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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渡

2022-04-09 16:54
金山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鹽工鹽區(qū)鹽河

鹽區(qū)至今還有一些南下的老干部以及他們的后裔。

他們大都是山東德州、棗莊,河北滄州一帶人。也有個別的,是從東北長春、哈爾濱過來的。他們中間,有些是進步青年,有些是大專院校的學生,或是工廠里的工人、技術(shù)人員,以及有志于新中國建設(shè)的進步人士,最搶手的是有文化的私塾先生、大學老師,他們經(jīng)過短期培訓,便成為革命的“火種”,隨解放大軍一路南下。其間,每解放一座城市,便播下“星星之火”,以此幫助地方建立紅色政權(quán)。

鹽區(qū)首批留下來三位“南下干部”,分別是組長大郭、文化干事小劉,還有一個負責后勤工作的女同志,姓方。大郭是解放長春時應征入伍的,他參加過平津戰(zhàn)役,攻打過濟南城。所以,大郭是他們?nèi)酥械慕M長。小劉和那個姓方的姑娘,都是河北滄州一家?guī)煼秾W堂的學生,看似一對戀人,整天出雙入對,其實,大家都是同志關(guān)系。

當時,他們都很年輕,思想覺悟都很高,政治敏感性也很強。組織上把他們留在鹽區(qū)開展工作,主要任務是“打土豪,分田地”。

剛開始,他們只是走家串戶,訪貧問苦,并就各家擁有的鹽田、農(nóng)具、牛羊、庭院、竹園、樹木、小塊菜地啥的,逐一登記造冊。時而,還組織一些窮苦人開會。有時,夜晚也開會,也到鹽工家里去座談。其間,也有人深更半夜地跑到他們駐地去反映情況。等到鹽區(qū)幾個惡霸地主被戴上高紙帽揪出來,一場勢如破竹的土地革命,便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那段時間,鹽區(qū)許多腰纏萬貫的大鹽商,一夜之間便傾家蕩產(chǎn)。白花花的鹽田,被窮苦人分領(lǐng)了不說,就連他們家中的嬌妻、美妾,也都被扛大包、抹汗泥的鹽工漢子們美美地抱走了。

批斗大會上,原本是坐在一旁看熱鬧的觀眾,忽而身邊站起一位來,指責你家曾經(jīng)雇用過鹽工,欺壓過窮苦人。隨之,有人附和,并高呼口號。眨眼之間,那個被口號“打倒”的人,便成為人民專政的對象。

鹽區(qū)剛剛解放時,沒有公、檢、法三堂會審之說。許多被“專政”的對象,只要是被認定與人民為敵者,經(jīng)過“南下干部”們簽字畫押,就可以給他們定罪量刑,情節(jié)惡劣者,隨時都可以送他們上斷頭臺。

鹽河口的小財主張真,參加過幾場那樣的批斗會,忽然感到自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原因是他家擁有幾十畝鹽田,每到收鹽時,老婆孩子齊上陣,還是忙不過來。也就是說,他張真也曾雇用過鹽工。雇用鹽工,就是剝削階級,剝削階級,就是壞分子。照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張真感到恐慌了!

這天傍晚,張真把家中一點散金碎銀揣在懷里,想送到鹽河北岸的老丈人家藏起來,以防不測。

不料,在鹽河邊等船擺渡時,他遇到了“南下干部”中的小劉干事和那個臉很白、手也很白的小方姑娘。當時,張真誤以為他們是來抓他的,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原來,他們也是來乘船的。

鹽河邊渡口挺多的,隔岸兩村相望,就可用木樁、石板搭一個小碼頭,供船只???,方便兩岸人家來往。當然,最好的碼頭,還是鹽河下游的石板路碼頭。那里每天有兩艘大船對開,船上能裝牛馬,能擱轎子,鹽河兩岸進行蔬菜、瓜果交易,以及搬磚弄瓦的匠人們扛著腳手架,提著木匠、瓦匠家什過河時,大都選擇那里的大船。

但是,石板碼頭的大船,并非隨叫隨到,而是按時間開船。而張真他們所乘的小船,兩三個人,就可擺渡走人。趕上有急事者,即使是一個人,也能把你送到對岸去。不過,那樣的時候,你要多掏幾個銅板給人家。問題是,那樣的鄉(xiāng)村野渡,安全性能不是太好,趕上風浪,隨時都會有危險。

類似的事情,恰好被小劉他們趕上了。

當天,也是因為鹽河里起風浪,原本坐在船舷左邊的小劉,想去右邊保護小方姑娘。不料,就在他起身時,小船隨之失去平衡,緊接著一個巨浪打來,將小劉一下子掀翻到了鹽河里。

正常情況下,掀翻到鹽河里也沒有什么可怕的,撐船的老倌隨手扔過一段救生棒,只要你抱住救生棒,就可得救。鹽河邊,玩船弄水的人,哪個沒在鹽河里嗆過海水、嘗過海泥呢?

可那個異鄉(xiāng)而來的小劉干事,原本是個旱鴨子,他不曉得去抓救生棒,只知道在河水中亂撲騰,幾個回合下來,他就沒有力氣了。船上的小方姑娘,狂呼亂叫,可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情急之下,只聽“撲通”一聲,張真一個猛子扎進河里。

回頭,等張真再次從水中冒出來時,只見他一手拽著小劉的后背,一手搏擊著湍急的河水,一點一點地向小船靠過來。

上岸后,小劉和小方姑娘都說張真是他們的救命恩人。而此刻的張真,懷里正藏著寶物呢,他沒有心思與他們多言,慌里慌張地就走了。

兩天后,他們在一場批斗大會上再次相遇。

當時,張真是作為被揭發(fā)對象,被人揪出來的。那種一呼百應的場面,有點像棉花垛上落火星,一提到張真是個壞分子,火苗子“騰”的一下就燃起來了,全場人都跟著喊口號。

接下來,是給張真定罪量刑,大郭作為“南下干部”中的組長,知道張真是小劉的救命恩人,便讓小劉做裁決。

小劉呢,熱血青年一個。他把大郭的話,視為組織上對他的考驗,為顯示他不徇私情,想都沒想,大筆一揮,把原本可以勞動改造的張真,一家伙給畫到死囚犯的欄里了。

事后,一直留在鹽區(qū)工作的小劉干事,也就是后來的劉專員,再不提張真,也從不讓家人提他當年的那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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