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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況、孟遲、許渾皖南文學活動考

2022-03-18 03:48:58朱曙輝
宿州教育學院學報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行跡貞元顧況

朱曙輝

(宿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 安徽·宿州234000)

唐代以宣歙池觀察使轄區(qū) (包括今安徽省蕪湖、馬鞍山、宣城、銅陵、池州、黃山等六市)為核心區(qū)域的皖南地區(qū)是中原、湖湘與吳越之間重要的交通樞紐,有許多詩人曾來往盤桓于此,留下了豐厚的唐詩文化遺產(chǎn)。 遺憾的是,截至目前,除了李白、杜牧等少數(shù)著名詩人之外,大多數(shù)唐代詩人在皖南地區(qū)的相關(guān)活動情況尚未獲得學界關(guān)注,皖南地區(qū)的唐詩文化資源也未能得到相應重視。 本文選擇顧況、孟遲、許渾三位唐代詩人在皖南地區(qū)的相關(guān)活動為研究對象,將其在皖南地區(qū)的活動行跡和文學創(chuàng)作情況詳考如下。

一、顧況皖南行跡考

顧況(727? -820? ),字逋翁,蘇州人。 至德二年(757)登進士第,歷任浙西節(jié)度判官、著作郎、饒州司戶參軍等職,后歸隱茅山。 顧況為中唐著名詩人,詩風以奇逸見長,今《全唐詩》有顧況詩四卷,存詩二百三十五首。 有關(guān)顧況的生平當代傅璇琮、趙昌平、胡正武、蔣寅等學者已經(jīng)有了較為詳細的考證[1], 但有關(guān)顧況在皖南地區(qū)的相關(guān)活動情況及文學創(chuàng)作尚未有人注意到。 今顧況詩中有五首作于皖南的詩歌,詩如下:

贈別崔十三長官

真玉燒不熱,寶劍拗不折。 欲別崔俠心,崔俠心如鐵。 復如金剛鎖,無有功不徹。 仍于直道中,行事不詆訐。 崔俠兩兄弟,垂范繼芳烈。 相識三十年,致書字不滅。 我來宣城郡,飲水仰清潔。 藹藹北阜松,峨峨南山雪。 顧生歸山去,知作幾年別。[2]1339

險竿歌

宛陵女兒擘飛手,長竿橫空上下走。 已能輕險若平地,豈肯身為一家婦。

宛陵將士天下雄,一下定卻長稍弓。 翻身掛影恣騰蹋,反綰頭髻盤旋風。

盤旋風,撇飛鳥;驚猿繞,樹枝褭。 頭上打鼓不聞時,手蹉腳跌蜘蛛絲。

忽雷掣斷流星尾,矐睒劃破蚩尤旗。 若不隨仙作仙女,即應嫁賊生賊兒。

中丞方略通變化,外戶不扃從女嫁。[2]1345

歷陽苦雨(一作夜雨)

襄城秋雨晦,楚客不歸心。 亥市風煙接,隋宮草路深。

離憂翻獨笑,用事感浮陰。 夜夜空階響,唯馀蚯蚓吟。[2]1347

青弋江

凄清回泊夜,淪波激石響。 村邊草市橋,月下罟師網(wǎng)。[2]1350

送李侍御往吳興

(一作送李侍郎從宣城取洞庭路往吳興)

世間只有情難說,今夜應無不醉人。 若向洞庭山下過,暗知澆瀝圣姑神。[2]1353

按: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二十八記載:“青弋江,(宣城)府西六十里。 源出涇縣及池州府之石埭縣,又太平縣及府西南境諸川皆匯入焉。 東北流經(jīng)行廊山,下又北合諸山溪之水經(jīng)方山下,又北出場青口會太平府黃池河, 又北入蕪湖縣界, 注大江。 ”[3]青弋江為連接歙州、池州、宣城、蕪湖、金陵之間的水路要道。 顧況《青弋江》詩顯然是寫作于皖南境內(nèi)。 《送李侍御往吳興》詩題一作《送李侍郎從宣城取洞庭路往吳興》,《贈別崔十三長官》 與 《險竿歌》中分別寫道“我來宣城郡”和“宛陵女兒”“宛陵將士”顯然也都是作于宣城。

就現(xiàn)存材料來看,顧況至少有兩次皖南之行的經(jīng)歷。 第一次在貞元十年(794)秋,第二次則在貞元十六年(800)年初(詳見下文考證),具體是何時所寫,則需要一一考辨。

(一)貞元十年(794)秋皖南之行

《全唐詩》二六四卷收錄顧況《從江西至彭蠡入浙西淮南界道中寄齊相公》詩,傅璇琮先生已經(jīng)考證詩題中的“齊相公”為貞元八年(792)七月至貞元十一年(795)七月在江西觀察使任上的齊映,并考證此詩寫作于貞元十年(794)秋[4]402。 自江西由彭蠡湖至浙西淮南道(治所在揚州)必然是經(jīng)長江水道而行,這和顧況詩中寫的“朝行楚水陰,夕宿吳洲東。 吳洲復白云,楚水飄丹楓。 ”也相符。 而自彭蠡湖至揚州途中, 必然要經(jīng)過皖南長江沿線的池州、銅陵、蕪湖等地。 但據(jù)顧況詩題來看,他是沿長江水道直接由彭蠡湖進入揚州界內(nèi)。 詩中“朝行楚水陰,夕宿吳洲東。 吳洲復白云,楚水飄丹楓。 ”的描述也印證了顧況這次的行旅路線僅僅在長江水路之中,那就不經(jīng)過宣城府治所在,也不可能繞道青弋江而行,所以《青弋江》《送李侍御往吳興》《贈別崔十三長官》 與 《險竿歌》 四首詩歌應該不是貞元十年(794)秋皖南之行途中所作。 而《歷陽苦雨》詩題中的“歷陽”即今安徽和縣,與當涂(今安徽馬鞍山)牛渚磯隔江相對, 均是長江水道自彭蠡湖至金陵、揚州一線的必經(jīng)之交通要道。 而且《歷陽苦雨》詩首聯(lián)云:“襄城秋雨晦,楚客不歸心。 ”可見此行是秋季,與 《從江西至彭蠡入浙西淮南界道中寄齊相公》詩節(jié)令相符。 《歷陽苦雨》詩頷聯(lián)云:“亥市風煙接,隋宮草路深。 ”可見其前行的目的地是隋宮所在的揚州,無論是路線與目的地均與《從江西至彭蠡入浙西淮南界道中寄齊相公》 詩相符。 由此可以推斷,《歷陽苦雨》可能于貞元十年(794)秋顧況自江西返回茅山,途經(jīng)皖南長江水道歷陽段之時所作。

(二)貞元十六年(800)年初宣城之行

《全唐文》卷五二九收錄有顧況《宛陵公署記》一文,其中寫道:“博陵崔公,端憲臺,出九江,涉吳換虢,三牧作乂,仁聲上騰,上褒之以宣歙等州團練觀察采石軍使。 ”其后署名曰:“庚辰年正月下旬日,前秘書著作郎顧況記。 ”[5]574“庚辰” 為貞元十六年(800)。 查郁賢皓《唐刺史考全編》可知,崔衍于貞元十二年(796)至永貞元年(805)任宣歙池觀察使[6]。據(jù)《新唐書》卷一六四本傳記載,崔衍“歷蘇、虢二州……遷宣歙池觀察使。”[7]5042這和顧況《宛陵公署記》中提到的“涉吳換虢”一致。 由此可知,顧況于貞元十六年(800)正月曾至宣城。 《全唐文》卷五二九有顧況《湖州刺史廳壁記》一文,文末云:“貞元十有五年十二月哉生魄,華陽山人顧況述。 ”[5]573可見貞元十五年(799)年末顧況身在湖州。 《全唐文》卷五二九另有顧況《嘉興監(jiān)記》,文末云:“前秘書省著作佐郎顧況,美使臣之得人,貞元十七年歲在辛巳正月朔記。 ”[5]574由此可見,貞元十七年(800)年正月初一顧況又在嘉興。 則顧況至宣城必然在貞元十六年(800)年初,而本年中又離開宣城,南下吳越。

還需要說明的是,《全唐文》卷五二九收錄有顧況《送宣歙李衙推八郎使東都序》一文,其中提到“李衙推八郎”之祖父曾有恩德于顧況,“時況搖筆獲登龍門,斷乎禮部,訖乎吏部,陳謀沃論。 五十載感恩懷故。 ”[5]572傅璇琮先生已經(jīng)考證出“李衙推八郎”之祖父即是顧況至德二年(757)登進士第的座師李希言,但傅先生從文中所提到的“五十年”字樣出發(fā),認為此文寫作于元和元年(806)左右[4]385-387。實際上就文中寫道的:“使乎東洛,盡族而來之謂何? 夫宣,洞邑險而棲盜,古不偃兵。 今則不然,革其土,樂其民,安其俗,阜其業(yè)。 客有乘堅策肥,緩步闊視者,張厥羽翰,待風而振,予見子之達也。 《雅》之略曰‘有華皇皇’,公所以寵大夫也。 ”[5]572顯然此文寫作于顧況身處宣城之時。 《宛陵公署記》已經(jīng)證明顧況于貞元十六年(800)身在宣城,自此上推至至德二年(757),其中相隔四十四年,所謂“五十年”者,取其整數(shù)。 所以可以推斷,《送宣歙李衙推八郎使東都序》 一文同樣作于貞元十六年(800)身在宣城之時。

由《宛陵公署記》與《送宣歙李衙推八郎使東都序》兩篇文章來看,顧況貞元十六年(800)身在宣城之時與宣歙池觀察使崔衍幕府應有所交往。 《贈別崔十三長官》中提到:“我來宣城郡,飲水仰清潔。 ”這顯然是對地方主政官員的頌揚之詞,彼時的宣州刺史為崔衍。 詩中又提到:“崔俠兩兄弟,垂范繼芳烈。 ”顯然這里的“崔十三長官”有同族兄弟之關(guān)聯(lián)。陶敏先生曾考證崔俠身份:“《新唐書·宰相世系二下》崔氏博陵大房:俠,郴州刺史。 ”[8]可見崔俠出身博陵崔氏,而《宛陵公署記》中提到崔衍也稱之為“博陵崔公”,顯然崔衍也出身博陵崔氏。 由此來看,《贈別崔十三長官》中的“崔十三”正是宣歙池觀察使崔衍。 詩中寫道:“相識三十年,致書字不滅。 ”可見顧況與崔俠、崔衍兄弟均是多年故交,故而本次宣城之行,應是為拜訪執(zhí)政于此地的故友而來。 中唐之后,地方節(jié)度使幕府中的文職官員多有帶“侍御史”虛銜者,《送李侍御往吳興》詩中所寫道的“李侍御”應該也是崔衍幕府中的幕僚,《送李侍御往吳興》詩應是顧況貞元十六年(800)年初在宣城時與崔衍幕府中諸多僚佐交往之時的一首贈酬詩。 《險竿歌》也正是貞元十六年(800)初春顧況于宣城觀雜戲之作,本詩尾句中提到的“中丞”顯然也應是時任宣歙觀察使的崔衍。 《新唐書》 卷一六四本傳記載,崔衍“遷宣歙池觀察使,簡靜為百姓所懷。 ”[7]5042顧況詩中所謂的“方略通變化”“外戶不扃”正是對地方長官的頌詞。 《贈別崔十三長官》 詩尾聯(lián)中寫道:“藹藹北阜松,峨峨南山雪。 顧生歸山去,知作幾年別。 ”可見顧況臨行之時,積雪尚未消融,時節(jié)應在初春,而且此去的目的是“歸山”,即回歸顧況晚年所隱居的茅山。 由此可知,顧況貞元十六年(800)正月由湖州至宣城,并未停留太長時間,于初春即返回茅山舊居。 茅山在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自宣城返回茅山需要由青弋江進入長江水道而至京口,而且顧況《青弋江》詩中提到:“凄清回泊夜。 ”顯然也是由宣城返回途中所寫。 由此推測,《青弋江》詩寫作于貞元十六年(800)初春顧況由宣城返回茅山途中經(jīng)宣城至蕪湖途中青弋江水道之時所作。

還需要提及的是,據(jù)《新唐書》卷一六四本傳記載,崔衍“遷宣歙池觀察使,簡靜為百姓所懷。 幕府奏聘皆有名士,后多顯于時?!盵7]5042韓愈有《送楊支使序》, 其中提到:“愈在京師時, 嘗聞當今藩翰之賓客,惟宣州為多賢。 與之游者二人:隴西李博、清河崔群。 ”[9]《送李侍御往吳興》詩中所寫道的“李侍御”未知是否即是韓愈所提到的 “隴西李博”, 資料不足,姑存疑。

綜上所述可知,顧況曾在貞元十年(794)秋自江西返回茅山, 途經(jīng)皖南長江水道歷陽段時作有《歷陽苦雨》詩。 在貞元十六年(800)正月,顧況由湖州至宣城拜訪故交宣歙觀察使崔衍,在與崔衍幕府的交往中作有《送李侍御往吳興》詩,同時還有《宛陵公署記》與《送宣歙李衙推八郎使東都序》兩篇文章。 顧況初春離開宣城之時,作有贈別崔衍的《贈別崔十三長官》。 顧況返回茅山途中經(jīng)宣城至蕪湖之青弋江水道時,作有《青弋江》。

二、孟遲皖南行跡考

孟遲,字遲之,平昌(今山東德州)人。 會昌五年(845)登進士第,曾入浙西、淮南幕府。 《全唐詩》存孟遲詩十七首,其中有關(guān)皖南行跡者兩首,詩如下:

烏江

中分豈是無遺策,百戰(zhàn)空勞不逝騅。 大業(yè)固非人事及,烏江亭長又何知。[2]2909

發(fā)蕙風館遇陰不見九華山有作

我來淮陰城,千江萬山無不經(jīng)。 山青水碧千萬丈,奇峰急派何縱橫。 又聞九華山,山頂連青冥。 太白有逸韻,使我西南行。 一步一攀策,前行正雞鳴。陰云冉冉忽飛起,千里萬里危崢嶸。 譬如天之有日蝕,使我昏沈猶不明。 人家敲鏡救不得,光陰卻屬貪狼星。 恨亦不能通,言亦不足聽。 長鞭揮馬出門去,是以九華為不平。[2]2908

由《發(fā)蕙風館遇陰不見九華山有作》詩中所提及的內(nèi)容來看,孟遲此行先至淮陰,然后再西南行至九華山所在的池州。 而且據(jù)“又聞九華山,山頂連青冥。太白有逸韻,使我西南行。”詩意來看,這是孟遲首次來池州。 有關(guān)孟遲自身的資料不多,幸而孟遲的詩友杜牧曾有長詩《池州送孟遲先輩》,其中有關(guān)孟遲本人的皖南行跡記之甚詳,詩較長,截取其中有關(guān)杜牧、孟遲兩人行跡有關(guān)的詩歌如下:“昔子來陵陽,時當苦炎熱。 我雖在金臺,頭角長垂折。 奉披塵意驚,立語平生豁。 ……仲秋往歷陽,同上牛磯歇。 大江吞天去,一練橫坤抹。 ……離袖飐應勞,恨粉啼還咽。 明年忝諫官,綠樹秦川闊。 子提健筆來,勢若夸父渴。 九衢林馬撾,千門織車轍。 秦臺破心膽,黥陣驚毛發(fā)。 子既屈一鳴,余固宜三刖。 慵憂長者來,病怯長街喝。 僧爐風雪夜,相對眠一褐。 暖灰重擁瓶,曉粥還分缽。青云馬生角,黃州使持節(jié)。秦嶺望樊川,只得回頭別。 ……三年未為苦,兩郡非不達。秋浦倚吳江,去楫飛青鶻。 ……丹鵲東飛來,喃喃送君札。呼兒旋供衫,走門空踏襪。手把一枝物,桂花香帶雪。喜極至無言,笑余翻不悅……”[2]2691根據(jù)本詩中所描寫的內(nèi)容,再結(jié)合杜牧的相關(guān)行年來進行比對,則孟遲的兩次皖南行跡已經(jīng)甚為明晰。

(一)開成三年(838)宣城之行

杜牧曾在大和、開成年間兩次入宣城幕,開成四年(839)春入京為左補闕[10]141-159。 由詩中提到的“明年忝諫官,綠樹秦川闊。 ”可知孟遲首次至宣城是在開成年間。 查繆鉞《杜牧年譜》可知,杜牧于開成二年(837)秋末應宣歙觀察使崔鄲之辟為宣城團練判官,開成四年(839)春入京為左補闕、史館修撰[10]155-159。 則詩中所寫孟遲第一次皖南行跡已經(jīng)甚為明了?!拔糇觼砹觋枺瑫r當苦炎熱。我雖在金臺,頭角長垂折。 ”顯然是指孟遲于開成三年(839)夏至宣城,此次宣城之行應是孟遲在應舉之前四處游歷拜謁,故而杜牧居于宣歙觀察使崔鄲幕府,兩人相識。孟遲在宣城停留了一段時間,并曾與杜牧同游宣城的諸多景致。 本年秋,孟遲與杜牧同至歷陽(今安徽和縣),中途曾游玩牛渚磯,此時的歷陽太守裴儔為杜牧姐夫,曾設(shè)酒宴接待兩人。 今杜牧集中有《烏江亭》詩,孟遲亦有《烏江》詩,應是同時所作。 由詩中“離袖飐應勞,恨粉啼還咽”句意來看,兩人在和州分別,孟遲應是北上長安應舉。 故而次年杜牧入京為官后,兩人還曾在長安相見。

(二)會昌五年(845)池州之行

據(jù)繆鉞《杜牧年譜》,杜牧于會昌二年(842)春由京師出為黃州刺史,會昌四年(844)九月遷池州刺史[10]172。而孟遲于會昌五年(845)進士及第[11],據(jù)杜牧詩中提及孟遲“手把一枝物,桂花香帶雪。 ”可知,此時孟遲已經(jīng)進士及第。 而據(jù)“三年未為苦,兩郡非不達”之句,可知這是會昌五年(845)所作。 則孟遲第二次皖南之行為會昌五年(845),《發(fā)蕙風館遇陰不見九華山有作》詩也應作于本年。 杜牧另有《重送》詩,當代研究者普遍認為是池州送別孟遲之作[12],詩云:“手撚金仆姑,腰懸玉轆轤。 爬頭峰北正好去,系取可汗鉗作奴。 六宮雖念相如賦,其那防邊重武夫。 ”則此次孟遲離開池州之后應是赴西北邊塞幕府。 這樣來看孟遲此次皖南之行的目的主要就是會見舊交杜牧,故而兩人相會之后即折返北上。

綜上所述可知,孟遲曾有兩次皖南之行。 第一次皖南之行的時間為開成三年(839)夏秋之時,游歷的目的主要在于應舉前的四處拜謁, 游歷范圍主要在宣城至歷陽一線,存詩有《烏江》。 第二次皖南之行的時間為會昌五年(845),乃是進士及第后至池州拜訪時任池州刺史的舊交杜牧, 其游歷范圍應是自山陽渠轉(zhuǎn)長江水道途經(jīng)的宣城、池州一帶,作有《發(fā)蕙風館遇陰不見九華山有作》詩,此后北上從軍。

三、許渾皖南行跡考

許渾(約 791-858),字用晦(一作仲晦),潤州(今江蘇丹陽)人。 大和六年(832)進士及第,曾任當涂尉、太平令,以病乞歸,后起為潤州司馬,宣宗大中年間拜監(jiān)察御史,歷虞部員外郎,睦、郢二州刺史,晚年歸潤州閑居。 許渾為晚唐著名詩人,有《丁卯集》傳世,存詩五百余首。 有關(guān)許渾的生平行跡,當前學界已經(jīng)有不少研究成果面世,尤其是羅時進所著《許渾年譜稿》與《丁卯集箋證》更是集諸家之大成,對許渾的身世、行跡、文學活動系年都做了相對較為清晰的梳理。 然而縱觀目前的許渾研究中, 許渾大和五年(831)寓居宣城的這一段經(jīng)歷尚未有人發(fā)現(xiàn)。

羅時進所著 《許渾年譜稿》 將許渾大和五年(831)行跡總結(jié)為:“在長安。 ”其依據(jù)為許渾《靖恭里感事》詩[13]241。詩云:“清湘吊屈原,垂淚擷蘋蘩。謗起乘軒鶴,機沉在檻猿。 乾坤三事貴,華夏一夫冤。寧有唐虞世,心知不為言。 ”羅時進考辨詩歌本事為“此為宋申錫蒙冤獲罪而作?!盵14]84“宋申錫蒙冤獲罪”事發(fā)生在唐文宗大和后期。 大和五年(831)二月,宋申錫為宦官誣陷謀反,由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貶官為開州司馬。 大和七年(833)七月,宋申錫卒于開州。唐文宗開成元年(836)九月,其冤獄得以平反,“詔復申錫正議大夫、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賜紫,兼贈兵部尚書。 仍以其子慎微為城固縣尉?!盵15]事見《舊唐書·宋申錫傳》。關(guān)于許渾此詩的本事,古人已有考辨。 明人胡震亨既云:“許渾《靖恭里感事》詩,題不明斥為何人。 其句云:‘乾坤三事貴,華夏一夫冤。 ’此惟退相可以當之。 文宗朝,宋申錫謀去宦官,反為宦官所構(gòu),謫死。 考本傳有王守澄欲遣騎就靖恭里屠申錫家語,知此詩為申錫作無疑。 ”[14]84 許渾另有《聞開江宋相公申錫下世二首》,其二云:“月落湘潭棹不喧,玉杯瑤瑟奠蘋蘩。 誰能力制乘時鶴,自取機沈在檻猿。 位極乾坤三事貴,謗興華夏一夫冤。宵衣旰食明天子,日伏青蒲不敢言?!盵14]275詩中所云的地點“湘潭”,所使用的典故“乘時鶴”“在檻猿”,乃至“乾坤三事貴”等語言都與《靖恭里感事》詩如出一轍。 兩詩對應來看,《靖恭里感事》詩本事為“宋申錫蒙冤獲罪”事無疑。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此詩的系年問題。 羅時進認為《靖恭里感事》詩本事既然是“宋申錫蒙冤獲罪”事,則寫作時間則應該與此事同時,所以應是大和五年(831)所作。 根據(jù)題目而言,應該是作于長安,則定許渾次年行跡乃在長安。 看似言之有據(jù),然而細參詩意,即可發(fā)現(xiàn)其推理有誤。詩歌首句“清湘吊屈原,垂淚擷蘋蘩?!逼渲酗@然是以“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的“屈原”來比喻宋申錫,“吊”字以及“蘋蘩”這樣代表祭祀的意象,則說明了所寫對象已經(jīng)去世,這和《聞開江宋相公申錫下世二首》其二中:“玉杯瑤瑟奠蘋蘩”一句意思相同。 如此則《靖恭里感事》詩至少作于大和七年(833)七月宋申錫卒于開州之后,具體年份尚且不能確定。 證明了這首詩的系年有誤之后,則許渾此年行跡歸結(jié)為“在長安”顯然證據(jù)不足。

實際上許渾大和五年(831)的行跡在《東陵赴京道病東歸, 寓居開元寺, 寄盧員外宋魏二先輩》(后文簡稱《東陵赴京……》)一詩中已有明確展露。詩云:

西風吹雨雁飛初,病寄僧齋罷獻書。 萬里咸秦勞我馬,四鄰松桂憶吾廬。

滄州有釣心還靜,青漢無媒跡自疏。 不是醉眠愁不散,莫言琴酒學相如。[14]274

詩題中的“東陵”即岳州巴陵縣,《尚書·禹貢》云:“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又東至于澧,過九江,至于東陵。 ”宋代蔡沈《書集傳》釋云:“東陵,巴陵也,今岳州巴陵縣也。”許渾在元和后期曾移家岳州,此事在羅時進《許渾年譜稿》中考辨甚詳,茲不贅述。羅時進將“東歸”解釋為“歸京口也”[14]275,此是正解。 “開元寺”則是宣州名勝,中晚唐詩人游歷宣州,多有登覽。宣州正處于許渾新移居的岳陽和故鄉(xiāng)潤州之間,是通過長江水道來往的必經(jīng)之途,所以許渾往來之際,多寄寓開元寺,他的《宣城開元寺贈元孚上人二十韻》、《宣州開元寺贈惟直上人》等多首詩歌中都作于宣州開元寺,《宿開元寺樓》詩歌尾聯(lián)云:“日出應移棹,三湘萬里愁。 ”[14]10 可見此詩正是從宣州出發(fā)前往移家的湖湘之地所作。 《東陵赴京……》詩題中特地點明“東歸”,顯然此詩中的開元寺正是宣城開元寺。

《東陵赴京……》詩題中的“盧員外宋魏二先輩”分別指的是盧弘止、宋邧、魏扶。 盧弘止曾在江西、宣歙兩地佐沈傳師幕府,在江西幕府的時間正在大和二年(828)七月至大和四年(830)九月,在宣歙幕府的時間則在大和四年(830)九月至大和七年(833)四月之間[16]。盧弘止在江西幕府期間已經(jīng)與移家岳州的許渾相識,許渾有《酬江西盧端公藍口阻風見寄之什》。 此處的“端公”為唐侍御史的別稱,《通典·職官六》記云:“侍御史之職有四,……臺內(nèi)之事悉主之,號為臺端,他人稱之曰端公。 ”[17]《新唐書?盧弘止傳》記云:“(盧弘止)佐劉悟府,累擢監(jiān)察御史,沈傳師表為江西團練副使。 ”[7]5283盧弘止此時正是沈傳師江西幕府中的團練副使,故而以“江西盧端公”稱之。 詩題中的“宋魏二先輩”分別指的是宋邧、魏扶。 宋邧也是許渾故交,許渾詩集中有《寄宋次都》、《見宋拾遺題名處感而成詩》 等多處提及此人。 宋邧、魏扶均為大和四年(830)進士,許渾則是大和六年(832)進士及第。 “唐世舉人,呼已第者為先輩?!盵18]且詩中提到“病寄僧齋罷獻書”,以及“青漢無媒跡自疏”,顯然是許渾未及第之前所作。 而詩句提到“西風吹雨雁飛初”,可見時令乃是秋季。 所以此詩只可能寫于大和四年 (830) 秋或大和五年秋。 而據(jù)羅時進考證:大和四年(830)秋,許渾北游鄜州[13]240,與此詩所寫的寓居宣州不符,故而可以斷定為大和五年(831)秋所作。 由此詩推斷,大和四年(830)歲暮許渾尚在長安,大和五年(831)曾返回岳州。 由“萬里咸秦勞我馬”句意推測,本年夏秋之際許渾曾入京應舉,中途因病折回,寓居宣州開元寺。大和五年(831)秋,盧弘止正在宣州幕府,距離開元寺不遠,且為舊識,寄詩給對方,正在情理之中。 杜牧《唐故平盧軍節(jié)度巡官隴西李府君墓志銘》所記,當時名士李戡“居江南,秀人張知實……宋邧……皆趨君交之,后皆得進士第,有聲名官職?!盵19]據(jù)此可知,宋邧為江南人士,許渾《寄宋次都》亦稱其為:“美人南國舊同袍”[14]322。 而唐人及第后大多都歸鄉(xiāng)待選,宋邧前一年進士及第,本年應身在江南,且是許渾舊交,寄詩給對方,也在情理之中了。 由此可以推斷許渾大和五年(831)的行跡為:年初由長安返回岳州,夏秋之際又由岳州入京應舉,途中因病折返宣州,初秋之際寄居開元寺,之后重新北上長安應舉,次年春進士及第。

結(jié) 語

近年來,“皖南國際文化旅游示范區(qū)”建設(shè)是安徽省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重中之重, 而隨著傳統(tǒng)文化在當今時代的復興, 發(fā)掘優(yōu)秀文化遺產(chǎn)成為推進當代旅游文化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主要資源取向。 從這個角度來看, 豐厚的唐詩文化遺產(chǎn)無疑是皖南地區(qū)得天獨厚的地域優(yōu)勢資源, 也是當代安徽文化旅游產(chǎn)業(yè)發(fā)展不可忽視的寶貴文化遺產(chǎn)。 本文選擇顧況、孟遲、 許渾三位唐代詩人在皖南地區(qū)的文學活動作為研究對象, 一方面意在推進皖南地域文化研究的深化、細化,另一方面也希望以詩人、詩作的個案研究為根基,聚零為整,一步步構(gòu)建出一幅完整的皖南唐詩文化地圖,也為“皖南國際文化旅游示范區(qū)”的建設(shè)提供切實的文獻根基與可資利用的文化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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