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柏
夜深了,整個世界寂寥冷清,只有幾盞寂寞的街燈,閃爍著螢火蟲般昏暗的光,照亮尺許大的地方。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沿著馬路往家走。
今天簡直是我的倒霉日!
早晨,上班趕地鐵,背包的帶子沒來由地斷了,里面的文件撒了一地,等我匆匆忙忙趕到公司,被主管告知由于我遲到七分半鐘,半天的工資從此與我有緣無分。
中午,我莫名其妙地被經理叫進辦公室狠狠訓斥了半個多小時,等罵到最后,經理才發(fā)現原來是他認錯了人,還沒等我松口氣,惱羞成怒的經理找了另外一個茬兒,從頭把我又罵了一遍,于是我的午飯徹底成了鏡中花水中月,饑腸轆轆乘虛向我投懷送抱。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時間,卻臨時接到加班通知,一直忙活到了將近半夜12點,才被領導額外開恩放我回家休息。
我打了個哈欠,昏昏沉沉,家里那張小床占據了我整個腦子。
一陣“呼嚕呼?!钡穆曇魪纳砼砸黄嗄緟仓袀鱽?。
我用眼角的余光掃過去,一只黑白兩色的大肥貓趴在一根桃樹枝上睡覺,那樹枝不堪重負,幾乎要垂到地面。
也許是我的腳步驚動了它,它翻起眼皮瞄了我一眼,接著慵懶地埋下頭,繼續(xù)打它的瞌睡。
我走過去幾步遠,突然又退了回來,瞪大眼睛使勁盯著它看:胖貓的腦袋上插著一枝桃花,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那副打扮要多奇特就有多奇特!
胖貓警覺地抬起了頭。
“你能看到我?”它眨著眼睛問,神色看起來有些驚慌。它深深吸了一大口氣,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站在那里沒動,直愣愣地注視著那根桃樹枝。
10秒鐘過去了……
30秒鐘過去了……
等到了1分鐘的時候,胖貓又出現了,它臉憋得通紅,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這個人真奇怪!”它生氣地埋怨我,“都看不見了還不走?你存心想憋死我呀!”
“壓彎的樹枝一直沒有彈起來,”我老老實實地解釋,“而且插在你耳邊的桃花還在空中懸浮著……”
“嘿!都怪你!”胖貓扒拉著頭,懊惱地把桃花取下來,用力丟到地上。
“你為什么能看到我?”它瞪著眼,氣呼呼地質問我。
“呃——”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眨了眨眼,結結巴巴地說,“因為我長著兩只眼睛?雖然帶著550度的近視眼鏡?!?/p>
“我不是問那個,”它一副不依不饒的勁頭,好像我欠了它二百塊錢似的,“大人都是看不到我的!”
“我——我也不清楚……”這時,我突然想起來什么,說,“噢,我剛剛讀了一篇童話,說不定是這個原因……”
沒錯,在地鐵站的免費報紙上,我看了一則童話,那是一篇不長但十分溫馨的故事。我感覺童年的記憶似乎一下鮮活起來。
“好了,好了!”胖貓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它站起來,用舌頭理了理身上的毛,囑咐我說,“我要走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知道了,就算我想告訴別人,說我看到了一只腦袋上插著花,鼻梁上架著眼鏡的大胖貓,別人也只會把我當瘋子看……天呀,你居然會說話?!”直到此時,我的腦子才清醒過來,驚訝地大喊大叫。
的確,這件事可比貓腦袋上插朵花奇怪多了!
“就像你會說幾句蹩腳的英語一樣,我會說幾句人類的語言也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迸重垵M不在乎地說。
而我只能咧咧嘴。
胖貓突然上上下下打量我。
“嘿,我說,你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彼那徽{聽起來簡直像在街頭騙人的江湖郎中。
“什么?不對勁?”我沒聽懂。
它把眼鏡取下來遞向我,說:“戴上它,好好兒看看你自己?!?/p>
我將信將疑地換上了胖貓的眼鏡,眼鏡腿兒有點松,話說回來,它的腦袋可真夠寬的。我低頭看,身上模模糊糊覆蓋著一層薄霧。
“這是什么?”我慌張地叫。
“??!”它拖著長音回答。
“什么?。俊?/p>
“什么?。坎∵€有區(qū)別嗎?”它看起來有點不耐煩,說,“反正得了病就是不好。”
“那該怎么辦?”
“交給我吧,”大肥貓大大咧咧地說,“帶我回家,我來幫你治病?!?/p>
“你——你是醫(yī)生嗎?”我用懷疑的語氣問。
“醫(yī)生?不,不,你用‘醫(yī)生’這個詞稱呼我,就像用‘畫畫的’稱呼達·芬奇一樣,”它搖頭晃腦,大言不慚地說,“我是一位神醫(yī)!”
瞧它那副裝神弄鬼的模樣,簡直可以擺在廟里供起來。
它縱身跳上了我的肩膀,我的身子側歪,感覺像是一座山壓在了上面。
“你真能治好我的???”我問。
“當然,快走吧。今晚的夜宵是什么?”
“我沒打算吃夜宵,我想快點回家睡覺!”
“不吃夜宵?不吃夜宵怎么行呢?!”它大驚小怪地叫道,“身體會缺少營養(yǎng),缺少氨基酸、礦物質、維生素ABCDEFGHIOPQRSTUVWXYZ……”
它的肺活量可真不小!我暗自驚訝地想。
但半小時后,我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和它的胃口比起來,它的肺活量還真算不了什么。
就這樣,胖貓紆尊降貴,在我的出租屋里住了下來。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了,它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躺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關于我的病,它連一個字兒也沒提起過。
周六的上午,我終于忍不住了,支支吾吾地說:“那個……病……”
“???什么???”它眼睛盯著電視里的加菲貓,一臉傻笑,連瞟都沒瞟我一眼。
我氣壞了,拿起遙控器,選了一個播放《貓和老鼠》的頻道,里面杰瑞正用一根大棒子敲湯姆的頭。
“喂!”它跳了起來,“你干什么?”
“你不是說要給我治病的嗎?”我瞪著它問。
“咳,你不說我還給忘了……”胖貓抓了抓腦袋嘟囔道,它把眼鏡丟給我,然后隨意地應付道,“去外邊曬曬太陽吧,曬太陽病就會好的?!?/p>
我猶猶豫豫地往外走,它跳上沙發(fā)背,接著躍上我的肩膀,我的背頓時駝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順便去菜市場買條魚回來,中午我想吃紅燒魚!”
我和胖貓一邊拌著嘴,一邊氣呼呼地坐在小區(qū)的一把長椅上。
初春溫暖的陽光灑在我身上,我舒服地伸了伸懶腰,心情漸漸好轉。
附近的長椅上坐著一位婆婆,她的身上也籠罩著一層薄霧。
我沖著婆婆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廢話:“婆婆,您也曬太陽?”
她笑著回答:“是呀?!?/p>
“曬太陽好,可以治病。”我順口說道,感覺自己的語氣也越來越像江湖郎中。
一個年輕的媽媽牽著一個兩三歲的男孩從我們面前走過。
那個男孩笑嘻嘻地盯著我看。
“大胖子貓!”他指著我說。
“別瞎說!這是叔叔!”媽媽急忙糾正孩子。
胖貓站在我肩膀上,沖著小孩吐著舌頭做鬼臉。我也跟著做了一個鬼臉。
小孩子咯咯咯地笑,年輕的媽媽和婆婆也跟著笑起來。
男孩抱著媽媽的胳膊,漸漸走遠了,兩個人身上似乎散發(fā)著某種光芒,被光芒照射的我不由得瞇起眼睛。
“真幸福呀!”婆婆凝望著那對母子,喃喃自語。
“就是?!蔽掖钋坏?。
“小伙子,你住在這里嗎?”婆婆問,“好像沒見過你呢?!?/p>
“我住這里有半年了,不過,不怎么喜歡出門……”我和婆婆一直攀談到快中午,回去時,我看到我們兩個人身上的霧似乎都淡了一點。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陰天,我每天窩在家里,發(fā)現身上的霧漸漸濃重。
到了周末,我在小區(qū)里又遇到了那個婆婆,我驚奇地發(fā)現她身上的霧全都不見了,她容光煥發(fā),好像年輕了十歲。
“婆婆,您今天看上去精神真好,您出遠門曬太陽了?”
“不,沒有,我兒子給我來信了?!彼枪筛吲d勁兒難以抑制,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雖然隔著信封,我依然可以看到有柔和的光線透出來,“小伙子,你中午有空嗎?你來我家吃飯好嗎?我正要去買菜。”
“好呀,好呀,我喜歡吃排骨,還有雞肉,最好再來一條魚!”胖貓興奮地在我耳朵邊說,而我居然原話不動地復述了出來,說完后我的臉就紅了?!皶粫闊┠耍俊?/p>
“不會,不會。我兒子也很喜歡吃我做的排骨和清蒸魚?!逼牌欧路鹋挛視芰艘话悖昧Φ乩业氖?,“你一定要來啊?!?/p>
飯桌上,婆婆講了很多她兒子小時候的事,講他爬門前的老槐樹,講他去小溪邊釣蝦,那只大胖貓一門心思埋頭苦吃,骨頭在我面前漸漸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吃的似乎有點多了?!蔽业男θ萦悬c尷尬。
“不多不多,我最喜歡看孩子吃飯了,吃得越多我就越高興。對了,小伙子,你會不會嫌我啰唆?”
“不會,我挺喜歡聽的?!?/p>
“周末的時候,你都可以來我這里,我做飯給你吃?!彼指吲d地說,身上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讓我突然想起小時候陽光爛漫的日子。
我回到家,撥通了一個很久沒有打過的號碼。
“喂?你找誰?”電話那邊是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媽,是我……”
“老頭子,你快過來!”電話那邊的聲音激動地大聲嚷嚷道,“咱兒子打電話過來了……”
“兒子,你還好嗎……吃的多不多……睡覺蓋什么被子……”
“兒子,天氣預報說,前幾天你們那里老是陰天,不過今天要出太陽了……”
電話里絮絮叨叨,我看到陽光從聽筒里透出來,照亮了整個房間,我有些哽咽。
“嗯,媽,你放心……我在這里挺好的……”我一邊答應著,一邊說,“我想,下周末回趟家?!?/p>
“好,好,老頭子,快記下來,兒子下周末要來!兒子,我給你做最愛吃的炸酥肉……”
我一邊說著話,一邊向窗外望去。
胖貓站在一根被壓彎的樹枝上,沖著我搖著爪子,對著我說了幾句話,那口型好像是在說:“記得經常曬太陽啊?!?/p>
突然,它消失了,被壓彎的樹枝抖抖簌簌地挺直了腰,葉片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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