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的金秋,我騎著自行車,按照媒婆的約定,來到了小城西門外的一商品樓,與芳相見。
天空早已換上了夜裝,一輪彎月探著油黃的腦袋,正看著我這緊張又害羞的毛頭小子。我鎖好自行車,放緩了腳步??酆靡r衫的第一個紐扣,忽然想起來了什么,又把它解了開來,如此反復(fù),到了媒婆說的門牌門口,我挺了挺腰板,快速地提起右手,又輕輕地落在了墨綠色的防盜門門板上。隨著我“篤,篤”的敲門聲。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媒婆笑嘻嘻地拉著我的手,把我牽進屋里?!斑@位就是我和你說的芳。這位是她的父親,這位是她的母親……”媒婆一一介紹著,笑容把她那張古銅色的臉,雕刻得溝壑縱橫。我滿臉堆笑,小雞啄米般地向他們點著頭。汗水沁出了我的額頭,心“突突”不安穩(wěn)地跳動著。房間的北邊,是個帶鏡子的衣柜。衣柜的南邊,是張鋪著席夢思的雙人床。在房間的東南角,拐角柜上,蓋著白布罩的彩電里,新聞聯(lián)播主持人正用標準的播音腔播放著國際新聞。
我被安排在靠衣柜的地方坐了下來,芳的姐姐遞來了一杯氤氳著霧氣的綠茶。我欠著腰,倏地站了起來,微笑著,雙手接過茶杯。一股芬芳馥郁的香氣,從杯子里向外傾瀉著,我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緊張的心情,隨之也舒緩了很多。我微低著頭,借著衣柜鏡子的反光,偷偷地看了一眼芳,她穿著帶細白條紋的灰色西裝,凹凸有致的身姿,在西服的包裹中,顯現(xiàn)出完美的曲線。她梳著一根馬尾辮,顯得格外青春、陽光。突然,在衣柜鏡里,我看到了芳含情脈脈的眼神——她也在偷偷地看我。我仿佛被她眼神里的電流擊中了一般,心臟“撲通,撲通”地加速跳動著。那種眼神里流露出了喜歡與欣賞;那種眼神,讓我明白了什么是一見鐘情。我心中暗暗地祈禱,祈禱她能成為我的妻子。我深吸了一口氣,調(diào)穩(wěn)好呼吸,掃視到了熱水瓶的位置,挺直了腰板走了過去。 我提著水壺,邊倒著茶,邊堆笑地叫道:“伯父,伯母……” 我腦海里突然想起了,在我小的時候,媽媽對我的諄諄教誨:茶要淺,酒要滿,端酒、端茶要雙手。我暗自慶幸,當時迫于棒槌的威脅而學(xué)會的這些禮儀。 在媒婆“嘖嘖”的夸獎聲中,我徑直地向芳走了過去。 芳看到我來幫她倒茶,急忙站起身來。一股淡淡的清香,從她起身的一剎那,便縈繞在了我的鼻翼之間。并順著我的氣道,一股腦地瀉入我的肺腑中,瞬間在我的身體里激起了驚濤駭浪。
我又看到了她的那種眼神,雖然面對著我的直視,她靦腆地躲閃著,但就在那瞬間,那眼神早已深深地鐫刻在了我的心頭……皎潔的月光按捺不住好奇,透過朝陽的鋁合金窗戶,擠進了屋里來。月光鋪灑在芳灰白相間的西服上,猶如籠了一層薄紗,格外地可人。窗外滿天的星星眨巴著眼睛,就像一個個焦急的孩童,等待著,一睹芳的容顏。我禮貌地遞上了寫著我BP機號碼的紙條,她微笑地把它揣進了自己的西裝口袋,并又朝我看了一眼,便消失在了淡淡的夜色之中,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她那真切的眼神。 第二天,從媒婆那里得知:芳的父母對我家的條件不是很滿意,但對我的敦厚,還是有一點點好感。主要還是要看芳自己的意見。我寢食難安,盼望著,能再次看到芳那清澈雙眸中流露的眼神。在一個細雨的傍晚,我BP機里傳來了芳的電話號碼,我興奮不已,感覺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后來,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坎坷后,我們終于修成了正果。 在女兒兩三歲的那段日子里,為了還清四五萬元的房債,我舉債十多萬買了輛出租車。從早上五點到凌晨兩點,我?guī)缀跏且攒嚍榧?。身體的極度疲勞,讓我很多次想退縮。但當我想起衣柜鏡里芳的眼神時,一股無形的力量就從我的心頭激起!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們的女兒也開始工作,其間我們也經(jīng)歷過七年之癢,也曾有過磕磕碰碰。生活打磨掉了我們所有的棱角,也拭去了年少的那份羅曼蒂克。但衣柜鏡中的那眼神,卻永遠地在我的心頭珍藏,隨著歲月的磨洗,越發(fā)地顯得彌足珍貴!
作者簡介:
徐志俊,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常州市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翠苑》《散文百家》《鴨綠江》《西部散文選刊》《文學(xué)少年》《唐山文學(xué)》《參花》《蘇州日報》等雜志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