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作芳
山當歸,屬于純野生品類。我的生命之所以能留存于世間,得歸功于這號看起來鬼頭刀把的,還散發(fā)著一股淡淡臭氣的藥材。
莖稈像益母草的莖,呈紫紅色。葉子像益母草之葉,齒形,深綠,但是莖稈和葉子都要大得多?;ㄐ晤愃魄鄄嘶ǎ咨?,高大,傘狀。山當歸會散發(fā)出一股子難聞的氣味,連見青就吃的牛也不咬,遇著了連聞也不聞一下,避開就去咬別的草葉去了。
山當歸在故鄉(xiāng)的地角、巖坎,特別是油汞石山旮旯的雜草雜樹叢,肥沃的黑土上特別多,喜陰,濕潤,是多年生草本藥材。若在山中遇著十多年的就是喜出望外的好事了,挖得三四窩就足足有一斤重。
母親說,我出生后,父親做完生產(chǎn)隊安排的活兒,或是搶個早、晚時間,到山野里采集藥材,采集得最多的就是山當歸。只見他背上背篼,手里拿著小點鋤,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那蓑衣是用自己從山上采集來的棕片縫合的,厚厚的,披在身上雨水怎么也鉆不進去。頭上的斗笠呢?也是他砍竹子自己編織的。里面鋪上厚厚一層曬干的蓼葉,非常難扎實,下面有襻索,套在下巴上就非常牢固了,任憑風(fēng)吹雨打也不會被掀翻掉,雖說不能防彈,但冰雹卻完全可以防的。當然,這只是晴帶雨傘,飽帶干糧的充分預(yù)防。因為大部分時間都不會下雨,這時候的蓑衣和斗笠就掛在背篼的后邊。這一行頭就有五公斤左右。
山當歸的根須長得很深,發(fā)達的根須向四面八方延伸,牢牢地抓住大地,或者抓住石頭石塊。想用手扯起來,那是很費勁的,父親就得用點鋤兒去挖,點鋤兒是農(nóng)村最輕巧的鋤頭了。左手拽住山當歸的莖稈,右手使鋤頭去挖,這樣就省力得多了。挖起來的山當歸上面有很多黑色、褐色或黃色的泥巴,要徒手把泥巴清理干凈,把葉子摘掉。雖然葉子也是藥材,但那個年代沒人要,不值錢。
一天傍晚,父親在走向一棵山當歸時,感覺左手手指被什么東西狠狠蜇了一下,仔細往小樹上一看,蛇!竹葉青,鄉(xiāng)民們慣常叫青竹彪,頭背綠色,上唇色稍淺,眼橘紅色。父親知道這蛇毒性大,趕緊扯下一根頭發(fā)絲把受傷手指的下部拴住,放進嘴里吮吸,把帶毒的血液吸出來,再采摘幾片山當歸的葉子丟進嘴里嚼爛敷在傷口,總算阻止住了毒性的蔓延,身體沒有大礙。從而我知道,山當歸為啥又叫蛇咬草、蛇倒退了,老百姓傳承下來的知識與智慧總是豐富多彩的。
事實上,山里啥蛇都可能碰上,它們有時游走在草叢,有時攀緣在藤蔓和樹上,有時歇息在石縫中,有時盤縮在樹根下,有眼鏡蛇、菜花蛇、烏梢蛇、白花蛇、巖斑蛇、紅點子……
有時傍晚集體生產(chǎn)下班以后,父親又順道鉆進荒林里找藥材。往往天擦黑的時候,他還在山里邊的灌木叢里,專心地尋找藥材,直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才摸索著回家。
采挖回來的山當歸,就堆放在串架房大門外的檐兒窩邊,等積累到一定數(shù)量的時候,就要拿去淘洗,把身上的泥巴淘洗干凈,然后拿到太陽壩子里去曬。秋季的天氣,總是陰雨綿綿,幾天十幾天也不見出太陽,這時候就要放在炕籠里炕干拿去賣。淘洗干凈的山當歸滿身都是一圈一圈的紋路。一股生氣中夾雜著淡淡的臭味,但臭味遠不及川芎。這可能就是山當歸又叫作“騷羊古”的緣故吧!
那是一個物資極為匱乏的年代,特別是吃的東西,食物幾乎只有飯菜和自己種的紅苕、洋芋之類的。供銷社供應(yīng)的食品也非常有限。記憶中那時好像只有餅子、糖果、白糖、貓兒屎果果等幾樣?xùn)|西。盡管如此,但是那個時候,在供銷社的工作,連售貨員都是非常吃香、受人尊重的,能夠進供銷社工作,那是老百姓心中最大的愿望。
購買什么東西都需要票據(jù)。扯布(買布)需要布票,買糧食和在食堂吃飯都需要糧票,打煤油也需要油票,割豬肉需要肉票。
父親賣山當歸的錢,全部用在給我買白糖了——母親那時沒有奶水,就靠白糖水養(yǎng)活我。等我大些了,她就用米粉熬湯兌上白糖給我吃。
至今,我對白糖也很不感冒,或許就是那時吃傷吃厭煩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