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凡利
民國亂世,魯南望族,子嗣緣淺,家業(yè)難繼。碧玉小家女,幽泣紅妝;蓬門癡情郎,殘臥病榻。紅狐貍屢下死帖,泥菩薩暗藏殺機。喜滋滋,老蚌懷雙珠;憂忡忡,家國堪零落。驅(qū)倭寇,灑熱血;人已故,仇未了……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關(guān)東軍在沈陽北大營南約八百米的柳條湖附近,將南滿鐵路一段路軌炸毀,謊稱是中國軍隊破壞鐵路。日軍獨立守備隊第二大隊即向中國東北軍駐地北大營發(fā)動進攻。次日,日軍占領(lǐng)北大營,拉開了全面侵華的序幕……
一年以后,魯南善州縣威遠鏢局的鏢師鄭三笑出了南城門,此時,太陽斜掛在西天,被西北風吹得很瘦,很薄,如人畏畏縮縮的。
鄭三笑狠狠地抽了一鞭馬,馬咴咴地叫了一聲,疾蹄向前方奔去。
前方不遠處是白蓮坡。來到坡下的鄭三笑抬頭向白蓮坡上的坡神廟望去,廟門前的旗桿上正飄揚著鮮紅的旗幡,旗幡下系著的紅布條在隨風飛舞。鄭三笑嘿嘿地笑了兩聲。他清楚,又有活兒召喚他了,他策馬向坡神廟奔去。
來到坡神廟前,鄭三笑翻身下馬,回頭看了看四周,四周空無一人,只有呼呼的風吹著他凌亂的頭發(fā)。他快步走進廟里,對著坡神像施了一禮,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后,他上前三步,來到神像前面的香爐前。他又轉(zhuǎn)身向后面望了一眼,外面,天空陰暗,北風陣陣,帶著哨聲,他轉(zhuǎn)過臉來,把手伸進了香爐里——那個他取帖的地方。
有帖!他把帖取了出來。是死帖!帖上畫著一只醒目的紅狐貍——是紅狐貍的帖!
紅狐貍是他的一個老主顧,是他暗入龍門后負責的一個客人。這個客人他從沒見過,只是按規(guī)矩接活、做活。每次紅狐貍都是把帖放在坡神廟的香爐里,這次帖上寫著一行字:華府管家盧明聰。
華府是白蓮坡上最大的富戶。白蓮坡距離善州城南三十里。坡名是華府的先人起的。華府的先人當年來到此處,因夢到開了一坡的蓮花而留此安家。華府發(fā)家是從后來的一個叫華起的先人開始的。他的大兒子叫華照來,高中狀元,后在翰林院為官。后來,華府的后人又有幾個考取了功名,到了江西、四川等地為官。華府就這樣逐漸壯大起來了……
近年來,華府禍不單行。先是在京城上學(xué)的二少爺華豹失蹤了,接著是大少爺華虎在前方的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了,緊接著,華府的老爺華玉堂也瘋了……
華府攤上這些變故,可把管家盧明聰忙壞了。如今,華府的大事小事都是大少奶奶書亭過問。小事都是盧管家自己作主,然后再稟告大少奶奶。有些事該如何做,他要先聽大少奶奶的意見;有些事辦得咋樣,到什么程度了,他也必須要給大少奶奶說。大少奶奶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
這天夜晚,盧管家忙完華府的事,就往家里趕。盧管家的老婆有氣管炎,天一冷就伸著脖子喘不過氣來。盧管家的家在白蓮坡的南角,是當時華玉堂老爺給他蓋的,是三間里生外熟的馬褂子屋。
前邊再拐過兩個路口,就到家了。盧管家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想一想,他一天到晚都把心弦繃得緊緊的,只有到家了,才感覺懸在嗓子眼的一塊石頭落下了地。當他快走到家門口時,一個黑衣人在他前面的路口閃了出來,擋住去路。盧管家一愣,停下了腳步,問:“你是何人?”
黑衣人嘿嘿一笑,開門見山地說:“我是龍門的人?!?/p>
盧管家心里一驚,好在有夜色擋著,黑衣人看不出他臉上的懼色,就問:“怎么,你是殺手?!”
黑衣人看著他,點了點頭。
隔著夜色,盧管家也感覺到了一陣寒意,那是黑衣人眼里的殺機。盧管家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咽下了,以此來平復(fù)他內(nèi)心的恐懼,他看著黑衣人,一字一句地說:“我和你們龍門無冤無仇,為何要殺我?”
黑衣人在心里暗笑了一聲,他清楚,有些話,必須給盧管家明說:“你知道我們龍門的規(guī)矩,我們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p>
盧管家不是傻子,他聽明白了,說:“有人下帖要我的命?!”
黑衣人點了點頭。
盧管家想不通自己到底礙了誰的路,就哈哈大笑道:“老漢我今年六十有一,死,也夠了。只是,我一個華府的管家,我又沒得罪誰,是誰要殺我?”
黑衣人冷冷地給盧管家一個回答,說:“是想要你命的人?!?/p>
盧管家說:“我不想死得糊里糊涂,我想知道是誰要我的命?”
黑衣人“哎”了一聲,就說:“這個,我可以告訴你。”
盧管家問:“誰?”
黑衣人一字一頓地說:“紅—狐—貍!”
盧管家疑惑不解道:“紅狐貍?紅狐貍是誰?”
看到盧管家疑惑的樣子,黑衣人就從懷里掏出那張從坡神廟香爐下取出的帖,扔給盧管家。
盧管家打開那張?zhí)?,就著月光,看到了那張?zhí)系淖趾鸵恢缓偂?/p>
盧管家看后哈哈大笑,他把那張?zhí)o緊地攥在手里,說:“老狐貍啊,你都這樣了,還不放過我?!?/p>
聽盧管家這么說,黑衣人明白盧管家什么都知道了,問:“你知道紅狐貍是誰了?”
盧管家哈哈一笑,冷冷地道:“我知道他是誰了?!崩^而話鋒一轉(zhuǎn),“真是只老狐貍,好陰險??!一定是怕泄露了玉麒麟的秘密?!?/p>
黑衣人看了看那冷冷的月牙,知道他該送盧管家上路了,說:“那我就得罪了!”話音還沒落地,就見黑衣人刀光一閃,盧管家一頭栽倒在地……
第二天一大清早,華府的丫環(huán)翠玉拿著從盧管家手中取出的死帖匆匆地走進了大少奶奶的屋里。
大少奶奶仔仔細細地看了那張?zhí)?,問翠玉道:“這是從盧管家手中找到的?”
翠玉說:“是的?!?/p>
大少奶奶拿著死帖,問:“還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翠玉搖了搖頭。
大少奶奶就又仔細看了看死帖,自語道:“這個字體,咋這么熟悉呢?我好像在哪里見過?”然后,她皺著眉頭問,“殺盧管家是紅狐貍下的帖?”
翠玉點頭道:“現(xiàn)在看是這樣。聽驗尸的仵作說,傷在咽喉處,用刀殺的,是一刀斃命!”
大少奶奶把眉頭擰成了一股繩,說:“紅狐貍是誰?為什么要殺盧管家?難道華府會有更大的血光之災(zāi)?”
翠玉給大少奶奶披上了一件外衣,說:“大少奶奶,天冷,多穿點兒衣服吧!”
大少奶奶抬頭看了看已在華府呆了十多年的翠玉,長嘆一聲,說:“盧管家走了,華府還得需要個管家。看來,只有再物色一個人了!”
翠玉點頭道:“這么大的家業(yè),沒有管家?guī)湍悴俪郑笊倌棠棠氵€不得把心操碎??!”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說:“是啊,可現(xiàn)在管家很難找??!像盧管家那么合適的人,是很難找得到的??!”
翠玉像想起什么似的,說:“不行,咱貼出告示,招考一個?”
大少奶奶聽了,一拍巴掌,說:“嗯,你說的正合我的想法,好,咱就招考一個!”
華府招聘管家的告示是大少奶奶起草的,要求很簡單,但酬金很豐厚。告示一貼出,整個白蓮坡炸開了鍋。好多人都沉不住氣了,比如說白蓮坡南學(xué)堂的黃秀才,在善州縣衙干過文書的楊先生,紛紛來應(yīng)考,還有兗州城的郝俊儒,也被驚動了。
這天的冷不是一般的冷,簡直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華府門口圍了很多人,一問方知,今天華府招聘管家,大少奶奶正與應(yīng)考者拉著家常。
郝俊儒是按照告示上的時間來到白蓮坡的。在省城讀書時,他與書亭本是情投意合的知己,當他知道書亭嫁給了華虎后大吃一驚,后來聽到華虎戰(zhàn)死的消息,他更是大吃一驚。家里遭到如此變故,書亭怎么樣了?郝俊儒想:應(yīng)該來看看!
一進南院,郝俊儒就被院子里的臟亂驚住了,看樣子昨天夜里的西北風刮得厲害,院子里到處都是柴火和枯枝敗葉,墻邊豎著的鐵锨、鐵鋤等家什都被風刮倒了。他想起收到的那封信上的話,猛然明白了,他在心里暗笑了兩聲。天很冷,屋門卻洞開著,有幾個人正在屋子里說著話。于是,他先把躺倒的鐵锨、鐵鋤之類的東西拾起放好,拿起躺倒在地上的掃帚,順著風向,把那些樹葉柴火一類的東西掃好,歸堆,然后把掃帚放到墻邊立好,才走進屋子,找了一個合適的位子坐下。
屋子里已有五六個人。有四個先生模樣,留著長須,穿著長袍,甚是儒雅,談吐時滿口之乎者也,一副很有學(xué)問的樣子。其中一個胡須都白了,看樣子至少也有六十歲了。大少奶奶正在跟他們說話。
郝俊儒仔細聽著這些人的談話,一邊聽著,一邊把火盆里的火弄得旺旺的。屋子里就溫暖起來。他看到桌上有把小錫壺,看樣子有酒。因為他來時看到那幾個先生正在抿著嘴喝,就把錫壺拿過來放到火盆里用火焙著。不一會兒,錫壺里的酒溫熱了,從壺口里飄出酒香,先是一陣陣的,然后是濃濃的,最后是濃烈的,郝俊儒知道,壺里的酒已經(jīng)溫好了。他就用紙包住壺把,提著給各位的酒杯里加滿。幾個來應(yīng)考的先生以為郝俊儒是華府的下人,端過酒杯就喝,連謝字都沒說。
這時,大少奶奶發(fā)現(xiàn)了郝俊儒,眼里露出了驚喜,說:“怎么,你也來了?”
郝俊儒對她一笑,又沖她搖了搖頭,意思是咱們現(xiàn)在不急說話,你先辦你的正事,考聘管家要緊。
大少奶奶會意,又繼續(xù)聽他們論述。
看看門外的太陽,已經(jīng)快到中午了。大少奶奶知道,來的這幾個人,她都摸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來,說:“咱們就這樣吧,你們今天來的各位,大體情況我都了解了。你們就回家靜候我的聘帖吧!”
幾個人就把眉頭擰成了疙瘩,說:“考完了?我們怎么沒有感覺到你在考?”
幾個人都捂著嘴竊笑,各自都在心里犯起嘀咕。大少奶奶不言語,只是微笑著點頭。
看人都走了,大少奶奶看著郝俊儒,驚喜地問:“你,你怎么來了?”
郝俊儒眼里含笑道:“我來看看你!”
這句話很熨帖,大少奶奶眼圈紅了,眼里有水霧向外飄,說:“你,你還會想起我?不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
郝俊儒知道大少奶奶心里在想什么,也感覺到大少奶奶內(nèi)心的無助和悸動,他說:“你怎么說這話呢?”嘆了聲氣,繼續(xù)道,“聽說你家里出了這么多的不幸,我是專門來看看你的!”
大少奶奶“唉”了聲,之后轉(zhuǎn)移了話題:“你看到我是怎樣招考管家的了?”
郝俊儒點了點頭。
大少奶奶眼珠一轉(zhuǎn),問:“你說他們這幾個人,哪個可以給我當管家?”
郝俊儒想了想,說:“我不知你的考題是什么,但我感覺你不是在考試,只是在拉家常?!?/p>
大少奶奶故作高深地一笑,沒有說什么。
郝俊儒問完這句話就后悔了。大少奶奶的性格他清楚,有些話她要想說,不用你問,她就會告訴你;若是她不想告訴你的,你就是問她,她也不會告訴你。他只好換了一個話題,說:“剩下的幾個人,你選中誰了?”
大少奶奶說:“我選中了一個目標?!?/p>
郝俊儒高興地說:“那我恭喜你!那個人是誰?”
大少奶奶嘆了聲,說:“現(xiàn)在先不要恭喜,還不知道這人愿不愿意接手呢?!?/p>
郝俊儒說:“能在白蓮坡的華府當管家,這可是他們幾輩子修來的福。華府是善州地界的首富。這個人要是不想在這里做,那是腦子進水了?!?/p>
大少奶奶聽郝俊儒這么說,反問了一句道:“是嗎?”
郝俊儒說:“咋不是呢。要我說,這個人要不答應(yīng),我看腦子不光是進水了,而且是澇了。”
這時,南院門口伸進了一個長著白發(fā)的腦袋,他看到大少奶奶在和一個陌生人說話,一愣,然后就哈哈地笑著,小步跑到大少奶奶的跟前說:“有骨朵了!坡上的蓮花有骨朵了!”
看到這個瘋老頭,郝俊儒一愣。大少奶奶臉色一變,喊了一句:“黃福!”
門口飛快地跑進一個五十多歲的人,叫黃福,是大少奶奶招來專門看護華老爺?shù)摹?/p>
黃福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手里拿著一頂帽子。他來到那個瘋老頭跟前,踮著腳把帽子給瘋老頭戴上,然后拉住瘋老頭的手,說:“大少奶奶,我和老爺剛才在咱們坡上的老林玩呢。老爺像發(fā)病似的,把帽子一丟,突然就往家里跑,我一直在后面跟著呢!”
看到黃福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大少奶奶長吁了一口氣,說:“黃福,你把老爺領(lǐng)回后院吧。馬上就要吃午飯了,別再帶著老爺亂跑了!”
黃福應(yīng)了一聲知道,就拉著滿臉傻笑的老爺離開了。
看著瘋老頭離開的背影,郝俊儒問:“這位是?”
大少奶奶長嘆了一口氣,說:“他就是我公公,這個家原來的華老爺!自從他瘋了之后,我就招了個人天天跟著他,避免走丟了?!?/p>
郝俊儒不解地問道:“華老爺咋瘋了呢?”
聽郝俊儒問起這話,大少奶奶長嘆一聲,眼里淚光晶瑩,說:“說來話長,我以后再慢慢告訴你!”
大少奶奶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窩,說:“老爺要是好好的,這個家還需要我操這個心嗎?要是老爺不瘋,我早就不在這里了?我現(xiàn)在是沒有辦法,是趕著鴨子上架啊!這個家不能沒有當家人啊!”
郝俊儒“哎”了一聲,說:“是啊。蛇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家無頭那就壞了!”
大少奶奶好像又沉浸到往事的回憶中,自言自語道:“我以前曾答應(yīng)過華虎,我會好好照看這個家??!老爺沒瘋之前一直想有個孫子,可現(xiàn)在華虎走了,華豹失蹤了,華府可是斷了后??!”
郝俊儒說:“我知道,你不光俠骨柔腸,更是重諾?。 ?/p>
大少奶奶淡淡地一笑,揭開了謎底,說:“剛才你不是問我選中哪個人了嗎?我找的是管家。所以我的考題是從你一進我的家門就開始了?!?/p>
郝俊儒如夢方醒道:“難道,你門口躺倒的鐵锨、鐵鋤什么的,都是你故意那么弄的?”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說:“是啊。你很聰明,這就是我的考題?!?/p>
郝俊儒“哦”了聲,算是明白了。
大少奶奶說:“進了這個家,就是這個家的主人。所有來應(yīng)試的人,進門的時候看見倒在地上的鐵锨、鐵鋤沒有扶起,看見地上的落葉沒打掃,總以為是這個家的人應(yīng)該做的事,他們沒有把自己作為這個家的人,這個家怎么會留用他們呢?所以他們從一進門就給自己的求職畫了一個句號?!?/p>
郝俊儒說:“我可沒這么想,家里臟亂,我看著不舒服,順手拿起掃帚就打掃了?!?/p>
大少奶奶用一雙大大的眼睛望著郝俊儒說:“你,你能留下來幫我,給華府當管家嗎?”
郝俊儒還是有些愕然道:“這太突然,讓我想想吧!”
大少奶奶說:“你要能留下來,華府是不會虧待你的!”
郝俊儒說:“這個,我知道??墒牵墒悄隳??”
大少奶奶的臉一紅,低下了頭,然后抬了起來,說:“為了華虎,為了我對他的承諾,我,我……”
郝俊儒知道大少奶奶要說什么,他也害怕大少奶奶說出來,就對著大少奶奶搖了搖頭道:“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彼窒肓艘粫海]上了眼睛,說:“好,我答應(yīng)你!”
大少奶奶聽了這話,眼里的淚一下子流出來,激動地說:“謝謝你,太謝謝你了!”
華府大院分東西北三座院子,大少奶奶住在華府大院的東院,華老爺住在正屋里,而郝管家被安排住在西院。
大少爺剛燒過百天,大少奶奶決定辦一件事。這件事不辦,她的這個家就真要敗了。但在做這件事之前,她必須還得做另一件事。考慮再三,她決定還是讓郝管家先把善州杏林堂的公孫先生請到府上來。她把郝管家叫到了跟前,紅著臉悄悄地說給郝管家聽,末了,還叮囑道:“這個事,事關(guān)華府的未來,你,聽明白了?”
郝管家笑了一下,說:“我辦事,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郝管家就把他昨夜放在華老爺門口的那個簸箕的草木灰端到前院公孫先生的房間。公孫先生叫公孫弘,是善州杏林堂的大先生,是大少奶奶在省城讀書時認識的。郝管家昨天下午專門從善州城把他接來的。
公孫先生讓郝管家把那個簸箕端到桌上。他俯下身子,看著草木灰上的一個洞。洞是尿洞,是華老爺夜里站在屋門口撒尿時泚的。公孫先生左手用手帕捂著鼻子,看著尿洞,用右手食指試了試尿洞的深淺,然后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他沉思了一會兒,平靜地說:“你把書亭叫來吧!”
郝管家看了看公孫先生,轉(zhuǎn)身走了。
不一會兒,郝管家領(lǐng)著大少奶奶過來了。公孫先生看到大少奶奶,臉上蕩起笑意,說:“書亭早?!?/p>
大少奶奶粲然一笑道:“公孫先生早?!?/p>
公孫先生收起了笑,說:“大少奶奶,我讓郝管家這么早把你叫醒,就是想告訴你,你的擔心是多余的。華老爺雖說已年過七十,我看華老爺撒尿時所泚的尿洞,深、闊、有力,這就說明華老爺寶刀未老,如若納個小妾,我看還能枯樹開花,梅開二度?!?/p>
大少奶奶臉上露出驚喜道:“如若真如先生所說,那是蒼天不絕我華府!到時我華府有了后人,一定請先生來喝喜酒!”
公孫先生笑著說:“那咱就說好了。哈哈哈……”
大少奶奶一本正經(jīng)地給公孫先生保證道:“到時候不僅要請先生來喝喜酒,我還要重謝先生。先生讓華府有根,香火有續(xù),你可是華府的恩人!”
公孫先生忙擺手道:“剛才開玩笑,大少奶奶言重了,治病救人是我等分內(nèi)之事。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大少奶奶問郝管家:“合適人家你給我找了嗎?”
郝管家看了看四周,說:“你給我安排完,我就差人四處尋了。尋了四處,兩處生辰八字和華老爺不合,一處一聽覺得是敗家相,其母說什么都不愿意,就還剩一處正準備去說?!?/p>
大少奶奶問:“是哪位?。俊?/p>
郝管家又前后看了看,低聲說:“幻街的吳家?!?/p>
大少奶奶一愣,就問:“是吳鐵錘?”
郝管家點點頭。
大少奶奶眉頭一皺,吳鐵錘她認識,因為華府的一些鐵件都是在他的鋪子里打,前幾年她還見過吳鐵錘的女兒,是個美人胚子,就問:“那姑娘多大了?”
郝管家說:“今年整十八歲!”
大少奶奶沉思了一會兒,嘆道:“你給吳鐵錘過話了嗎?”
郝管家說:“還沒呢!就等你吩咐呢!”
大少奶奶想了想,說:“哎,主要是翠玉這丫環(huán)不同意嫁給老爺,不然,就自家屋里的人,倒也好安排。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希望華府有后人??!這個事,你去安排吧?!?/p>
郝管家說:“好。我這就去辦!”
幻街的吳鐵錘做夢也沒想到,華府的郝管家要請他在好賢樓吃飯。吳鐵錘想,作為“紅爐”的一把錘,不是吹,在整個善州地界,比他吳鐵錘技藝高的還沒幾個。他三十多歲才娶老婆,老婆難產(chǎn)走了,留下了一個女兒,名叫紅袖。吳鐵錘想,不論如何,不能斷了自己這支香火,否則是大不孝呢!就給女兒找個上門女婿吧。俗語說:有義兒無義孫。那樣,自己的這支香火就能延續(xù)下去了。百年之后,他也能對得起自己的先人,有臉去見他們了。這段時間,紅袖和徒弟富家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火熱了,兩人經(jīng)常眉來眼去。吳鐵錘也就假裝不知道。當時,他要富家來當學(xué)徒,想要的結(jié)果不就是這樣嗎?富家這孩子長得濃眉大眼,魁梧方正,腦子還很聰明,來到他這里兩年多,這孩子學(xué)活很上心,粗活都能單獨地干,并且干得有模有樣。對這孩子,吳鐵錘是滿意的,所以他打算等過了這段時間,找富家的爹白大吹坐坐,盡快把兩個孩子的事定了。不然,時間長了,紅袖要出了丑,他吳鐵錘在幻街可就真臉上無光了!
吳鐵錘赴約前特意把自己打扮了一下。他清楚郝管家請他,一定是華府又有什么活讓他干。吳鐵錘特意讓紅袖把他的長袍馬褂找出來。這身衣服壓在箱底好多年了,是他娶紅袖的娘時置辦的。今天,他特意讓紅袖給他拿出來。
收拾得順當了,吳鐵錘來到好賢樓。郝管家已在雅座里等他了。他立馬給郝管家見了禮。
郝管家動也沒動,只是用手指了一下他要坐的座位,說:“坐吧?!?/p>
吳鐵錘感覺很不好意思。他自己該早來等郝管家的,可卻是郝管家等的他。他心里越發(fā)不安,就觍著臉笑,說:“郝管家,讓您久等了。”
郝管家開門見山道:“今天請你是讓你為華府做點兒活。最近府里又買了輛馬車,車上護件什么的都沒有做,大少奶奶知道你的活做得細、做得好,特意吩咐讓你做。”
吳鐵錘忙站起來,給郝管家鞠了一躬,說:“謝謝大少奶奶!”
郝管家遞給吳鐵錘一張紙,說:“尺寸都在上面呢!”
吳鐵錘接過紙條看了一下,說:“我保證按這個尺寸把這個活給您做精做細!”
郝管家又接著給吳鐵錘定金,吳鐵錘從給的大洋里拿出一塊交給郝管家,說:“郝管家費心了,這個,就算我給郝管家買雙鞋子的!”
郝管家把錢收了,說:“你是個明白人。今天來呢,大少奶奶讓我專門請你?!闭f著,一拍手喊了聲店小二。
跑堂的小二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說:“郝爺,客人都來齊了?”
郝管家說:“齊了!老吳啊,今天是我請你,你點菜吧!”
吳鐵錘有點兒受寵若驚,他有些不相信,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問:“我點?”
郝管家點了點頭。
吳鐵錘想點,想了想覺得自己是個手藝人,不能造次,就又說:“還是郝管家您點吧!”
郝管家擺擺手,說:“我說了,今天你是客人,我是代表大少奶奶請你,你點!”
吳鐵錘更有些蒙了,大少奶奶請我,我沒有給大少奶奶做過什么事???但既來之則安之。他還是聽郝管家說吧,就說:“那,我就點了!”
“你點,你點!”
“就咱們倆,我就點一個水晶肘子吧?!?/p>
郝管家對小二說:“來一個水晶肘子,再來一條四個鼻孔的微山湖鯉魚。要清燉啊,里面加上蟲草,用蟲草燉。再來一盤辣子雞,大大的尖辣椒,要用油過一下,那樣炒出的菜——香。然后再來一盤熊掌吧,小二,給廚房的師傅說,要紅燒的。”
小二說:“好!”
兩人拉著家常,酒和涼菜都上來了。兩人開始喝酒。酒是善州城里老滕家的高粱酒。頭曲,好喝得很。吳鐵錘端起酒在鼻下一聞,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好香。怪不得,老滕家的酒叫頂風香十里。吳鐵錘美美地喝了口酒,他感覺全身通泰,那個美,那個爽,做神仙也不過如此吧!吳鐵錘伸筷夾了一塊水晶肘子,那塊肘子做得透、爛,筷子一夾就下來了。吳鐵錘把這塊肉放到嘴里,這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膩,吃在嘴里光覺得香;瘦的入口即爛,滿口生香。
吳鐵錘邊喝酒邊吃著菜,說:“郝管家,您就說大少奶奶安排我做什么活吧,我吳鐵錘保證給大少奶奶辦得好好的,讓大少奶奶一百個滿意!”
郝管家給吳鐵錘豎了一下大拇指,說:“大少奶奶真的沒有看錯人!來,干杯!”
吳鐵錘就“嗞”地把酒干了,給郝管家亮了亮杯底。
郝管家說:“大少奶奶有孝在身,不然今天她就親自來了。你也知道,大少奶奶的丈夫,也就是咱們國軍的駐扎在善州的華團長,因為在東北打鬼子,前段時間走了,這不,剛過了百天。大少奶奶就委托了我,所以啊,這酒你得要多喝點兒!”
吳鐵錘“嗞”地又喝起了一口酒,夾起一塊水晶肘子,送入嘴里,嘴角當即漾出油水,吳鐵錘美美地咽了一口水,說:“那我就多謝大少奶奶!”
郝管家知道這話不能一下子說,吳鐵錘若接受不了,就會適得其反。這個話要在恰當?shù)臅r機說出來,現(xiàn)在這個時候要文火煨肥羊,要循序漸進,就說:“大少奶奶給我說了,這個事只要你答應(yīng)了,大少奶奶說再給你蓋處房子。你現(xiàn)在歲數(shù)不大,不是沒后人嗎?大少奶奶也說了,給你再找個女人。人活一輩子,圖個啥,不就是圖個香火不斷嗎?”
吳鐵錘被郝管家說的愿景驚呆了,那可是他做夢都想得到的美景。當然,讓他吳鐵錘去實現(xiàn),那是不可能的,可要是大少奶奶幫著他去實現(xiàn),那可是小菜一碟!吳鐵錘傻傻地望著郝管家。
郝管家看吳鐵錘的那個樣子,在心里笑開了,說:“來,喝一口?!闭f著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吳鐵錘也不顧夾菜了,只是仰臉看著郝管家。郝管家知道他已經(jīng)吊足了吳鐵錘的胃口,就說:“來,咱們吃這個!”說著,他把筷子伸向了那條四個鼻孔的鯉魚。
郝管家一邊吃魚,一邊說:“這條鯉魚四個鼻孔,只有咱們西邊的微山湖里有。在過去,這是貢品,專門給皇上吃的。當時乾隆爺坐船下江南,來到咱們這里,沒少吃這種魚。”說著,他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里。
吳鐵錘一直想知道大少奶奶為什么請他??珊鹿芗乙粋€勁地賣關(guān)子,還一個勁地勸他喝酒。吳鐵錘心里沉不住氣了,心想,大少奶奶到底讓我給她打造什么啊?就問:“郝管家,大少奶奶給我許了這么多的條件,到底讓我給她打什么?。俊?/p>
郝管家又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里,慢條斯理地說:“大少奶奶什么都不讓你打?!?/p>
吳鐵錘用手摸了摸頭,蒙了,說:“我是鐵匠,是紅爐火夫,大少奶奶不讓我做打造的活,那,讓我做什么?”
郝管家給吳鐵錘擺擺手,說:“你附耳過來?!?/p>
吳鐵錘就把臉貼向了郝管家,把頭伸了過去。郝管家湊到吳鐵錘的耳邊,把大少奶奶的意思說了。
吳鐵錘聽后一驚,臉色大變道:“這個,恐怕不妥吧?”
郝管家問:“怎么不妥?”
吳鐵錘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支吾道:“這個,我……”他猛然間意識到有些話不能說,就留了個活話,“這是個大事,讓我想想吧!”
郝管家叨起一塊熊掌放入嘴里,說:“不急,但時間也不能太長,大少奶奶等著回話呢!”
吳鐵錘說:“哎……”
之后,吳鐵錘把酒喝得很小心。郝管家卻是一個勁地勸。吳鐵錘也只是象征性地喝。
郝管家說:“老吳啊,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這事,你好好想想。說起來,大少奶奶是在為你著想??!”
吳鐵錘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回去要真的好好想想!”
吳鐵錘踏著沉重的步子回了。這頓飯,吳鐵錘來赴宴之前原計劃最少也要喝上一個時辰的。沒想到,不到半個時辰就結(jié)束了……
看著吳鐵錘的背影,郝管家在心里笑了:你吳鐵錘不管怎么著,都在我手里攥著呢,跑不了你的……
幾天之后,郝管家專門去了吳鐵錘的鐵匠鋪。
吳鐵錘不在,只有紅袖和富家在做著活。郝管家問:“吳鐵錘去哪里了?”
紅袖搖搖頭,說:“不知道?!?/p>
郝管家就問紅袖:“前幾天安排你爹給華府馬車上的護件,都打好了嗎?”
紅袖去了一旁的棚子,棚子里放著剛做好的活,有一些馬車上的護件,但還沒做完。
看著紅袖的身影,郝管家不由得點頭,吳鐵錘的這個女兒,除了穿著土氣了點兒,無論個子、身段、臉盤,還有皮膚,是個美人胚子!
紅袖清點了護件,過來說:“郝管家,還沒完活呢。”
郝管家問:“你不知你爹去哪里了?”
紅袖一邊拿起小錘,預(yù)備跟著富家打兩錘,一邊說:“以前爹去哪兒都會說一聲,今天他吃過午飯就出去了。什么也沒說?!?/p>
郝管家“噢”了一聲,說:“這樣吧,你爹回來,讓你爹去華府一趟,就說是大少奶奶請他!”
紅袖答應(yīng)得很甜,說:“好,我爹回來,我一定對他說,讓他去!”
郝管家就回了。
第二天上午,吳鐵錘來到華府,求見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正在祠堂里安排下人打掃祠堂先人畫像上的灰塵,聽說吳鐵錘來見,忙問身旁的郝管家:“你說,吳鐵錘會答應(yīng)嗎?”
郝管家沉思了一會兒,說:“咱們給他開的價錢不低,我覺得,吳鐵錘會心動。”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她看了看郝管家,說:“把他引到會客廳吧。”
郝管家點了一下頭,就出去了。
大少奶奶來到會客廳時,郝管家領(lǐng)著吳鐵錘已經(jīng)到了,吳鐵錘見了大少奶奶,彎了一下腰,涎著笑臉,說:“大少奶奶好!”
大少奶奶用手指了一下吳鐵錘身旁的椅子,示意吳鐵錘坐下說話。吳鐵錘看了看椅子,椅子是紅木紫檀的太師椅。他忙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用屁股尖坐到了椅子邊上,躬著身子等大少奶奶問話。
大少奶奶端起茶幾上的蓋碗茶喝了一口,問:“老吳啊,你今天來華府,有什么事???”
吳鐵錘本來以為大少奶奶會當面問他關(guān)于紅袖的事呢。在來的路上,他把自己如何回答考慮得非常細致,并想著自己一定要占上風。沒想到,大少奶奶一張嘴,把他的想法打得七零八落。他支吾了半天,說:“大少奶奶,我來是說紅袖的事。”
“哦。”大少奶奶仿佛恍然大悟,“紅袖是誰?。俊?/p>
吳鐵錘說:“我閨女啊?!?/p>
大少奶奶問:“你閨女怎么了?”
吳鐵錘一愣,就提醒道:“大少奶奶,您忘了,前幾天,您讓郝管家請我,說我閨女的事?”
大少奶奶問郝管家:“郝管家,有這回事嗎?”
郝管家知道大少奶奶這是在給吳鐵錘演戲,就配合她演下去,說:“大少奶奶,我忘了給你說了,是這樣的,我想給老爺找個小,相中了吳鐵錘的女兒紅袖了。前幾天請老吳吃了一頓飯,說了這事?!?/p>
大少奶奶又“哦”了一聲,方才明白了,說:“老吳啊,郝管家給你說的那個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吳鐵錘起身給大少奶奶施了一禮,說:“大少奶奶,我考慮好了?!?/p>
大少奶奶問:“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吳鐵錘說:“我想問問大少奶奶幾個事,然后再說同意還是不同意?!?/p>
大少奶奶在心里笑了,其實一聽吳鐵錘說這個話,她就知道結(jié)果了,就說:“你問吧!”
吳鐵錘說:“郝管家給我說的那些條件,算不算數(shù)?”
大少奶奶明知故問道:“哪些條件???”
郝管家在一旁插嘴道:“就是起三間瓦房,討房老婆。是不,老吳?”
吳鐵錘忙把頭點成小雞啄米狀,說:“是的,是的!”
大少奶奶“哦”了一聲,喝了一口茶,說:“你只要同意了,馬上差人給你蓋,怎么樣?房蓋好了,再給你討房老婆,聘金我也給你出!”
吳鐵錘一驚,眼睛瞪得好大,說:“大少奶奶說話算數(shù)?”
大少奶奶哼了一聲,冷冷地笑了,說:“老吳啊,我什么時候騙過人???”
吳鐵錘咬了咬牙,說:“既然大少奶奶這么說,那,那我就同意了!”
大少奶奶說:“我就知道你吳鐵錘是個明白人!”
吳鐵錘說:“多謝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說:“哎呀,要是我們兩家結(jié)了親,我還得稱呼你爺呢!”
吳鐵錘涎著臉,說:“就是結(jié)了親,我還是叫您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對我吳家有恩呢!”
大少奶奶接著問:“你閨女那里,沒有什么問題嗎?”
吳鐵錘忙擺手道:“沒有。閨女聽我的,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大少奶奶故意問:“是嗎?”
吳鐵錘說:“我的閨女還能不聽我的?她肯定聽我的!”
大少奶奶說:“心里有人的和沒有人的不一樣。我聽說你收了一個徒弟?”
吳鐵錘心里一咯噔,說:“是的。我的好友白大吹的兒子?!?/p>
大少奶奶說:“嗯。據(jù)我所知,你女兒和你徒弟走得太近,你要注意。我希望以后進入我們?nèi)A府的人,是干干凈凈的女兒身!”
吳鐵錘拍著胸脯,說:“這個我保證,我女兒絕對是干凈身子!”
大少奶奶說:“那這,我就放心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吳鐵錘回想著剛才大少奶奶的話。大少奶奶那是話里有話呢!看樣子,大少奶奶對富家和紅袖起了疑心,趁他們生米還沒有煮成熟飯,趕緊把這事給辦了。
吳鐵錘就這樣一路想著往家走??磥磉@樁好事唯一的絆頭是富家。想到這里,吳鐵錘的心狠了起來,說:“哼,他爹是想我的家業(yè)和手藝才讓他兒子來跟我學(xué)的藝。來我這里學(xué)手藝他白家就沒安好心!富家來跟我當學(xué)徒是有目的的,是有所圖的!他就是在圖我老吳的家業(yè)和女兒!”
吳鐵錘這樣一想,就窩了一肚子氣。以前,他氣不起來,他覺得富家能給他當上門女婿,那是他吳家的造化??扇缃瘢恢趺椿厥?,他好像把這幾年沒有想通的事一下子想通了,心里也一下子亮堂起來,肚子里的氣也就飽滿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他從善州到幻街的這段路走完了。回到家,吳鐵錘又發(fā)現(xiàn)了和前幾天一樣的狀況:紅爐旁一個人沒有,爐火壓著,該打造的東西散亂著,富家和紅袖呢?
吳鐵錘剛想喊,他猛然聽到女兒像被什么蜇了似的一聲叫,接著什么聲音也沒了。吳鐵錘悄悄地向女兒的房間走去,躡手躡腳,目的就是想搞清楚女兒在做什么。女兒的房間是兩間草房,是西配房。越走近西配房,吳鐵錘聽得越清楚,女兒在叫喊,女兒把叫喊聲壓得很低。女兒的叫喊帶著疼痛,帶著快樂。他還聽到了一個男人“哼哧哼哧”的聲音,聽仔細了,那聲音是富家的!
富家和紅袖兩人在屋里做什么,作為過來人的吳鐵錘馬上就明白了!這時,就聽屋里富家急促地說:“快了,快了……”接著就聽到紅袖快樂地叫喊了一聲。
吳鐵錘氣得想沖進屋去,把這兩個畜生剁了!可他猛然意識到不能這么做。要是這么張揚出去了,傳到華府去,讓大少奶奶知道了,他所有的美夢都雞飛蛋打!
“奶奶的!奶奶的!”吳鐵錘已經(jīng)料到,但不愿看到的事情終究還是發(fā)生在他的眼前了。紅袖已經(jīng)和富家發(fā)展到這樣了,要是拆散他們可就麻煩了!怎么辦?他的好日子馬上就在眼前就要到手了,難道,就讓這對畜生給毀了嗎?這時,他一抬頭,看到從家門口哼哧哼哧走過的王羅鍋。他的眼珠子一轉(zhuǎn),心一橫,對,就這么辦!他看了看家里的那口寬沿井,又看看井四邊,只有一個鐵鏨立在那里。
氣急敗壞的吳鐵錘狠狠地跺了一下腳,一腳把鐵鏨踹進了井里……
鐵鏨入井的咕咚聲嚇壞了房里忙碌著的紅袖和富家!富家趴在紅袖身上,說:“壞了,師傅回來了!”
紅袖正緊緊地抱著富家,不松手。
富家忙掙脫道:“咱快起來!要是讓師傅發(fā)現(xiàn)我和你辦這事,就壞事了,師傅會打死我的!”
紅袖只好丟開手,開始穿衣服。富家也開始穿,他剛穿上褲子,褂子還沒扣扣子呢,吳鐵錘就在外面喊了。
吳鐵錘喊道:“富家,富家?”
富家忙扣扣子答應(yīng)著向門外跑,邊跑邊應(yīng)和道:“來了!”
吳鐵錘抬眼看了一下富家,富家一身的汗,像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吹竭@里,吳鐵錘心里一狠,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說:“剛才師傅搬鐵鏨呢,一不小心,把鐵鏨掉水里去了,你去井里把它撈上來吧!”
富家連想也沒想,就說:“好!”說著,脫了褂子就往井邊去。
井是寬口井,也就是大邊沿井,像碗一樣的。這時的富家清楚,師傅已經(jīng)知道他和紅袖在干什么了。為了表現(xiàn),富家想都沒想,就扒蔥一樣把自己扒得只剩一條褲衩,來到井邊,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井水好涼,涼得入骨。說起來井也不深,有兩米多,一個猛子下去,富家就摸到了鐵鏨。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鐵鏨舉了上來。
吳鐵錘答應(yīng)著去接。雖然接到了,可他卻裝作力氣弱,一下子又把鐵鏨丟進井里,正要往井沿上爬的富家只好再次潛入水里。
這次,富家使盡了吃奶的勁把鐵鏨弄上井沿。當他坐在井沿上,只覺得自己從心里往外涼,就像一根冰棍。趁富家不注意,站在鐵鏨旁的吳鐵錘又一次把鐵鏨踹進井里……
富家自從井里撈出鐵鏨后,就病了,發(fā)高燒,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吳鐵錘就讓他父親把他接回家去了。
半個月后,華府里張燈結(jié)彩。華府的車隊來到吳鐵錘門口迎娶紅袖,紅袖就是不上轎。吳鐵錘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紅袖想在上轎前,去白家看看富家。吳鐵錘說什么也不讓紅袖去,硬是讓媒婆把她扶上了花轎。這之后,一切都很順當,除了七十多歲的新郎官華老爺有點兒癲,像小孩子一樣瘋癲。拜堂的時候,他還跟著小孩子搶喜糖,惹得大家一陣陣地哄笑……
夜晚,紅袖坐在洞房里,如坐針氈。當華老爺用秤子挑開她的蒙臉紅時,她看了一眼胡子拉碴而又像小孩一樣瘋癲的老頭兒,一下子昏了過去……
紅袖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公孫先生坐在床邊。她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覺,睡得好沉。
公孫先生見她醒來,就收了扎在她人中的銀針。紅袖看著公孫先生,“哇”的一聲哭了。她哭得好大聲,哭聲里有無助和凄涼。
郝管家站在一旁,這么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他就想前去制止,被大少奶奶用手制止住了。大少奶奶又看了紅袖一眼,眼里帶著不屑道:“讓她哭吧!”
郝管家還想說什么,一看大少奶奶的眼色,也就止住了。
公孫先生收拾好銀針就被郝管家領(lǐng)著出去了。大少奶奶來到紅袖的床前,說:“哭吧,哭出來好受一些!”
紅袖一聽,反而止住哭聲,問:“你,你就是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
紅袖想問大少奶奶一些話,轉(zhuǎn)念一想不能問,她哭著對大少奶奶說:“大少奶奶,你說,我的命,咋就這么苦呢!我爹的心,咋就這么狠呢!”
大少奶奶心里一喜。她原以為,紅袖要跟她鬧的,沒想到只是流了這么一通淚,就沒什么戲了。一個在鄉(xiāng)野間野慣的丫頭,是沒什么手段的。剛開始郝管家給她出這個主意時,她還擔心要是給老爺娶了個厲害的丫頭,她不好掌控這個家。如今聽到紅袖的這句話,她原本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這回放到了肚子里。她坐了下來,說:“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多了,對你不吉利?!?/p>
紅袖抽泣著,說:“大少奶奶,我好苦?。 ?/p>
大少奶奶也長嘆一聲,道:“唉,我難道不苦嗎?我今年才三十五,就守寡了,我難道不苦嗎?!”
紅袖淚如泉涌,說:“大少奶奶,我該怎么辦??!”
大少奶奶看紅袖這么傷心,就嘆了聲氣,說:“人啊,什么命,老天都安排好了。有些事,是要認的!”
紅袖哭著說:“難道,我就是這樣的命?”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說:“是命就要認。誰讓咱們是女人?。 闭f著,大少奶奶也流出了兩滴淚,帶著翠玉走出了門。
深夜,當華老爺奮力在紅袖身上耕耘時,她感到很厭惡,她想一腳把華老爺踢下床去??伤龥]有這么做。她想,她要那么做了,她就再也見不到富家了。于是,她閉上了眼,把華老爺當作了富家……可華老爺不行,猴急的華老爺在她身上動作不了幾下,就氣喘吁吁,之后敗下陣來。畢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心不老,年齡可老了呀,可華老爺不服輸,復(fù)又上了紅袖的身……無論怎么動作,紅袖感覺華老爺是個已成糠心的蘿卜,已經(jīng)什么味都沒有了。越是這樣,紅袖越想她的富家。富家給她的,那是她長這么大從來沒有過的感受,于是,她閉上了眼,把華老爺當作富家。她感覺,那是富家在和她交合……
紅袖是第七天回的門。當然在這幾天里,紅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放在案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了……
這里的習俗是七天回門。紅袖還沒到村子時,她爹吳鐵錘早就在幻街村口等著了。紅袖是坐著馬車回的。
回到家,紅袖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十多個人都在忙活著,正在打地基。有個女人里里外外地忙活著,看到紅袖下車,就忙迎上去,說:“這個就是紅袖?。∵?,好俊的閨女!”
紅袖認識這個女人。這是一個人人都可以睡的“大車店”女人。她哼了聲,沒有理睬,徑直走向她的那間小草屋,把那個女人晾在一邊。
吳鐵錘跟上來,他知道閨女這是心里有氣,就賠著笑臉道:“紅袖,咱家正打地基呢?!?/p>
紅袖一愣,說:“打什么地基?”
吳鐵錘說:“大少奶奶要給咱家蓋三間瓦房呢!”
紅袖問:“給你蓋三間瓦房?”
吳鐵錘說:“是啊,大少奶奶答應(yīng)我的。說咱們兩家是親戚了,無論怎么樣,爹再住泥草房,就和你們不般配了。大少奶奶昨天就差人來開工了!”
紅袖問:“那個爛女人怎么在咱家?”
吳鐵錘說:“咱家這么忙,沒個人燒水收拾閑情怎么行?是我叫你黃姨過來幫忙的!”
紅袖哼了一聲,大聲說:“咱村上這么多鄰居,找誰不行?怎么就找這個‘大車店女人?”
吳鐵錘看了看不遠處的黃寡婦,這么大的聲音,黃寡婦一定是聽到了,只是黃寡婦沒有表現(xiàn)出來,裝作沒事人似的。吳鐵錘瞪了紅袖一眼,示意紅袖說話小聲點兒,說:“你看你這孩子,說的什么話,人家來咱家?guī)兔?,你該叫人家一句黃姨!一看你就沒家教!”
紅袖也不示弱,狠狠地瞪了一眼吳鐵錘。之后,紅袖把車夫喚過來,說:“你把馬飲飲就回吧?!?/p>
車夫先是一愣,然后看到紅袖那個兇樣,不敢頂嘴,只好諾諾地回了。
吳鐵錘看車夫走了,就說紅袖道:“你,你怎么能那樣跟車夫說話呢!”
紅袖眼一瞪,像吃了火藥似的,說:“咋了?”
吳鐵錘想說什么沒說出來,就說:“好好好。你想咋說就咋說,那是你華府的事,我姓吳的是外人,管不著!”又故意換了一個腔調(diào),“還是閨女疼爹,看爹這么忙,想在家?guī)偷兀 ?/p>
紅袖“哼”了一聲,說:“我要去富家那里!”
吳鐵錘猛然明白紅袖為什么支走車夫的原因了,他就用手指著紅袖,低聲狠著說:“我知道你為什么了,你就是想去看富家!”
紅袖也把眼瞪得像燈籠,說:“是又怎么著?!”
“你你你……”吳鐵錘磕巴了半天,他想給女兒說出后果,看到紅袖橫眉冷對的樣子,只好說,“你這是在找死呢!”
紅袖說:“我早就死了!我出閣的那一天,我就死了!”說完,一扭頭就出了門。
紅袖來到白家時,富家的爹白大吹正站在大門口,看到了紅袖,他的臉上像下了霜,冷冷地說:“你來干什么,富家馬上就要死了,你是不是來看我家的笑話?”
紅袖聽了眼里的淚刷地流下來。她快步進屋到了富家的床前。富家躺在床上閉著眼,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怎么了。紅袖嗚咽著喊道:“富家,我是紅袖,我來看你了!”
富家緊閉的眼里流出了淚水。紅袖知道,富家是故意閉上的眼睛,是不愿看她?。?/p>
紅袖趴在了富家的床前,把富家的手抓過去,撫摸著說:“富家,對不起啊。對不起啊!”
富家什么也沒說,只是淚流得更兇了……
下午,當郝管家?guī)еR車來到吳鐵錘家時,紅袖在富家那里還沒有回來。郝管家問吳鐵錘:“新奶奶呢?”
吳鐵錘知道紅袖去哪里了,就說:“她剛出去了,我差人去給您叫!”
吳鐵錘就把正在燒水的黃寡婦叫過來,低聲囑咐道:“你去白大吹那里把紅袖喊來,就說華府來人了!”
黃寡婦放下手上的活計起身,按吳鐵錘指的方向,把眼睛紅紅的紅袖叫了回來。
郝管家?guī)еt袖回到華府,一直在大廳等著的大少奶奶讓紅袖跟著她,去了她的屋里。
大少奶奶到了房間一言不發(fā),先去給華虎上了香。然后,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著低頭不語的紅袖。
大少奶奶喝了一口丫環(huán)遞過來的茶,對紅袖說:“進了華府的門,你就是華府的人。華府的人,做人做事是有規(guī)矩的!”
紅袖抬頭看了一眼。她發(fā)現(xiàn)大少奶奶正用嚴厲的目光看著她。不知怎么回事,紅袖感覺有些怕大少奶奶,是從心里怕。
大少奶奶說:“你是奶奶,要有奶奶的樣,說話做事不能耍小孩子脾氣。你在你家里是什么樣我不管,可你在華府要是沒有樣,列祖列宗不管,可我是要問的!”大少奶奶這話說得很重,說完狠狠地盯了一下紅袖。
紅袖低著頭,不說話。
大少奶奶看了看紅袖,眼里露出不屑。她端起蓋碗喝了口茶,一針見血地說:“我知道你為什么不想回來,你是去看你的師兄去了!”
紅袖一驚,這個事,大少奶奶是怎么知道的?
大少奶奶知道她要說的話已經(jīng)說了,看了看紅袖的表情,說:“這么大的家,如果我每天都這么給家里的每一個人說,還不累死我?你是奶奶,是長輩,要帶頭聽話,華府的人都會尊重你,說話做事,你一定要穩(wěn)重,要識大體,要與你的奶奶身份相符。不然,這個大院子的人都會看不起你,會看輕你……”
當走出大少奶奶的屋子時,紅袖猛然明白自己是大少奶奶的長輩,大少奶奶應(yīng)該去她房間來聽她訓(xùn)話的,可今天她卻去了大少奶奶的屋子……她怎么這么渾啊!唉,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做賊心虛吧!
吳鐵錘的房子蓋好了。在幻街,吳鐵錘的磚瓦房就像羊群里跑出的一匹峰駱駝,醒目,晃眼,不可一世。滿臉喜氣的吳鐵錘看著自己的新房,心里有說不出的自豪。不久,吳鐵錘從華府領(lǐng)了聘錢,歡歡喜喜地把黃寡婦娶回了家,一起帶回家的還有黃寡婦的兩個兒子。吳鐵錘結(jié)親的那天,紅袖沒有回娘家,一是因為她懷孕了,二是她不愿去,她覺得要去了,她就對不起那個死去多年的娘。雖然她也知道,她爹有很多缺點,但她出閣了,要有人伺候他,再娶個婆娘,畢竟不是錯的。可她就是心里接受不了。她不愿看到她爹和黃寡婦在一塊的情景。
紅袖感覺身體有異樣是一個月后的事了。首先她發(fā)現(xiàn),身上該來的紅在該來的日子里沒來,什么飯都不想吃,胃里一個勁地泛酸水。大少奶奶知道了,就差郝管家去善州杏林堂把公孫先生請來。
白蓮坡離善州城不是很遠,也就三十里路,在善州城的正南部,有一條很好走的官道。
公孫先生一聽消息,就來華府給紅袖把了脈,脈是滑脈。切脈時,他觸到脈跳流利而不澀滯,如盤走珠,應(yīng)指圓滑,往來之間有一種回旋前進的感覺,這為流利脈,是氣血旺盛養(yǎng)胎之象。他又讓紅袖伸出舌頭,舌苔薄白而潤,沒有迭起的突出,而且舌質(zhì)肥瘦正常。他清楚,紅袖這是什么病了。他對大少奶奶說:“恭喜大少奶奶,小奶奶這不是病,是有喜了!”
大少奶奶驚喜地問:“真的?”
公孫先生點了點頭,說:“那還有假!小奶奶的脈是喜脈。”
大少奶奶聽了,忙到華虎的畫像前上了一炷香,作了一個揖,磕了一個頭,說:“太好了!天不絕我華府?。 ?/p>
隨后,大少奶奶便安排翠玉專門服侍紅袖。而紅袖自己心里清楚,這個孩子是富家的。
吳鐵錘一聽說紅袖有喜了,就帶著一籮筐雞蛋特意來到華府看她。
紅袖正在房里跟著翠玉學(xué)女紅。翠玉會伺候人,女紅做得也好,她正教紅袖怎么做鞋呢!
丫環(huán)來報:“小奶奶的爹來了,正在門口等著,讓不讓進來?”
紅袖問:“他來干什么?”
丫環(huán)說:“說是來看小奶奶!”
紅袖用鼻子“哼”了一聲,說:“讓他在門口曬一會兒!”
丫環(huán)看了看門口的太陽,說:“小奶奶,你看今天太陽多毒,這么熱的天,姥爺別中了暑!”
紅袖說:“你姥爺是鐵匠,皮實,耐火烤,沒事的!”
一袋煙的工夫,眼見著吳鐵錘被曬得大汗淋漓,紅袖才讓他走進了自己的院落。
吳鐵錘心里的那個煩啊,不光煩,還氣,但他也知道女兒紅袖不能得罪,不光現(xiàn)在,就是以后,也不能得罪。他的臉面是女兒讓他大的。如果把女兒得罪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連多少年經(jīng)營的鐵鋪也丟了。他會成為幻街的笑柄。
紅袖當面就問:“你來干啥?”
連個爹都沒叫呢!吳鐵錘聽出來了紅袖語氣里的氣憤,可他假裝沒聽出來,說:“聽說你有喜了,我來看看你!”
紅袖冷笑了一聲,說:“真的來看我?”
吳鐵錘把臉一正,大著聲音說:“那還有假?看,還給你帶了雞蛋補身子!”
紅袖冷笑了一聲,說:“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你別是找大少奶奶來商量什么事的吧?!”
吳鐵錘臉一紅,說:“你看你說的,你爹我就是想你了,來看看你!”
聽吳鐵錘這么說,紅袖原來窩在心里的氣一下子沒有了。她顫顫地叫了聲:“爹……”
吳鐵錘聽了這聲“爹”,心里美滋滋的,說:“閨女,你就踏踏實實地在華府當好奶奶,以后,爹經(jīng)常來看你?!?/p>
聽了這話,紅袖不禁心頭一熱,說:“爹,富家怎么樣了?”
“好著呢?!眳氰F錘不想提富家,轉(zhuǎn)移話題道,“爹最近置辦了一些什物,缺點兒銀子,閨女,你心疼心疼爹,幫我和大少奶奶說說,再支點兒銀子?!?/p>
紅袖眉頭一皺,氣憤地說:“還說不是找大少奶奶……”轉(zhuǎn)身從床頭拿了一些錢給吳鐵錘,“這是大少奶奶給我的,你拿去置辦吧,多余的銀子給富家吧,讓他補補身子!”
吳鐵錘接過銀子,喜滋滋地點點頭。
自從紅袖懷孕后,大少奶奶就讓紅袖與華老爺分了床睡,避免動了胎氣。華老爺沒事常往祖墳上跑。華府的祖墳在白蓮坡的一個高崗上,里面林木陰森。
黃福一直形影不離地跟著華老爺。郝管家問他道:“老爺最近可好?”
黃福對郝管家說:“老爺子沒事常往祖墳地跑?!?/p>
郝管家連忙問:“老爺去祖墳地干啥?”
黃福答:“也不干什么,只是在華府祖墳前拔拔草,玩玩土,然后在白果樹下睡一覺,伸個懶腰,就回了?!?/p>
“老爺都說什么了嗎?”
“我聽他一邊拔草一邊說,你看你的屋上都長草了,我給你修修?!?/p>
郝管家聽了,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說:“老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去的老林?”
黃福皺起了眉頭,想了一會兒,說:“有好多年了。對了,老爺是做了一個夢后才開始去祖墳地的,他說他夢到他爹和他爺了。他爹和他爺都說他不孝順,屋都漏雨了,也不幫他修修?!?/p>
“這個夢做了有多久了?”
“是老爺子瘋了沒多久吧,那時大少奶奶娶進門沒多久呢!”
“去了祖墳地后,你們看到了什么?”
“祖老爺?shù)膲炚娴乃艘粋€角。郝管家,我感覺著老爺是通靈的。他每次做夢都做得很準!”
“是嗎?”
“我是從老爺有瘋病就開始照看老爺?shù)摹N腋杏X老爺就像神仙,他每次做坡上開蓮花的夢,華府就會有好事!”說著,黃福就扳著手指一五一十地數(shù)華老爺做過的夢。
郝管家笑著說:“是啊。老爺他不是個一般的人,是半仙之體呢!”
黃福說:“老爺常去祠堂拜先人,他去祠堂,我得在大門外等他。他說我不是華姓人,是不能進他們?nèi)A府祠堂的,只有在外面等他。每次他都在祠堂門外給我畫一個圈,讓我站在圈里,不許動。最近幾年,他還喜歡去坡神廟拜白蓮坡神。”
郝管家點點頭,吩咐黃福道:“要好生看管好老爺,老爺畢竟是七十多歲的人啊?!?/p>
黃福連連點頭。
東邊山上的馬子隊伍越來越大,已經(jīng)開始去搶善州城里的店鋪了。當然,大多數(shù)搶的是強賣強買的,為富不仁的。善州城里有華家很多的店鋪,當然還有就是杏林堂。半年來,這幾家店鋪只有杏林堂里遭過一回綁,綁的是公孫先生。說是綁也是綁,說不是綁也不是綁。按馬子們的說法,是請,是請公孫先生去給他們大當家的看病。
那天晚上,公孫先生看完最后一個病人,就已經(jīng)到了晚上九點多。他有個習慣,就是睡覺前必須看藥書。不看書,公孫先生就睡不著覺。
那天,公孫先生看的是《湯頭歌》,看著看著,眼皮就開始打架。他吹滅燈,才想睡,門被敲響了,他一個激靈。多年從醫(yī),他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就是聽到敲門聲,趕緊披上棉袍開門。
四個漢子擠了進來,最后一個進來的,朝公孫先生一拱手道:“先生,得罪了。我是羅漢山的馬子鄭三笑,我們大當家的今天下午突然肚子痛,用盡各種辦法都不能止痛。我們深夜來叨擾,請先生移步去山里一趟。”
公孫先生知道這群人是馬子,就問臉上有疤痕的漢子:“你們大當家的痛是什么癥狀?”
鄭三笑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聽罷,公孫先生心里有數(shù)了,他從藥匣里掏出了幾味中藥,裝起來,然后就隨鄭三笑走出院門。
門口有輛馬車,是這群人的。公孫先生被請上車,鄭三笑對他說了一聲“得罪”。公孫先生知道他們說“得罪”是什么意思,就把雙手伸出來。鄭三笑把他的手捆了,眼蒙了,然后對車夫說:“走!”
馬車一直向前走去,走了大約兩個時辰,就聽前邊跑著的馬停了,車也停了,鄭三笑過來給公孫先生解了綁,取下了蒙眼的布罩。
公孫先生發(fā)現(xiàn)他已在一個山洞里了,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叫喊,他走過去。
鄭三笑說:“大當家的,公孫先生來了?!?/p>
公孫先生發(fā)現(xiàn)大當家的一臉如黃豆般的汗珠,注意一看疼的癥狀和部位,再用手一摸疼痛的腹部,板硬如鐵,就對鄭三笑說:“這是絞腸痧,也叫干霍亂。我要是再晚來幾個時辰,大當家的很可能有性命之憂?!?/p>
看著大當家的疼痛的樣子,公孫先生接著說:“現(xiàn)在要馬上放血?!?/p>
公孫先生接過鄭三笑遞過來的匕首,把大當家的右手中指扎破,指頭上先有黑血噴出,后才流出紅血。他又依次把另外的四個指頭全部扎破,把指頭處的黑血全部放出。血放過,大當家的疼痛也慢慢輕了,緊接著公孫先生把帶來的藥用桃花散、冷砂仁湯調(diào)下,并用散痧湯加山豆根、茜草、金銀花、丹參、山楂、萊菔子等藥交給鄭三笑,說:“快去熬藥吧,喝了這副藥就會好了?!?/p>
天亮時,大當家的腹部不疼了,就昏昏入睡了。公孫先生又給他開了幾副調(diào)養(yǎng)的藥。之后,鄭三笑又像來時一樣用馬車把公孫先生送回了杏林堂……
第二天深夜,公孫先生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沒想到這次進來的還是鄭三笑,鄭三笑身后跟著大當家的。大當家的見了公孫先生,抱拳施禮道:“多謝先生了!”
原來大當家的他們是來謝公孫先生的。大當家的這伙響馬,原來干的營生是綁架搶劫?,F(xiàn)在各個大戶人家都有看家護院的,有槍也有拳師,并且都是厚墻高院,做點活越來越難了。二當家的鄭三笑以前跟著鏢局走過鏢,后因丟了鏢局的鏢,無法立身,投奔了羅漢山,做了二當家的。二當家鄭三笑的到來,也帶來了另一樣生意,那就是接帖干活。正所謂收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開始大當家的不愿意做,雖是響馬,搶是搶,綁是綁,那都是明面上的活,是干在太陽底下的活,干得光明正大。馬子不干這些活,誰干?所以他們干起來明目張膽心安理得,還有一樣,就是他們不干殺生害命的事。但帖上的錢很誘人,并且危險還小。只要不誤帖,錢財都是板上釘釘?shù)?。于是,他們接帖干活?/p>
大當家的說:“公孫先生,你有什么要求,盡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
公孫先生淡淡一笑,想了想,說:“你既然說了,那我也就給你說一個請求?!?/p>
大當家的說:“請說吧?!?/p>
公孫先生說:“我只有一個請求:請你們以后不要去騷擾白蓮坡上的華家?!?/p>
大當家的感到很意外,說:“為什么?”
公孫先生說:“因為她是我的主人家,杏林堂就是華家出錢開的?!碑斎唬麤]有說他和大少奶奶是在同一個學(xué)堂上過學(xué),而且他很喜歡她。
大當家的恍然大悟,然后給公孫先生磕了實底,說:“實不相瞞,你要不說,我們近期正準備去華家做趟活呢!弟兄們也要吃飯??!既然公孫先生說了,白蓮坡的華府,咱們就不去了?!?/p>
公孫先生一抱拳,說:“那我謝了!”說完,大當家的就帶著一行人走了。
大少奶奶知道公孫先生被馬子綁去后,很是著急,紅袖眼看著要臨盆了,要是有個閃失可咋辦。她趕緊吩咐郝管家安排人去救公孫先生,沒想到公孫先生自己來了。
聽公孫先生講完事情的經(jīng)過,大少奶奶眼里閃著感激的淚光,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多謝你了!”
公孫先生說:“咱們之間還要說謝嗎?為你和華家盡力,不是我應(yīng)該做的嗎?!”
大少奶奶嘆了口氣,說:“紅袖也快生了,公孫先生就在華府住下吧。萬一有啥事,也好照應(yīng)?!?/p>
公孫先生說:“好。我也是這么個意思。我昨天專門去省城醫(yī)院里找了一位洋大夫,到時候他也過來?!?/p>
大少奶奶放心地點點頭。為保證做到萬無一失,她又讓郝管家專門請了遠在嶧城的路小手。路小手是接生婆,因手很小,能伸進產(chǎn)道里而聞名。如果產(chǎn)門開了,胎兒是“站馬子”下生,她的小手能伸進產(chǎn)道里調(diào)整,讓胎兒以頭拱門。
洋大夫沒多大年紀,三十多歲的樣子,來到華府時,紅袖正叫得最帶勁。黃寡婦也來了,想去產(chǎn)房里看望,大少奶奶沒讓她進去,就留她在客廳里喝茶了。
此時的華老爺又如孩童一樣跑了出去,后面跟著看護他的傭人黃福。黃福就像華老爺?shù)奈舶?,華老爺?shù)侥睦铮透侥睦?。華老爺這次見人就說:“坡上的蓮花開了呀!要有兒子啦……”
大少奶奶今天早早到了祠堂,給列祖列宗上香。她雙手合十,雙膝跪在墊子上,口中念著列祖列宗保佑的話。
郝管家就把華老爺說的話說給了大少奶奶聽。
大少奶奶聽了,臉上現(xiàn)出驚喜道:“老爺真是這么說的?”
郝管家點了點頭。
大少奶奶搖了搖頭,笑了一下,說:“老爺是個瘋子,瘋子說的,能信?”
郝管家說:“我測過老爺幾次,凡是他說坡上蓮花開的時候,咱們家都會出現(xiàn)一些大事!我聽說,大少爺死的時候,老爺不也是做了一個夢,說坡上的蓮花被誰砍了嗎?沒過兩天,就從大少爺?shù)牟筷犂飩鱽硐?,說大少爺被槍打死了嗎?”
大少奶奶聽了點點頭。
郝管家說:“你忘了,小奶奶剛懷上的時候,老爺不是又做夢了,說坡上的蓮花又開了?”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低聲自言自語道:“難道老爺是通靈的人?”
郝管家笑了笑,沒吱聲。
聽著紅袖的叫喊聲,大少奶奶來到產(chǎn)房。只有路小手在里面,公孫先生和洋大夫都在產(chǎn)房門外的客廳里喝茶。路小手看到大少奶奶忙站起來,說:“大少奶奶,開了兩個骨縫了?!?/p>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
說話的空兒,路小手又用手去試了紅袖的產(chǎn)道,回來說:“大少奶奶,現(xiàn)在開三個骨縫了。我看,骨縫開得這么快,要生,也是很快的事?!?/p>
大少奶奶問:“很快要多久?”
路小手看了看頭上都是黃豆般大小汗珠的紅袖,說:“我覺得,也就一個多時辰吧?!?/p>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說:“你看胎位什么的,都很正吧?”
路小手說:“我用手摸過了,現(xiàn)在胎兒都轉(zhuǎn)過來了,不會是‘站馬子下生。就是有一點兒不正,我也會調(diào)整過來的?!?/p>
大少奶奶來到紅袖床邊,拉著她的手。紅袖看到大少奶奶了,用手攥住她的手,說:“好疼啊……”
大少奶奶說:“生孩子都是這樣的,不疼,孩子怎么能生下來呢!”
紅袖的額頭上都是汗珠,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有氣無力地喊道:“疼死我了呀!我受不了……”
翠玉把煮好的雞蛋端進來,忙又沖了大少奶奶送的百花蜜的茶,一并端給紅袖吃。紅袖搖頭說不吃。路小手說:“要吃,吃了好有勁。不吃哪有力氣生呢!”
紅袖忙擺手道:“疼死我了,我吃不下啊!”
路小手說:“不行,硬吃也得給我吃!生孩子可是個力氣活。”她上前扶起紅袖的頭,把兩個剝好的雞蛋塞進紅袖的嘴中,命令道:“給我吃!”
紅袖抬起身子,就著蜜茶吃了雞蛋。由于疼,她吃了兩個就吃不下去了。翠玉說:“小奶奶,再吃一個吧,求你了!”
紅袖疼得真吃不下去了,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路小手又用手試了一下產(chǎn)道,說:“大少奶奶,骨縫已經(jīng)開了四個了!骨縫照這個樣子開法,孩子出生看樣子是很快的事。”
大少奶奶“嗯”了一聲,然后囑咐她們不要遠離,之后她走出產(chǎn)房,又去了華府祠堂。
大少奶奶看香爐里的香已燃盡了,就又點上一把,才要插入爐中,翠玉跑了進來,說:“大少奶奶,不好了!”
大少奶奶一聽,嚇得手一哆嗦,一把香掉在了地上。大少奶奶看著跑得滿頭是汗的翠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問:“怎么回事?難道是小奶奶她?”
翠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是,是接生婆和洋大夫兩人吵起來了!”
大少奶奶“啪”地給了翠玉一巴掌,說:“你這丫環(huán),真欠打。只要小奶奶母子沒事,就什么事也沒有!”
翠玉捂著臉,說:“是,我知道了?!?/p>
大少奶奶用手捂著胸口,說:“你可把我嚇死了!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玉低聲說出了原因。原來,紅袖是頭胎,產(chǎn)程不順暢。洋大夫看紅袖受這么大的罪,就想給紅袖動點兒手術(shù),也就是不要再等著開骨縫了,直接在產(chǎn)門處用剪子鉸開個口,胎兒不就出來了嗎?路小手不讓。路小手說,生孩子就是一個叫喊的活,就是一個疼痛的事。這個時候要不疼,那男人也要生孩子了!該疼的時候不疼,該叫的時候不叫,那叫生孩子嗎?死活不讓洋大夫開。兩人就這樣吵起來了。
“我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大少奶奶說完,拾起掉在地上的那把香重新點好,插入爐中,立馬去了產(chǎn)房。
大少奶奶來到產(chǎn)房時,洋大夫和路小手正吵得不可開交。公孫先生在中間拉架,紅袖此時正喊得歇斯底里。大家看大少奶奶過來了,要大少奶奶作主。大少奶奶問公孫先生:“你看呢?”
路小手搶過話,說:“現(xiàn)在骨縫已開到六個骨縫了,我接生了半輩子孩子,沒有讓哪個女人挨過剪子!”
公孫先生沉思了一會兒,說:“那就再等等吧?!?/p>
洋大夫氣哼哼地不搭理了。大少奶奶說:“現(xiàn)在骨縫正開著,就再等等吧。不然,再動剪子鉸也不遲?!?/p>
路小手感覺自己勝利了,就“哼”了一聲,用得意的眼光看著洋大夫。就在這時,聽紅袖一聲號叫。路小手忙走到紅袖的跟前,一看產(chǎn)門,說:“快了,快了,已經(jīng)露胎頭了。再使使勁,用力!”
紅袖像狼一樣長嚎一聲,胎兒從其水門處脫門而出。路小手麻利地拖出胎兒,對洋大夫說:“把你消毒過的剪刀給我,我剪臍帶?!?/p>
洋大夫快速地把剪刀遞給路小手。
路小手麻利地剪斷臍帶,然后把孩子包好,放到紅袖身邊,說:“恭喜小奶奶,是個少爺!”
而此時,紅袖已昏昏睡去。郝管家的鞭炮就在華府祠堂里響起了。五千響的鞭炮響了半個時辰,響得整個白蓮坡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計,跑過來看熱鬧。
孩子滿月后,華府張燈結(jié)彩,賓朋滿座。善州境內(nèi)的賢達名流都來了,連善州的縣太爺都來了。五個月后,紅袖和孩子回到幻街,這是魯南的風俗,新生兒出生后一個月要去一次外婆家,叫“走滿月”,意思就是走百病,但是大少奶奶一直攔著,她怕孩子太小了,經(jīng)不得風雨。
這次,紅袖回娘家走百病,大少奶奶派出了四桿槍來保護,又讓郝管家跟著來,可想而知對這事的重視。
大少奶奶派出這么多人護送紅袖回娘家,在外人眼里她風光極了??杉t袖深知,這些人保護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孩子——他才是華府唯一的根!
吳鐵錘已經(jīng)和黃寡婦成了親,按照習俗,紅袖該叫黃寡婦“姨”,但她心里接受不了。她不愿看到爹和黃寡婦在一塊的情景。她認為,是黃寡婦搶了她母親的窩,雖然此事根上沒有梢上沒有黃寡婦的事。
紅袖就想趁空出去一趟,去看看富家。她知道,今天她這么大的動靜回娘家,富家一定知道的,不然,她不會感覺到身后有雙眼睛在看她了。她清楚,那雙眼睛就是富家的。她也知道,那雙眼睛就在附近,一直在看著她,在等著與她相見。
孩子有翠玉照看著。郝管家還有車夫正在院里和爹一塊拉呱。那四個拿槍的有兩個在院子里,其他兩個在大門外。紅袖對黃寡婦說:“我出去一會兒。”
黃寡婦正與翠玉說著孩子,就對紅袖說:“你去吧。”
紅袖就走出了家門。大門口兩個拿槍的跟了上來,問:“小奶奶,你去干什么?還要我們陪著嗎?”
紅袖用手向前一指,說:“我去前面串個門,不遠的,你們在這里看著就行了?!奔t袖說完就向前走去。
剛出了胡同口,紅袖就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羅鍋在轉(zhuǎn)悠,她鼻子一酸,就向羅鍋走去。紅袖知道,自從富家病好后,聽爹說他成了一個羅鍋。羅鍋意識到有人跟著他了,就徑直向前走,紅袖跟著他,一直跟到村外一個廢棄的院子里。紅袖回頭看四處沒人,就跟了進去。
羅鍋轉(zhuǎn)過身,是她的富家。富家走上前來猛然抱住紅袖。紅袖也緊緊地抱住了富家。抱著抱著,他們都控制不住自己了,雙雙滾落在了地上……
事后,紅袖跟他說了兒子的事,然后從懷里掏出兩塊大洋,交給富家說:“他們給孩子的見面禮,你留著花吧!”紅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了。
紅袖回到家時,心里慌慌的,好像剛偷了別人家的東西似的。她洗了一把臉,以此來平靜自己慌亂的內(nèi)心。她發(fā)現(xiàn)郝管家正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她。
紅袖“嗯”了一聲,然后走進屋子……
從幻街回來沒幾個月,紅袖就感覺精神頭不好,茶不思飯不想。
翠玉見了,就說:“小奶奶,我看你近來不大舒服,我讓大少奶奶派公孫先生過來瞧瞧吧?”
紅袖不想去把脈,以為是這段時間照看孩子累的,就說:“我沒事的,不去看了。年紀輕輕的,能吃能喝的,我沒什么??!”
翠玉說:“我也知道你沒有病,你去把把脈,又不要花錢的,要是什么事都沒有,不是最好了嗎?”
紅袖也知道翠玉是好心,就說:“沒病,我去把這個脈干什么?不想去!”說實在的,紅袖是不想見大少奶奶。也不知為什么,她很怕大少奶奶,看到大少奶奶,她有一種做賊被抓的感覺。但最終她還是去了。
當公孫先生把手指搭在紅袖的手腕上時,臉色一變,坐在一旁的大少奶奶觀察到了,低聲問:“怎么了?”
公孫先生沒有說啥,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仔細地把脈,把了好大一會兒,把得大少奶奶滿眼都是問號。然后,公孫先生臉上露出喜色,說:“恭喜小奶奶,你有喜了!”
這次輪到大少奶奶吃驚了,說:“你說什么?”
公孫先生點了點頭,肯定道:“真的,小奶奶又有喜了!”
紅袖很吃驚。雖然華老爺天天都去她房里睡覺。華老爺性起的時候也去她身上動作,可動不了幾下,華老爺就呼呼地睡了,豬一樣的。當聽公孫先生說她又懷上了時,紅袖說:“不會吧?!”
公孫先生說:“你是喜脈,千真萬確。你是又有喜了!”
大少奶奶問紅袖:“咋不會呢?”
“可,可老爺……”紅袖想說,老爺沒和我做過,猛然驚醒,這個話打死也不能說,忙改口道,“沒和我有過幾次??!”
大少奶奶的臉紅了,說:“有時啊,一次就能懷上!”
公孫先生也說:“大少奶奶說得對,你的血脈旺,有時,一次就夠了!”
紅袖猛然想起她回娘家時和富家的那一次。難道這又是富家的種?紅袖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把頭低著,心更加慌了。這兒,她一會兒都不敢呆了,她怕,呆久了,大少奶奶會看出她的內(nèi)心,會看出來她懷的是個野孩子!
紅袖低著頭回去了??粗t袖的背影,大少奶奶說:“我還記得你說的那句話:老爺會枯樹開花,梅開二度的,看來,一點兒不假?。 ?/p>
公孫先生說:“俗語說,天無絕人之路。還是你們?nèi)A家有陰德,才會子嗣繁茂??!”
大少奶奶說:“是啊,是啊,白蓮坡,的確是一塊風水寶地啊!”
自上次與紅袖見面后,特別是得知自己有了兒子后,富家現(xiàn)在幾乎每天都在吳鐵錘的家里轉(zhuǎn)悠。吳鐵錘每當看到富家的駝背,心里總有說不出的愧疚??筛患蚁袷鞘裁词露紱]發(fā)生似的,給吳鐵錘收拾這收拾那。其實,富家去吳鐵錘那里主要是為了等紅袖,他每天最大的快樂就是能得到紅袖的消息,當然,許多消息都是從吳鐵錘和黃寡婦嘴里出來的。紅袖已經(jīng)好久沒回幻街了,富家有些度日如年,他決定去華府看看紅袖。
這天,富家早早地起來,踏上了去白蓮坡的路。從幻街到白蓮坡有近二十里的路。富家走到白蓮坡時,紅袖當時還沒起床。當翠玉告訴紅袖,門外有個羅鍋想見她。
紅袖一驚問:“什么羅鍋?”
翠玉說:“他說他是你師兄,叫白富家?!?/p>
一聽是富家,紅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今天怎么到這里來了呢?老爺還在床上躺著,還像孩子一樣說著夢話:“坡上的蓮花又開了呢!”
紅袖看看老爺,又想了想,說:“那是我?guī)熜郑阕屗M來吧。”之后紅袖就麻利地起床。
不一會兒,翠玉領(lǐng)著富家就進來了。
富家見了紅袖,怯怯地叫了聲:“紅袖?!?/p>
紅袖的臉一下子紅了,問:“你,你怎么來了?”
富家把手里拿著的東西放在桌上,說:“師傅說你喜歡吃桃子,讓我給你送一些的。”
紅袖其實不喜歡吃桃,她聽富家這么說,就知道他是故意找的理由,就笑了笑,她想支開翠玉,想聽聽富家為什么來,就對翠玉說:“你去后廚安排多做些飯,我要讓師兄吃了飯再回去?!?/p>
翠玉說“好”,就走出了屋門。
富家看翠玉走遠了,準備抱住紅袖,紅袖忙躲閃,用手指床上,低聲說:“你怎么這么大膽,不要命了。老爺在床上呢!”
富家臉上露出不屑,用手指著床上的華老爺,說:“屁,他是個瘋子!”
紅袖沒說啥,他知道富家心里想著什么。富家看紅袖不吭聲,問:“孩子呢?”
紅袖就領(lǐng)著富家來到頂子床一旁的小床上去看孩子,孩子正呼呼地睡著。富家想抱孩子,紅袖說:“你別把他抱醒了,讓他睡吧?!?/p>
富家就趴在床邊看孩子,他一邊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孩子,一邊說:“這是我的兒子,這是我的兒子,紅袖,你看,他好像我?。 ?/p>
紅袖就低聲說:“你的兒子要不像你,還能像瘋子!”
從后廚返回的翠玉剛好在窗外聽到了這話,大吃一驚,如同晴空里響了個霹靂:什么,小少爺是這個羅鍋的兒子?!天啊,這是怎么一回事?!她就又掏掏耳朵,仔細地聽著屋里的人在說什么。
看過孩子,富家就去頂子床前看正在說著夢話的華老爺。華老爺看樣子在做著夢,在說著夢話:“坡上的蓮花又開了呀……又開了呀……”
富家看著床上這個老男人,問紅袖:“他就是你的那個老男人?”
紅袖點點頭。
富家眼里露出兇光,雙手做出掐脖子的動作,說:“我,我真想掐死他!”
紅袖忙拉住富家的手,說:“你想死了呀!老爺天天像小孩子一樣,起床后就跑出去玩。他不會對我怎么樣的?!?/p>
富家不信,說:“他不和你干?”
紅袖知道富家想問什么,說:“他不知道干,到床上光知道呼呼地睡覺?!?/p>
富家把嘴一撇,說:“誰信呢。睡在床上,有這么年輕漂亮的媳婦不干,鬼才信呢!”
這時,華老爺猛然睜眼坐起來。他對著富家嘻嘻笑道:“我兒,坡上的蓮花開了呢!”說完,又躺下呼呼地睡了。
富家嚇得一腚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臉煞白,頭上的汗當即就下來了。他對紅袖說:“我的娘,怎么像鬼似的,可把我嚇死了!”
紅袖卻“撲哧”笑了,說:“就這就把你嚇成這樣子,還想殺了他呢?你呀,再把你自己的膽子練練吧!”
紅袖和富家對話的聲音雖然很輕,可翠玉卻都聽到了,雖然不全,也有個八九不離十。翠玉知道,她聽到關(guān)于華府的驚天秘密了,她趕緊跑到東院告訴給大少奶奶……
自從聽了翠玉報告的富家和紅袖的談話,大少奶奶知道,她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這天一大清早,當翠玉走進大少奶奶房間的時候,大少奶奶正整理著一些舊衣物。
翠玉問:“大少奶奶,你叫我?”
大少奶奶指著那些舊衣服,說:“我收拾了一些舊衣服,想了想,你家里姊妹多,想送給你,讓你來挑一挑。”
翠玉施了一禮,說:“謝謝你,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說:“這些衣服放著也是放著,與其放著,不如送給你們穿了。你看,有很多是我沒出閣前穿的衣服,還有一些是我在省城上學(xué)時穿的衣服呢!”
翠玉一邊挑著衣服,一邊折疊,說:“嗯,真好看。我妹妹穿,一定正合身!謝謝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笑著點了點頭道:“嗯。”
翠玉說:“我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我半年前回家,大妹妹都和我一般高了呢!”
大少奶奶說:“是嗎?”
翠玉比量著說:“是啊,我小妹妹都到我耳朵這兒了。她們兩人長大,都會比我高!特別是我大妹妹,長得好漂亮?!?/p>
大少奶奶故意問:“還會比你漂亮?”
翠玉謙虛地說:“我不行的,比起我的大妹妹綠玉,我不算什么的!”
大少奶奶知道翠玉為什么這么說,就問:“你大妹妹綠玉多大了?”
“今年十八歲了?!?/p>
“不然,以后讓她到我們?nèi)A府來做事吧!”
“謝謝大少奶奶!”
“最近這段時間還有些空閑,你抽個空回家一趟看看吧。不然,等到小奶奶一生孩子,你想回也沒時間了!”
“謝謝大少奶奶!我就在最近這兩天回家吧,順便把你給的這些衣服送回家,好給我妹妹穿??尚∧棠棠沁呎l伺候呢?”
“你如果真回家,我先讓聾女去伺候一下小奶奶就是了?!?/p>
“好,我知道了。這樣我回家就放心了?!?/p>
大少奶奶點點頭。
翠玉一出門,大少奶奶就把郝管家叫到她的房間。自從翠玉去了紅袖那里后,她這里又招了一個丫環(huán),叫聾女。二十多歲,人長得機靈,有眼色,很會伺候人,可有一樣,耳朵有些背,也就是聾。
聾女看到郝管家來了,倒完一杯水放到郝管家跟前,就出去了。
郝管家看聾女走開了,低聲問大少奶奶:“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了?”
大少奶奶臉一紅,說:“只是風寒,已經(jīng)好多了。”
郝管家和大少奶奶本是知己,自他進入華府后,二人難免會日久生情,有時身邊沒人時,也難免會有親昵的舉動和別樣的關(guān)懷。
郝管家轉(zhuǎn)移了話題道:“這幾天我在忙收租的事,麥子的租子該收了。我一直在糧庫里安排收租的事呢!”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說:“這個是大事,一年的吃食都在這段時間呢!收不好,這個家這么多人的吃飯,就成了問題?!?/p>
郝管家忙說:“是。你喊我過來,不是為這事吧?”
大少奶奶說:“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商量?!?/p>
郝管家說:“什么事?”
大少奶奶臉色凝重起來,說:“關(guān)于小少爺?shù)氖拢腥酥懒??!?/p>
郝管家大驚失色,說:“誰知道了?”
“翠玉?!?/p>
“她怎么知道的?”
“前兩天,小奶奶以前的那個羅鍋師兄來看她,他們在房間里的談話,讓翠玉偷聽到了。翠玉又專門過來給我說的。”
“那,這個事怎么辦?”
“這個事是華府的秘密!”大少奶奶說,“只有我們兩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知曉的?!?/p>
郝管家想了想,之后用手做了一個刀抹脖子的動作說:“不然,那就除掉翠玉?”
大少奶奶沒有表態(tài),只是說:“那樣做,是不是太血腥了?”大少奶奶又想了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她如果要是把這個事埋在心里,也就什么事沒有;可她不愿意藏,這就是禍?!?/p>
郝管家說出了埋在自己心里的話:“我們當時找紅袖給老爺做小的時候,就是特意找的來到華府能生孩子的女人。”
大少奶奶點點頭道:“是啊,我當時想,管她張王李趙,來到了華府,她就是姓華,把孩子生在了華府,他就是華府的血脈!”
郝管家說:“當時,這只是咱們兩人的秘密?!?/p>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說:“翠玉來我這里的時候,我對她說了,我說你說的這個事是大事,千萬不能對任何人說。有事,只給我一個人說就行。她當時答應(yīng)了。”
郝管家說:“是啊,無論如何,這個秘密除了我們兩人之外,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看來,那得讓翠玉永遠成啞巴了!”
大少奶奶嘆了一口氣,說:“再考慮一下吧。畢竟是一條人命??!”
突然,門外傳來華老爺?shù)穆曇簦骸捌律系纳徎ㄓ珠_了呀!坡上的蓮花又開了呀!開了一朵黑蓮花?!?/p>
大少奶奶不禁一驚,連忙囑咐道:“這事一定要辦好。我早上已經(jīng)讓翠玉回老家看看?!?/p>
郝管家說:“好。這個你就放心吧。我保證把這事辦得干凈利索,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p>
這天晚上,公孫先生沒想到東邊羅漢山里的大當家的又來找他看病。這次山里的馬子很多人都得了上吐下瀉的病。一聽大當家的說出病情,公孫先生就知道是什么病了。現(xiàn)在是夏天,喝生水吃生果,再加上夏天病菌繁衍快,得這樣的病是很正常的??捎泻芏嗟鸟R子都得這種病,公孫先生就知道,這是一種傳染病。
大當家的憂心忡忡地說:“前兩天才兩人,沒想到到了今天下午,有十來個人都上吐下瀉!連二當家的都染上了,都吐得眼窩深陷,沒人樣了!”
公孫先生聽了說:“不好,這是嚴重的脫水?!彼宄?,這是一種傳染病,傳播的速度很快。他問大當家的:“所有沒得病的人,和得病的人分開了嗎?”
大當家的說:“我們這些弟兄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有苦同吃,有難同當,咋能分開呢!”
公孫先生“唉”了一聲,說:“現(xiàn)在不是要你們講江湖義氣的時候,我告訴你,他們現(xiàn)在得的這種病,很可怕,有可能是霍亂!”
大當家的吃了一驚,說:“什么,是霍亂?”
公孫先生凝重地點了點頭。
大當家的這次不再說不分開的話了,他有些慌亂了,問:“霍亂那可是傳染病,是要死人的。那,那我該怎么辦?”
公孫先生一邊從藥柜里拿藥,一邊說:“不要怕,這種病只要治療及時,是不會有事的。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要把所有得病的人都隔離開。不然,你所有的弟兄都會被染上,那樣,你就麻煩了!”
大當家的這次如熱鍋上的螞蟻了,他沒想到他的弟兄得的就是人們常說的二號病。在魯南地區(qū),一號病就是和死差不多的病,如天花、梅毒等;二號病比一號病弱點兒,就是挨著等死的病。大當家的能不急嗎?
公孫先生說:“你稍等,我去藥房里拿些藥,然后咱們一塊去!”
公孫先生來到山里時,病情發(fā)展得很快,已有一半弟兄染上了。公孫先生一看病人的情狀,和他預(yù)料的一模一樣。他先讓大當家的把沒得病的兄弟們隔離開。之后,挑出那些身體素質(zhì)好的人,教他們幫著自己給那些患病的多喂水,以保證他們不脫水;接著他讓大當家的往大鍋里添上水,把他帶來的那些藥都放進鍋里,熬了滿滿一鍋。沒多久,藥熬好了,公孫先生用濕毛巾捂住鼻子,把藥端給那些患病的馬子……
就這樣,公孫先生在山里折騰了三天。當看到所有患病的馬子都康復(fù)時,公孫先生知道,自己該回了。
大當家的對公孫先生千恩萬謝,帶著眾人跪謝道:“公孫先生救了我一山的兄弟,先生今后如有用得著我大巴眼的,我大巴眼一定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公孫先生忙把大當家的和眾人扶起,說:“救死扶傷,本就是我輩醫(yī)人之責,是我該做之事,焉用你說謝啊!”
大當家的說:“就這么說定了,我們山里的弟兄的命,是你給的。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們山里弟兄幫忙的,盡管說,我們一定替你辦好!”
公孫先生忙拱手說:“多謝了!”之后往回走。
大當家的忽然想起什么事來,攔住了公孫先生,低聲說:“公孫先生,還真有一個事需要和你說一下,和華府有關(guān)?!?/p>
公孫先生立馬警惕道:“啥事?”
大當家的說:“最近我們收到老主顧紅狐貍的帖,是殺華府的丫環(huán)翠玉。公孫先生知道的,干我們這一行,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應(yīng)該保守秘密的,但是先生對我情義深重,又與華府有關(guān),我還是告訴你。”
公孫先生眉頭一皺,說:“翠玉是華府大少奶奶的丫環(huán)。紅狐貍是誰?為什么要殺她?”
大當家的說:“這些我們就不知道了。我們只是收到帖子辦事?!?/p>
公孫先生拱手道:“多謝大當家的告知。那大當家的,能否放她一馬?”
大當家的一拱手,壓低聲音道:“嗯,公孫先生,我答應(yīng)過你不騷擾華府,所以這帖我接了,但這丫環(huán)模樣還不錯,我喜歡,就讓她當壓寨夫人了。公孫先生一定要保守這個秘密?!?/p>
“好。”公孫先生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令公孫先生驚訝的是,當他一回到杏林堂,他就被治安大隊的大隊長生青云帶著一隊人馬給圍住了。生大隊長才到善州上任不到一個月,搞治安很有一套,剿匪是他目前要做的頭等大事。
公孫先生問生大隊長:“怎么回事?”
生大隊長說:“有人說你經(jīng)常去羅漢山?!?/p>
公孫先生說:“我去給個病人看病?!?/p>
生大隊長哼了一聲道:“你知道他是誰?”
公孫先生說:“他讓我叫他老八,我就知道他叫老八?!?/p>
生大隊長說:“他是東邊山里的土匪,是馬子的大當家的,叫大巴眼!”
公孫先生故作驚訝道:“他是馬子?我看著怎么不像???”
生大隊長說:“馬子還要長得像?怎么,你不知道他是馬子?”
公孫先生搖了搖頭,說:“在我們大夫眼里,只有病人!”
生大隊長對公孫先生陰險地一笑道:“公孫先生,你給土匪看病就是通匪,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公孫先生清楚這走一趟是什么意思,就對小伙計說:“生大隊長請我去治安隊。店里,你先支應(yīng)著,我如果明天下午回不來,你去給大少奶奶說,別讓她掛念?!敝缶透箨犻L去了善州的警察局。
郝管家急匆匆地來到大少奶奶房間,看到大少奶奶房間里站著一個女孩,他大吃一驚,眼里閃過一絲恐懼。
大少奶奶看到了郝管家的驚慌和恐懼,介紹說:“這是翠玉的妹妹綠玉?!闭f完,狠狠地用眼白了一下郝管家。
郝管家明白大少奶奶那一眼里的內(nèi)容。他鎮(zhèn)定了自己,對著大少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少奶奶對綠玉說:“你姐是個好女孩。在我這里她很聽話,也很能干。我們一個家里的人都喜歡她。唉,前幾天,聽說你姐在家里被馬子擄走的消息,我們大家都很震驚。誰能想到,翠玉回家被馬子盯上了呢!”
綠玉的聲音很低,嗚咽著說:“我姐被山里的馬子糟蹋完又殺了,馬子還送回了我姐的一件血衣,說把我姐撕票了。我姐這么好,她誰也沒得罪過,她怎么就這么巧,回家里過這兩天,就被馬子盯上了呢!”
大少奶奶長吁一口氣,說:“是啊,真是可惜??!你以后就留在我這里吧。你姐回家的時候,曾給我說過你??磥恚憬阏f得一點兒也沒錯。你真的很合我的意,你就留下吧,去小奶奶那里做事。”
綠玉給大少奶奶鞠了一個躬,說:“謝謝大少奶奶!”就被聾女領(lǐng)出去了。
看著綠玉遠去的背影,郝管家的目光好久才收回,搖著頭,說:“長得和翠玉一樣,我還以為是翠玉呢!”
大少奶奶看了郝管家一眼,明顯地對他剛才的表現(xiàn)不滿意,說:“你看你剛才的樣子,就像見鬼了一樣!”
郝管家對大少奶奶觍著笑,說:“不瞞你說,我還真以為是鬼呢!”
大少奶奶說:“你是心虛吧?!”
郝管家對大少奶奶噓了一聲,意思是話到此為止,不要再說下去了。
郝管家突然問:“你怎么把這個女孩收留了?”
大少奶奶知道郝管家為什么這么問,說:“我曾答應(yīng)翠玉,把她妹妹招到府上來呢?!?/p>
郝管家擔心道:“這樣會對你很不利的。你以后要處處小心啊!”
大少奶奶不以為然道:“那小心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是了?!?/p>
郝管家說:“我知道,收留翠玉的妹妹,你那是良心在作怪。其實,這個事情不怨咱們啊,誰讓翠玉聽了她不該聽的東西呢!聽了,這就是代價?!?/p>
大少奶奶長嘆一聲,說:“要不把綠玉收留下來,我的心會很不安的?!?/p>
“我知道,那是你的心太善了。你是不愿意那么做的??稍蹅円矝]有做??!”
“可翠玉卻被馬子糟蹋了。唉,我每天都去佛龕里給翠玉上一炷香……”
“我們雖然說做,可沒有做啊,你呀……”
“只有這樣,我才心安……”
郝管家聽了,說:“我知道……”
大少奶奶緊鎖著眉頭,沉重地說:“翠玉怎么就被馬子盯上了呢?這事也太蹊蹺了?!?/p>
郝管家也略一思忖,說:“是啊。這事怎么這么巧啊。據(jù)說是紅狐貍寫的帖,要她的命?!?/p>
“???又是紅狐貍???!”
“怎么,你知道紅狐貍?”
大少奶奶搖搖頭說:“不知道。前任管家盧明聰也是被紅狐貍下了死帖。紅狐貍到底是誰?為什么總是要我們?nèi)A府的人的命?但這次紅狐貍下帖,倒是幫了咱們!有空,你還是查一查吧。”
郝管家點頭道:“好。”
這時,杏林堂的伙計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說:“大少奶奶、郝管家,公孫先生被警察局抓了。昨天夜里審了一夜,現(xiàn)在已把公孫先生關(guān)進大牢了,罪名是通匪。”
大少奶奶聽了,大吃一驚。
看大少奶奶那種心慌的樣子,郝管家心里很不是滋味,說:“這事,你不要慌,我去處理吧!”
大少奶奶有點兒不放心,說:“你去找誰?”
“我去找善州的縣長孫大炮。他和我叔的關(guān)系不錯。以前他去我家,和我叔在一塊喝酒時,我陪過他。”
大少奶奶聽了點了點頭,說:“那太好了。你和孫大炮的這種關(guān)系,我從沒聽你說過??!”
郝管家說:“這些小事,根本不值一提?!?/p>
看著郝管家滿含謙卑的笑臉,大少奶奶在想:你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不值一提的小事呢!
郝管家看出了大少奶奶的心思,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讓大少奶奶永遠摸不透他。摸透他了,他也許就會在這個女人眼里失去意義和價值了,他要時時給她驚喜,讓她明白他的心……
這天,大當家的從鄭三笑的手中接過帖子一看,是死帖。
當然,帖上還是畫著一只紅狐貍。
大當家的問:“這張?zhí)€是從老地方取到的?”
鄭三笑點了點頭。
帖上是要殺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幻街上的羅鍋白四?,F(xiàn)在在幻街,白富家不叫白富家了,叫羅鍋白四。大當家的看了看殺掉這個人的報酬:大洋一百塊!這個價碼給得不低。
鄭三笑說:“還是我去做吧!”
大當家的說:“這是個死帖?!?/p>
鄭三笑點點頭。
大當家的問:“地址你都弄清楚了嗎?”
鄭三笑又點了點頭。
“帖上有對時間的要求嗎?”
“干我們這行的,是有要求的。最快三天,最慢三個月。特殊情況,半年內(nèi)要完成!”
大當家的“哦”了一聲,道:“辦這件事之前,我們先辦另外一件事。公孫先生被生青云給抓去了,我想帶著兄弟們下山把公孫先生救出來。”
“不要,先不要動。如果貿(mào)然下山,肯定是不好。”
“公孫先生對咱們可有大恩?。∫皇撬?,我們一山的弟兄都得染上霍亂!”
鄭三笑搖了搖頭,說:“我不是不讓你去救公孫先生,我是說,咱們先分析這個事,有些事咱們要分析透了才能行動?!?/p>
大當家的說:“那你給分析分析。”
鄭三笑想了想,給大當家的進行了分析:“如果生青云以公孫先生給我們看病為由抓人,公孫先生反倒不會有事。第一,公孫先生的東家白蓮坡的華府會想方設(shè)法去營救的。華府在善州那是大家族,雖然現(xiàn)在比以前敗落了,但船爛三千釘。再說了,大少奶奶以前在省城上學(xué)時的一批同學(xué),現(xiàn)在都在一些重要的位置上。我聽說,大少奶奶才貌雙全,當時和比她大十歲的華虎結(jié)婚時轟動省城。后來,大少奶奶不隨華大少爺留在軍營,而是被華玉堂華老爺召回白蓮坡當起了當家人,不能不說這個女人有手腕。第二,如果我們不去參與公孫先生被抓的這個事,那生青云只會安給公孫先生一個通匪的罪名。如果公孫先生不承認,生青云也沒有辦法,最后只有放人。因為公孫先生是個大夫,什么人都接觸,這個生青云是知道的。他抓公孫先生是個幌子,目的是引我們上鉤。如果我們這次要是貿(mào)然去行動了,公孫先生通匪的罪名就坐實了,而且我們?nèi)ゾ椭辛松嘣频挠嬃耍 ?/p>
大當家的聽了鄭三笑鞭辟入里的分析,不住地點頭說:“你分析得對。這么說來,生青云是一個很有點子的人?!?/p>
鄭三笑說:“這個人詭計多端?!?/p>
大當家的也點了點頭,道:“嗯,我一直沒敢小看他,一直在防著他?!?/p>
鄭三笑說:“是啊。我們這次就靜觀其變,就裝作和公孫先生不熟識,不出三天,他一看我們這邊沒動靜,知道公孫先生的確和我們沒有牽扯,公孫先生只是做了大夫該做的事,他就會自動放了公孫先生的。如果白蓮坡的華府出面,他還會賣給華府一個人情呢!”
大當家的一拍桌子,說:“好,那就按你說的辦!”
鄭三笑指了指帖子,說:“咱們現(xiàn)在該做的就是這個死帖上的事。這才是我們要做的事?!?/p>
“嗯,好吧!”
“還有一事,我不知該說不該說?”
“咱們都是生死的弟兄,你說就是!”
“是關(guān)于嫂子的事……”鄭三笑分析說,“嫂子現(xiàn)在有身孕,不能留在山上。第一,生青云抓公孫先生這其實就是給我們一個警告,意思是,不按我的來,我就要對你們出手了。第二,我知道大哥的心思,一定要給自己留個后。要是讓孩子生在山上,咱山上沒大夫,以后小孩有病怎么辦?其次就是,你當了馬子,你想讓你的孩子還當馬子嗎?”
大當家的臉有些長,說:“那,那讓你嫂子去別處?她可是紅狐貍下過死帖的人?!?/p>
鄭三笑點了點頭,說:“所以,更要小心保護才是?!?/p>
大當家的猛然問了鄭三笑一句:“我想知道,這個紅狐貍是誰?”
鄭三笑問:“怎么了?”
大當家的想了想,不問了,說:“好。一定要把這事辦妥當了?!?/p>
“江湖的規(guī)矩是不問下帖人是誰,只問你事做得怎么樣。按我的推測,此人一定住在白蓮坡附近。通過最近下的這兩次帖看,此人有一定的財力和勢力?!?/p>
“難道是她?”
“你是說?”
大當家的直接說了出來:“我是說華府的大少奶奶!”
鄭三笑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鄭三笑對大當家的說:“大哥,嫂子具體去哪里,我想好了?!?/p>
大當家的問:“去哪兒?”
鄭三笑給大當家的分析說:“大哥,是這樣的。嫂子要去的地方,不能是善州,善州有生青云,還有很多人認識你,可以說,善州是熟地。熟地是不能去的?!?/p>
大當家的點了點頭。
“小地方也不能去。嫂子這次是要生孩子的,我想嫂子要去的地方最好是個縣城。那里有醫(yī)院,有學(xué)堂!”
“嗯,言之有理?!?/p>
“還有最主要的一樣,那就是,嫂子去的這個地方,離咱們羅漢山不能遠?!?/p>
大當家的不停地點頭說對。
“看來,嫂子要去的這個地方只有臨城了……”
大當家的吃了一驚,說:“臨城?我聽說來日本鬼子了?”
鄭三笑說出了他的理由:“日本鬼子怕什么?咱不得罪他,他也不會怎么著咱們。再說了,有日本鬼子的地方,相對安全一些!”
大當家的皺起了眉頭,說:“嗯……我再想想……”接著說,“好吧。你去那里弄個院子,過段時間,我讓你嫂子過去!”
鄭三笑一拱手道:“好,大哥,我這就去辦!”
郝管家回來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貋砗?,郝管家就去了大少奶奶的東院。
大少奶奶正坐立不安的,看郝管家回來,眼里露出驚喜,說:“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郝管家喝了一口大少奶奶遞過來的蓋碗茶,說:“中間出了點兒波折,總的來說,還算順利!”
大少奶奶沒說啥,只是聽。
郝管家又喝了一口茶,說:“這次,公孫先生去給羅漢山的土匪看病回來,被縣治安大隊的生大隊長圍住了?!?/p>
“這個我知道。公孫先生曾去過山上給馬子治過干霍亂?!?/p>
“生大隊長就抓住公孫先生通匪這條罪名,纏著不放。因為他清楚,杏林堂是咱們的店鋪?!?/p>
“我知道,他就是想以公孫先生通匪為名,訛咱們的錢!”
郝管家給大少奶奶伸了一下大拇指,說:“你看得真準,一語中的!”
“后來,你說起了一點小波折,是怎么回事?”
“我去了后,先是去問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好對癥下藥。這個生大隊長我以前也認識,但我知道,公孫先生這個事,說大能大說小能小。關(guān)鍵是咱們要用最少的錢把這個事情辦妥了。我想,我雖然和生大隊長熟悉,但那還是我在家的時候,這個生大隊長和我家有點八竿子打不著的表親。我覺得這個親不靠譜,就去找了善州縣城的孫大炮縣長。孫縣長看我去了,很高興。我把此事給他說了,他說好辦,當即把生大隊長找來了。但生大隊長死活不肯放人,說此人通匪,并多次進山給匪徒看病,有可能他這里是山上馬子的一個聯(lián)絡(luò)點!”
“你對這個事考慮得不周全。一開始,你該先去找生大隊長的!”
“是啊,孫縣長弄了個下不了臺,氣壞了。我后來一想,這個事我是有點兒拿孫縣長壓生大隊長了,就改了策略,趁夜晚專門去拜訪生大隊長。生大隊長正在院子里喝酒,桌上還放著一套筷子和酒杯正等我。我把包好的大洋給他放在桌上,才說明來意。生大隊長說,你把你東家的錢拿回去吧,你今天來干什么,我很清楚。你來找我,我就放人。一是,我報你家以前的恩。我家最窮的時候,去你家借錢,是你問你爹要的。當時我記得問你家借了兩塊大洋。你拿來的這些大洋你自己可以給你留下,就算我還以前借你家的。二是,我知道你是為誰來的,我不想難為你!三是,公孫先生這個人的醫(yī)術(shù)好,我也不忍心多關(guān)他,多關(guān)他一天,就有很多人得不到看病。還有最重要的一條,他跟過華虎當過兵!”
大少奶奶恍然大悟。
“我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的,沒想到這么順利。第二天一早,他就把公孫先生放出來了!”
“聽你這么說,這個生大隊長還是個很有頭腦很有正義感的人?!?/p>
郝管家點了點頭,說:“是啊,他說去我家借過錢,借了多少,我都忘了,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么清楚?!?/p>
“你在人家困難時幫過人家,人家咋會忘記呢?”大少奶奶說著一臉的迷茫。她好像又想起了她的過去。她的過去,要不是華虎在關(guān)鍵時候幫了她家一把,她會嫁給華虎嗎?要說長相,華虎不如公孫先生;考慮事情的縝密,華虎不如郝管家。但當她做決定的時候,在這三個人之間,她還是決定嫁給了華虎。難道這是命?
看著黯然神傷的大少奶奶,郝管家有些心疼她,忍不住來到大少奶奶身后,俯身抱住了她。
大少奶奶就讓郝管家抱著。要是在以往,郝管家一抱著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就會一把推開他,可這次大少奶奶竟然順勢靠在了郝管家的懷里,默默流淚。
郝管家知道大少奶奶心里有事,就問:“書亭,你怎么了?”
大少奶奶說:“我今天不想說事了?!?/p>
郝管家“唉”了一聲,說:“我感覺出來了。有什么事?”
大少奶奶“唉”了一聲。
郝管家說:“嘆什么氣??!有事就說出來吧!你難道不知道,我最不愿看你嘆氣的樣子嗎?!”
大少奶奶說:“這些日子得感謝你了。公孫先生也得虧你救出來了。就是富家的事還沒有解決,那個羅鍋經(jīng)常來府里看紅袖和孩子。這次數(shù)多了,畢竟不是什么好事?!?/p>
“是的?!焙鹿芗揖托α?,他用手捧起大少奶奶的臉,轉(zhuǎn)移話題道,“有我在,我不想讓你受一點兒的苦!這個事我想辦法解決吧?!闭f著,他把嘴印在了大少奶奶的嘴上。
這時,只聽到窗外傳來華老爺?shù)穆曇簦骸吧徎ㄩ_了!蓮花開了!開了黑色的蓮花!”
大少奶奶一把推開郝管家,整了整衣裳,給華虎的畫像上了一炷香。
大當家的讓鄭三笑在臨城買下了一個四合院,位于臨城的城郊。周邊人家稀少,正適合他們住。
隨后,他們把翠玉轉(zhuǎn)移到了這座小院子里,還找了一個老傭人亮嬸。亮嬸做事干凈利索,性格開朗,把翠玉當成了自己的閨女。為掩人耳目,亮嬸對外的身份是翠玉的婆婆,翠玉就是亮嬸的兒媳婦。大當家的隔三岔五地來,住上一天兩天,然后就回山。
寒冬凜冽的早晨,亮嬸領(lǐng)著翠玉到集市上買炭。
翠玉說:“亮嬸,這家的炭好,我在華家給小奶奶當丫環(huán)時,小奶奶就常說這家的炭好?!?/p>
亮嬸問:“你家小奶奶怎么知道這家的炭好?”
翠玉說:“我家小奶奶的娘家爹是個鐵匠,她爹就是用的這家的炭打鐵的。說這家的炭熬火,旺,火有勁?!?/p>
亮嬸說:“哪里的煤好燒不好燒,的確是鐵匠說了算,他們天天和炭火打交道,燒鐵熬鋼的,火不旺是不中的,炭不趕趟是不行的!”
翠玉挑了幾塊好炭,對亮嬸說:“多備點兒,孩子快生了,用得上。”
內(nèi)廳里,郝管家正和煤場老板說價的時候,忽然看到場子里挑炭的翠玉,不禁大吃一驚。他立馬和身邊的下人吩咐了幾句,就往華府趕。
郝管家回到華府時,大少奶奶正在往佛龕里上香。郝管家看大少奶奶在閉著眼禱告,就低聲喊:“書亭,書亭?!?/p>
大少奶奶已經(jīng)聽到了,可她沒答應(yīng),還是繼續(xù)在低語祈禱,之后才回過身來問:“什么事,看你這么急?”
“你猜,我遇到誰了?”
“誰?”
“我遇到翠玉了!”
大少奶奶吃了一驚,很愕然道:“什么?翠玉不是被羅漢山上的馬子綁架了嗎?不是撕票了嗎?”
郝管家搖了搖頭,說:“看來,馬子說撕票是假的。翠玉八成是被山上的馬子看上了,做了他的壓寨夫人!”
郝管家的話讓大少奶奶吃了一驚。大少奶奶問:“真的?”
郝管家點了點頭,說:“可以這么說。但我不明白,翠玉為什么會在臨城出現(xiàn),并且是和一個老婦人在一起?!?/p>
大少奶奶眉頭擰得像根繩子,說:“當時翠玉注意到你了嗎?”
郝管家搖了搖頭,說:“沒有。當時翠玉和那個老婦人光說話了,我是趁她們不注意時看的。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p>
“什么事?”
“翠玉懷孕了!”郝管家說,“已經(jīng)很顯了!看那腰身,有五個多月了!”
“什么,有五個多月了?”
郝管家點了點頭。
大少奶奶想了想,說:“翠玉被綁架多久了?如果這個時候懷上了,那就說明這個孩子和你找的那個人有關(guān)?!?/p>
“我找的那個人說,他想去殺翠玉的時候,翠玉已經(jīng)被綁架了!也就是說,在他之前,已經(jīng)有人綁架了翠玉?!?/p>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說:“是啊。這個人是誰???他為什么要綁架翠玉???”
郝管家搖了搖頭,說:“我也想不通這一點?!?/p>
大少奶奶嘆了一聲,說:“看來,這是一個謎?!?/p>
這天晚上,大當家的和以往一樣來到臨城的小院里,看到家里沒有人,他吃了一驚。大門鎖得好好的,他翻墻進了院內(nèi)。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凈凈,沒打斗的痕跡。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氣,這時,不遠處傳來了敲打鑼鼓的聲音,他想,翠玉也許和亮嬸去看戲了。
等到月亮到了頭頂上,翠玉和亮嬸兩人才說說笑笑地回來。當她們打開門看到院子里站著一個人時,兩人吃了一驚,嚇壞了,亮嬸壯著膽子問:“誰?”
看到兩人嚇的那個模樣,大當家的不忍心,氣鼓鼓地“哼”了一聲,說:“是我!”然后問,“你們這么晚去干什么了?”
亮嬸看是大當家的,不好意思了。大當家的當時是讓她來伺候翠玉的,不是帶著她到處亂跑的。
果然,等兩人進了屋,大當家的就開始對兩個人嚷開了,說:“你們兩人的膽子真大,你們也不看看這是什么時間了?都到子時了,你們才回來?你們?nèi)ジ墒裁戳???/p>
亮嬸頭低下了,說:“我們?nèi)デ懊媲f上聽拉魂腔了?!?/p>
拉魂腔學(xué)名叫柳琴戲。曲調(diào)優(yōu)美,是魯南地區(qū)的主要戲種。因唱腔最后一句的尾句帶有長長的拖拉音,故有拉掉魂之說。
大當家的生氣了,他氣得拍著桌子,說:“你們知道現(xiàn)在不太平嗎?你們知道棗莊的飛虎隊在夜里行動嗎?你們知道臨城的鬼子在到處燒殺搶掠嗎?你們這樣亂跑,早晚會出大事的!”然后又用手指著翠玉,又擔心又心疼地說,“你也不看看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了?挺個大肚子,到處遛,出了事咋辦?你這么晚,黑燈瞎火的,要是走滑了步,你說咋辦?現(xiàn)在我想起來,還替你們后怕!”
翠玉看著大當家的反駁道:“人家天天被圈在這里,就跟坐牢的一樣,今天頭回出去買點兒炭過冬,正好碰上有戲看,沒想到,被你撞見了!”之后又反問道,“你知道坐牢的滋味嗎?要是你,早就瘋了!”
大當家的看翠玉有點兒生氣,自己就軟了,低著聲音說:“我不是反對你出去,因為你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第一,你是雙身子,動了胎氣可咋辦;第二,你是我已經(jīng)撕過票的人,你不能過多地拋頭露面,要是被紅狐貍知道了,人們就會說我是不守江湖信義的!”
翠玉聽了不說氣話了,只是給大當家的保證,以后不會再出門了!
大當家的對她們不放心,第二天臨走時,就把跟來的亮嬸的兒子亮子留下了,并讓他看著翠玉,不能讓她亂跑!
紅袖沒想到富家又來了。這天上午,紅袖挺著大肚子,看到富家站在她的小院門口還是吃了一驚。她到門口看看,四周沒人,忙把富家拉回她的院子里。
當時,綠玉正在院子里給孩子喂飯,孩子看到一個羅鍋進院,嚇得哇地哭了。綠玉忙哄,紅袖知道是富家的羅鍋嚇的,就拉著富家進了屋,說:“你怎么來了?”
富家還沒說話,眼里就盈了淚,說:“我爹死了?!?/p>
紅袖說:“我知道了?!?/p>
富家嗚咽著說:“我是沒爹的孩子了。發(fā)送爹的時候,我那三個哥都沒回來。他們從走后到現(xiàn)在,一點消息都沒往家里捎,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p>
紅袖不知怎么安慰,只是注意聽。看著又黑又瘦的富家,她心里涌起一陣憐憫。那是一種心痛的感覺。這個是她把身子都交給了的人,雖然現(xiàn)在還喜歡他,但她感覺,他越看越有些陌生,越看越可憐。
富家絲毫沒有感覺到紅袖內(nèi)心的變化,他陷進自己的痛苦里,繼續(xù)喃喃道:“我給爹在幻街的棺材鋪賒了個薄木棺材,一塊半大洋。這不,棺材鋪的趙老板天天去我家要呢!我天天躲。沒辦法,今天躲你這里來了?!?/p>
紅袖知道富家為什么來了,嘆了口氣問:“你吃飯了嗎?”
富家搖了搖頭。
紅袖說:“你先吃飯吧,吃過飯再說吧?!?/p>
這時,華老爺扎哈著手跑到家里來了,一進門就喊:“我餓,我餓!”
黃福隨后也跟著進院了,他問綠玉:“老爺進屋了嗎?”
綠玉一指堂屋,說:“剛進屋?!?/p>
吃午飯的時候,紅袖讓綠玉去前院告訴大少奶奶,說今天不在一塊兒吃飯了。
綠玉說“好”,就去前院了。不一會兒,她回來了,說:“已經(jīng)對大少奶奶說了?!?/p>
紅袖問:“大少奶奶沒問什么嗎?”
綠玉說:“只說她知道了,其他的什么話也沒說?!?/p>
當飯菜都擺到桌上的時候,華老爺?shù)谝粋€搶去坐了主位。以前華老爺吃飯從不坐主位的,在哪個位置上吃都一樣。吃完就跑出去玩了。可今天吃飯,華老爺一個勁地看著富家笑,把富家弄得很難受,黃福站在一邊垂手看著。
華老爺吃著吃著,就把筷子丟了,用兩個手抓著碗里的米飯吃。然后,他又把手里抓著的米飯送到富家眼前。富家就擰著身子往一邊躲。華老爺?shù)寞倓派蟻砹?,他趁富家低頭吃的時候,把兩手里抓著的米飯一下子按在富家的臉上。
紅袖生氣了,呵斥道:“你這是干什么?”
華老爺嘿嘿地笑,抹抹嘴,跑了出去……
黃福趕緊跟著華老爺跑出了院子。
只見華老爺來到華家祖墳地倒頭就拜,口里不停地說:“殺羅鍋,殺了你!殺!殺!”
黃福只當是華老爺發(fā)了瘋。自從跟著華老爺之后,他可以跟著華老爺在華府自由進出。他仔細觀察著華老爺?shù)囊慌e一動,有些時候,他甚至感覺到華老爺好像并沒有瘋,但他不能對外人說。
這天,大少奶奶剛起床,就聽到院子里有人說話,很熟悉的聲音。
大少奶奶拉開門一看,見是公孫先生,就把他請進客廳,問:“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公孫先生笑了笑,說:“我算著日期,我該來了?!?/p>
大少奶奶明白公孫先生來的目的了,說:“哦,你是說,小娘生產(chǎn)的事吧?”現(xiàn)在大少奶奶在外人面前稱呼紅袖為小娘了。但在紅袖面前,她還是以大少奶奶自居。
“自從上次我被大少奶奶搭救出來以后,一直也沒時間來當面道謝,現(xiàn)在快有兩個月了吧?!?/p>
“是啊。也許這是咱們見面隔得最長的時間了。前兩天,我還和郝管家說起你呢!”
公孫先生笑了笑。
大少奶奶說:“要不是郝管家?guī)椭?,這個家,我真有點兒管不下去了呢!”
“誰能想到,當時那么激情的一個女學(xué)生,會來這么一個大家族當大少奶奶??!”
“就是啊,想咱們在省城上學(xué)的時候,我在女子學(xué)院,你們學(xué)校就和我們學(xué)校隔著一墻。想一想,那個時候的事,就在眼前似的?!?/p>
“那一年是辛亥年,北平的學(xué)生在鬧運動,我們省城這邊也跟著一起響應(yīng),咱們上街游行,當時,你和我是走在最前邊的。”
大少奶奶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沉入到對往事的追憶里,說:“當時還有郝管家,只是后來,警察一來,我們的隊伍就被沖亂了。郝管家也不知被沖到哪里去了。我記得我的手是被你緊緊地攥住的!”
公孫先生淡然一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F(xiàn)在想一想,我們那時候真的很熱血很單純。我們只是一群書生,能有什么作用???你看,現(xiàn)在軍閥混戰(zhàn),槍桿子都不管事啊!”
“那個時候,滿腦子熱情。后來,我遇到了華虎,是他改變了我?!?/p>
“我知道,華虎那個時候是團長了吧?”
“是啊。他是個團長,可他也是個孝子。當時他父親讓他回白蓮坡掌家,不要當兵了,說是兵荒馬亂的,不太平。他當時是很有志氣的。他說他要把所有的軍閥都蕩平,讓中國走共和的路子!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答應(yīng)他來華府當大少奶奶的?!?/p>
“你是一個大氣的人。”
“當時那種狀況,他父親鐵了心,就對他說,你只要能給我找一個掌家的,我就讓你繼續(xù)當你的團長!后來,華虎就找到了我。他說他要救國。他要把所有的外寇趕出中國去。他要建立一個新中國,給中國一個共和的藍天。就這樣,我答應(yīng)了他?!?/p>
“你的選擇是對的?!?/p>
“沒想到,我來到這個家里之后,成了一個小氣的人,成了一個齷齪的人,成了一個自私的人。仔細想想,我也是沒辦法啊,都是這個家把我逼的。華虎雖然死了,但我要信守我當時對他的諾言:一定把他的這個家管好!”
“你管得很好??!”
大少奶奶自嘲地笑了兩聲,說:“能用很好這個詞嗎?!現(xiàn)在,我感覺,這個家有點兒支離破碎,危機四伏啊?!?/p>
“現(xiàn)在國家都支離破碎,日寇已經(jīng)發(fā)動了全面侵華戰(zhàn)爭。張大帥等人不抵抗,日寇很快地進到關(guān)內(nèi)。沒多久,北平、天津都淪陷了。目前,日寇正全速南下!”
“我間接地也聽說到一些。現(xiàn)在軍閥割據(jù),各個軍閥為了保存實力,都不抵抗日寇,致使日本鬼子長驅(qū)直入,我華夏大好河山盡落日寇之手!”說著,大少奶奶用力地一拍桌子!
公孫先生看大少奶奶動氣了,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如果這次小奶奶能再生個少爺,你就算為華府做大貢獻了呢!這是華大少爺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一個即將枯萎的花,在你的澆灌和培育下,又重新綻放生機,后繼有人啊!”
大少奶奶知道自己有點兒失態(tài),嘆了一聲,說:“這都多虧華府祖上有德?。 贝笊倌棠陶f著看了一眼房里神龕里供著的觀世音菩薩,然后她起身到了佛龕前,點起一炷香,插到了那金光閃閃的香爐中……
因為胎兒大,紅袖這次痛得昏過去了。昏過去的紅袖做了一個夢。
那天,紅袖穿著鳳冠霞帔,才要坐上轎子,富家?guī)е簧淼难巯蛩邅砹恕?/p>
紅袖問他:“你怎么了?”
富家說:“我被你殺了呀!”
紅袖很吃驚地問:“我怎么會殺你啊,你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的血?”
富家哭著說:“我被人殺了?!备患艺f這話的時候,身子直直的,像沒有病過一樣。
紅袖說:“你別嚇我,你沒看我在生孩子??!”
富家把頭低下了。
紅袖說:“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家一臉的血污,說:“你不相信我,我真的被人殺了呀!我也不知道我得罪了誰。我想不通。我想,只有你想殺我!”
紅袖說:“你胡說什么??!我怎么會殺你啊!”
富家很茫然,說:“你要不殺我,我就想不起來誰想殺我了!”
“你想想,你有得罪的人嗎?”
富家說:“在來的路上,我都在想了。你爹恨我,把我害成羅鍋,就是你爹的事。他是為了好讓你去華府做小,斷你的念想。你已經(jīng)做了小,你爹也娶了黃寡婦,你爹就不會再要殺我的。我想來想去,我和誰都沒有利害關(guān)系。咱們兩人相好的事,只有咱們兩人知道。還有我和你的孩子的事,別人是不清楚的。我就想,你為什么這么狠呢?你是不是嫌我向你要錢,討厭我了?我以后不再去見你了,行不?可你也不該找人來殺我啊!那把刀好涼??!你看我的喉嚨,你看這里……”說著,他用手指了一下喉嚨,血一下子噴了出來。紅袖嚇得“啊”了一聲。
富家對她笑著說:“怎么,你害怕了?”
紅袖用手捂著眼睛,說:“我害怕?!?/p>
富家就要上前把紅袖往懷里摟,像以前一樣,給紅袖肩膀和膽量。
紅袖嚇得往后縮,說:“你不要啊,你沒看,我正在生孩子嗎?”
富家說:“我看到了,我看到我們的孩子了啊。紅袖,我,我真不舍得離開你?。 闭f著,一頭就向她的產(chǎn)道鉆去。紅袖嚇得“啊”的一聲,說不要不要——她猛地使勁收縮產(chǎn)道,就見嘩啦哇一下子排出來了,她好舒服啊,她感覺自己就像背著東西跑了好多里路,她累壞了……
路小手走出產(chǎn)房,對大少奶奶說:“恭喜大少奶奶,又是個少爺!”
大少奶奶說:“我一聽哭聲,那么響亮有勁,就是個小子!路婆婆,累你了!”
在一旁如坐針氈的黃寡婦忙站起來,問:“紅袖怎么樣了?還好嗎?”
路小手邊洗手邊說:“小奶奶昏過去了。公孫先生正在扎針,看樣子沒啥大問題!”
黃寡婦就又坐下了。大少奶奶就勸道:“公孫先生是咱們善州最好的大夫,他年齡雖然不大,可他是世家出身,見過大世面,在省里的醫(yī)院干過,中西醫(yī)皆通,小娘不會有事的!”
黃寡婦對大少奶奶笑了笑,心里還是有一些擔心。
大少奶奶現(xiàn)在心里也同樣緊張得很。女人生孩子,是拿大命換小命,是一個人生命的最緊要關(guān)口。她是華府的大少奶奶,她比誰心里都緊張。
紅袖醒過來了。第一個跑進去的是黃寡婦。黃寡婦問紅袖怎么樣?紅袖對著黃寡婦一笑,她什么也不想說,此時,她現(xiàn)在最急于想見到的人就是她爹吳鐵錘,問問富家的近況,她真怕做的夢是真的,忙問黃寡婦:“我爹呢?”
黃寡婦說:“你爹,他,他有事。前段時間,你爹給善州城南老鐘家打了一套馬車上的活,老鐘家急著要,你爹給送去了?!?/p>
紅袖說:“我以為富家出事了,我爹去富家那里去了呢!”
黃寡婦在心里吃了一驚,心想:富家前幾天才出的事,紅袖是怎么知道的?她就問紅袖:“你怎么知道富家出事的?”
紅袖沒有注意到黃寡婦面部表情的變化,只是說:“我做夢夢到的。夢到富家被人殺死了,一身的血……”
黃寡婦在心里哆嗦,忙說:“你是做夢啊。富家一點兒事都沒有。我來時,他就在咱家?guī)兔Ω苫钅兀 ?/p>
一聽富家沒有事,紅袖就把一顆心放肚子里去了,做夢的事,哪能當真呢!她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嬰兒,幸福地笑了,她對黃寡婦說:“我好累啊,我好想睡一覺啊!”話沒說完,紅袖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時,華老爺進了產(chǎn)房,他來到紅袖床前,先看了紅袖,又去看了那個剛出生的嬰兒。嬰兒正在睡覺,華老爺就去逗,說:“哈哈哈,兒子……哈哈,兒子……”
這時,嬰兒睜開了眼,看了一下華老爺,就哇哇地大哭起來……
富家果真死了。吳鐵錘沒想到富家會死得這么蹊蹺,喉嚨被人用刀割了,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吳鐵錘聽說后心里一震,以為別人和他開玩笑。可他來到白家一看,富家的確死了。吳鐵錘心里那個煩啊,辦這個事晦氣不說,還得花錢。他吳鐵錘掙的都是血汗錢,都是一滴汗水掉地下摔八瓣換來的。吳鐵錘想:日他奶奶,我這是哪輩子該他欠他的?氣歸氣,罵歸罵,可事還得辦。為了葬富家,他自家掏錢買了個薄皮棺木,入殮了,之后把他埋在他爹白大吹的墳前。
站在白大吹的墳前,吳鐵錘心里那個氣。他就想,白大吹啊,我吳鐵錘到底前世沒做什么好事,欠你們家多少??!
黃寡婦回到家時,吳鐵錘正在喝酒,黃寡婦說:“紅袖真是好命,又添了個兒子!”
吳鐵錘抬眼看了看黃寡婦,重重地喘了口氣。他看著黃寡婦想說些什么,又覺得說了不合適,話來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黃寡婦說:“華家的香火真旺!你看,紅袖嫁到華家,三年兩個兒子!”
吳鐵錘只是喝酒,心說:奶奶的,紅袖給華家生了兩個兒子,你來到我吳家連個兒毛都沒見!想到這,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然后,吳鐵錘又狠狠地說:“奶奶的,根上沒我,梢上沒我,逮著我花了三塊大洋!我這是哪輩子欠他的?!紅袖還不知道羅鍋的事吧?可一定不要告訴她,晦氣!”
黃寡婦嘆了一口氣,說:“羅鍋也是可憐人,不論怎么樣,他曾做過你的徒弟!”
吳鐵錘一肚子委屈,說:“可現(xiàn)在,他成我親爹了!我發(fā)送他了!就差我給他披麻戴孝摔老盆了!”
敲鑼聽聲,聽話聽音。黃寡婦知道吳鐵錘為什么喝悶酒了,就說:“你就當上輩子欠他的。財去人安樂。咱這是花錢買好名……”
不久,紅袖也知道富家死了,她狠狠地哭了一場。她問大少奶奶:“老爺什么時候瘋的??”
大少奶奶想了想,說:“有好多年了吧,那一年的事比較多,是我來華府的第五個年頭。當時華府是那么大的一家人,轉(zhuǎn)眼間,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瘋的瘋。”
紅袖皺著眉頭,說出她的疑慮:“我總感覺,老爺沒有瘋。”
大少奶奶笑了,說:“是嗎?”然后想了想,又搖搖頭,“不會的。他為什么要裝瘋呢?”之后又問,“你從什么地方看出來的呢?”
紅袖說:“我看他的眼睛不像瘋子。而且,富家和他在一起吃過飯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了?!?/p>
大少奶奶眉頭緊蹙,心想,你那是做賊心虛,自己做了虧心事,自己心里不素凈,所以看什么都有問題,好在那個羅鍋不明不白地死了,要不然,我還準備讓郝管家想辦法呢!
大少奶奶就對紅袖說:“別再疑神疑鬼的了。老爺是真瘋了。你想,他都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又是一家之長,他干啥要裝瘋?。磕遣皇亲约簺]事找事嗎?”
紅袖想了想,不停地拍著額頭,說:“嗯,我也想不透?!?/p>
大少奶奶解釋說:“我知道,七十多歲的人,老如頑童,說話做事就如小孩一樣,有時說話做事和正常人不一樣,也很正常,不要想三想四的?!?/p>
紅袖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p>
自從聽說日寇來棗莊,大少奶奶一直就有一種隱隱的擔心。先前她認為,日寇來棗莊是走鐵路一線,不會到她白蓮坡的。白蓮坡距東邊的鐵路沿線有三十多里遠,日寇是不會來的??伤龥]想到的是,這一天,東邊鐵路官橋據(jù)點的龜村隊長帶著一隊鬼子來了。
看到鬼子的膏藥旗,大少奶奶就想起大少爺華虎的死。華虎就是和日本鬼子在關(guān)外打仗時犧牲的。聽說鬼子來了,大少奶奶心里往外冒火,說要和小鬼子拼了!
郝管家制止住大少奶奶道:“這次不知鬼子為何上咱這里來,要是貿(mào)然行動,吃虧的肯定還是咱們!別忘了,咱們在明處。不如咱們先看看,鬼子來白蓮坡,到底有什么目的。之后,再行動也不遲!”
大少奶奶想了想,覺得郝管家說的在理,就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說:“讓他們進來吧!”
龜村帶著一隊荷槍實彈的鬼子,說是來白蓮坡拜訪大少奶奶。剛開始,大少奶奶聽翻譯介紹龜村隊長時,以為是叫龜孫,就說:“龜孫隊長,來我白蓮坡,有何貴干?。俊?/p>
龜村就糾正道:“我不是龜孫。龜孫是王八的孫子。我不是王八的孫子,我是龜村,是村莊的村?!?/p>
龜村能說這么流利的中文,大少奶奶一驚,心說,你就是王八的親孫子,你們?nèi)湛芏际峭醢说膶O子!她問龜村:“你會說中國話?”
龜村點頭,說:“我在滿洲上過學(xué),學(xué)過漢語,你們說的話,我都懂?!?/p>
大少奶奶說:“我剛才還納悶?zāi)兀銈內(nèi)湛苁裁炊几易?,就連起名字,還都這么有創(chuàng)意呢!”
龜村搖了搖頭,說:“龜孫是罵人的,是甲魚烏龜?shù)膶O子?!?/p>
大少奶奶說:“是啊,剛開始我還以為你真叫這個名字呢,看來是叫錯了!”
龜村說:“我不會在意的。今天,我是來拜訪大當家的,以后還要你多多支持我們大日本皇軍!”
大少奶奶苦笑著說:“我們是老百姓,無職無權(quán)無勢力,怎么能支持呢?”
龜村說:“只要不給大日本皇軍找事添麻煩,就是支持!”
大少奶奶厲聲說:“你們來我們中國,實際上是給我們找事添麻煩,你們已經(jīng)添麻煩了,別人給你找事談麻煩,是應(yīng)該的,你說,對不?”
龜村用手比畫著,搖著頭說:“不對。我們是來幫著你們共榮的,你要支持我們皇軍。我們部隊要是缺少補給,還得請你給予供給!”
大少奶奶說:“這樣就說不過去了,你們是隊伍,自有供給的,問我們老百姓要,有點兒太可笑了吧!”
龜村搖了搖頭,說:“我們大日本皇軍的隊伍,一般時候供給是不會出現(xiàn)問題的,我是說在特殊時候。”
大少奶奶知道特殊時候是什么時候,那就是在打仗的時候,他奶奶的,打著我們還跟我們要吃的,真不要臉!
這時,郝管家在一旁用眼光暗示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強壓著要竄上來的怒火,裝作沒看見,說:“有來討飯的乞丐,我們還施舍他一碗飯呢,狗來到我們門前,我們還扔給它一根骨頭呢,關(guān)鍵是他們雖不是我們的朋友,但也不是我們的敵人。與人為善,和睦相處,這是我們的祖訓(xùn),只要皇軍是來給我們謀利益的,我們咋會不支持呢?!”
龜村聽了,對大少奶奶豎起了大拇指,說:“你的,大大的良民,一定會成為大日本皇軍的朋友的!”
大少奶奶把臉仰得高高的,說:“我只是一個鄉(xiāng)下農(nóng)婦,是個平民百姓,只知道吃飯種田,種田吃飯。也不想成為誰的朋友,只想平安過日子!”
“喲西?!饼敶逭f著起身,向大少奶奶鞠了一個躬,“打攪了,告辭!”
大少奶奶端坐在大桌旁的太師椅上,動也沒動,只是說:“不送。”
龜村就帶著一隊人走了。
看著龜村的背影,郝管家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后,他對大少奶奶舉起了大拇指,說:“書亭,你,好樣的!”
大少奶奶站了起來,說:“唉,日寇來了,以后,咱們這里,不會再這么太平了!”
“是啊。你沒看到我剛才給你使眼色嗎?以后你要記住,跟日寇說話,話可不要說得這么重。用好話把他們哄走就行了。不然,他們都是帶著快槍來的,真正動起手來,倒霉吃虧的還是我們!”
“我是一看到日寇,就來氣!對了,下一步,要咱們家護院的那幾個師傅的火藥槍都給換成洋槍!要真和小鬼子打起來,咱們不至于吃大虧!”
“你還真想著跟日寇對著干?”
“我覺得早晚要有那么一天!你想,舌頭和牙這么近,說不定還咬一口呢,這日寇在這里時間長了,保不住不干仗?。 ?/p>
“你說得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之后,大少奶奶就抱著紅袖的兒子逗玩。紅袖的兩個兒子都是大少奶奶給取的名。大少奶奶是翻看了康熙大字典,查了兩整天才找出的,老大叫天賜,老二叫天佑,弟兄倆的名字多和順!天佑剛吃完奶,胖嘟嘟的很可愛。天賜也快會走路了,能扶著桌子走。如今,華府的將來和希望就靠這兩個孩子了。大少奶奶隱隱地感到自己責任重大。
生青云大隊長又來到羅漢山。大當家的當時剛帶著一隊人馬回來,正在喝水,下面的弟兄來報:“善州縣城治安大隊的生大隊長求見!”
大當家的想想最近這段時間弟兄們沒有去善州縣城作案,心里不知生大隊長為何事而來,就想起前段時間他去公孫先生那里的事,把手一揮,說:“有請!”
這次,生大隊長是一個人騎馬來的。
大當家的見了生大隊長,抱拳道:“生大隊長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生大隊長也一抱拳道:“大當家的,我今天是一個人來的,我今天來,說是公事也是公事,說是私事也是私事!”
大當家的臉色一沉,說:“不是二當家的事嗎?”
生大隊長說:“二當家的那點兒事要是與這個比起來,那算是小事了!”
大當家的一愣,還有比二當家曾經(jīng)劫生大隊長的鏢更大的事,那倒要聽聽,究竟是什么事!他說:“我是一個粗人,請生大隊長明說!”
生大大隊長說:“我知道,你拉起的這些馬子都是窮苦出身,并非一些窮兇極惡之徒。你們這么做,也是為了混肚子!”
大當家的一抱拳道:“多謝生大隊長理解!”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一來到善州,就只身來見你,給你傳達我的想法,只要你們不到我管轄的范圍內(nèi)惹是生非,我們就可以和平相處。前段時間,我捉捕善州縣城杏林堂的公孫先生,目的就是想引你的。引你去縣城的,可是你學(xué)精了,沒有去?!?/p>
大當家的留著小心,說:“我和公孫先生無親無故,你抓他是你的事,和我沒有什么干系。”
生大隊長哼哼一笑道:“真和你沒有干系嗎?你和公孫先生什么關(guān)系還需要我挑明嗎?山上的弟兄有霍亂病,是誰救了你的弟兄?你有的那幾次病,都是誰給你看的?公孫先生對你和山上的弟兄有救命之恩,你難道說他和你沒一點干系?”
大當家的嘿嘿一笑,說:“他是大夫,我是病人,病人和大夫只是看病與救人的關(guān)系。”
生大隊長哈哈大笑道:“如果是這樣,看來,我今天是找錯人了。好,我走了!”說完,起身就要走。
大當家的說:“慢!”
生大隊長停住了身子,說:“我不想和一個無情無義的人說話?!?/p>
大當家的問:“你怎么知道,我是無情無義之人呢?!”
生大隊長說:“你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敢相認,你不是無情無義,你是什么?”
大當家的說:“難道只憑一句話,就能證明我是有情有義?我問生大隊長,你是信嘴,還是信事?”
生大隊長說:“我當然是信事!”
大當家的拍著胸脯說:“好,我們羅漢山的這些弟兄,也許嘴不會說,但我們做出的事,可是響當當?shù)?!?/p>
“你們羅漢山的馬子過去做過幾件漂亮事:殺了采花賊‘一撮紅,那可是咱們善州的一個大禍害;打了專門無惡不作的‘活閻王;搶了為富不仁的路大財主……”
“我最恨那些欺負老百姓的人!”
“現(xiàn)在,有一件事,我想讓你去干。你可敢去做?”
“什么事?”
生大隊長看一眼四周。大當家的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對周圍的弟兄說:“你們都出去,回避一下!”
屋里現(xiàn)在就剩下大當家的和生大隊長兩個人了。大當家的說:“現(xiàn)在就咱們兩個人了,你可以大膽地說了!”
“近期,日寇到咱們這里來了,這個事,你可知道?”
“我又不瞎,我看到了。他們來這么多軍隊干什么?”
“是來侵略的!在北方,他們侵占我們的土地,糟蹋我們的姐妹,搶奪我們的資源,這是一群畜生!”
“自古以來,外族人上咱中國來,都是抱著他娘的狼心來的!他們不是偷我們的,就是來搶我們的,八國聯(lián)軍,他娘的,偷走我們中國多少好東西?他娘的,我沒生在那個年代,要是生在那個年代,我早就拉桿子打他們了!這個小日本,我聽公孫先生說,在東北,沒拉他娘的一點兒人屎!”
生大隊長點點頭道:“你說得對,他們來咱們中國,就是來侵略我們的!他們到我們這里來作踐我們,什么大東亞共榮,他奶奶的,他們的目的就是把我們的中國變成他們的國家!”
大當家的一拍桌子,說:“他娘的,妄想!”
“這也就是我今天來這里的原因。我雖然是善州縣城的治安隊長,你雖然是羅漢山上的響馬頭子,不論怎么樣,咱們雖然是官和匪,可咱們都是中國人。我和鄭三笑雖然有私仇,可對于外族入侵咱們,這些都是家事,都是小事。在民族大義面前,我還是能分清哪個大哪個??!”
大當家的說出他的打算:“我聽弟兄說,最近,在臨城那里,有很多的姐妹被小鬼子奸污了。我正打算著,過幾天,非得干掉他娘的幾個小鬼子!”
生大隊長用手拍了一下膝蓋,說:“好!這才是漢子!看來我今天來找你,沒有找錯!”
大當家的說:“你來找我是什么事?說吧!”
生大隊長也說出自己來的目的,說:“是這樣的。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找你去打鬼子的!把小鬼子趕出棗莊,趕出臨城,趕出善州,趕出中國去!”
大當家的搖了搖頭,明顯地對生大隊長說的話不相信,說:“不對,你也有槍,你也有人,你怎么不打,讓我們這些馬子打?”
生大隊長嘆了一口氣,然后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說:“你沒看到我身上穿的這一身皮嗎?不論如何,我還得聽上面的話。上面的現(xiàn)在要我們維護日寇,還要幫著日寇來鎮(zhèn)壓咱們的反日人士呢!”
“我明白了,有些事你不好去做,你想讓我去做!”
“是!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
“可是,日寇他沒有得罪我們,我們要是去打殺他們的人,那……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利索嗎?!”
“你現(xiàn)在不消滅他們,他們有一天,一定要來消滅你,除非你當了日本鬼子的走狗,當了漢奸!”
“我們本來就是土匪了,說什么也不能做漢奸!做了漢奸,連子孫后代都會指著我們的脊梁骨罵我們的,唾棄我們的!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做漢奸的!”
“好!我信你!”
大當家的把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說:“他娘的,瞅準機會,我非得干日寇一下子!”
最近,官橋據(jù)點里的鬼子,常常來幻街搶掠?xùn)|西。原來有一個教私塾的先生叫皮一方,家里的中堂上掛了一幅名人字畫,據(jù)說是當時善州知縣的,有些年份了,是他祖爺爺傳給他的。龜村知道了,專門帶人去他家把畫摘走了,說是喜歡中國字畫,拿去研究研究。皮一方覺得對不起先祖先宗,想以死謝罪,繩套都打好了,剛想把自己往繩套里掛,幸虧及時被家人救下了。
日寇到處收羅名人字畫、奇珍異寶,這讓大少奶奶異常擔心,總怕有一天日寇到華家來收拾。
可沒想到怕鬼來鬼,這一天終于來了!
那天和平時一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之前也沒有什么征兆。要說有征兆也就是大清早烏鴉一個勁地叫,叫得大少奶奶一個勁地心慌。
大少奶奶凈手沐面后來到祠堂時,發(fā)現(xiàn)祠堂的門開著,里面有一個人跪著,搗蒜般地磕頭。聽到大少奶奶來了,慌慌地爬起,像偷人家東西被抓住似的,急匆匆地走了。大少奶奶沒看真切,但感覺背影有點兒熟悉。
以前華老爺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會來祠堂里上香。這是華府的規(guī)矩,絲毫不能馬虎的!如今是大少奶奶來上香,雖然她自己不姓華,但這么多年來跪拜祖宗,大少奶奶已感覺到她已經(jīng)和華府融為一體,是一個完完全全的華姓人了!
大少奶奶把點好的一把高香插在大香爐中,然后又點起一把香,一支一支地分插到各位先人前的小香爐中,然后雙手合十,禱告一陣,很虔誠。
大門外槍聲響了起來。雖然離得遠,但槍聲的清脆聲,大少奶奶還是一下子聽到了。她正納悶是咋回事,郝管家快步跑了進來,說:“大少奶奶,不好了,日本鬼子來了!”
真是鬼子來了,是官橋據(jù)點的龜村。
這一次,龜村帶的鬼子比上一次多。龜村正在前院子里等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不知為什么,雖然這次鬼子來了,有些殺氣騰騰,但她沒有一點兒的害怕,她低聲安排郝管家道:“你去小奶奶那里,讓她把兩個孩子看好。特別是大少爺,別讓他亂跑!”
郝管家點點頭,說:“好,我這就去說。吩咐好后,我就去前院找你……”
龜村看到大少奶奶來了,臉上露出笑容,當然,是奸詐的笑。龜村一抱拳,說:“大當家的,打攪了!”
大少奶奶看也不看龜村,說:“龜村隊長到我家里來,有何貴干?”
龜村說:“是這樣的,我聽說,府上有一個祖?zhèn)鞯挠聍梓?,夜里能放光,我想見識見識?!?/p>
大少奶奶聽了搖搖頭,說:“龜村隊長,你是道聽途說吧,我是這個家里的大當家的,從來沒見過什么玉麒麟。別說沒見過,我是連聽說都沒聽說過!”
龜村嘿嘿一笑,說:“大當家的,你別當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家有玉麒麟這可不是我道聽途說,而是你們這里的老先生告訴我的!”
大少奶奶哈哈一笑,實話實說道:“哪個老先生?你能讓他出來告訴我這是一個什么東西嗎?我從來沒見過什么玉麒麟啊!”
龜村喊了一聲:“黃先生,你來告訴大當家的!”
這時,黃福從華老爺?shù)纳砗笞吡顺鰜怼?/p>
看到黃福,大少奶奶吃了一驚道:“怎么,是你?!”
黃福捋著他的胡須說:“對?!?/p>
大少奶奶感到渾身的不舒服,問:“黃福,你給龜村隊長說,我們家有玉麒麟?”
黃福點點頭說:“是的!華府肯定有這么一個寶物。我不是胡說!”
大少奶奶問:“我是這個家的當家的,連聽都沒聽說過,你告訴我,玉麒麟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黃福聽了,臉上就露出不屑之色,說:“你當然不會知道了。玉麒麟是一件由和田玉膽雕刻的麒麟,有這么大?!闭f著,黃福用雙手比畫了一下。
大少奶奶聽了用鼻子“哼”了聲,有點兒不屑地說:“我以為是什么寶貝了呢,聽你說,不就是一個用和田玉雕刻的麒麟嗎?”
黃福先點了點頭又搖搖頭,說:“不是的!”
大少奶奶說:“難道,還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嗎?”
黃福陶醉在對玉麒麟的描述中,他搖頭晃腦地說:“此玉麒麟奇就奇在,它和夜明珠一樣,一到夜晚,就會亮起來。天越黑,這個玉麒麟就會越亮。最神奇的是,這個玉麒麟是一個和田玉膽。到夜晚時,能看到麒麟肚子里的水?!?/p>
大少奶奶說:“這樣看來,這個東西的確不錯。”
黃福說著哼道:“豈止不錯,這個玉麒麟本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在我爺爺輩上,就被你們家搶走了!現(xiàn)在,一定在你們家!”
大少奶奶說:“你說的這是什么年間的事了?”
黃福想了想,用手拍了拍腦袋說:“那是咸豐年間的事!我家的寶貝,被你家華玉堂的爺爺給搶了!”
大少奶奶說:“所以,自從老爺瘋了,你就應(yīng)聘過來當他的傭人,其實是為了找到玉麒麟?”
黃福點了點頭,說:“正是,但一直沒有找到玉麒麟?!?/p>
“哼,沒有找到玉麒麟,怎么能說有玉麒麟。信口雌黃說玉麒麟在華府,豈不是誣陷?”大少奶奶厲聲道,“龜村隊長,黃福說的是六十多年前的一件事。我從進華府到現(xiàn)在,從沒聽華府的先人給我說過玉麒麟的事!你想這六十多年,發(fā)生過這么多的事,誰知道這玉麒麟又落到哪里去了呢!”
龜村點了點頭,說:“你的話,有道理!”然后他把臉轉(zhuǎn)向黃福,用手指著黃福的鼻子,“你的,戲弄大日本皇軍,八嘎!”接著拔出手中的槍,朝著黃福就是一槍。黃福一頭栽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死了。
大少奶奶嚇壞了,她從沒看到這么近距離殺人??粗稍谘粗械狞S福,她用手指著龜村問:“你,你怎么把他打死了?他再渾,也不至于你把他打死了呀?!”
龜村“哼”了一聲,吹了吹槍口的青煙,說:“他的,耍弄我們大日本皇軍,良心大大的壞,死了死了的!”
大少奶奶說:“你,你太殘忍了!他再說謊,可也不至于你把他打死呀!你可是活活把他打死了!”
龜村嘿嘿地笑道:“他的,早該死了!”又附到大少奶奶耳邊道,“你的,把玉麒麟藏在什么地方了?告訴皇軍,大大的有賞!”
大少奶奶說:“我真的不知道黃福說的什么玉麒麟,也從沒人告訴我什么玉麒麟,更別說見過什么玉麒麟了!”
龜村圍著大少奶奶轉(zhuǎn)了一圈,說:“你的,不說實話的有?!”
大少奶奶問:“龜村隊長,你說是塊石頭值錢,還是人的命值錢?我再傻,也不會為了一塊我不知道的石頭,而把我的命丟了吧?!”
龜村哈哈一笑道:“石頭?那可是玉麒麟?。 ?/p>
大少奶奶淡然一笑道:“在你們喜歡的人眼里,那是寶貝;可在我眼里,那就是塊石頭?!?/p>
龜村點了點頭,說了聲“喲西”,然后看著大少奶奶,猛地從腰間拔出軍刀說:“快說,你要不說,死了死了的!”
這時,郝管家跑了過來,他來到龜村的前面,擋在大少奶奶前面,忙說:“太君息怒,太君息怒!”
龜村看著郝管家,問:“你的,什么的干活?”
郝管家笑著說:“我是這個家的管家!”
龜村聽說郝管家說自己是管家,臉上露出了笑容,說:“你的,可知道玉麒麟的下落?”
郝管家忙給龜村擺手,說:“太君,我來這個家有好多年了,從來沒有聽說有玉麒麟。”
龜村眼露兇光,說:“你的,不說實話,死了死了的!”
郝管家用手指了指頭,說:“我敢用腦袋擔保,他們這個家沒有什么玉麒麟。要是有,說什么我也會看到啊,這么多年,我從沒有看到過?!迸慢敶宀幌嘈?,他又加重了口氣,“真的!太君!”
龜村定定地看著郝管家,然后把郝管家推到一邊,問大少奶奶:“你的,快告訴我,到底有沒有?要再不說,我可就搜了!”
大少奶奶不卑不亢地對龜村說:“我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早就告訴你了!”
龜村見從大少奶奶嘴里問不出什么,眼珠子一轉(zhuǎn),把手一揮,說:“給我搜!”
鬼子開始搜了。剛開始,鬼子還斯文一點,等郝管家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地開門搜;后來,有兩個鬼子到了華府的祠堂門前,看見門鎖著,就要求郝管家開門。郝管家說這是祠堂,供奉的是華府先人,是華府子孫祭拜的地方,不是華府的人是不能入內(nèi)的!幾個日本兵見他不給開門,就用槍托子砸郝管家。郝管家只好給幾個日本兵打開了祠堂的門。
祠堂里空空蕩蕩,只是正中的墻上掛著華府先人的畫像。好幾張,并排掛著。畫像下面是靈位,在長條幾上擺著,很多,放了有三層。畫像看樣子有些年頭,一看就是老東西。幾個鬼子看到了就說喲西,有兩個丟下槍就爬上桌子,去摘墻上的畫像。
郝管家就去拉鬼子,并給鬼子打手勢說,這是華府先人的畫像,不是什么珍寶,卻被一旁拿著槍的一個鬼子一槍托子砸倒了。他才想爬起,又被砸他的鬼子踹了一腳。
這時,大門外急匆匆地跑進了華老爺,臉上涎著笑,他看到兩個鬼子正在摘畫像,眼里閃過一絲恐懼。他看到了用槍指著郝管家的鬼子,笑著就走上前去。
拿槍的鬼子看華老爺是個瘋子,也沒多在意。
沒想到華老爺?shù)搅斯碜诱局淖雷忧?,鉆進了桌子底下,猛然一使勁,一下子把桌子掀翻了,兩個正在摘畫的鬼子沒提防,一下子從桌子上摔下來。華老爺見了就拍手跳著叫好。
拿槍指著郝管家的鬼子一看兩個同伴從桌子上摔下來了,說了聲“八嘎”,把槍指向了華老爺。
郝管家忙爬起用手掀起鬼子的槍管,一槍射向了屋頂。郝管家見鬼子來真的了,就對著華老爺說快跑。華老爺見狀慌得向外跑,另一個摔下來的鬼子拾起一旁的槍,一槍托子砸在郝管家的肩上,然后對著正在跑的華老爺,摳動了扳機。只見華老爺隨著槍聲一下子趴在地上……
有三個鬼子到了后院。紅袖正在屋里給天佑穿衣服。自從知道富家死后,她整個人就像死了一樣,但是她知道她得活著,為了富家的兩個孩子活著。
天賜看到三個鬼子來了,嚇得抱住了紅袖的腿,躲到紅袖的身后。紅袖像老母雞似的護著兩個孩子,她兩眼驚恐地看著三個端著槍的鬼子。三個鬼子翻箱倒柜,只搜到了一些金銀首飾,兩個鬼子剛想走,其中一個鬼子用手捅了捅另一個鬼子說:“花姑娘!大大的好!”另兩個鬼子止住腳步,轉(zhuǎn)過臉來看著懷里抱著孩子的紅袖,臉上露出了淫邪的笑,他們?nèi)艘徊讲较蚣t袖走去……
天賜嚇得大哭。紅袖緊緊抱著天佑,看著越來越近的鬼子,大聲叫喊著:“救命?。 ?/p>
一個鬼子上前奪過紅袖懷里的天佑丟在一邊,另一個上前抱住紅袖就要往床上倒。
紅袖掙扎著,大叫著,她狠狠咬住了抱她的鬼子的肩頭。鬼子大叫一聲,丟開了紅袖。紅袖此時一把抓過床頭針線筐子里的剪子,她舉著剪子大聲叫罵著:“我看哪個畜生敢來,我就捅死他!”
被咬的鬼子大怒,他拉起槍栓就要對著紅袖打,被另一個鬼子制止了。
那個鬼子只好朝紅袖面前的地上放了一槍……
趁紅袖一分神的機會,另兩個鬼子丟下槍,一把抓住了紅袖拿剪子的手,另一個鬼子卻一把撕開了紅袖的上衣。紅袖的兩個奶子奪衣而出……
天賜和天佑嚇得哇哇大哭。正當三個鬼子手忙腳亂地把紅袖弄到床上時,大少奶奶和龜村來了。
三個鬼子沒注意到龜村來了,還在和紅袖廝打,其中一個鬼子的褲子已經(jīng)褪下了……
龜村掏出槍朝天放了一槍。三個鬼子一看龜村來了,忙立正站好。龜村來到他們跟前,給每人搧了幾巴掌吼道:“混蛋,你們壞了我的計劃,八嘎!”
紅袖看到大少奶奶來了,她哈哈笑了!大少奶奶知道,紅袖這是連嚇帶氣,被氣迷心邪,瘋了。
大少奶奶看著這三個鬼子和龜村說:“畜生!畜生!你們都是畜生!”她上前拿起一件被單給紅袖披上,把天賜和天佑攏到自己懷里,又把紅袖緊緊地抱住,低聲說:“不要怕,有我呢……”
這次,鬼子對華府的搜索,沒有搜到什么玉麒麟,只是在大少奶奶屋里搜到了一些金銀首飾,還有華府的一些工藝品、大少奶奶神龕里的鎏金觀音菩薩,再就是在祠堂里摘下的那幾軸華氏先人的畫像。
看著兩個一拐一瘸的鬼子抱來的幾幅畫像,龜村眼里放出綠光。畫像打開了,龜村一看就叫了聲“喲西”。
大少奶奶對龜村說:“這個畫像你不能帶走。這個是我們?nèi)A府先人的畫像!這個畫像是要在我們祠堂里受供奉的!”
龜村聽了搖搖頭,說:“你的不懂,這個是你們清代大畫家的人物肖像作品,有大大的藝術(shù)價值,我的要拿回去研究研究!”說完又對大少奶奶說,“玉麒麟的你要給我找,過幾天,我還要來的!”說完,就帶著鬼子走了。
郝管家一拐一瘸地來了,說:“你快去看看老爺吧,老爺看樣子是被鬼子打傷了!”
大少奶奶一聽,忙向祠堂方向跑去,沒跑多遠,看到了華老爺。華老爺正哇哇地大叫。
大少奶奶忙上前去,看到華老爺?shù)募缟弦蠹t一片,別的地方?jīng)]有什么傷。
看到大家來,華老爺就嘿嘿地笑,嘴里“哎喲哎喲”地輕哼著。
郝管家拖著一拐一瘸的腿,說:“鬼子摘畫像的時候,老爺把桌子掀了,可把兩個鬼子摔壞了。鬼子想用槍打老爺,我把槍給他掀了,第一槍沒打著。老爺就跑了,鬼子又開了第二槍。老爺?shù)募绨蚩赡芫褪悄且粯尨虻??!?/p>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算是明白了。之后就讓人暫時先給華老爺包扎了,看傷勢,郝管家斷定子彈還在他的肩膀中,就又安排人去善州縣城叫公孫先生來醫(yī)治。
大當家的有一個月沒去臨城翠玉那里了。亮子每天都會給山里送來平安信息??勺罱鼉商?,大當家的沒有收到亮子傳來的信息,心里就有點火急火燎的,眼看著翠玉就要臨盆了。
今天大當家的一起來,右眼皮就一個勁地跳。俗語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他心里就很為翠玉擔心。鄭三笑看大當家的像拉磨的驢一樣,不停地轉(zhuǎn)圈子,就說:“大哥,不然你帶幾個弟兄去臨城吧,看看嫂子怎么樣了。最近兩天,咋沒收到平安信呢?!”
大當家的說:“就是啊,這兩天沒有收到飛鴿傳來的書信,我很擔心。現(xiàn)在臨城車站又來了好多鬼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得帶幾個弟兄去一趟臨城,見了亮子,好好熊他一頓!”
鄭三笑說:“大哥,我和你一塊去?!?/p>
大當家的帶著五個弟兄,乘坐著一輛馬車,出了羅漢山,直奔臨城而來。一路上,到處都是日寇,有的地方還增加了崗哨。在進臨城城門時,鬼子正一個一個地搜查著進出城的人。多虧這次出門時,他們把家伙都藏在了馬車的下面。鬼子搜身時,沒有搜出他們什么,就放他們進城了。這段時間,老山里的八路軍游擊隊常來臨城打鬼子,每天晚上都聽到槍聲。前天游擊隊打死了臨城車站的兩個鬼子,鬼子就把臨城戒嚴了,今天才開的城門。
大當家的一行人來到他給翠玉租的小院前,一下子呆住了。大門洞開著,有幾個老人在門旁對著里面指指點點。大當家的立刻預(yù)感到了不好,他忙跳下車,向門口跑去。跑到門口向里一看,大吃一驚——亮子手握槍死在院子里,亮嬸死在門口。他的翠玉下身流著血,死在床前……大當家的看后像豹子一樣大號一聲。他緊緊地抱著身懷六甲的翠玉的尸體,然后狠狠地用手捶打自己的腦袋。
鄭三笑忙和其他跟隨的弟兄把大當家的拉開了。其中一個弟兄說:“大當家的,現(xiàn)在不是悲痛的時候,咱們先打聽一下到底是誰干的?然后再商量怎樣給他們報仇!”
大當家的點了點頭,咬牙切齒地說:“問出是誰做的,我一定把他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幾日來,大當家的沉浸在翠玉和亮子母子的被害悲傷中,也得知罪魁禍首就是日本鬼子。
鄭三笑感覺出現(xiàn)這些事和他脫不了干系,說:“大哥,都怨我,我要是不給你說讓嫂子去臨城住,你也不會讓嫂子去臨城的。不去臨城,也不會出現(xiàn)這種事!”
大當家的嘆了口氣,說:“兄弟,這事不怨你,都是小鬼子的事!就是在別的地方,在咱善州縣城,鬼子就不會找了嗎?說起來,這是他們的命!”
鄭三笑內(nèi)心有愧道:“不論怎樣,我總感覺,是我葬送了嫂子和孩子!”
大當家的說:“你別這么想,小鬼子來了,我們哪一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我最近才想明白了,不把他們趕出中國,咱們是不會有好日子的!”
鄭三笑說:“嗯。我昨天晚上帶了六個弟兄,去臨城干掉了兩個鬼子!”
大當家的一拍桌子,說:“好!以后,咱們沒事了就去打鬼子!”
鄭三笑附和說:“嗯,我也是這么想的!最近我又接到紅狐貍的帖了?!?/p>
大當家的把手一揮,說:“現(xiàn)在不接活。老子要殺鬼子,給我那婆娘和未出生的孩子報仇?!?/p>
鄭三笑連連附和道:“這帖是要殺官橋據(jù)點里的鬼子龜村的。”
大當家的把臉繃了起來,說:“嗯,殺!”
聽話聽音,鄭三笑說:“那就是說,大當家的接這個活了?!”
大當家的點了點頭,說:“嗯,對!”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華府的護院隊一行十幾個人在王拳師的帶領(lǐng)下趕到指定地點。
大少奶奶自從王拳師帶著護院隊走后,就在家里華虎的像前點上了三炷香!接著,她又對站在她身邊的郝管家說:“走,咱們?nèi)レ籼?!?/p>
郝管家心里現(xiàn)在和大少奶奶一樣,他點了點頭,陪著大少奶奶來到了祠堂。大少奶奶先點上了蠟燭,然后看著空空蕩蕩的以前掛著先人畫像的地方,點起了三炷高香插在香爐里。大少奶奶雙膝跪地,雙手合十道:“護院隊前去官橋據(jù)點迎接你們回家,請列祖列宗保佑他們!”
看著大少奶奶跪下,郝管家也撲通跪下了,磕了三個響頭。
這次行動意想不到的順利。龜村的據(jù)點雖然有四個鬼子值班,沒想到有兩個鬼子喝醉了,另兩個鬼子端著槍在門口逛。王拳師處理這兩個鬼子沒留一點兒聲音,之后他打開據(jù)點的門,其他人立馬沖進了據(jù)點。由于在這次行動之前王拳師做了充分的準備,前期踩過點,什么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后期又充分做了偷襲鬼子的方案,進行起來很順利。
最后時刻,因來時大少奶奶交代了,要把華府先人的畫像帶回來,所以王拳師就沒讓人扔手榴彈,怕把畫像炸壞了,只好就和龜村打起來。在龜村舉槍的時候,大當家的突然闖進來,拔出腰間的飛刀,扔過去,正扎在龜村的手腕上。之后,大當家的開槍打死了龜村,并用刀割下了龜村的腦袋,用一旁的布袋裝了,帶走了,他要把龜村那冒著熱氣的頭顱擺到翠玉的墳頭上……
一拿到畫像,王拳師立馬帶著人出了城。大當家的帶著弟兄們邊跑邊戰(zhàn),也出了城。趕來增援的鬼子們只有望著熊熊燃燒的據(jù)點哇哇大叫……
大少奶奶從王拳師手里接過先人的畫像,眼里流出淚,說:“自從你們走后,我一直為你們念經(jīng)禱告,求列祖列宗保佑!”
王拳師說:“大少奶奶,這次得虧馬子來救。”
大少奶奶問:“馬子救了你們?”
王拳師說:“千真萬確,他們說是接了紅狐貍的帖,來幫咱們打鬼子的。”
“紅狐貍的帖?”大少奶奶眉頭一皺,“又是他!”
郝管家也不禁感慨道:“紅狐貍到底是誰?怎么對我們的情況了如指掌?每次都為我們掃除障礙?!?/p>
“嗯?!贝笊倌棠虥]接話,而是轉(zhuǎn)過身問,“你們幾個受傷的怎么樣?”
王拳師說:“傷了三個人,一個人傷重一點,另兩個人是輕傷,沒事的?!?/p>
大少奶奶安排郝管家道:“你給這三個受傷的拳師找個地方,最好偏僻一點的,不要在白蓮坡,我怕,官橋據(jù)點被咱們打掉了,臨城的鬼子不會善罷甘休?!?/p>
郝管家說:“是啊。我知道他們會這么做?!?/p>
大少奶奶安排所有人說:“今夜的事,所有知道的人都要守住口風!不然,我們所有人都會面臨災(zāi)禍!”
王拳師用手拍了拍胸口,說:“你放心吧,大少奶奶,我們這些在道上混的弟兄,打死也不能說,這點規(guī)矩還是懂的!”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看著王拳師說:“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p>
大少奶奶接著安排人去善州請公孫先生,讓他帶著治槍傷的藥物和器具來。
隨后,大少奶奶帶著郝管家拿著先人畫像來到祠堂,一愣,胳膊上打著綁帶的華老爺正在祠堂里。
郝管家用手指了一下祠堂,說:“大少奶奶,老爺在里面呢!”
沒有了黃福,華老爺沒事的時候常到祠堂里來玩耍,大少奶奶也沒在意,就說:“你把這幾幅先人的畫像掛上去吧!”
郝管家就幫忙把那幾幅畫像掛在原來的地方。有了先人的畫像,祠堂里一下子顯得飽滿了。
華老爺看到幾幅畫像,一驚,接著“撲通”跪下了,磕了三個響頭!
郝管家驚異地看了華老爺一眼。
大少奶奶沒有說啥,只是看著畫像,點上一炷香,然后跪下了??粗嬒瘢笊倌棠萄劾锏臏I就流出來了,自言自語道:“有我在華府當一天家,我絕不會讓你們再離開祠堂一步!?”
聽大少奶奶這么說,華老爺回頭看了看大少奶奶。此時的大少奶奶,雙手合十,看著先人的畫像祈禱,她沒注意到,華老爺正對她意味深長地點頭,看上去一點兒也不瘋……
公孫先生來到大少奶奶院子的時候,大少奶奶已站在屋門口等他了??此麃砹耍笊倌棠逃松先?。當然,公孫先生后面還跟著郝管家。大少奶奶握住公孫先生的手,眼里就有些水霧。公孫先生知道大少奶奶為什么這樣,他的心一陣戰(zhàn)栗。只是,他沒讓自己的這種情感顯露出來,他輕輕地握著大少奶奶的手,唯恐她的手是玻璃,稍一使勁就會碎了似的。大少奶奶輕聲說:“你,你來了!”
公孫先生對著大少奶奶點了點頭,說:“我來晚了?!?/p>
大少奶奶笑了下,說:“你只要來,就不晚。”大少奶奶眼里的淚就要往外流,她怕公孫先生看到,忙轉(zhuǎn)身擦掉了。
三人來到客廳里坐下,郝管家看了看大少奶奶和公孫先生,知道他們兩人心里在想什么。他也知道,他們?nèi)碎g關(guān)系一直很微妙。他和公孫先生都是大少奶奶需要依靠的人。他心里酸酸的,但他清楚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他也清楚自己一定要以大局為重,就說:“大少奶奶,我?guī)е珜O先生給那三個受傷的人都又包扎了一遍,并給那個受傷的把子彈取出來了,養(yǎng)些日子就會沒事的!”
大少奶奶對公孫先生點了一下頭,眼里含著無限的情義,說:“哎,勞累公孫先生了!”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咱們之間還說什么勞累不勞累的?看那三個人的傷,都是刀傷和槍傷,我感覺你家里出了大事?!?/p>
大少奶奶淡然一笑,說:“也沒什么事。”
公孫先生的臉嚴肅起來,說:“有什么事,你不要騙我!襲擊官橋據(jù)點的鬼子的事,是不是和你們有關(guān)?”
大少奶奶一驚,臉色一變,說:“你,你怎么知道的?”
公孫先生推理說:“襲擊官橋鬼子據(jù)點這么大的事,誰有能力襲擊了鬼子?笨腦子的人也能想得到,是白蓮坡的華府??!”
大少奶奶有點兒慌亂道:“那,那怎么辦?”
公孫先生說:“鬼子是該打的,但要把自己保護好才行。官橋這個地方,是泰安到徐州的節(jié)點,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戰(zhàn)略位置非常重要。鬼子還會往這里派人駐扎。有可能再來的鬼子也是從臨城或棗莊那兒來的。這些鬼子都很狡猾。他們來到官橋之后,就會進行調(diào)查是怎么回事。或者會懸賞讓知情的人去告訴他們到底是誰襲擊了他們。然后他們就會報復(fù)?!?/p>
郝管家看了大少奶奶一眼,說:“那我們怎么辦?”
公孫先生想了想,說:“對外就說是馬子打的官橋據(jù)點的鬼子!只有這樣,才能讓鬼子徹底對白蓮坡沒有懷疑!”
大少奶奶說:“今天多虧你來,又為我華府化解了一場潛在的大劫?!?/p>
公孫先生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大少奶奶,安排郝管家道:“最近,你最好別讓受傷的三個人在白蓮坡呆了,我說個人,讓他幫他們找個地方,你先讓他們到那里呆著。等傷養(yǎng)好了,再回來。”
郝管家問:“誰?”
公孫先生說:“善州縣城的治安大隊的生大隊長。”
郝管家呆了,大少奶奶也一驚。郝管家說:“怎么會是他?我們不是拿著這三個人往虎口送嗎?!”
公孫先生搖了搖頭,說:“越是最危險的地方,越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說了,生大隊長是咱們自己人。他那里最安全?!?/p>
大少奶奶問:“什么,他是咱們自己人?他不是抓過你嗎?他怎么又成了自己人?”
公孫先生欲言又止,說:“這個,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的,這樣吧,抽個時間,我會詳細地告訴你。”
大少奶奶“哦”了一聲,說:“我知道了。”
公孫先生怕大少奶奶有疑慮,正色道:“我只告訴你,生大隊長最恨日寇。他和我一樣,對日寇都有著深仇大恨!你知道這個就行了!”
郝管家問:“怎樣才能跟生大隊長接上頭呢?不會讓我再去他家吧?!
公孫先生說:“生大隊長每天晚上都會到我店里碰頭。我給你寫封信,你拿著信過去,他一看就會知道怎么辦?!闭f著,公孫先生坐下寫了一封信,交給郝管家。
看到郝管家有點兒遲疑,公孫先生就笑了笑,說:“你放心,我不會害你和大少奶奶的,我是在幫你們!”
大少奶奶看了看公孫先生,她看到公孫先生眼里清清朗朗的,非常的干凈,就對郝管家點點頭道:“那,那你就按公孫先生說的去做吧!”
郝管家看著大少奶奶的眼睛,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信任和柔情,就點了頭,說:“好,我去安排!”說完就出去了。
大少奶奶看到郝管家離開了,轉(zhuǎn)過臉問:“我現(xiàn)在對你越來越捉摸不透了,公孫先生,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孫先生微笑著說:“我是中國人,是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
大少奶奶厲聲問道:“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共產(chǎn)黨?”
公孫先生淡然一笑道:“別問我是不是,我只告訴你,我不會做對不起你和所有善州人的事!”
大少奶奶長吁了一口氣,說:“你要是共產(chǎn)黨,我就放心了?!?/p>
公孫先生說:“我再告訴你,生大隊長是我們的同志。我要馬上去羅漢山和大當家的通個氣,要是落在鬼子后面,怕對白蓮坡不好!”
大少奶奶說:“我知道!”
公孫先生站起身,就要離開,大少奶奶說了聲:“別慌。”公孫先生轉(zhuǎn)過身來,大少奶奶一下子撲到公孫先生的身上,緊緊地把他抱住,輕聲抽泣著。
公孫先生用手輕拍大少奶奶的肩膀,說:“你要挺住,有我在,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聽公孫先生這么說,大少奶奶滿腹的柔情化作晶瑩的淚花涌出了眼眶。
“這段時間,我們時常去打擊岡田和臨城的鬼子,還有在棗莊煤礦的鬼子,我們打出了一個番號,就是羅漢山游擊隊。所以,現(xiàn)在鬼子以為,所有出現(xiàn)的事,都是羅漢山游擊隊的事,都是抗日隊伍的事?!闭f到這里,公孫先生看著大少奶奶說,“可以說,鬼子的注意力都被羅漢山游擊隊吸引過去了?,F(xiàn)在,白蓮坡安全了!”
大少奶奶說:“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你是為了白蓮坡?!?/p>
公孫先生笑了笑,搖了搖頭。
大少奶奶心里一悸,說:“你,你都是為了我!”
公孫先生沒有搖頭,只是看著大少奶奶,說出了他的秘密:“我不愿讓你有一丁點兒的擔心。還有,我恨日寇!你也許不知道,我的家人都被日寇殺了!”
大少奶奶一驚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事?”
“幾年前的事了。我父母都在東北,一天夜晚,鬼子血洗了我們那個村子?!?/p>
“為什么?”
“原因很簡單,他們就是因為想困死抗聯(lián)隊伍,就把林子周邊的村子全部都殺光、燒光了!”
“他們這么殘忍?”
“日本軍隊一直奉行燒光、搶光、殺光的‘三光政策。在我們這里,他們現(xiàn)在是剛過來,還沒有完全露出他們的獠牙。所以,白蓮坡最近可能是風平浪靜了,但我不能保證永遠啊!”
大少奶奶說:“嗯。我知道了!”
三天后,官橋據(jù)點里又駐扎了一隊鬼子。這些鬼子是從臨城過來的,隊長叫岡田。一到據(jù)點,岡田就集結(jié)了棗莊、臨城的鬼子對羅漢山進行清洗“掃蕩”。
第一次“掃蕩”,鬼子們撲了個空,不光沒見到一個人影,還丟下了幾個鬼子的尸體。原來,馬子他們撤退前在山寨門口和幾個房屋門口及路上埋了地雷。岡田一氣之下,放火把山寨燒了。
官橋據(jù)點鬼子的主要精力都被羅漢山上的馬子吸引去了。也就在這個時候,馬子他們通過公孫先生的牽線,和山里的游擊隊搭上了線,并加入了游擊隊,成為了一支活動在魯南地區(qū)的抗日武裝。他們時常和棗臨鐵道線上的飛虎隊一起聯(lián)合行動,打鬼子,搞機槍,扒火車,炸橋梁……鬼子在明處,他們在暗處,常常打得鬼子們暈頭轉(zhuǎn)向,氣得小鬼子屁股里直冒煙。
這天傍晚,華老爺把自己打扮好,躺在了床上,然后他對身邊的傭人說:“你把大少奶奶給我叫來吧。”
大少奶奶正在前邊院子里忙著事,一聽華老爺叫她,吃了一驚,就問:“有什么事???老爺沒出去玩?。俊?/p>
傭人說:“老爺穿戴整齊躺在了床上,讓我來喊你!”
大少奶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她丟下手中的活計,忙向華老爺?shù)脑鹤优苋ァ?/p>
華老爺正躺在床上,看大少奶奶急匆匆地來了,就說:“來得這么慢呢,我以為我等不到你了呢!”
這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聲音,大少奶奶一下子蒙了。她快步來到華老爺跟前說:“爹,您,您這是怎么了?”
華老爺一本正經(jīng)地苦笑著說:“我,我快要走了?!?/p>
大少奶奶大驚失色道:“爹,您好了?您沒瘋?”
華老爺笑了一下,說:“我一直都沒瘋。”
大少奶奶說:“我的天哪,也就是說,您,您一直都在裝瘋?”
華老爺點點頭說,“是啊,我都是裝的!”
大少奶奶說:“我一直以為您瘋了。您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華老爺說:“我這么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留住你。華府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你!”
大少奶奶又叫了一聲:“天??!這是何苦?”
華老爺說:“從華虎把你領(lǐng)進家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能做好這個家的當家人。憑著你對華虎的承諾,我知道,那太輕,你畢竟是一個年輕人。為了把你的心拴住,我只好孤注一擲,用了這樣一個苦肉計。我要把整個華府托付給你了!”
大少奶奶哇地哭了。
華老爺說:“我的大限到了。我知道我快走了。我不想帶著這些秘密進棺材。還有一些事,我要告訴你!”
大少奶奶止住哭聲。
華老爺說:“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這樣做,完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是為了整個華府,希望你能諒解我啊!”
大少奶奶含著淚,點了點頭,說:“我清楚。我能理解。”
華老爺嘆了口氣,說:“你能這么說,我心里也就沒疙瘩了。孩子,這個家可苦了你了!”
大少奶奶長嘆了一聲。
華老爺說:“還有一個事我必須要對你說。這個事也是你心中的結(jié)。”
大少奶奶點點頭,說:“你說吧。”
華老爺說:“我就是紅狐貍。”
大少奶奶像沒聽清,又問了一句:“什么?”
華老爺說:“我就是紅狐貍!自從我知道盧管家與日寇勾結(jié)后,我就下帖讓馬子殺了他。我知道這些人是沖著華府的寶藏來的,我就開始裝瘋賣傻,包括黃福一直跟著我,我也一直提防著他。”
大少奶奶這次聽清了,說了聲:“我的天哪!您,您……您果真是?!”
華老爺笑著說:“我就是!”
大少奶奶說出了她心里的謎團:“翠玉是您下帖綁架的?”
華老爺點點頭,說:“是我給山上的馬子下的帖。”
大少奶奶問:“為什么?”
華老爺說:“因為她知道了咱們?nèi)A府的秘密。她偷聽了紅袖和富家的談話,我看到她又去了你那里。我知道你也不會放過她。所以,我就早你一步把她做了?!?/p>
大少奶奶如夢初醒,說:“我說呢。我也差人去做這件事了,沒想到郝管家告訴我,翠玉到家沒一天就被羅漢山的馬子綁架了。我當時很納悶,以為是誰把消息告訴給羅漢山的馬子的。后來聽說馬子把她撕票了,也就把她當作一次平常的綁票了?!?/p>
華老爺說:“你的心善,我怕你做得不徹底,所以就下帖讓人做了。每次都是我寫好帖,趁黃福不注意的時候,把帖送到白蓮坡上的山神廟里的香爐下。放了帖,然后在廟門前的旗桿上系上一個隨風飄蕩的旗幡和一個五彩紅條。龍門和羅漢山的馬子每天都會有探子來查看的,一看到旗幡和紅條就知道有帖了?!?/p>
大少奶奶說:“那富家呢?”
華老爺眼里冒出兇光,說:“這個還要我再說嗎?他找紅袖多次。我知道,你給我娶紅袖的目的就是為了延續(xù)華府的香火,天賜有了,天佑也有了。我想,富家也沒必要再活著了?!?/p>
大少奶奶說出了她的心里話:“我一直感覺有人在暗中幫我。我以為是菩薩在幫我,在保佑我。沒想到,是您在背后……可是,您也太狠了……”
華老爺說:“做了這些,華府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你也就沒有多大的心事了!這個家就可以像鐵桶一樣牢固了……可是,我沒想到,日寇還是來了……”
大少奶奶“唉”了一聲。
華老爺緩了一口氣,說:“你附耳過來,我要告訴你一些華府真正的秘密。”
大少奶奶把耳朵貼到了華老爺?shù)淖爝?,華老爺吸了一口氣,說:“白蓮坡上咱家的老林里,就在那棵白果樹下,埋著一批財寶,其中就有玉麒麟?!闭f到這里,華老爺咳嗽了一陣子,接著說,“我是要走的人了,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你,這批財寶是華府的,也只能是華府的!”
大少奶奶一驚,說:“我知道了!”
華老爺長吁了一口氣,說:“我現(xiàn)在輕松了。我把該說的都給你說了。我從來都沒有這樣輕松過。孩子,你要知道,做一個當家人,心一定要狠起來!”
大少奶奶搖了搖頭,說:“我狠不起來?!?/p>
華老爺說:“你一定要狠起來!”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
華老爺?shù)暮粑贝倨饋?,說:“我知道,這是老天爺在催著我快回呢!孩子,我以后再也幫不上你什么了?!?/p>
大少奶奶說:“爹?。 ?/p>
華老爺覺得這個話他還得說出來,才會讓大少奶奶一輩子都不再越雷池一步,就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和郝管家的事……我也知道……只是,你別忘了,你是華府的當家人……你好自為之吧……”
大少奶奶怕華老爺知道的事,沒想到華老爺早就知道了。華老爺?shù)脑捜缤粋€緊箍咒戴到大少奶奶的頭上了……
華老爺?shù)脑岫Y是在半個月之后舉行的。公孫先生也來了。作為孝子的天賜和天佑都還小,所有的事都是郝管家在默默地操持著。
出殯那天,出現(xiàn)了幾件讓大少奶奶意料不到的事:一是,天還沒亮,善州城里的生大隊長帶著治安隊過來了。生大隊長是和公孫先生一塊來的,帶來了二十多個荷槍實彈的弟兄嚴陣以待。二是,羅漢山上大當家的和鄭三笑來了。他們來給華老爺送了花圈和挽聯(lián)。三是,官橋據(jù)點的岡田帶著十多個鬼子來給華老爺送了一個花圈,然后來到華老爺?shù)撵`堂前,對著華老爺?shù)呐莆幻撁蹦Я艘环昼姟?/p>
看到岡田,大少奶奶有說不出的氣憤,她猛地站了起來,想用手中拿的孝棍去打?qū)铮徽驹趯γ娴墓珜O先生用目光制止住了。她只好強壓著心中的怒氣,裝作什么也沒看見似的,只是在一旁哭。
岡田默哀畢,戴上帽子,然后離開了??粗鴮锏谋秤埃螽敿业木瓦^來給公孫先生說:“打吧!”
公孫先生搖了搖頭,說:“不行?,F(xiàn)在不是打?qū)锏臅r候。”
生大隊長也說:“岡田到這里來祭奠,如果我們貿(mào)然動手了,這樣對我們一點兒益處也沒有?!?/p>
公孫先生說:“生大隊長說得對啊。第一,白蓮坡永遠不會清靜了;第二,鬼子知道我們的蹤跡了;第三,我們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F(xiàn)在還不是打鬼子的最佳時機?!?/p>
大當家的搓著手,說:“我現(xiàn)在要是看到鬼子不打,心里就癢癢的!”
公孫先生笑了一下,說:“你耐心點兒,鬼子有你打的。只是不是現(xiàn)在,是以后。就是以后打,一定要打得巧妙,打得機智,要把鬼子打得找不著北,讓他們摸不清咱們到底是怎么打他們的?!?/p>
大當家的點了點頭,說:“小鬼子,他們讓我斷后,我要讓他們都上西天!”
入土儀式都很順利,華老爺?shù)难ㄎ痪驮谒改赣H的前面,魯南這里的風俗,穴位在父母的前方,為懷抱子狀,就像小時候一樣被父母抱在懷里。
大少奶奶看了看華老爺穴位后面的白果樹。白果樹離穴位有十多米,華府的秘密已經(jīng)和周圍的環(huán)境融為了一體。如果不是華老爺告訴她,她根本不會想到這里埋藏著華府的寶藏。大少奶奶也猛然明白了,華老爺為什么裝瘋,說是為了留住她,其實是為了能天天看到他的寶藏。華老爺其實是差點兒被華府的秘密壓瘋了呀!
大少奶奶就想,一個人應(yīng)該是秘密的制造者和創(chuàng)造者,而不應(yīng)該是秘密的守護者。她作為華府的當家人,她不會像老爺那樣裝瘋,天天躺在秘密上睡覺。于是,她做出了一個決定,她決定把華府的寶藏捐給公孫先生去打鬼子,然后和郝管家成親。她要為華虎當好華虎的當家人,看護好天賜和天佑!
成親的那天,公孫先生也來了。看著穿著一身紅嫁衣的大少奶奶,公孫先生眼里流出了淚,一個勁地喝酒,嘴里不停地重復(fù)著:“為什么?為什么?”
看著醉了的公孫先生,郝管家眼里露出了勝利者的笑,而大少奶奶的心卻如刀絞。她知道,她的心在滴血。大少奶奶清楚,她之所以嫁給華虎,后來又和郝管家成了親,都是為了家,為了國。想到這兒,她的眼前一亮。
之后,大少奶奶又制造了一個秘密,當然這個秘密不再是秘密了,而是延續(xù),那就是紅狐貍。于是,在一次去坡神廟的時候,大少奶奶把帖放到了坡神廟的香爐里,帖的下方還是那只鮮紅的紅狐貍。
郝管家把紅綢帶系在了廟門前的旗桿上,紅綢帶迎風而舞,仿佛是一束燃燒的火苗。帖上寫著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大少奶奶明白:只要日寇不走,這個帖上,將永遠都是日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