yè)的起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梅特蘭認為,英格蘭與其他國家的區(qū)別在于,中世紀的英格蘭有教授英格蘭法的法院,即律師公會。任何機構組織都不及律師公會那樣具有鮮明的英格蘭特征,他甚至主張,中世紀英格蘭的獨特之處不體現(xiàn)在議會和陪審團,因為兩者也都見于其他地方?!暗锹蓭煿珪湍抢锏哪觇b則是我們在其他地方無法找到的”。 [英]弗雷德里克·威廉·梅特蘭等著,易繼明、杜穎譯:《英格蘭法與文藝復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3-64、68、69頁。西歐中世紀大學只教授羅馬法和教會法,直到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都是如此,因而在英國以外的其他西歐國家,民族法教育中斷數(shù)世紀之久。隨著時間的推移,律師公會發(fā)展成為中世紀英國的法律教育體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存在成為英國法在中世紀繼續(xù)發(fā)展的前提條件。應該說,14—15世紀英國律師職業(yè)的形成,為福蒂斯丘從林肯律師公會成員到王座法庭首席法官的轉變創(chuàng)造了條件。
玫瑰戰(zhàn)爭則為福蒂斯丘從王座法庭首席法官轉變?yōu)檎卫碚摷姨峁┝藱C遇。他的政治理論著作三部曲之所以能享有權威之譽,原因在于他不僅直接參與了中央與地方的司法審判,躋身于御前會議和議會,而且還在玫瑰戰(zhàn)爭期間經(jīng)歷了較長時期的政治流亡,能夠從特定角度審視英國政體的總體特征?;魻査刮炙拐J為,如果沒有玫瑰戰(zhàn)爭,以及在這場戰(zhàn)爭中選邊站隊,福蒂斯丘很可能會同這個時期的大多數(shù)法律人一樣,主要從事一些常規(guī)的司法審判工作。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流亡經(jīng)歷使他成了一名政治思想家。福蒂斯丘利用閑暇時間,對自己的國家及法律的狀況進行了反思,并將反思結果表達在自己的著作中,他的這些著作在英國憲制史和法律史上有著持久的影響”。威廉·塞爾·霍爾斯沃思:《英國法的塑造者》,第70頁??傊?,玫瑰戰(zhàn)爭使福蒂斯丘從一位法學家轉變?yōu)檎卫碚摷?,從而使他對普通法的認識從專業(yè)研究擴展到政體問題。他有關政體分類和比較的論述,對當前認識英法封建君主制的異同仍有啟發(fā),是西方憲政史研究的一筆寶貴財富。
二、福蒂斯丘對英法封建君主制類型的比較
福蒂斯丘政治理論的核心觀點是將中世紀晚期英國的混合君主制概括為“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dominion political and royal),此說在英國憲政思想史上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應該說,“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這一概念為福蒂斯丘所創(chuàng),最早出現(xiàn)在其政治理論著作三部曲的第一部《論自然法的屬性》之中。作者旨在討論王位繼承問題,認為王位繼承只能通過自然法來解決,因而在該書第一部分對自然法進行了討論,內容涉及王權的起源、類型、異同、歷史演變和法律理論等主題。S.B.Chrimes,“Sir John Fortescue and His Theory of Dominion,”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Vol.17(1934),p.124.對于王權的類型,據(jù)福蒂斯丘考證,中世紀神學家曾使用過“王室
(royal)
統(tǒng)治”和“政治(political)統(tǒng)治”的概念。例如托馬斯·阿奎那在給塞浦路斯王國國王撰寫的《論君主政治》中提到了諸種政府,尤其談及王室統(tǒng)治和政治統(tǒng)治。此外,羅馬的吉爾斯(Giles of Rome,1243—1316)的同名著作在涉及統(tǒng)治問題時也寫道:“那些根據(jù)自己制定的法律和自己的意志和喜好而成為首腦的人,就是王室統(tǒng)治的首腦;那些根據(jù)公民業(yè)已確立的法律統(tǒng)治公民的人,就是政治統(tǒng)治的首腦?!盝.H.Burns,“Fortescue and the Political Theory of Dominium,”? Historical Journal,Vol.28,No.4(1985),p.779.這里的塞浦路斯王國指中世紀中晚期建立于塞浦路斯島上的一個十字軍國家,存續(xù)時間為1192—1489年,其統(tǒng)治者是法國的呂西尼昂家族。盡管阿奎那和吉爾斯均提到了王室統(tǒng)治和政治統(tǒng)治的概念,但是“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這一特別的組合詞,并未出現(xiàn)在他們的作品中。
福蒂斯丘認為,在“王室統(tǒng)治”和“政治統(tǒng)治”之外“還有第三種類型的統(tǒng)治,它的尊嚴和榮譽不低于前兩種統(tǒng)治,它被稱為政治且王室的(political and royal)”。福蒂斯丘之所以提出“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是由于沒有純粹的“政治統(tǒng)治”。雖然在英格蘭未經(jīng)三個等級的同意,國王不能制定法律,也不能向臣民強征捐稅,但“這統(tǒng)治卻不可以稱為政治的,這就是說,它不是許多人的統(tǒng)治?!瓫]有哪里可以施行純粹政治的統(tǒng)治,但是,它也不當被稱呼為王室的統(tǒng)治”。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附錄1》,第163-164頁。由此可見,激發(fā)福蒂斯丘提出“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理論的靈感來自英格蘭。柯瑞思認為,正是由于福蒂斯丘對英格蘭的政治機制非常了解,才使他提出“政治且王室”的理論,這是一種有關憲政或有限君主制的理論。沒有哪一位政治理論家曾設想過這種形式的政府,但福蒂斯丘需要這樣一種理論,以描述他所了解的英國政體,為此他進行了整合。S.B.Chrimes,English Constitutional Ideas in the Fifteenth Centur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36,p.318.應該說,“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在歷史上不是一種典型的政體類型,例如王政時代的羅馬和實行王制以后的以色列人實行“王室統(tǒng)治”,羅馬共和國和王制以前的以色列人則實行“政治統(tǒng)治”,羅馬帝國時期只有屋大維和少數(shù)羅馬皇帝實行“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這意味著其他羅馬皇帝實行“王室統(tǒng)治”。 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附錄1》,第164-166頁。在《論自然法的屬性》中,福蒂斯丘主要討論的是君主制,將“王室統(tǒng)治”和“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作為兩種最重要的政體類型,分別代表君主獨治和君民共治,這成為后來福蒂斯丘政治理論的核心內容。
在福蒂斯丘政治理論著作三部曲的第二部《英格蘭法律禮贊》中,他集中闡發(fā)了上述兩種君主制理論。該書是福蒂斯丘在法國流亡期間為教育愛德華王子而作,以兩人對話的形式寫成,旨在向未來的國王傳授統(tǒng)治國家的法律。對話的起因是:在看到愛德華王子把全部精力都用于軍事訓練時,這位御前大臣決意讓他明白,國王的職責不僅是通過武力抵御外侮,還要依靠法律維護公平正義。為此他引述了查士丁尼在《法學階梯》“前言”中的觀點:“帝國之君不單應當佩戴武器,還要佩戴法律,如此,他就可以公益地統(tǒng)治,不論在和平時期還是戰(zhàn)爭時期?!奔s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32-33頁。當時英格蘭大學的法學院教授羅馬法(民法),而律師公會則傳授英格蘭法,因而選擇研讀民法還是英格蘭法成為王子向御前大臣首先請教的問題。福蒂斯丘認為政體類型決定法律的良惡,為此他向王子系統(tǒng)闡述了他的兩種統(tǒng)治理論。福蒂斯丘以法蘭西與英格蘭作為兩種政體的代表,解釋了“王室統(tǒng)治”與“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的區(qū)別,此外,他還比較了英格蘭的普通法與羅馬的民法,在此過程中他介紹了英格蘭的律師公會、法律教育和律師職業(yè)的等級問題。威廉·塞爾·霍爾斯沃思:《英國法的塑造者》,第70頁。在《英格蘭法律禮贊》中,福蒂斯丘不斷重申英格蘭王國不是“王室統(tǒng)治”,流亡法國賦予他一個通過比較的方法闡釋其理論的機會:“王者所喜之事,便有法律效力”這句羅馬法的格言適用于法國,但“英格蘭的法律不允許那等箴言,因為那土地上的王不是僅僅憑借王室的權力來統(tǒng)治他的人民,還要憑借政治的權力”。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81-82頁。那么何謂“王室統(tǒng)治”和“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福蒂斯丘認為,在“王室統(tǒng)治”下,國王可以用他自己制定的法律統(tǒng)治臣民,因而可以無需臣民同意就將各種負擔強加在他們頭上,如同處置自己的財產(chǎn)那樣;相反,在“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下,國王不能用未經(jīng)民眾同意的法律來統(tǒng)治他們,因此,未經(jīng)他們同意,國王也不能向臣民征稅。誠如他所說的那樣:“英格蘭的王不能隨心所欲地改變他的王國的法律,這道理是,為施行對王國臣民的統(tǒng)治,他的政府不單是王室的(royal),也是政治的(political)。假使他對他們實施統(tǒng)治所憑借的權威是純粹王室的,他就可以改變王國的法律,并且可以不用咨詢他們而向他們征繳捐稅和別的費用;這正是民法體系的法律所代表的那種統(tǒng)治方式,它們宣稱‘王者所喜之事,便有法律效力’。一個王用政治的方式來統(tǒng)治臣民,那情形就要相去甚遠,這道理是,不經(jīng)他的臣民贊同,他就不能憑借自己來改變他們的法律,也不能用怪異的課稅名目向不情愿的人民加稅;如此來說,接受他們自己喜歡的法律的統(tǒng)治,那人民便自由享有他們的財貨,不論是他們自己的王,還是別的什么,都不能掠奪他們。那生活在僅僅憑借王室權力實施統(tǒng)治的王之下的人民,也可以獲取這樣的快樂,只要那王不至墮落到一個暴君?!奔s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47-48頁。
不過,福蒂斯丘仍認為賢人政治是不可靠的,因為“那統(tǒng)御人民之人恰是此等人物的事卻不常見”。在這方面,他完全服膺阿奎那有關統(tǒng)治者需要依法而治的觀點。阿奎那曾在前述《論君主政制》中設想了一個王國,“那王國要設計得它的王不可以專橫地任意統(tǒng)治他的人民;這樣的王國,只有在王室權力叫政治之法律約束起來之時,才能實現(xiàn)”。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48頁。不過,在受到羅馬法影響較大的國家做到這一點也絕非易事,因為中世紀法令與羅馬法在王權概念的界定上存在根本區(qū)別。薩拜因主張,盡管羅馬法律的政體理論也認為皇帝的法定權力源自羅馬人民,但同時又認為,人民“權力的讓與是永久性的;在皇帝被授予權力以后,他所意愿的便都具有了法律的效力。然而,中世紀的理論則認為國王和他的臣民需要持續(xù)的合作,因為這兩者都是法律所屬于的那個王國中的‘機構’。這種區(qū)分在部分上可以經(jīng)由這兩種法律概念所發(fā)展起來的兩個社會之間所存在的巨大差別來解釋”。[美]喬治·薩拜因著,鄧正來譯:《政治學說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58頁。相對而言,英國(也包括北歐國家)比西歐其他國家對羅馬法的繼受較少,參見[英]保羅·維諾格拉多夫著,鐘云龍譯:《中世紀歐洲的羅馬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5講;[英]梅特蘭等著,屈文生等譯:《歐陸法律史概覽:事件,淵源,人物及運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3、4、8編中有關羅馬法的章節(jié)。因而受人民權力“永久性讓與”的羅馬法王權概念毒害尚淺,國王與人民“持續(xù)合作”的日耳曼王權概念占了上風,從而有助于限制王權。
《論英格蘭的政制》是福蒂斯丘政治理論著作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即使是在蘭加斯特家族走上窮途末路、他與愛德華四世修好之后,福蒂斯丘仍然堅持英國所實行的是“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的一貫主張,究其原因,梅特蘭的解釋是:“我相信這是當時普遍接受的理論?!盵英]F.W.梅特蘭著,李紅海譯:《英格蘭憲政史》,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9頁。該書第一章的標題為“‘王室的統(tǒng)治’和‘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之間的區(qū)別”,福蒂斯丘對此概念再次做了定義:有兩種類型的王國,其中一種王國的統(tǒng)治稱為“王室的統(tǒng)治”,另一種王國的統(tǒng)治稱為“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八鼈兊膮^(qū)別在于,第一個王可以憑借他自己制定的那等法律來統(tǒng)治他的人民,故此,只要他自己愿意,他可以向他們征斂稅銀和別的賦役,而無需他們的同意。第二個王只能憑借人民同意的那種法律統(tǒng)治他們,故此,沒有他們的同意,他就不能向他們征繳賦稅”。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117頁。人民被政治且王室的權力統(tǒng)治要優(yōu)于純粹王室權力的統(tǒng)治,實施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的君主不能自由墜入專制暴政,而實施純粹王室權力統(tǒng)治的君主則可能如此,這歸根結底取決于采用君民“持續(xù)合作”還是人民權力“永久性讓與”的王權理念。那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王室的”和“政治且王室的”這兩類不同的統(tǒng)治?福蒂斯丘對此解釋道:“因為前一個王國開始于君主的力量,并憑借于君主的力量,后者則開始于同一君主之下的人民的渴望和聯(lián)合。”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117、122頁。換言之,統(tǒng)治方式?jīng)Q定了政體類型,國王獨斷專行必然導致“王室的統(tǒng)治”,國王的權力受到限制則會產(chǎn)生“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
那么,“王室統(tǒng)治”和“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究竟是什么政體?福蒂斯丘本人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西方學者又是如何看待福蒂斯丘的“王室統(tǒng)治”和“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的?事實上,《論英格蘭的政制》出版后書名的變化提供了最早的啟示。該書原手稿的題目可能是《論英格蘭的政制》,1714年第一次出版時改為《絕對君主制和有限君主制的區(qū)別:從英國憲法角度看》(簡稱《論君主制》),1885出版時又改為《論英格蘭的政制,又稱絕對君主制與有限君主制的區(qū)別》。John Fortescue,The Difference between an Absolute and Limited Monarchy:As It More Particularly Regards the English Constitution,ed.by John Fortescue Aland,London:Printed by W.Bowyer,for E.Parker,and T.Ward,1714;John Fortescue ,The Governance of England,other Called the Difference between an Absolute and a Limited Monarchy,ed.by Charles Plummer,Oxford:Clarendon Press,1885.由此可見,18—19世紀的西方學者主張,英法封建君主制并不相同,法國屬于絕對君主制(absolute monarchy),英國則為有限君主制(limited monarchy)。此后,主張英國實行有限君主制的學者還大有人在。例如梅特蘭認為,無論約克王朝還是都鐸王朝都未走上絕對君主制的道路,因為“無論愛德華(四世)的行為多么獨斷,他并未從理論上宣稱自己要高于法律;亨利七世可以說也是這樣的。整個都鐸王朝時期所面臨的危險并非國王要宣稱上述專制的原則,而是那個俯首帖耳的議會讓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F(xiàn)在通常說愛德華四世開始了‘新的專制’(the new monarchy,可譯為新君主制——引者注),這其中有豐富的含義——但早先所確立的對王權的法律限制卻依然存在”。F.W.梅特蘭:《英格蘭憲政史》,第129頁。柯瑞思也主張,福蒂斯丘提出的“政治且王室的”理論是一種有關憲政或有限君主制的理論,S.B.Chrimes,English Constitutional Ideas in the Fifteenth Century,p.318.而英國無疑是這種政體的代表。
晚近以來,有些西方學者承認都鐸王朝也開始了與法國類似的進程,但仍主張英法兩國的絕對主義發(fā)展迥異。例如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佩里·安德森堅稱英國經(jīng)歷了“最虛弱、最短命的絕對主義”,“當法國成為西歐最強大的絕對主義國家的發(fā)祥地時,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英國都經(jīng)歷了一種非常特殊的和日漸收縮的絕對主義統(tǒng)治”。[英]佩里·安德森著,劉北成、龔曉莊譯:《絕對主義國家的系譜》,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3頁。造成英法絕對主義差異的原因是復雜的,但關鍵在于英國資產(chǎn)階級無法與絕對主義攜手并進。都鐸王朝時期隨著莊園自營地出租、圈地運動和修道院地產(chǎn)拍賣,鄉(xiāng)紳階層崛起?!暗牵l(xiāng)紳的政治影響和經(jīng)濟繁榮顯然已經(jīng)成為強化王權的絆腳石”。不僅如此,在斯圖亞特王朝時期,商業(yè)化的鄉(xiāng)紳、資本主義化的城市、平民化的手工業(yè)者和自耕農(nóng)還要將絕對主義置于死地,“它們是超越絕對主義的推動力。英國絕對主義在進入成熟期之前就被資產(chǎn)階級革命腰斬了”。佩里·安德森:《絕對主義國家的系譜》,第127、140頁。
三、福蒂斯丘對英法封建君主制統(tǒng)治結果的比較
除了政體類型外,福蒂斯丘還區(qū)分了兩種君主制下不同政府的統(tǒng)治結果:一種是“純粹王室”之政府的統(tǒng)治,如法蘭西王統(tǒng)治他的臣民;另一種是“王室且政治”之政府的統(tǒng)治,如英格蘭王統(tǒng)治他的臣民。福蒂斯丘所說的兩種類型政府的統(tǒng)治結果,主要指由于英法兩國君主制進行立法和征稅的機制不同,造成各自人民的稅收負擔和生活水平存在很大差異。
在《英格蘭法律禮贊》中,福蒂斯丘對英法兩種君主制統(tǒng)治下人民的賦稅負擔進行了比較。該書第35章題為“法蘭西王國純粹王室政府產(chǎn)生的邪惡之事”,福蒂斯丘認為法王給其王國內富饒的鄉(xiāng)村和城市帶來了沉重負擔。國王讓臣民養(yǎng)活那土地上穿了鎧甲的人,還有他們的馬匹。這些人雖然在一個村莊里駐扎一兩個月,但卻不償付自己和馬匹的消費。更糟糕的是,他們每光顧一個村莊和城鎮(zhèn),都要驅遣那里的居民端出酒和肉,以及別的東西。但有不周,居民就要在棍棒之下號呼轉徙,風火籌辦。在耗盡一個村莊的糧食、柴火和馬匹飼料后,這伙人就趕到另一個村莊,用同樣的方式糟蹋一番,卻不付一個便士。在那國度,每一村莊和城鎮(zhèn)都是如此,無一幸免。此外,那王還實行食鹽專賣,老百姓必須從王那里用王高興的價錢買鹽。再進一步,在那王國,所有居民每年都要把他釀造的酒的1/4進貢給王。此外,所有村莊和城鎮(zhèn)都要向王繳納被攤派的巨款,用作士兵的餉銀。除此之外,每一個村莊還要供養(yǎng)至少兩個弓箭手,為他們準備行頭,聽候國王調遣。所有這些之外,每一個村莊每年還要再攤派別的貢賦,供王享用,無一年得免。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82-83頁。
由于法國王室之政府擅自制定法律、橫征暴斂,致使人民生活在貧困之中?!澳侨嗣癖贿@些以及別的不幸折磨得筋疲力盡,他們的苦難并非無足道也。他們每天喝涼水,除了重大節(jié)日,不能嘗到別的飲品。他們穿著麻袋片一般的帆布斗篷或者短褐。他們不用羊毛線,除非那最廉價的,并且只用在斗篷下的襯衫上,他們不穿長筒襪,除非那不過膝蓋的,腿的剩余部分裸露在外。他們的女人光著腳,除非是在節(jié)日里;男人女人都不吃肉,除非是咸豬油,他們就往他們喝的湯里放進一星兒點。他們不品嘗別的肉,不論是烤的還是煮熟的,除非偶爾有為貴族和商人宰殺的動物的頭和下水”。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84頁。
相反,英國“王室且政治的統(tǒng)治”則是另一番景象?!队⒏裉m法律禮贊》第36章題為“英格蘭王國政治且王室的政府產(chǎn)生的善良之事”,福蒂斯丘談到英國人民的賦稅負擔受到限制:“不經(jīng)議會代表的王國全體上下的認可或同意,王也不能向他的臣民征收各種賦稅,特別津貼(即贊助金)或者施加別的任何負擔,或是改變他們的法律,或者是制定新法?!庇捎趯嵭袘椪y(tǒng)治,限制了任意剝削,英國人民生活相對富足?!八麄儾皇呛劝姿怯袝r出于虔誠或是懺悔之心而戒絕別的飲料。他們吃充足的各種肉和魚,那在他們的土地上并不稀罕。他們穿著上等的羊毛布料,每一個房間都有闊氣的寢具(這也是羊毛做成,就如別的陳設那樣),并富有家居物品和耕用器具,富有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這和他們的門第所享有的安寧幸福生活相稱”。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85-86頁。
在《論英格蘭的政制》第3章“在此揭示‘王室的法律’的成果和‘政治且王室的法律’的成果”中,福蒂斯丘再次對比了法國和英國人民的賦稅負擔和生活處境。他認為,雖然法蘭西王憑借王室的權力統(tǒng)治人民,但在圣路易及其以前的國王,都不曾未經(jīng)三級會議的同意就征繳任何稅銀或其他賦役,并且他的許多繼任者都遵循這一模式。百年戰(zhàn)爭爆發(fā)后,法蘭西王開支增加,“他就不經(jīng)三級會議的同意,而單方面征繳稅銀和別的賦役”。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123頁。馬克·布洛赫也贊同福蒂斯丘的看法,認為中世紀末到大革命前,法國人民受到國家和領主的雙重重壓,而“他們(指國家官員)不理解在現(xiàn)時代門口已經(jīng)被福蒂斯丘隱約發(fā)現(xiàn)的這種反常情況的危險:一個農(nóng)民承擔的國家捐稅越來越多,而他向領主所盡舊的義務負擔并未被取消,甚至也沒有得到足夠的減輕”。[法]馬克·布洛赫著,余中先等譯:《法國農(nóng)村史》,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154頁。不僅如此,在百年戰(zhàn)爭后很長時期內,法國賦稅仍一直明顯高于英國。佩里·安德森認為,由于沒有建立常備軍的必要,英國的稅收水平一直不算太高,在17世紀初也許只有法國稅收的1/3到1/4,落在農(nóng)民肩上的負擔就更輕了。佩里·安德森:《絕對主義國家的系譜》,第137頁。
有鑒于此,中世紀末法國人民的悲慘生活主要是過度剝削使然。正如福蒂斯丘所言,由于法蘭西王從百年戰(zhàn)爭起每年都要向法國人民強加這般負擔,并且這負擔已如此沉重,平民們又被搜刮地如此徹底,因而他們幾乎就沒有了生路。他們喝涼水,吃蘋果就著裸麥做的黑面包,他們不吃肉,偶爾吃一點咸豬肉或被貴族、商人拋棄的動物的頭和內臟。他們的外衣是帆布做的,只有里面的夾襖是羊毛的。他們的長筒襪也是帆布的,長不過膝。他們的妻兒打著赤腳。他們?yōu)榱嘶钕氯ゾ捅黄葘ふ一盥?,在土地里翻找營生。他們的本性因此敗壞,走路蹩腳,羸弱無力,不能打仗,也不能捍衛(wèi)他們的王國。他們沒有武器,也沒有購買武器的錢幣。結果是,“實實在在,他們生存在最是貧困可憐的處境,而他們又居住在世上最是肥沃的一個王國”。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124頁。相反,英國是一個島國,自然條件沒有法國優(yōu)越。雖然如此,“統(tǒng)治這土地的法律卻是比較善良的,這人民因此就不是那般貧困,他們也沒有受到那般傷害,他們倒是很富裕,擁有維持自然本性所需的所有物事”。由此,“這就是‘政治且王室的法律’所結果實,我們就生活在這法律之下。到此,我已經(jīng)揭示了兩種法律所結的果實?!畱{著他們的果子,就可以認出他們來’”。約翰·福蒂斯丘爵士:《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第125頁。值得注意的是,福蒂斯丘并不認為他在15世紀中葉描述的富庶而自由的英國是一個新生事物,他認為英格蘭的現(xiàn)狀源自諸多綜合性原因,其中包括有限君主制、普通法,這使他相信英格蘭的與眾不同是古已有之。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主編,[英]艾倫·麥克法蘭主講,劉北成評議:《現(xiàn)代世界的誕生》,世紀出版集團2014年版,第81頁。
16世紀德國人和英國人的類似觀察也在一定程度上佐證了福蒂斯丘對英法人民生活水平的比較。1590年代德國法學家保羅·亨茨納(Paul Hentzner,1558—1623)在訪問英國后評論道,和法國的同等人相比,英格蘭居民消費面包較少,消費肉食較多,而且喜歡在飲料中加很多的糖。更有甚者,他們的床上鋪著花毯,即使農(nóng)夫也不例外。他們的房屋一般是兩層樓,裝有玻璃窗的房屋在這里屢見不鮮。另一個德國人亨利·邁斯特(Henry Meister)在一篇訪英游記中也宣稱,英格蘭雇工比法國雇工穿得更好,吃得更好,住得更好,同時工作得更輕松。只要你考慮到英格蘭農(nóng)業(yè)雇工的工資更高,飲食更好,因此更有力氣和積極性完成自己的工作,你對我的說法就不會太過懷疑了。艾倫·麥克法蘭主講:《現(xiàn)代世界的誕生》,第76-77頁。英國倫敦主教約翰·埃爾默(John Aylmer,1521—1594)在瑪麗女王統(tǒng)治期間曾被放逐歐洲大陸,期間訪問過意大利、法國和德國。他認為,與英國相比歐陸國家的生活水平較為貧困,呼吁人們警惕天主教和歐陸專制主義的危險。艾倫·麥克法蘭主講:《現(xiàn)代世界的誕生》,第82頁。
當然,福蒂斯丘把中世紀末法國與英國人民生活水平的差距完全歸咎于國家賦稅負擔也有可議之處。實際上,法國農(nóng)業(yè)落后于英國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中世紀晚期以來,英國農(nóng)業(yè)的進步明顯加快,人口出生率下降;而法國則剛好相反,人口增長快于農(nóng)業(yè)的進步。有鑒于此,兩國食品供求的不同致使英國在14世紀下半葉已經(jīng)告別糊口經(jīng)濟(即維生經(jīng)濟),進入溫飽階段;而在法國等絕大多數(shù)西歐國家,該進程則要推遲到早期現(xiàn)代(16—18世紀)以后。徐浩:《告別糊口經(jīng)濟——中世紀歐洲食品供求關系研究》,《史學月刊》,2021年第2期。從這個意義上說,英法兩國人民的賦稅負擔只不過是加速或延緩了他們告別糊口經(jīng)濟的過程。
綜上所述,封建君主制的類型及其結果是福蒂斯丘政治理論思考的核心問題。福蒂斯丘的經(jīng)歷使他成為提出“政治且王室”理論并對比英法封建君主制的不二人選。他的“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概念的靈感來自英國,這表明英國實行的是一種有限君主制。福蒂斯丘通過親身經(jīng)歷感受到法國國王不經(jīng)協(xié)商或同意即制定法律和征收賦稅,單純依靠王室權力進行統(tǒng)治。他用英法兩國人民不同境遇的事實表明,“政治且王室的統(tǒng)治”優(yōu)于單純的“王室統(tǒng)治”,前者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王權,迫使國王依法而治,與民生息,藏富于民。應該說,兩種封建君主制的區(qū)分在很大程度上根源于日耳曼法和羅馬法有關王權概念的差異。盡管盎格魯—撒克遜人和法蘭克人都屬于日耳曼人,盎格魯—撒克遜法和薩利克法均植根于日耳曼法,但兩次文藝復興給英法兩國法律帶來了不同影響。12世紀文藝復興和意大利文藝復興時英國繼受羅馬法較少,來源于習慣法的普通法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致使英國的絕對君主制發(fā)展薄弱,中世紀以來的有限君主制最終轉變?yōu)樵缙诂F(xiàn)代的立憲君主制。相反,12世紀文藝復興和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法國繼受較多的羅馬法,“王者所喜之事,便有法律效力”的羅馬法格言侵蝕了日耳曼習慣法的共同同意原則,導致其建立起西歐最強大的絕對君主制。由于資產(chǎn)階級和貴族力量相對弱小,法國無法從絕對君主制轉變?yōu)榱椌髦疲@種“舊制度”最終只有被共和制徹底淘汰。責任編輯:史海波
Sir John Fortescue and the Comparison of Feudal Monarchy in England and France
XU Hao
(School of Histor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100872,China
)Abstract:Sir Fortescus was an English jurist and political theorist in the 15th century.He was the first to study the types of monarchy in England at the end of the middle Century and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m and other monarchies.His special experience made him propose for the first time that Britain is “political and royal rule” to distinguish it from France’s “royal rule”.The above two types of feudal monarchies are very different in the formation process and the way of ruling,and the results of the ruling are also distinct.The pros and cons of the two are quite different.His theory of “politics and royal rule” not only reveals the type of British feudal monarchy at the end of the Middle Ages,but also has a foundational significan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onstitutional theory.
Key words:Sir John Fortescue;Feudal Monarchy;England;France
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2.0022
收稿日期:2021-09-2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規(guī)劃項目“20世紀美國就業(yè)權利相關問題研究”(12BSS017)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高嵩,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美國史。
①? 參見John Gliedman and William Roth,The Unexpected Minority:Handicapped Children in America,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80; Alan Gartner and Tom Joe,eds.,Images of the Disabled,Disabling Images,New York:Praeger,1987; Simi Linton,Claiming Disability:Knowledge and Identity,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98; Hannah Joyner,F(xiàn)rom Pity to Pride:Growing Up Deaf in the Old South,Washington,D.C.:Gallaudet University Press,2004; Paul K.Longmore and Lauri Umansky,eds.,The New Disability History,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01.
② Douglas Baynton,“Disability and the Justification of Inequality in American History,” in Paul K.Longmore and Lauri Umansky,eds.,The New Disability History,p.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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