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曾婷
作者自畫
我長于書香之家,是個愛閱讀的書癡,也是個喜歡紙片人的“手殘黨”,還是個熱愛睡眠與美食的胖女孩。相信專注大于一切,也喜歡慢節(jié)奏的生活。喜歡發(fā)呆,忘性很大,想到的點子總能邊寫邊忘。喜歡不拘一格地書寫。
四歲前一直是奶奶帶著我。坐在電視機前,站在戲臺前,看戲——薌劇。這都是從母親那兒聽來的。
長大了些就不常待在老家了,每周只回一趟,寒假多逗留些時日,運氣好就能碰上戲班子來。不像有的地方,要搭一個臨時的戲臺,舉全村之力,轟轟烈烈。我們有現(xiàn)成的。早早地就搭好,仿佛自始至終都在那兒,不銹鋼在陽光下顯得年輕,只有走近,閃爍的光輝中歲月的痕跡(簡而言之就是刮痕)才清晰可辨。戲臺子旁是座廟,戲臺上咿咿呀呀,聲兒響,嗓門大,也不怕吵了廟里的王爺娘娘,戲臺下是我們幾個小破孩,還有一片蒼顏白發(fā)和散亂的小販。
小時候挺喜歡去看戲,不是為了看,而是為了吃和玩。手里攥著從大人那兒討來的三五塊散錢,這兒瞧瞧,那兒看看。每每都裝成個有錢人的樣子,鄭重地決定好吃這個,或者玩那個。小販也把我們當大人看,該什么是什么,只是語氣里多了幾分笑意,幾分慈愛。熒光棒是必不可少的,也不知什么用,小小的一條,摞著幾小堆,一起在暗夜里發(fā)著橙的藍的粉的光,映在年少無知的眼眸,像一捧星光撒在海里,每一顆都寫滿了自己的故事。隨著心情買一個,彎彎折折就成了一個圓環(huán),套在手上,就像套進了一個幻想,傻傻地覺得很漂亮。等到吃夠了,胡鬧夠了,就溜到大人身邊,把余錢塞到大人手上,撈個板凳,端正坐著,也正兒八經地看??床幻靼滓膊粏枺蜕岛鹾踔便躲兜赝_上的王侯將相、胭脂粉黛,直到大人挽起我的手,從喧鬧的人聲中離場,也沒弄懂那些打打殺殺、哭哭啼啼究竟是何意。
再大些,除卻過年、過生日、掃墓的大日子,就真成了歸期不定了。那時小縣城里還管得不太嚴,戲班子又來了,還是老三樣——戲臺、瓜子、人。躁動的蟬鳴,嗚嗚的汽笛聲,腳鏟過水泥地的“哧嘎”聲,都在夏夜里消散了,只剩臺上的火熱,臺下的安靜。母親教育我要好好讀書,否則以后想當唱戲的還沒有人要哩?!皯虬嘧涌嗤?,天天只有白菜吃?!薄安皇抢习蹇量蹋獞虻哪膾甑弥X呢?”“這年頭還有誰看戲啊,全是老太太老頭子們湊的錢才把人千里迢迢請來,要不是為了混口飯吃,哪用得著這么累!”
爺爺以前就是唱戲的,前些年估摸著還能唱上兩嗓子,現(xiàn)在身體不行了,精神也跟著垮下去,從前的風光歲月沉進了再也回不來的戲里,宛如大海撈針,無處尋找。
考試前的一個夜晚,母親早早地為我們熄了燈。我像往常一樣,“唰啦”一聲拽開了窗簾,月光一下子涌了進來,溫柔地鋪在小小的一張床上。表姐的手一下就呼了過來,輕輕落在我身上,隔著一層棉被,癢癢的。“你發(fā)瘋了嗎?明天還要考試呢?!薄皼]事,反正就一次小考?!北斫愕帕宋乙荒_,嘴里嘀咕著,約莫是說我放屁,明天是期末考之類。我望著兩三百米遠的小山包,聽見火車鳴笛,車輪“哐啷哐啷”響,想象火車明亮的窗像記憶的膠片從我身邊掠過,不同的光影有節(jié)奏地打在我身上,然后駛去。
“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北斫阋娢覠o動于衷,氣哼哼地翻了個身,背著我,也背向那些閃爍的路燈,像背過了整個世界。很快,表姐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均勻,綿長。而我仍難眠。
小路對面的教堂里演奏著不知名的圣歌,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我望向樓下,一家三口進了教堂的大門,門口的圣誕老人變戲法似的從空中抓了把糖,塞給了毛茸茸的一小團不明生物(大霧),挺著大肚子緩緩蹭到了一旁。而斜對角看不見的戲班子還在聲嘶力竭地唱,直唱到人肝腸寸斷。這邊的歡樂,那邊的哀戚,都在我的腦袋里炸裂,嗡嗡作響。我想著過去的幾個夜晚,我躺在床上聽著鑼聲哐哐,幻想著從床上一躍而起,光著腳丫跑到客房,叫醒熟睡的母親:“我們去看戲吧!”接著高興地踩著片片月色,走進喧囂的熱鬧里,無憂無慮。然后枕著這個美麗的幻想,沉沉睡去。我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枕著稀疏的燈火,睡著了。
還是一個炎炎的夏日。滯留的風不動,卻把黏膩帶到了每個擠著的人身上,老板娘冷漠的目光掃過穿著校服的學生,然后迅速地轉身招呼大人們,瞬時換上一臉諂媚。我無言地看著一切,想起表姐悄悄告訴我,在這里,同樣一個文具盒,大人來買十多塊,小孩買三十多塊,心中就不禁一陣憤懣。我看著濃妝的老板娘忙里忙外,看著她演了一場又一場的戲。我想念那些層層夜色下的小販們的油炸菜餅、米香、花生等我喜歡的零食,想念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孔,想念那些友好而和善的笑容、輕聲的呵斥。我想念,但他們再也不回來了。
從前的我一直在戲中,恍惚走到了戲外,嘗試著走進,卻真正成了臺下那個無助地望著臺上嬉鬧的人。這次的我看著戲,莫名感到了一點心痛。母親說得對,要唱戲,真的好難。
我慢慢地撫平洶涌的心情,靜靜地看戲,靜靜地聽,靜靜地品,才看懂那一顰一笑,亦“陰”亦“晴”,才學會沉于寂寂,波瀾不驚。
演戲,看戲,演戲。
我看著,演著;演著,看著。有時演完都覺得假,可當假戲真做了,再假的戲也成了真戲,我愛與不愛,它真與不真,都與戲無關。
現(xiàn)在,我挑了個臺下的好位置,擺上幾年前奶奶坐過的折疊椅,翹起二郎腿,任性地端著一顆看戲的心,看向臺上的人生百態(tài),暮盛朝衰。
(指導老師:鄔? 雙)
創(chuàng)作感悟
從某種角度來說,戲貫穿了大多數人的一生。我對“戲”所知甚少,“看戲”卻可以是純粹的看戲,也可以是看事、看人生。記憶中的戲在離我遠去,但生活的戲永遠不停歇,也許是因為親身經歷過,二者的聯(lián)系寫起來很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