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文
關(guān)鍵詞:沈從文 文物室 歷史博物館 貢獻
2003年10月,在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開館典禮上,有一位特殊的嘉賓――沈從文的兒子沈虎雛。沈虎雛是作為博物館功臣家屬受邀參加開館儀式的1,他的到來,揭開了一段沈從文先生與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的往事。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是由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文物室發(fā)展而來。文物室建設(shè)之初,曾得到沈從文的無私幫助和大力支持,為以后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1955年第2學期,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設(shè)立資料室,在購買文獻資料的同時,兼購少量文物,作為教學參考資料。此時,沈從文就已經(jīng)開始幫助文物室購買文物,據(jù)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館史《齋閣掇得》記載:
當時系里還沒有專人負責購買文物,文物購買的主要手段是托人代購。如當時文化界名人沈從文就曾應(yīng)我系之托,代為購買了少量文物。
沈從文當時購買的具體文物是什么,由于檔案缺失,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查明。
1956年,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正式成立文物室,并組建了文物籌備小組,準備把文物室建設(shè)成以教學服務(wù)為中心的小型歷史博物館。這一年,由于工作需要,歷史系加強了與沈從文的聯(lián)系,他也為文物室代購了幾批文物。據(jù)文物室《藏品登記簿》記載,1956年9月7日、9月18日、10月8日,沈從文從北京榮寶齋、振寰閣、特藝公司綜合商店為文物室購買了三批文物,其中有商代饕餮紋尊、漢代弩機、唐三彩大瓦駝、宋龍泉窯小碗等幾十件(圖1~圖7)。為商討購買文物事宜,沈從文還與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的謝承仁有書信往來。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藏有兩通信函3,是沈從文幫助文物室的見證。一通是沈從文告知謝承仁文物信息:
承仁同志,單書收到。謝謝。拓片如果學校還沒有,能買還是就買下,將來得用。學校有幾千人,讓將來中學教員多知道點歷史各方面問題,不是壞事情。其實那幾個大宋瓷罐相當重要,因為磁州窯有千年生產(chǎn),是華北一大單位。幾件白地墨繪罐子,是北宋全盛時期的。此外,廊房二條某家還有個戰(zhàn)國鼎,要七十元,如需要,也可取來。琉璃廠還有三四十幅元明以來絹畫神像,不過十來元一軸,正是由談敦煌麥積山到中原各地以宗教為題材產(chǎn)生的藝術(shù)有用材料,花不到百元即可把好的挑來,為將來歷史教學計,有用,一提吳道子就少不了要說影響!而且十分得用。西單商場有二雕漆茶托,為上式,二十來元,是宋元時物,至晚不會到明以下。東西不算精,但能說明問題,可以留下。這次有些東西我擅自做主張買了下來,將來我為寫卡片說說問題。候各位好。從文。
此信寫于1956年10月初。在信中,沈從文向謝承仁提供了一些可購文物的信息,并在信中附錄一份碑帖墓志拓本目錄。目錄中有拓本的年代、名稱、數(shù)量和價格,如“周,石鼓文,一本,8元”“漢,孔彪碑,一本,1元”“宋,慎刑箴碑,一本,4元”等。這份目錄即信中所說“拓片如果學校還沒有,能買還是就買下,將來得用”的拓片目錄,共計154種。沈從文在目錄第一頁寫明:“學校要的,加個圈,請同事去買下。不要的挑出,另外地方要。單子還我?!边@份目錄不是沈從文的筆跡,使用復(fù)寫紙謄錄,應(yīng)是賣家所提供,謝承仁抄錄了一份留存。
另外一通是謝承仁收到沈從文的信后,10月4日寫給歷史系領(lǐng)導(dǎo)滕凈東和戚國淦匯報情況的信函4:
滕、戚二主任:
關(guān)于買文物事,今有沈從文先生一信,轉(zhuǎn)寄來,如何決定,希速用電話通知。因沈不日南下。有幾件東西,他代作主已買下,我意同意他所買的東西,不知二位意見如何?
敬禮
謝承仁
1956.10.4
如同意沈的作法,請直接打電話給他,免耽誤時間。他的電話號碼:57516。打電話的時間最好是上午十二時一刻左右,或六時半左右。
謝承仁又及
從當年文物室留下的資料來看,沈從文信中提到的文物,有些買了,如磁州窯的瓷罐、戰(zhàn)國鼎,《藏品登記簿》中有記錄,價格與信中所說一致。有的沒有買,如拓片等。
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文物室請沈從文幫忙購買、鑒定文物是通過謝承仁聯(lián)系的。據(jù)謝承仁回憶,1954年經(jīng)王崇武推薦,他被抽調(diào)到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跟隨范文瀾編輯《中國歷史圖譜》,《中國歷史圖譜》的圖片選擇由沈從文負責,沈、謝二人遂相識5。當時,沈從文在北京歷史博物館工作,是文物收購組成員之一,對北京地區(qū)的文物流通情況十分熟悉。于是,謝承仁就請求沈從文代為購買教學所需的文物。沈從文欣然答應(yīng),并為此做了很多工作,“他不辭辛苦,多方聯(lián)系,提供了許多寶貴的信息,促成了這項工作的圓滿結(jié)束。沈從文先生的勞動完全是義務(wù)的,甚至連系里提供的工作午餐也婉言謝絕了?!?沈從文為北京師范學院文物室所作的貢獻,沒有被忘記,在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展廳,對此有專欄介紹。沈從文的貢獻主要有三方面:
首先,為北京師范學院文物室代購文物。受謝承仁委托后,沈從文見到有價值的文物,如果價格合適,就代為購買。在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的原始藏品登記簿中,有幾批文物備注中就標明“沈從文代購”,如戰(zhàn)國銅劍、漢代銅鈴、唐三彩文士俑、唐三彩武士俑、唐代銅方鏡等。在沈從文致謝承仁的信中,也談及代購文物之事。由于現(xiàn)存的藏品登記簿是從1956年9月開始記錄,且有殘缺,所以沈從文代購文物的具體數(shù)量已無法統(tǒng)計。此外,沈從文還從北京歷史博物館給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代購了很多復(fù)制品、模型、圖片等教學用具,如石膏制北京人少女像(頭部)、石膏制北京猿人(頭骨、上肢骨、下肢骨)、繪彩幾何紋彩陶壺、歷代貨幣簡略標本、石膏制漢代鐵工具(權(quán)、斧、犁、鋤)、記里鼓車模型、地動儀模型、指南車模型、中國原始社會照片一套(43張)等。這些文物和模型等成了歷史系師生教學和學習的重要參考資料。
其次,為北京師范學院文物室提供待售文物信息。沈從文經(jīng)常告知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北京哪些地方出售有價值的文物,讓文物室去采購。如在致謝承仁的信中,就告訴他一些待售文物信息。此外,沈從文還把自己獲得的北京地區(qū)文物商店待售文物目錄給謝承仁,讓他根據(jù)教學需要去購買,如上文信中附錄的碑帖墓志拓本目錄。沈從文為文物室直接代買的文物,價格一般都較低,數(shù)量也不會太多。文物室藏品登記簿中,有“沈從文代購”和“沈從文選購”兩種備注,注明“沈從文選購”的批次應(yīng)該就是沈從文提供文物信息并幫助挑選,而由文物室自己去采購的。早期藏品登記簿記錄的三千多件文物中,有相當一部分應(yīng)該屬于“沈從文選購”,他起了溝通信息的橋梁作用。
第三,幫助鑒定文物,對文物室建設(shè)進行指導(dǎo)。當時,沈從文已是文物鑒定專家,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對某些文物不能確定真?zhèn)螘r,就請他幫助鑒定。在藏品登記簿中,就記錄了沈從文鑒定過的文物,有的注明銘文是偽造,如商代銅戈、周代夔紋盤、周銅斧頭、漢代弩機等后標注“字偽”;有的注明是偽作,被退回,如“明楊璉奏稿”“明大滌子山水中堂”等,因為鑒定后認為是偽作,最終沒有購買。鑒定是文物征集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在北京師范學院文物室購買文物時,主要依靠沈從文鑒別其真?zhèn)?,這不但保證了所購文物的質(zhì)量,也提高了文物室工作人員的文物知識水平和鑒別能力。此外,沈從文對其代購或選購的文物也寫過說明卡片,可惜這些珍貴的資料已散軼。
沈從文雖以作家而聞名,也喜歡文物收藏。他早年曾在保靖為陳渠珍整理過古籍、書畫和陶瓷等文物,后來在北京、云南等地經(jīng)常去古玩商店觀賞、搜集文物,并不斷購買、送人。1948年參與過北京大學博物館的籌建,并捐出自己所藏瓷器、民間工藝品及西南漆器等。1949年后,到北京歷史博物館工作,為文物收購組成員之一。1952年被抽調(diào)去清理整頓北京古董商店,負責文物檢查鑒定工作,“當時北京共有古董店一百二十個,沈從文親自參與檢查的,就有八十九個,成百萬的古代文化珍品從他手中經(jīng)過”7。作為文物鑒定專家,沈從文對文物產(chǎn)生了一種責任感,要保護和研究這些文化遺產(chǎn)。沈從文不但給北京歷史博物館購買很多文物,還積極幫助全國各地的高校購買文物,籌建文物室,如上海師范學院、東北人民大學、廣西大學、北京師范學院等。據(jù)廣西師范大學鐘文典回憶,1954年他去北京為學校購買文物,就是沈從文帶他到琉璃廠選購的,“一連3個上午,他一家家挑,一件件比,再一件件砍價。用完2000塊錢,他就去監(jiān)督人家裝箱,然后跟我說你可以回去了,剩下的我?guī)湍阕龅昧恕?。鐘文典臨走時,沈從文還送給他們文物室一枚唐代銅鏡。當時,沈從文看到有價值的文物,就設(shè)法讓相關(guān)單位收藏,如1956年,他看到北京有一批明代裝裱佛經(jīng)封面錦片低價出售,“認為這批錦片可以挑選出版一本很好的圖錄,因此建議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收藏”9。沈從文深知建立博物館或文物室能很好地保護和利用文物,早在1948年,他就發(fā)表過對??埔陨蠈W校設(shè)立文物館的看法,提出應(yīng)該將文物館與圖書館、生物化學館同等看待,10后來有機會就建議政府、高?;蚩蒲袡C構(gòu)成立博物館,如1957年8月25日他到山東大學考察后,27日就給山東大學領(lǐng)導(dǎo)寫信,建議歷史系建立文物資料室,認為“這個文物資料室還是有必要存在,并不斷充實以新材料,他日的作用,將和中文圖書館相同,在某些問題上,或者還比圖書館重要”。11正是基于這種認識和責任感,當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請他協(xié)助購買文物時,他盡自己所能提供幫助。
沈從文為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文物室購買的這些文物,成為首都師范大學的珍貴遺產(chǎn),在教學、科研和對外交流中發(fā)揮了很大作用。
1956年歷史系籌建文物室的宗旨是為教學服務(wù),增加學生對文物的感性認識,擴大他們的知識范圍,提高學習效率。文物室也確實發(fā)揮了這樣的作用,據(jù)《齋閣掇得》記載:
文物室明顯地為教學科研第一線服務(wù)是從一九五七年開始的……教師將所講的有關(guān)文物帶到課堂上,邊講邊演示,既活躍了課堂氣氛,又提高了學生的興趣,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不僅如此,文物室建立以來還間接地起到了第二課堂的作用。教師根據(jù)自己的教學內(nèi)容,分批組織學生參觀文物室,進行現(xiàn)場教學。學生可以盡其所好地飽覽每一件文物,并可以當場向教師提問,這提高了同學們學習的自覺性,也進一步掌握了文物基礎(chǔ)知識。為了開闊全院同學的眼界,充實業(yè)余生活。一九六五年,文物室開始對全院師生半開放。具體作法是每星期抽出兩個下午,文物室接待來自全院各系的師生,為了搞好這項工作,系里特地安排了專人負責。這一努力得到了廣大師生的普遍歡迎。
2003年,歷史系文物室改建成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迎來了一個新的發(fā)展機遇,不但征集到一大批珍貴文物,在教學科研服務(wù)方面也有了較大提高,成為集教學、科研、展覽和對外交流于一體的高校博物館。歷史博物館不但是師生課余參觀學習的場所,也是歷史學院博物館展覽與設(shè)計、文物修復(fù)、玉石器鑒賞等課程,以及美術(shù)學院、書法學院的文物鑒賞、書法研究課的教學場地。學生社團也經(jīng)常在歷史博物館舉辦學術(shù)沙龍活動,如歷史學院“青年考古人學社”“高校博物館協(xié)會”等每年都會舉辦幾場文化遺產(chǎn)、考古學、博物館方面的活動。此外,歷史博物館還是首都師范大學附屬學校集團、“海淀社會大課堂”的教學實踐基地,為北京市中小學師生提供服務(wù)。
歷史博物館的藏品,不但是教學的參考資料,也是師生進行科學研究的第一手資料。2003年以前,雖然有個別教師和學生利用文物室的某些文物進行研究,但成果不大。2003年之后,隨著考古學、博物館學專業(yè)教師的引進,歷史學院開始招收考古學本科生和研究生,歷史博物館及其藏品成為師生的研究課題之一,研究博物館藏品的論文《首都師范大學收藏的兩件西周青銅器》《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藏邢公簋》《首都師范大學博物館藏漢代銅匜》《妀善鼎銘文考釋》等相繼在《文物》《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中國文物報》等報刊雜志上發(fā)表。學生的研究成果也不斷獲獎,如文物與博物館專業(yè)研究生龔麗以敦煌唐人寫經(jīng)為內(nèi)容的講解案例獲2020年全國高校博物館優(yōu)秀講解案例展示活動二等獎、考古學研究生朱靜宜以館藏兩枚唐代銘文銅鏡為對象的講解案例獲2021年全國高校博物館優(yōu)秀講解案例展示活動一等獎和最佳人氣獎。除本校師生外,其他高校和科研機構(gòu)的學者也曾利用歷史博物館的藏品進行研究,如著名學者胡厚宣曾對文物室所藏甲骨進行研究,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也對文物室所藏帶銘文的青銅器進行了認真的考證、拓片、照相,將成果編入他們的著作中。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文物室)也是學術(shù)交流的重要場所,“早在五六十年代,我系的名譽教授吳晗,北師大的白壽彝,文物鑒賞家沈從文,以及古文字學家胡厚宣、史樹青、石志廉等都親自參觀過我系的文物室,并給予好評”,“文物室又成了外國學者參觀訪問的場所。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文物室先后接待過來自蘇聯(lián)、美國等國的歷史學家、人類學家及社會學家。美國加州大學古人類學家參觀后,頗有感觸地說:‘中國真了不起,你們這里所藏的文物,是我們中等城市的博物館所無法比擬的。”132003年歷史博物館建成后,各方面條件有了較大改善,學術(shù)交流更加頻繁,不但有著名學者,如李學勤、李伯謙、朱鳳瀚、楊伯達等,還有港澳臺同胞及國際友人,如臺灣的范我存,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的戴福士教授、布法羅大學的司昆侖教授,日本廣島大學的淺原利正教授、韓國全南大學李晟遠教授等來參觀交流。目前,歷史博物館已經(jīng)成為首都師范大學對外交流的窗口。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博物館能有今天的輝煌成就,離不開沈從文當年的幫助與支持,雖然他從未提及過與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文物室的交往,但飲水思源,我們不能忘記沈從文的幫助,應(yīng)該大力宣傳他為歷史博物館所作的貢獻,珍惜這份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