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意象派藝術美學論》就是栗原小荻用他獨特的表達攻城掠地,建立的“后意象派王國”。他在這里頒布法典、建章立制般地為后意象派美學歸納了超越美、幻化美、沖突美、幽冥美、凌厲美、快感美、詭異美、擴張美等八大審美范疇。
開篇,請允許我先拉雜兩句閑話,但我保證這些閑話與今天的表達密切相關。
閑話一:工作之后,我拜識了李遠強老師,他是《四川戲劇》的副主編,由于為人慈愛師范,加之多年職業(yè)習慣,對我這個舞弄戲劇的后生自是提攜獎掖,不遺余力。因此,他曾經(jīng)發(fā)給我一組美術作品——《云南秘境》,說是讓寫一篇美術批評。其時,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是本身于美術涉獵有限,審美素養(yǎng)捉襟見肘;二是承蒙恩師重托,生怕失手,丟人現(xiàn)眼事小,有負期望罪大。但我還是一咬牙就寫了,而且下筆千言之多,堆砌萬字有余。說實話,這不是我的本事,實在是因為那組《云南秘境》系列較之其它畫家的畫作有太多相異的獨特品質(zhì)。對了,《云南秘境》的作者叫栗原小荻,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起這樣一個名字。
閑話二:讀大學的時候,跟著老師做學問,虔誠地尋找不二法門,從不越雷池半步。畢業(yè)了,工作了,信心滿滿地以為,僅憑本四研三修煉的十八般武藝胡亂就得混個堂主,再不濟也至少可以占座山頭。但是,現(xiàn)實骨感如刺。一眼望去全是CTRL+C,CTRL+V,除了署名的不同以外,大到思想品質(zhì)、小到文章范式、甚至細微到標點語氣全都是千人一面,真正的“舉世無雙”。于是,在單一表達瘋狂繁殖的泥沼中我武功盡廢,不戰(zhàn)而敗。我悲觀地覺得我們這個族群已經(jīng)失去了個體表達的能力。我納悶著:世界是五彩斑斕的,世界上沒有兩片絕對一樣的樹葉,世界因為包容著無限的個性而精彩紛呈,那么我們作為世界的一部分,作為萬物之靈,為什么要在表達上拾人牙慧、泥法他人、東施效顰呢?這是我們智慧不夠,還是我們懶惰成性?
閑話算是說完了。但是這兩句閑話湊在一起卻促成了我今天的表達。過程是這樣的:在我正為這個看似語言繁盛思想賁張,實則表達匱乏思想鈣化的時代把脈問診的時候,遠強老師把栗原小荻的另一本《后意象派藝術美學論》又送到了我的手里,說是如有可能,請再寫一篇書評。有了前一次品畫的閱讀基礎,我很快就讀完了這本《后意象派藝術美學論》,書的字號和間距很適合眼睛奔跑,甚至可以時不時地讓思想找個缺口辯一次論。
不得不說,栗原小荻實在是這個表達趨同的時代里少有的與眾不同的表達者之一,雖然我真不知道他為什么取這個名字,但在這個名字標署之下的他的表達,如詩歌、繪畫、書法、理論或者思想,確如他的指紋一樣獨特無二。
《后意象派藝術美學論》就是栗原小荻用他獨特的表達攻城掠地,建立的“后意象派王國”。他在這里頒布法典、建章立制般地為后意象派美學歸納了超越美、幻化美、沖突美、幽冥美、凌厲美、快感美、詭異美、擴張美等八大審美范疇。但是,今天我卻無意就學術或者思想的題旨去翻開《周易·系辭上》,在“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中為中國傳統(tǒng)“意”和“象”溯源,也無心去搗騰《文心雕龍 · 深思》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里為“意象”求解;當然,我更無興致穿越到1909至1917的英美大陸,循著象征主義的門牌,躋身埃茲拉·龐德的沙龍,意氣風發(fā)地談談意象派詩歌的意象疊加、層遞和并置。此時此刻,意象說也好,意象派也罷,至于何為先何為后,何為開山祖師何為浩浩來人,我個人覺得當你面對《后意象派藝術美學論》的時候,相對理論體系的縝密性、學術思想的準確性而言,如指紋般無可復制的自我表達才是閃爍著黃色光芒的金子。事實上,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不需要也沒有亙古不變的真理,然而我們恰恰需要也必須存在的是有指紋般個性獨特的表達。
咱們還是繼續(xù)翻開《后意象派藝術美學論》吧,這里充滿排他性的表達會讓你吃驚、興奮或者醍醐灌頂。在這里,一個試圖建立自己理論體系的論者,以自我擁抱的方式架構著、豐滿著、拓展著他的思維版圖,在“后意象派藝術美學論”的庭審中,出庭作證的證人全部來自栗原小荻本人創(chuàng)作的詩歌、書法、繪畫作品。是否串供、是否包庇都不重要了,僅憑這種表達的氣場就足矣蕩滌當下人云亦云亦步亦趨的表達之霾。當然,這種自我擁抱式的表達就使得栗原小荻的《后意象派藝術美學論》既可以看成其美學專著,也可以解成其作品賞析,這就是他表達的指紋,僅此一家,別無分店。
這種自我擁抱的表達,帶著獨特的視角在栗原小荻的詩歌中窺探?!妒中g》向世人宣告其創(chuàng)作戰(zhàn)術,《肢解》《技法》是為實戰(zhàn)?!饵S房子》通過大海的寧靜遼遠與黃房子的煩亂騷躁,讓人們仿佛看到藍色與黃色正在相互滲入,黃色會顯得發(fā)綠,進而變得虛弱,就如本來精力充沛的人受到外力鉗制而無法發(fā)力一樣,一種偏冷色的孱病色調(diào)浮現(xiàn)出來,感官驟起褶皺,像湯匙刮起了瓷盆,尖銳的沖擊力可想而知;《綠羽毛的烏鴉》讓專嗅死亡和霉敗的烏鴉長出綠羽毛,生與死的調(diào)色板頃刻之間撞擊開來,像平靜的小提琴的中音突然斷弦,乖戾的韻調(diào)頃刻之間就將人的思緒推向遠方,不能停止;《課本》明示了一個預言,那看似通往康莊大道的教輔書實則是一個醬缸,課外書才是作家成長的天堂;《街道》的繁華實際上是罪惡與不安的溫床;《煙囪》那炊煙裊裊的不再是菜香,似乎硫磺的毒霧正在悄悄蔓延,危害的不僅僅止于污染。于是,栗原小荻將這一切真假之像《與猩猩交流》,檢閱思維的能量,不拘一格。
這種自我擁抱的表達,帶著強大的定力在栗原小荻的繪畫中涂抹。《追蹤人類》系列之《降生與歸宿》給人展示了《街道》中的蕓蕓眾生像,在安靜如枯井或死巷般的灰色上涂抹一張凄獰而魯莽的臉,一下子將人類生存去留引向了終極的追問,生命的過程顯得有些滑稽,盡管也曾經(jīng)歷過若隱若現(xiàn)的綠色少年和熱情奔放的紅色壯年時期,但人作為物質(zhì)的有限性終不能阻止生命的輪回而變成虛空,于是張狂或是跋扈的異常情態(tài)都成了其作為弱勢群體的保護色,終將收歸灰色的領地,逃不過奄奄一息的哀鳴。同樣,他將《頂級大師之生》置于從藍到黑的色彩體系,當藍色漸趨暗沉,接近黑色,那么明度降低,濃度增加,有洶涌澎湃之勢,像汪洋大海一般未知而深沉,有一種近乎神圣的凄涼,頂級大師籠罩在這種莊嚴肅穆的氛圍中生根發(fā)芽,吐露芬芳,顯得無限的專注,同時又無限的孤獨,金色的土壤為其鋪墊生產(chǎn)智慧的底氣,在不合時宜的冷調(diào)的藍的周圍禱告天神,一種儀式般的音調(diào)悠然響起,如教堂鐘聲般渾厚,也如古老小提琴般沉穩(wěn),亦如女低音般圓潤。就像《肢解》和《技法》之后,不得不在塵世中做著離心運動,但是卻昂首闊步、自信十足。這里有《君臨荒野》的告白,有《星際探航》的浩淼,也有《英魂祭壇》的勇武,還有《誰能讀懂一只留鳥的思想》的感傷。不過栗原小荻總會寄望于《荷爾蒙草場》的驅動,希望智慧之光如《人母歐婭菲娜和她的兒孫》繁衍生根,普照大地。
這種自我擁抱的表達,帶著強烈的反叛在栗原小荻的書法中勾連。水墨之間,栗原小荻將“永字八法”全盤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以象帶意、天馬行空式的自由表達,在這一片原野上,他讓書法回歸到原始本真的情感表達,讓內(nèi)在之意以如畫之象在紙面上活色生香。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思索,書法是什么,重要嗎?規(guī)矩是什么,重要嗎?什么是大師?什么是深淺?當我們解開繁瑣,粉碎桎梏,把一切表皮的幻象拉下神壇,又是什么在廢墟中冉冉升起,直逼我們的靈魂?于是我們看到《鷹》“撲騰”了,《君臨荒野》“臨”了,《以善閱人》“閱”了,《立地成佛》“立”了,《茶仙》有“求”了,《王子潛?!吩凇巴绷恕鎸Υ凉櫟男?,栗原小荻擁抱自己不是顧影自憐,而是為了更好地聆聽心跳。墨池水暖,血流如注。
這就是栗原小荻表達的指紋,是他藝術的指紋。無論詩歌、繪畫,抑或書法,他的表達就像撞色系,以其反叛、奇崛、率真、固執(zhí)和霸氣,風油精般席卷庸常,提神醒腦。
將這些指紋抹上印泥,呈堂證供,絕無雷同。這是栗原小荻區(qū)別于古往今來蕓蕓眾生的根本所在。但是,關于表達的指紋,卻同時引發(fā)了我另一個向度的一些思考。在此,心存怯意地與遠強老師、栗原小荻商榷,以資補益。眾所周知,指紋的確是屬于個人的,但指紋同時攜帶著祖宗血脈相傳的基因,因此我們不可規(guī)避地流淌著先輩的優(yōu)長和短缺;同時,指紋生長于一個物質(zhì)世界,日月星辰時序更迭都必然地影響到文理的深淺和張弛。當然,我們的指紋也就無法作為獨立的存在。那么是否可以推論出:如何在無法割裂的時空中,批判繼承地獨特表達,會不會就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繞行的宿命呢?
于是,我就不得不追問了。相對于眾口一詞,獨特的表達肯定是金子。但是,作為蹈身藝術的、有擔當?shù)摹⒂惺姑械乃囆g從業(yè)者或者藝術家,是應該在獨特表達的路口,舞動著指紋狂歡?還是果斷地進入獨特表達的元年,開啟下一個比金子更珍貴的、更獨特的、更理性的、更智慧的表達時代?
記得栗原小荻在書中說他是有著南詔和鮮卑雙重皇室血統(tǒng)的后裔,曾經(jīng)背著行囊追隨成吉思汗開疆拓土的蹄跡。這是怎樣的一種雄奇呢?我自是無從感知。但我忽然想到馬之四蹄一如人之指紋,所到之處當是印痕真切,如在眼前。
想一想,策馬神州,江湖遼遠,向東或向西,一面戈壁瀚海,一面草原豐茂。蹄印何方,指紋安在?
末了,謝謝遠強老師和栗原小荻給我又一次閱讀、思考和表達的機會。讓我們向指紋致敬,為表達祝福。
鄧添天
供職于四川省劇目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