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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城港新出土越南瓷器及其相關問題研究

2022-04-29 05:42何守強
廣西地方志 2022年1期
關鍵詞:龍泉窯耀州防城港市

何守強

(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給世界帶去了中國的陶瓷器,并推動了相關技術的傳播,部分沿線國家的陶瓷業(yè)因此發(fā)展起來。近年來,隨著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持續(xù)升溫,以國別、區(qū)域為單位的古代陶瓷研究成果日益豐富,毗鄰中國、作為古代海上絲綢之路重要節(jié)點和參與國家的越南即是如此。越南、日本、中國等國學者有關越南制瓷業(yè)的研究成果不斷產生,包括對散落海外的越南外銷瓷的介紹。然而受限于出土文物等因素,有關中國出土的越南瓷器的相關研究成果寥寥無幾。目前所見,有1985年臺灣謝明良主編的《澎湖宋元陶瓷》一書關于澎湖地區(qū)出土的一件越南青瓷片的圖片介紹;2017年筆者主編的《防城港水下考古陸地調查研究》對防城港市境內幾件越南青瓷器的簡單介紹;2019年,熊昭明、韋莉果在《廣西古代海上絲綢之路》一書以及霍巍、韋莉果在《11—14世紀的越南仿耀州窯系青瓷及相關問題研究》一文中對防城港出土的幾件越南青瓷標本作了進一步介紹,并對其反映的海上絲綢之路問題、傳播路線等進行了分析。2017—2019年,防城港市博物館在持續(xù)開展的考古調查中,新發(fā)現(xiàn)了一大批越南瓷器。本文擬在對近年來防城港市新出土的越南瓷器進行簡述的基礎上,對其出現(xiàn)的原因、傳播路線以及反映的海上絲綢之路的相關問題進行探討,或為認識古代瓷器貿易,特別是越南瓷器外銷及中越邊境海上貿易等問題提供新的物證資料和觀察視角。

一、防城港越南瓷器的出土情況

2016年,在防城港市開展的考古調查中,首次發(fā)現(xiàn)了幾件越南青瓷標本。在2017—2019年的系統(tǒng)調查中,又發(fā)掘了一大批越南瓷器。這些瓷器大多位于近年來新發(fā)現(xiàn)的洲尾貿易場遺址中①洲尾貿易場位于廣西防城港市企沙半島的沿海地帶,依據近年考古發(fā)現(xiàn),筆者認為它是一個初步形成于唐末,興盛于兩宋(南宋至元達到頂峰),明朝初期衰落、中期終止的一個古代沿海貿易場。參與貿易活動的除了北部灣周邊地區(qū)的商人,還有四川等中國西南地區(qū)以及越南等東南亞國家的商人,其貿易性質具有跨區(qū)域性和跨國性。,此外,在潭蓬運河①潭蓬運河位于廣西防城港市江山半島,是開通于唐咸通年間的一條海運河,為當時及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往來中國與安南的重要海上通道,極大改善了附近海域的航海條件,目前為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級文物保護單位。也有少量發(fā)現(xiàn)。從目前防城港出土的越南瓷器來看,它們常伴隨中國陶瓷器出土,且占少數;以青瓷為主,有少量青花瓷、白釉瓷、醬釉瓷等;涉及碗、碟、盤、盆、罐、爐、洗等器形;瓷器多具有胎質疏松、胎色灰白,部分瓷器外底呈褐色等特征;時代上以13—15世紀為主,部分可能在16—17世紀甚至更晚時期。此外,還有如下幾個特征:

(一)青瓷以仿中國龍泉窯、耀州窯系為主

在防城港市出土的越南青瓷中,有很大一部分為仿中國龍泉窯、耀州窯系燒制的產品,其中又以仿耀州窯系居多,仿龍泉窯系相對較少。仿制瓷器普遍呈現(xiàn)釉面細密開片、玻璃質感強、釉色鮮艷及釉層不均、常有聚釉現(xiàn)象等。仿制的龍泉窯系瓷器有通體素面無紋和外壁飾菊瓣紋、蓮瓣紋等;仿制的耀州窯系瓷器多為外素面、內印花。越南仿中國青瓷的出現(xiàn),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陶瓷貿易持續(xù)深入,中國相關瓷器產品向海外流通,以及燒瓷技術傳播的結果。它直接反映出歷史上中國龍泉窯、耀州窯瓷器燒制技藝傳入越南境內后對越南制瓷業(yè)產生的影響,即越南人民在接觸、使用中形成了對于中國龍泉窯、耀州窯瓷器的熱愛,進而推動越南工匠學習相關燒造、裝飾技術,仿制形成了越南風格的龍泉窯、耀州窯系產品。

(二)燒造及裝飾工藝明顯受到中國的影響

在防城港出土的越南瓷器中,部分器物上有支釘、澀圈等疊燒痕跡,還有刻劃、印花等裝飾花紋,這些出現(xiàn)在13—15世紀的越南瓷器上的燒造及裝飾技術,在中國同類產品中至遲在宋代已經相當成熟和普遍,顯然該時期的越南瓷器受到了中國制瓷技術傳播的影響。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一方面得益于中國瓷器長期外銷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可能與人員的流動有關,特別是與宋末元初中國窯工為躲避戰(zhàn)亂遷居越南有關,“元軍入寇廣西,位于戰(zhàn)爭前線的嚴關窯等桂北窯址先后停燒,窯工紛紛南下。部分窯工在戰(zhàn)事平息后于柳州柳城等地重開窯爐,可能亦有部分窯工為避戰(zhàn)亂,隨東南沿海地區(qū)商民遷入越南定居。因此,越南地區(qū)制瓷技術的發(fā)展,受桂北地區(qū)窯工遷入影響的可能性非常大。北地窯工的遷入,促使越南制瓷技術顯著提高,制瓷業(yè)不斷發(fā)展,不僅出現(xiàn)了專供皇室貴胄使用的精細瓷器,還產生了向海外市場輸出的外銷產品”[1]。

(三)具有鮮明的自身特色

通過對防城港出土的越南瓷器的觀察,除了發(fā)現(xiàn)源于中國影響的諸多特征,還發(fā)現(xiàn)其獨具特色的個性,呈現(xiàn)出隨時代推進而明顯變化的趨勢。早期的越南瓷器與其所仿中國瓷器“求同”“形似”,即依葫蘆畫瓢地模仿;稍晚階段逐步出現(xiàn)“差異”化傾向,即在不斷吸納中國先進制瓷技藝的同時,結合自身文化、自然資源等,逐步實現(xiàn)本土化,并形成自己的個性和風格。此時,越南瓷器的造形、紋飾有別于中國同類瓷器,張揚鮮艷的多種釉色以及獨具特色的器物外底涂“鐵汁”呈褐色底等紛紛出現(xiàn),產品開始具有“異域”風格,這是越南瓷器本土化的體現(xiàn),已經超越了簡單的仿制階段。

(四)無使用的痕跡

在防城港出土的越南瓷器基本沒有使用過的痕跡,而且同類產品成批次出現(xiàn),重復率較高。這種現(xiàn)象說明此類瓷器還處在貿易流通環(huán)節(jié),尚未進入日常使用階段,也就是說,它還是沒有完成交易的商品,這可從出土地多為貿易場、運河等遺址得到佐證。

(五)不同時期產品的種類、數量有變化

在防城港出土的越南瓷器中,不同時期的產品在種類、數量等方面有著變化。13—14世紀早期有白釉瓷和仿龍泉、耀州窯的青瓷器,器形較少,以碗、缽等為主,這與日本學者三上次男有關“13世紀,中國龍泉窯青瓷系統(tǒng)的福建、廣東諸窯生產的青瓷,有很大數量輸出到東南亞各國,而越南生產的粗質青釉陶瓷,也在中國市場占有一席之地。在這一時期,越南青釉瓷的生產與中國相反,是比較少量的。陳朝前期的貿易陶瓷,是以白釉瓷系統(tǒng)為主”[2]的觀點相吻合。14世紀中葉至15世紀有青瓷、青花瓷等瓷器,器形變得更為豐富,瓷器數量更多,且以仿耀州窯的青瓷產品占據主要地位。該時期越南瓷器器形的發(fā)展和數量的增多,當是“明政府推行海禁與朝貢貿易的背景下,東南亞陶瓷抓住機遇迅速發(fā)展,尤其是越南與泰國在原有陶瓷工藝的基礎上,繼續(xù)吸收中國的制瓷工藝,不斷提高陶瓷質量,所產生的陶瓷不僅滿足國內市場的需求,還乘中國陶瓷在國際市場上‘缺席’之際,向外大量輸出本國陶瓷”[3]所致。而仿耀州窯系產品占據主導地位,則應與前文提到的窯工特別是廣西仿耀州窯系窯工的流動促進了技術傳播有關。

出土的越南白釉碗

出土的越南白釉碟

出土的越南仿耀州窯青瓷碗

出土的越南仿龍泉窯青瓷碗

出土的越南青瓷碗

出土的越南仿耀州窯青瓷碗

出土的越南青瓷爐

出土的越南仿耀州窯青瓷碗

出土的越南青花碟

出土的越南仿耀州窯青瓷器標本

越南瓷器中的 “鐵汁” 底

防城港出土瓷器

越南出土瓷器

防城港與越南出土的部分瓷器對比組圖 (左為防城港出土瓷器,右為越南出土瓷器)

除了瓷器,近年來在防城港市境內還有古代越南錢幣、陶器等物品的出土。古代越南錢幣在洲尾貿易場遺址及周邊有一些出土,經初步整理,以越南仿造中國唐代、宋代的年號錢為主,包括開元通寶、宋元通寶、太平通寶、大觀通寶、政和通寶、淳祐元寶等,共有30多種,相較中國同類錢幣,普遍具有小、薄、輕等特點。出土陶器中,缽、罐兩種器形較為典型。兩者均為平底、直腹、厚胎的硬質粗陶器,為便于描述,筆者暫時稱為平底缽、平底罐。其中,平底缽外壁多有一至數道弦紋,并以斜線紋或豎條紋環(huán)飾,其體型大小、深淺不一,種類較為豐富;平底罐束頸、直口,外壁素面無紋。這兩種陶器在防城港市沿海多個海灘、海灣及洲尾貿易場遺址、潭蓬運河等遺址中時有發(fā)現(xiàn)。但自防城港市往東,即便同處北部灣沿岸的欽州市、北海市,都極少甚至沒有相關發(fā)現(xiàn)。而且據筆者所知,目前中國其他地區(qū)也尚未有類似發(fā)現(xiàn)。2019年筆者在赴越南學習交流時,在北寧省、海陽省等野外及博物館中發(fā)現(xiàn)有這些缽、罐的豐富遺存。

防城港出土的缽、罐

越南出土的缽、罐

二、中越瓷器交流相關問題的探析

(一)13世紀以后越南外銷瓷業(yè)得到較快發(fā)展并有一定的市場規(guī)模

從防城港出土的越南瓷器來看,產品有跨越不同時代的現(xiàn)象。既有13—15世紀的青瓷,也有15—16世紀的青花瓷,說明越南瓷器在制瓷工藝提升之后不斷外銷的事實。就防城港市出土的越南瓷器數量而言,相較一起出土的中國瓷器,雖然僅占少數,但是仍然具有一定規(guī)模。從現(xiàn)有出土的文物標本來看,越南外銷瓷在14—15世紀達到了一個小高峰。在對出土越南瓷器進行整理的過程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情況,即在14—15世紀的產品中,器形種類明顯增多,反映出該類產品的日益成熟。此外,在防城港以外地區(qū),例如廣西桂林市平樂縣、臺灣澎湖等中國其他地區(qū),以及日本等地,也發(fā)現(xiàn)了可能通過北部灣地區(qū)傳播的同類越南瓷器,雖然較為零星,不足以說明其規(guī)模,但是這些文物標本的出現(xiàn),仍然反映了該類產品的流動,體現(xiàn)了越南瓷器市場的存在,這種存在可能是源于越南制瓷水平的提高和獨具特色的異域風格以及物美價廉對于消費者的吸引等。不難想象,越南瓷器在防城港洲尾及周邊市場曾形成一定規(guī)模和影響。同時,也可能反映出存在一個途經北部灣流通到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越南瓷器貿易國際線路和市場,但這需要更多文物證據的支撐。

(二)宋元以后多個時期防城港成為中越海上貿易的重要門戶

迄今為止,數量有限的越南瓷器為何集中出現(xiàn)于防城港?這與自宋代起防城港開始成為中越海上貿易往來的前沿地區(qū)和重要門戶有關。一方面,隨著唐代潭蓬運河、皇帝溝運河、西坑運河等的陸續(xù)開鑿,廣西北部灣地區(qū)近海航行條件得到極大改善,在此之前因長期參與以合浦港為代表的古代海上絲綢之路而形成的防城港地方市場得到更快發(fā)展,此時產生的洲尾貿易場成為越南瓷器走向中國市場的集散地和中轉站;另一方面,宋代安南獨立后防城港由“內郡”變?yōu)椤斑吔?,成為中越海陸相連的唯一區(qū)域和彼此往來的最前沿地區(qū)。在地緣政治發(fā)生根本性變化的同時,也發(fā)生著深刻的貿易變動。在宋王朝實施的海外貿易政策中,將越南排斥于市舶貿易體制之外,而放置于邊境互市貿易中進行管理,“宋朝將海路貿易各國基本上都納入市舶貿易體制,先后在廣州、明州、泉州、密州等處設立市舶司,管理與各國的貿易。惟有交趾被置于市舶貿易體制之外……交趾的朝貢也是由廣西入境,經湖南赴京,所以廣州的朝貢規(guī)定中也無交趾”[4]。也就是說,中國與越南的貿易往來,僅限于在邊境地區(qū)開設的貿易場所進行,具體到海上貿易,就惟有廣西北部灣沿海。廣州、泉州等港口原則上不允許越南商船進出貿易。這一政策為此后各個朝代大致沿用實施,包括涉及越南的朝貢路線、朝貢貿易的類似規(guī)定,使廣西成為宋代以后中越政治、經濟等交往的核心地區(qū),其區(qū)位重要性迅速上升,而防城港憑借與越南海陸相連和良好的自然港口條件,一躍成為了中越海上貿易的重要門戶。越南往來中國欽州博易場、欽廉沿海其他口岸開展貿易以及進貢所走的“欽廉海道”,都必經過防城港,“交人之來,率用小舟。既出港,遵崖而行,不半里即入欽港”[5]。

(三)中越瓷器產品的彼此流動反映了不同層次的市場需求

在防城港市的洲尾貿易場遺址,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即越南仿中國龍泉窯、耀州窯的瓷器常與中國龍泉窯、景德鎮(zhèn)等窯的產品一并出現(xiàn)。很顯然,這些瓷器的來源不同、質量有別,除了部分瓷器在洲尾貿易場就地銷售,其余瓷器的去向也各異。為何這些產品離開各自本土而向海外流動?筆者認為這源于不同層次的消費需求所致。具體說來,中國的龍泉窯、景德鎮(zhèn)等瓷器應越南等東南亞國家王室、貴族、富商等的需求而外銷,越南瓷器因為毗鄰的防城港及其他地區(qū)的民眾日常需要而外銷。從現(xiàn)有掌握的考古調查材料來看,廣西北部灣沿岸的北海、欽州兩市在唐宋時期青瓷業(yè)發(fā)展迅速,其產品曾一度大量外銷,但自宋代以后,這些地區(qū)的窯場逐漸衰落。而相鄰的防城港沿海地區(qū)的制瓷業(yè)起步較晚,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為清康熙年間的窯址。由于缺乏本地瓷窯,相關供應只能依靠鄰近地區(qū),這其中自然包括越南。此外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在洲尾貿易場遺址出土的中國瓷器中,并沒有中國耀州窯系的產品,正是因為此類產品在該區(qū)域的“缺席”,使得越南仿耀州窯的產品獲得了市場機會??傊?,洲尾貿易場出土的中越瓷器,兩者的消費群體存在差異,雙方產品在滿足市場需求方面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互補。

(四)越南瓷器在中國或有多條貿易線路

近年來防城港市出土的越南瓷器雖然總體數量有限,但現(xiàn)有遺跡遺物所含信息仍然反映出了幾條流通線路。從目前的發(fā)現(xiàn)來看,越南瓷器在防城港市主要集中于洲尾貿易場遺址內,該遺址應是越南瓷器流入中國的一個集散地和中轉站,以此為中心向周邊形成流通線路。基于潭蓬運河河道內也有部分越南瓷器出土,而此條運河處于洲尾貿易場遺址與越南之間(距前者直線距離10多千米,距后者直線距離20多千米),是兩地往來近海航線的必經之地,因此,防城港出土的越南瓷器應是通過潭蓬運河運至洲尾貿易場。到達洲尾貿易場之后,越南瓷器可能分東、西兩個方向形成三條傳播線路:

其一,向西溯防城江而上至十萬大山及周邊地區(qū)。這是一條通過內陸河流加上陸路到達山區(qū)的傳播線路,它的前半段走防城江水路,而后換走十萬大山陸路商道。這從防城江水路途經的六茂等地古代碼頭遺址出土的越南瓷器和十萬大山古商道出土的遺物可以得到證實。

其二,向東至合浦港之后,溯南流江經過桂江、漓江等北上到達廣西內地及周邊省區(qū)的線路。此條線路是古代廣西內地及西南地區(qū)出海的便捷通道,也是江海聯(lián)運的傳統(tǒng)線路。1987年在今桂林市平樂縣桂江碼頭邊半山腰出土有越南青瓷碗,應是通過海上、內河水上航線運輸而來。

其三,向東到達合浦港之后,經廣東至東南沿海及其他地區(qū)。在洲尾貿易場遺址出土的中國瓷器中,有浙江龍泉窯、福建遇林亭窯、兩廣青瓷窯(廣西欽州、北海至廣東雷州半島一帶沿海青瓷窯群)等產品,“這些瓷器在洲尾遺址的成批次出現(xiàn),說明了由浙江、福建經廣東進入廣西北部灣地區(qū)即自東向西沿海貿易航線的存在”[6],也就是說,當時洲尾貿易場與鄰近的廣東及東南沿海有貿易來往。通常而言,貿易航線不可能是單向的,從東南沿海販運瓷器到達洲尾貿易場的船舶,其返程不可能空倉而歸,必然是滿載以追求更多利潤。所載者無非是洲尾貿易場所銷售的廣西土產及包括各種香料在內的越南舶來品,其中可能也包括有越南瓷器。近年來有學者在對洲尾遺址、臺灣地區(qū),以及日本等地出土的越南青瓷器進行比較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在中國臺灣地區(qū),以及日本出土的越南青瓷器是“被閩、粵商人由北部灣地區(qū)越瓊州海峽,中轉至流求后,沿群島北上至日本博多等地”[7],這說明越南瓷器從北部灣往中國東南沿海及其周邊地區(qū)的傳播線路的存在。

三、結論

近年來在廣西防城港市發(fā)現(xiàn)的越南瓷器,是越南制瓷業(yè)在龍泉窯、耀州窯等中國窯系影響下實現(xiàn)技藝提升,并燒制用于國際貿易的外銷瓷器的重要證物。它在防城港市的出現(xiàn),除了越南制瓷業(yè)已經具備生產外銷產品的能力,可能也與當時中國諸如元末明初的戰(zhàn)亂、搖擺的海禁政策等導致部分地區(qū)外銷瓷業(yè)暫時衰落有關。從這個角度上說,越南瓷器的流入并未與中國產品產生過多直接沖突,且如上文所述,這些產品與其所模仿的中國龍泉窯、耀州窯產品之間因為消費群體的差異,并不存在競爭關系。因此,越南瓷器的到來,有效彌補了市場需求,給今防城港市及周邊地區(qū)的民眾提供了一種新的商品選擇。至于其為何相對集中出現(xiàn)在防城港而非中國其他地區(qū),筆者認為這與唐代潭蓬運河、皇帝溝運河、西坑運河等北部灣運河體系的建設有效提升了此區(qū)域的航海條件,促進了商業(yè)發(fā)展有關。防城港的洲尾貿易場正是在此時興起并延續(xù)多個時代,成為宋代安南獨立之后中越邊境海上貿易的最前沿貿易場。毗鄰的地緣關系和便捷的海上交通條件等,決定了越南瓷器首選防城港的洲尾貿易場作為其進入中國的集散地和中轉站。

越南瓷器特別是仿中國窯系產品在防城港市的出現(xiàn),是中國瓷器在古代海上絲綢之路貿易中通過商品輸出帶動技術傳播的典型案例。洲尾貿易場遺址出土的越南仿中國龍泉窯、耀州窯等窯系產品,說明了此類中國產品在越南市場廣受歡迎,進而帶動了當地工匠的學習與仿制,并最終在形成相對成熟和高質量的產品之后參與到海上絲綢之路的相關貿易之中。它說明了越南制瓷業(yè)的長足進步,更體現(xiàn)了中國在古代海上絲綢之路中,通過貿易交往給沿線各國提供各類中國商品、滿足海外市場對于中國產品需求、提高消費人群生活質量的同時,還傳播了包括陶瓷生產技藝在內的先進文化技術,有利于商品輸入國家和地區(qū)的技術進步。同時這也進一步說明了以中國為主導的古代海上絲綢之路是由沿線各國積極參與、共同推進的,包括貿易、文化在內的交流是雙向的、相互的。尊重這一歷史事實,是我們正確理解和積極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重要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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