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河
作為一種生活習(xí)慣,午睡于今人而言就是午睡而已。古人就有意思多了,他們不但對午睡頗多感慨,而且還常常言之于詩,讀來甚是有趣。
古詩中,常把午睡稱為午夢、午枕等。如王安石:“午枕覺來聞?wù)Z鳥,欹眠似聽朝雞早”;陸游:“午夢初回理舊琴,竹爐重炷海南沉”;沈說:“涼入湘簾影半開,小窗午枕夢初回”;劉基:“如何一歲三春景,不及閑窗午夢長”;等等。在這幫“午睡控”里,尤以王安石為甚:“午枕花前簟欲流,日催紅影上簾鉤。窺人鳥鳴悠揚夢,隔水山供宛轉(zhuǎn)愁。”“細(xì)書妨老讀,長簟愜昏眠。取簟且一息,拋書還少年?!睂τ谖缢醢彩袄戏蛄陌l(fā)少年狂”,堪稱“午睡王”。
也有直言“午睡”的,以《午睡》為題的詩就有很多。如裘萬頃:“午窗春日影悠悠,一覺清眠萬事休”;陸游:“帳底香云凝未散,手中書卷墮無聲”;晁公溯:“午窗睡美無人喚,夢逐游絲自在飛”;等等。一覺清眠,萬事皆休;我且睡去,任手中書卷無聲掉落;睡意正酣,切莫喚我,以免驚了我的美夢。午睡之恣意,躍然紙上。
最經(jīng)典的午睡詩當(dāng)推宋人蔡持正的《夏日登車蓋亭》:“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睡起莞然成獨笑,數(shù)聲漁笛在滄浪。”詩人誦讀詩卷,雙目發(fā)餳,隨即安臥于竹床之上,枕石入夢,醒來時,但聞聲聲漁笛。這首詩境界幽邃,情致高雅,道出了午睡之妙。
古人的午睡之妙不僅在睡中,睡起之后的情趣更濃。楊萬里就深得其味:“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币粋€“閑”字,是閑適,更是恬淡。還有范成大的“柳花深巷午雞聲,桑葉尖新綠未成。坐睡覺來無一事,滿窗晴日看蠶生”。他午睡醒來沒什么事,便興致勃勃地趴到窗前看初生的幼蠶,童稚之態(tài),恍若就在眼前。而舒邦佐的“午夢欲成雞喚醒,臥看修竹映疏簾”也很有趣。他被雞鳴喚醒后,并沒有立即起床,而是繼續(xù)躺在那里看映在疏簾上的竹影。
除了深得午睡之趣,古人還深諳午睡的養(yǎng)生之理。李漁說,夏日午睡,“倦極而眠,猶饑之得食,渴之得飲,養(yǎng)生之計,未有善于此者”。白居易深有體會,賦詩云:“旦暮兩蔬食,日中一閑眠,便是了一日,如此已三年?!彼€告誡人們:“暑風(fēng)微變候,晝刻漸加數(shù)……不作午時眠,日長安可度?”蘇東坡也寫道:“日長惟有睡相宜,半脫紗巾落紈扇。”他還稱自己有一套睡眠術(shù),其養(yǎng)生之道就是“不覓仙方覓睡方”。還有清代陳迦陵的“小院日長唯好睡”“飽飯風(fēng)前貪美睡”等句,對午睡都極為推崇。
說得更夸張的是明朝的陳繼儒。對于陳繼儒,大家最熟悉的就是他在《小窗幽記》中的那句“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據(jù)《堅瓠集》記載,關(guān)于睡眠,他也有獨到見解。他說:“日月如驚丸,可謂浮生矣,惟靜臥是小延年;人事如飛塵,可謂勞生矣,惟靜臥是小自在;朝肉暮魚,可謂腥穢矣,惟靜臥是小齋戒;智戰(zhàn)力爭,可謂險惡矣,惟靜臥是小三代。至于寢夢之中,見聞新,游覽廣,無足而行,不翼而飛,又是小沖舉?!痹陉惱^儒看來,靜臥簡直是無所不能,不僅能令人清醒、淡泊、避禍,見到清醒時見不到的一切,甚至可以讓人無足而行、無翼而飛—幾乎已修煉成仙了。
飛升成仙自是臆想,不過對于“小延年、小自在、小齋戒、小三代”這“四小”之說,我倒是深以為然。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rèn)為,日常的諸多稱謂,一旦前邊冠以“小”字,便透著幾分親切,聽著也順耳。午睡在古時亦稱小睡,是典型的小歇息抑或小憩,最講究的就是一個“靜”字,而其最相宜的睡姿,自然也非靜臥莫屬了。
(摘自《松江報》2022年8月9日,臥龍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