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峰 張湘涓
劉世昭
知名攝影家。1979年9月,就職于人民中國雜志社,開始從事攝影記者的工作。先后任記者、主任記者、美術攝影部副主任、采編部副主任。1991年,徒步采訪長江三峽。
2002年,攝影并撰文的圖書《徒步三峽》出版。
1982年,江蘇省無錫市清名橋。劉世昭 攝
2016年,江蘇省無錫市清名橋。劉世昭 攝
1981年和2016年,攝影師劉世昭兩次從北京出發(fā),沿京杭大運河騎行拍攝,記錄運河兩岸天翻地覆的變化。其中,上世紀80年代初的照片覆蓋了整個大運河沿線,系統(tǒng)而完整,時隔35年后,劉世昭又進行了對比拍攝,較全面地反映了這幾十年大運河的發(fā)展變遷。
2022年7月,首都博物館本館與北京大運河博物館聯(lián)合征集反映大運河歷史文化、北京歷史文化、城市發(fā)展等相關文物展品。劉世昭向首都博物館無償捐贈了他自1981年以來拍攝大運河的老照片——《流淌的史詩京杭大運河騎行記》。
1981年,北京市通惠河上的慶豐閘遺址。劉世昭 攝
2016年,北京市通惠河上的慶豐閘遺址。劉世昭 攝
你的兩次騎行分別從什么時候開始,用了多長時間?
劉世昭:我第一次騎行是從1981年夏天開始,陸續(xù)騎了四段路程,最終用了400多天,1983年1月到達杭州。第二次騎行是2016年,我騎了68天,直接從北京騎到了杭州。
兩次騎行中,你帶了什么攝影裝備?分別拍攝了多少照片?
劉世昭:第一次騎行我?guī)Я巳_徠卡旁軸相機,一臺M2和兩臺M3。鏡頭是35毫米、50毫米、90毫米、180毫米、250毫米焦距。我拍了3000多張膠片。第二次我?guī)Я巳_索尼微單相機,一臺A7R、兩臺A7R2。鏡頭有16-35毫米變焦、70-200毫米變焦和85毫米定焦,拍了15000張左右照片。
你是怎么想到要騎行京杭大運河的呢?
劉世昭:我當時在一家雜志社供職。一開始,我的同事沈興大提出了京杭大運河的選題。那時,各家媒體對于這個題材報道得不多,我們想完整詳細地進行一次京杭大運河報道,除了文字,還需要很多照片,于是我作為攝影記者一同加入了報道團隊。1981年,我33歲,每天上下班都騎自行車,來回三十公里,中午還要打球,身體不錯。文字記者沈興大是我的搭檔,當年他44歲,身體也挺棒。
你懷著什么樣的心情開始了第一次騎行?
劉世昭:我當時覺得這是一個未知的、有挑戰(zhàn)性的任務,覺得挺有意思。
1981年的騎行是一次性完成的嗎?
劉世昭:我們是分段騎行的。因為夏天最熱的那段時間容易中暑,沒法騎行;冬天又很寒冷,人們都不出門,不容易拍到好照片。1981年5月19日,我們首先開始在北京采訪。一個月后,我們從北京出發(fā),正式開始沿著大運河騎行。之后的路程,我們分成四段:第一段,我們從北京騎到河北;第二段,我們騎到濟寧;第三段,從濟寧到鎮(zhèn)江;第四段,從鎮(zhèn)江騎到杭州,最后到達終點站。
你們當時的騎行路線如何設定?
劉世昭:我們以沿運河的城市為點,一站一站“跑點”。我們在國道、省道上騎,有時也在縣道上騎。到了城市或者村子里之后,我們會“發(fā)散”著騎,去很多地方采訪,尤其是一些大城市,可能待上半個月。運河長1000多公里,而我們實際騎了5000多公里。
你們?yōu)轵T行做了哪些準備?
劉世昭:我們主要做了案頭工作和物資準備。案頭工作都是我的搭檔沈興大準備的,極其扎實。他花了大量時間在圖書館查閱資料,制定采訪行程,確定采訪地點,手寫的紙質(zhì)資料摞起來有一米多高。出發(fā)時,我們每人在車后座上裝了100多斤的物資,包括紙質(zhì)資料、攝影器材和行李。
你們?yōu)槭裁催x擇騎自行車?
劉世昭:一是騎行的方式很環(huán)保,二是“沿著大運河”騎行采訪有種新奇感,能吸引讀者。那時,我們每到一個地方采訪,很多當?shù)厝硕加X得不可思議,想不到兩個人能從北京騎行這么遠來做采訪。
你們在騎行過程中發(fā)生過有趣的故事嗎?
劉世昭:我們騎行到河北青縣,正好當?shù)厝嗽谮s集。那天馬路上全是人,車走不動,我正好可以拍些集市照片。我正在拍,后面有人拿棒子“鐺鐺鐺”地敲我自行車上的東西。我問:“你干什么?”他說:“我是警察,你干嘛在這兒拍照片?”我說:“我是記者?!币驗槲因T著新自行車,個子也高,身上掛著倆相機,他看我的打扮像是從城里出來的,可能懷疑我是外國間諜,在收集情報。我們解釋了半天才肯放我們走。
2016年,我第二次騎行到青縣,特別想找到那個警察。35年了,那人的年齡也有六七十歲了。可惜,一點線索都沒有。青縣變化很大,那人是哪個派出所的我也不知道,最終沒找到?;叵肫饋恚莻€警察還挺負責的。
1981年,天津市武清縣(現(xiàn)為天津市武清區(qū))河西務鎮(zhèn)的漕運遺風炸大油餅。劉世昭 攝
2016年,天津市武清區(qū)河西務鎮(zhèn)的漕運遺風炸大油餅。劉世昭 攝
你們那個時候一天能騎多遠?有沒有想過放棄?你們第一次騎行到終點是什么樣的場景?
劉世昭:我們一天最多騎50公里。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不管怎樣都得騎下來。當我們兩個人騎到杭州拱宸橋時,不約而同地說:“終于到了!”
你什么時候開始想再次騎行京杭大運河?
劉世昭:2014年,京杭大運河準備申遺的時候,我特別想再去跑一趟。退休之后,我就開始準備第二次騎行。2016年,我68歲,終于實現(xiàn)了再次騎行大運河的想法。第二次騎行時,我已經(jīng)改騎細轱轆的城市旅行自行車了。
第二次騎行,有朋友開著車隨行。因為我要帶電腦、硬盤等設備,騎自行車攜帶這些東西容易損壞,我的朋友就開車幫我?guī)е@些物品。我直接從北京騎到杭州,用了68天。
2016年,你沿著京杭大運河騎行,每個地區(qū)拍攝的內(nèi)容,是提前規(guī)劃好還是偶然遇到的?
2016年,天津市武清區(qū)河西務鎮(zhèn)的漕運遺風炸大油餅。劉世昭 攝
劉世昭:第二次騎行時,想要拍攝的內(nèi)容都已經(jīng)在我的心里。比如北京通州的標志—燃燈佛舍利塔。第一次騎行時,我們搭乘槽船,很遠就能看見那塔?,F(xiàn)在,通州建設成為北京城市副中心,高樓大廈林立,幾十米的塔已經(jīng)淹沒在周圍上百米高的高樓間了。于是,我拍了一張對比照片。
再比如北京通州張家灣。1981年,我們?nèi)サ臅r候有一條溝叫做官溝,其實就是一條土路,兩邊有住戶。聽說過去乘船到北京來趕考的人在這里下船,就住在這官溝兩邊的居民家里。然后再從這里或坐轎子、或騎馬、或坐馬車進京,考中的人會當官,所以把這個地方叫做官溝。2016年,再次騎行大運河,我到張家灣時問當?shù)厝斯贉显谀??誰都不知道。硬是沒找到,很遺憾。
第一次騎行時,我見到過一個特別有趣的情景是天津河西務的炸大油餅。當時在馬路邊一個國營食堂里,一名男子在炸大約80厘米寬的超大油餅,一個油餅要用一斤多的面,很多干體力活的漕運工人買著吃。第二次騎行前,我在網(wǎng)上查了炸大油餅的信息,說法不一。到那里之后,我拿著當時拍的照片問一家旅館的老板娘,得知照片中炸油餅的人已經(jīng)去世了,那人的一個親戚搬到農(nóng)貿(mào)市場里繼續(xù)賣大油餅。第二天,我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找到了這個攤位,雖然油餅還是那么大,但是薄了不少,吃法也變成了像煎餅果子那樣卷起來吃。這時,當?shù)馗审w力活的人少了,加上人們生活水平提高,蛋肉蔬菜供應豐富,想必人們已經(jīng)吃不下那么厚的油餅了,只能減薄。
第二次騎行,我還想拍晚上天津海河邊的照片。第一次去時,海河邊晚上黑乎乎的,每兩個水泥墩子之間的欄桿旁都有一對戀人在談戀愛。一到傍晚,海河岸邊這些欄桿就被戀人們“占領”,去晚了就沒地方了。而且大家都非常默契,兩個墩子之間只會有一對戀人,不會再擠過來另一對。第二次去,海河邊已經(jīng)變成了旅游景區(qū),橋修得特別漂亮,晚上燈火輝煌,有很多釣魚、旅游、拍照的人,戀人卻少了。
河北吳橋是雜技之鄉(xiāng)。1981年,我去的時候,當?shù)貙W雜技的人都是在各自家里練功。那時候在村子里,隨便問一個人:“你會雜技嗎?”他們就能給你露一手兒。第二次去那里,在家練功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學員都在新建的國際雜技學校里練功。雜技已經(jīng)從吳橋走向國際了。
第二次騎行,我在山東也拍下了第一次拍過的蘇祿王墓,不知他的后代是否還在那里守墓。
1981年,河北省滄州市青縣趕牛車出行的農(nóng)民。劉世昭 攝
2016年,河北省滄州市東光縣給愛車過生日的農(nóng)民們。劉世昭 攝
1981年,河北省滄州市吳橋縣在家中練雜技的農(nóng)民。劉世昭 攝
2016年,河北省滄州市吳橋國際雜技學校的學員在練功。劉世昭 攝
1981年,山東省聊城市干涸大運河旁的山陜會館。劉世昭 攝
2016年,山東省聊城市大運河邊的山陜會館。劉世昭 攝
1981年,山東省德州市蘇祿王墓。劉世昭 攝
2016年,山東省聊城市大運河邊的山陜會館。劉世昭 攝
1981年,山東省德州市蘇祿王墓。劉世昭 攝
2016年,山東省德州市蘇祿王墓。劉世昭 攝
1981年,山東省聊城市光岳樓的早晨。劉世昭
2016年,山東省聊城市光岳樓前的仿古一條街。劉世昭 攝
在兩次騎行中,有讓你比較遺憾的事嗎?
劉世昭:第二次騎行,最想再去看看無錫米市,但是沒能看到,很遺憾。第一次去時,看到的米市結構很有意思。在運河邊上有一排碼頭,一間一間地隔開,成了各家的小碼頭,后面隔著一條小路,對應的就是各個小碼頭老板的家。他們的倉庫就在這里,米就存在倉庫里。如果有人要買,直接從倉庫里運出來裝船,非常方便。第二次去時,我希望能找到這個地方,可到了那里,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一片綠化地。我在岸邊見到一個石牌,上面寫著“無錫米市遺址”,特別遺憾。
同樣在無錫,清名橋在兩次騎行時變化不大,只是第二次背景變成了高樓大廈。這種30多年間的對比照片很有意思,有遺憾,但也有欣慰。
騎行中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嗎?
劉世昭:有啊。比如在無錫,第一次騎行時,看到很多人每天早上三四點鐘就爬到山頂上去鍛煉身體。2016年依然是這樣,30多年來,人們的生活習慣一點沒變。
你的兩次騎行中間相隔35年,看到京杭大運河沿途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劉世昭:第二次騎行前,我就想到會有很大變化,但是變化之大還是出乎我的意料。各個方面都有變化,人們的生活在變。尤其是往南走,到了江蘇這一帶,過去很多漁民在陸地上是沒房子的,家就是船。那個時候,漁民會用繩子把自家孩子拴在船上。因為大人要干活,沒法照顧他們?,F(xiàn)在漁民的家基本都在陸地上了。
還有排筏站,鎮(zhèn)江運河段上運的木頭都是從云貴川上游漂下來的。上游扎成排筏,漂到這里編組,之后再運輸。后來政策要求保護天然林,排筏站就被取消了。這些都是歷史的進程。
你如何評價兩次騎行所拍攝的影像?
劉世昭:這些照片記錄了歷史,包括很多后人可能都不知道的歷史細節(jié)。1981年,我走到那里,看到了、拍下來,才知道過去這些故事。這些影像很珍貴,可以作為歷史留存下來。
你目前還有什么計劃?
劉世昭:我之前拍的底片還有很多沒有掃描整理出來,當務之急是整理一下之前拍的照片。以后,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出一本影集。
1981年,山東省濟寧市路邊的山陽古槐。劉世昭 攝
2016年,山東省濟寧市路邊的山陽古槐。劉世昭 攝
1982年,浙江省杭州市拱宸橋。劉世昭 攝
1982年,江蘇省無錫市生活在運河邊的人們。劉世昭 攝
1982年,江蘇省徐州市邳縣(現(xiàn)邳州市)至宿遷之間的運河。劉世昭 攝
2016年,江蘇省徐州市邳州市至宿遷之間的運河。劉世昭 攝
1982年,江蘇省無錫市惠山上清晨練石鎖的人們。劉世昭 攝
2016年,江蘇省無錫市惠山上清晨練石鎖的人們。劉世昭 攝
1981年,北京市通縣(現(xiàn)為通州區(qū))街頭,推孩子出行的老人。劉世昭 攝
1981年,河北省滄州市滄縣興濟鎮(zhèn)騾馬集市。劉世昭 攝
1982年,山東省濟寧市微山縣串親戚的漁家。劉世昭 攝
1982年,京杭大運河江蘇省蘇州市河段上的吳門橋。劉世昭 攝
1981年,山東省臨清縣(現(xiàn)為臨清市)京杭大運河上的渡口。劉世昭 攝
1986年,京杭大運河江蘇省蘇州市河段中擁擠的貨船。劉世昭 攝
1982年,江蘇省揚州市高郵縣(現(xiàn)為高郵市)高郵湖中的漁船人家。劉世昭 攝
1982年,江蘇省常州市京杭大運河上運輸?shù)拇牬┬杏诮ㄓ诿鞒膹V濟橋。劉世昭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