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村生活日新月異,不經(jīng)意間,過去鄉(xiāng)土的家園早已遠去,那些曾經(jīng)朝夕相伴過的老行當、老物件有的已經(jīng)消逝或正在消逝。鄉(xiāng)村,自古就是農(nóng)耕文明的載體,記住鄉(xiāng)村,記住過往,記住農(nóng)民的文化,就是記住歷史。鄉(xiāng)村耕種的很多老物件,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滲透超越,曾經(jīng)樸實無華但略顯笨拙的農(nóng)耕模式早已退出了鄉(xiāng)村歷史舞臺,古老的農(nóng)耕文化被機聲轟鳴所替代,讓如今的90后、00后們感到陌生和遙遠。鄉(xiāng)村有很多老物件已經(jīng)消失和即將消失,用文字留住曾經(jīng)的過往,讓后人通過文字去認識歷史、去了解遠去的鄉(xiāng)村,了解離我們遠去的鄉(xiāng)村農(nóng)耕文化。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边@首名叫《憫農(nóng)》的古詩,我在念小學二年級時就已經(jīng)能熟背?!稇戅r(nóng)》在中華浩淼的詩海里算不上最絢爛和唯美的一首,可它絕對是中國農(nóng)村老百姓最熟悉的一首,也是孩子們最會背,最容易理解的一首古詩。它在我童年時的餐桌上被老師或父母時常警示,我們節(jié)儉恭敬,被一代又一代人口口傳唱。
鋤 頭
記得小時候,父母總是選擇在正午的烈日里下地鋤草,我曾幼稚地問過父母為何要選擇大熱天下地干活?母親總是說:正午的太陽最熱,這時候鋤掉的草能在最短的時間里因為水分的缺失而死亡,莊稼才能長得茂盛。母親戴著草帽,帶一條毛巾和一大壺冷開水去,一干就是幾個小時。
一般鋤把長一米七左右,上端粗,下端細,底下有一個像鵝頸的彎脖向上折過來,連接了一個長十五公分,寬二十公分的有刃的鋤片。彎折的角度大約四十多度,母親說這種角度最適合人鋤地的姿勢,鋤起地來也最省力。最好看的是鋤把,因為長時間的使用與人的手掌和衣角反復摩擦,再加上汗水無數(shù)次的浸潤,鋤把上反射出一種黝黑閃亮的迷人光澤和無法言喻的神韻。
鋤頭不僅僅是用來鋤草的,它功能很多。七八十年代,農(nóng)民帶著鋤頭成天在地里勞作,鋤草、碎土、刨地、平地、挖窩、理溝……將大的土塊打細,將生泥弄成熟土,將瘦土弄成肥泥……在不斷翻弄泥土的過程中,莊稼長起來了,開花了,結(jié)果了,成熟了。每個季節(jié),莊稼地里草都會被一鋤再鋤。一張鋤因為與人的朝夕相處使它具有了不同于一般農(nóng)具的生命的力量和一種后天養(yǎng)成的神奇的魔力。
一場雨過后,因為強烈的陽光照射,水蒸氣使得空氣潮濕悶熱。我家學校西面的玉米地里的草又長出來了。母親帶著我向玉米地走去,那天天氣特悶又燥熱,頭頂?shù)牟菝睕]有一點用處。我不敢仰頭看天,一抬頭,太陽的強光直接就眩暈了雙眼。來到地里,母親叫我坐在地頭的玉米下乘涼,別亂跑,安頓好我后就走進玉米地里,齊腰的玉米苗遮住了腿以下的部分,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在玉米葉子的海洋里游弋。母親不時地喊我的名字,怕我亂跑。
在田地里,母親微微地彎著腰,左手握住鋤頭的下端,右手穩(wěn)住鋤頭上端。鋤頭在母親的手里想吃那棵草就吃那棵草,如果母親稍不留神,鋤頭就會調(diào)皮地偷吃一根玉米苗,這時母親就心疼地蹲下身子去侍弄她的寶貝玉米苗,小心翼翼地從密集的玉米苗移植一棵補上。
田地里沒有其他小朋友,我坐在地頭玩一會兒后,循著母親的身影也跟著走到地里。我在玉米地里只露出一個頭,整個身子被高高的玉米葉淹沒和包圍,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急促,臉上早就被汗水浸透了,泛著不自然的紅暈。最可恨的是不時有幾棵個子高的玉米葉子趁火打劫,劃拉一下臉,被汗液里的鹽份一腌,火辣辣地疼。母親時刻關注著我,不時回頭看我,提醒我去喝水,趕我去地頭乘涼。母親心疼地說,兒子,熱得快要暈倒了吧,農(nóng)民不容易啊,你以后上學要好好讀書,把書讀好了,就會有出息,將來就不用受這個罪了。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人們總會追求更省力和省時的耕作方式,到了九十年代后,除草劑出現(xiàn)后,手工鋤草這個技術活減慢了它前進的步伐,或者說幾乎停止了它前進的腳步。除草劑的出現(xiàn)具有了一個劃時代的意義,它改變了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使鋤草的方式由農(nóng)具向藥物改變,從一個人每天只鋤一畝地到一個人每天可以打幾十畝地。當一瓶瓶除草劑閃亮登場,將滿田的雜草清理得干干凈凈時,曾經(jīng)勞苦功高的鋤頭似乎再也找不到用武之地了。
獨 犁
獨犁,在六七十年代,是農(nóng)村人生活中最為重要的農(nóng)具。
在我記事的時候,就知道生產(chǎn)隊有好幾套犁,犁手一般都是固定下來的。我父親就是我們生產(chǎn)隊最好的一個犁手,耕地、耙地成了他的職業(yè),與犁、耙和牛打了一輩子交道。那個時候,父親才四十開外的年紀,長四方臉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閃閃發(fā)光,久經(jīng)風吹日曬的皮膚黝黑透紫,身穿著粗布褲褂,少許白發(fā)上落了一層稻糠,走起路來噔噔直響,一看就給人一種剛健樸實的感覺。在我的記憶中,從春季到夏季再到秋季,父親除了夜晚睡覺的幾個時辰外,其余的時光都是在田邊地角度過的,他那張被日頭曬得幽亮的臉就是我們鄉(xiāng)村里年成的晴雨表,父親因田地里的莊稼年成好賴程度而憂而樂。
犁,是父親幼年的第一件禮物。目不識丁的父親由于姊妹多(一個姐姐五個妹妹一個弟弟),十二歲就在生產(chǎn)隊里扶犁耕地。在家鄉(xiāng)的黃土地里,父親吆喝著老水牛或黃牛,長鞭在空中打出一個個問號,驅(qū)牛拉犁,在長滿野草的田壟間來回犁行。一道道新鮮的泥土,不知翻出多少陳年舊事,劃上一波又一波的傷痕。那根能拉直季節(jié)的牽牛繩,卻沒能拉直那只獨犁。農(nóng)事滄桑,父親用自己特有的樸實厚道與犁靜默地交流著,春耕夏種,年復一年。晨露打濕父親的眼角,霜雪熬白父親的雙鬢,父親的脊背幻化成犁的剪影,被黃褐色的泥土磨得錚亮。
犁,由犁弓、犁板和鏵組成,形狀就是一個斜臥的“力”字。鏵,是一個三角形,被泥土磨得鋒利雪亮。耕地時,犁鏵向下,深深插進泥土。但犁要真正動起來,在土地上縱橫捭闔,揮灑泥浪,雄霸田地,必須有牛拉動。拉犁的牛,稱為耕牛,是經(jīng)過長時間嚴格訓練的牛。固定牛的叫牛梭。牛梭是弓形,套在牛的前肩胛上,就像枷。牛梭兩端,系著韁繩,韁繩綰住犁弓的前端,和犁連接起來。犁田的人一手握著犁,一手揚起牛鞭,一聲吆喝,低著頭的牛奮力向前,犁便開始緩緩向前移動。牛在前,犁在中間,人在后,人和牛默契地合作,便將一塊塊土地喚醒,翻新。新耕的土地,彌漫著泥土的馨香,就像新做的褥被,鋪展在大地上,靜候著一粒粒種子入住,睡眠,醒來發(fā)芽。
犁,只有在夜間不耕作時才靜靜靠在墻壁一隅稍作休息,悄無聲息。那锃亮的犁身還沾了些許泥土,有時甚至感覺犁上有幾滴清淚。犁在月亮的映襯下通體迸射出幽幽冷光。即便是漆黑的夜里。
正是有了犁,荒蕪才被開墾,從此農(nóng)民與犁肝膽相照。犁的歷史就是一個文明進步的歷史,一個有關耕耘、辛勤與收獲的歷史。
在大集體時代,父親習慣了耕、耙地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地每天早早吃點玉米餅就著蘿卜干喝點白開水后,就去生產(chǎn)隊的牛屋子拾套犋。在大集體時,生產(chǎn)隊里地多,通常耕地都是用三條或兩條牛拉一個獨犁。按照“領頭?!薄芭浜吓!薄袄瓎闻!钡捻樞蛑鹨簧虾锰?,然后把套在牛身上的拉單橫棍的掛鉤掛在拖車上,拖車上邊放著木把犁或木齒耙。拖車,全是用木頭做的,沒有輪子,用兩根二十米見方的方木當腿,長度約有一米二,寬度有一米,在兩根木腿的兩頭十五公分處,有兩根較腿稍細的方木棍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長方形木框,在木框架的上邊,扣上一個似底座一樣的一個正方形,中間在兩根木腿上各支撐著兩個站柱,兩邊的站柱較上口的正方形木框突出十五公分,這樣就形成了拖車。木犁,是個弓字形的,有一米高,犁架是木頭的,犁鏵和犁鏟頭是鐵的,安在犁架上的,稱為木犁。木耙,是用兩根長三米,厚度十五公分的方木,和兩根寬七十公分的方木合扣而成,形成一個長方形的木框,方木的前后橫棍上,每十五公分的間距間,安有一個約有二十公分長的耙齒,這就形成了木耙。拖車是專門放木犁和木耙用的,每次下耕、耙地,都是用拖車拖著犁和耙下地。父親每天天蒙蒙亮時就套上牛,掛上拖車,肩上搭著一個長長的牛鞭子,趕著拖車,慢悠悠地走出牛舍。
父親通常都是早出晚歸,中午母親都是把飯菜送到田頭,父親吃飯的時候同時也在喂牛,待老水牛吃飽轉(zhuǎn)嚼的時候,父親就靠在田埂休憩。父親在那塊反復耕種的黃土地里孕育著希望,希望用獨犁劃出偏僻鄉(xiāng)村的富裕,在那揚鞭的喝叱聲中,或許冥想著驅(qū)走家鄉(xiāng)的貧窮。父親不大言語,見人總是微微一笑,使人頓時感到親切。父親的活路,大都不需要隊長再作安排,該犁那塊地,該耙那塊地,每天都裝在了父親的心里。
父親是個耕地耙地的好手,他不僅能熟練地掌握耕地的深度、淺度和進度的快慢,而且還非常了解每頭牛的脾氣性格,耕起地來,既顯得輕松,又得心應手。父親的號聲在我們老家那一帶是很有名的。聲音洪亮,能聽幾里地呢!
我雖然沒有扶犁耕過地,但我小的時候在生產(chǎn)隊里,跟著耕地的父親在田地里玩,非常熟悉耕地的過程。靜靜的湖地,一望無際看不到頭,收完莊稼的人們都忙碌其他活去了,剩下來的就是一片片白茬子地,父親悠閑自在地一手扶著犁把,一手握著約有六十公分長的鞭把,長長的打牛鞭搭在肩上,身后拖著幾米長的鞭梢,嘴里不時地哼著號子,自由自在地踏著茬子地慢慢地前行,隨著木犁的前行,父親的身后,一道長長的墑溝不斷再現(xiàn),一股股濃厚的泥土芬香,從木犁的底下散發(fā)出來,沁入心肺,沐浴著大自然的新鮮氣息,頓覺輕松和愜意。
人生,何常不是塊耕地。辛勤的耕耘與豐收的喜悅往往成正比,俗話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贝禾?,是播種的最佳時節(jié),只要是把握住這個季節(jié),就能得到收獲,人生的耕地卻飽含著感情的成分,也需要把握。雖然直到今天,我也沒有碰過犁,我深以為憾,但是我對犁,卻始終有著一種特別的情感,有著一份奇異的思念,這是作為農(nóng)民的后代一種永遠無法說清的情結(jié)。
獨輪車
最近看到一些媒體在挖掘老物件,勾起我對兒時的記憶。時常會夢見兒時的鄉(xiāng)村小路、田埂阡陌上嘰嘰嘎嘎的獨輪車。這種中國最古老的交通工具,在我的人生歲月里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跡。記得最深的是父親的那輛獨輪車,至今還在老家?guī)勘4嬷?/p>
70年代初期,在我們蘇北老家,獨輪車是再普通不過了。起初是木頭制作的獨輪,后來就有了鋼圈與橡膠打氣的獨輪車。那時候,修建水利大工程,挖河都是靠獨輪車運土。農(nóng)忙時節(jié),運送家肥、收莊稼、運糧食,上街趕集等樣樣都離不開它。農(nóng)村里獨輪車時時伴著人們的左右。即使走夜路,這獨輪車吱吱呦呦的聲音特別溫暖,讓人一點也不會覺得害怕。好像是個親人在身邊陪伴一樣,心里暖暖的。
在我們家,這獨輪車可真像我們家的親人一樣,更是我們家的功臣。父親兄弟姊妹八個,父親從未上過學,在十二歲時就在生產(chǎn)隊里耕地,每天起早到晚在生產(chǎn)隊里耕地掙工分,那個時候沒有機械化,都是用牛拉犁,父親在后面用手扶犁。父親的一生是艱苦奮斗、經(jīng)受磨礪的一生,更是善良正直、勤儉節(jié)約的一生,雖然他不愛言辭,不愛張揚,卻在人們心中樹起一座豐碑,通曉人情世故,與人為善,樂于助人,襟懷坦白,父親一生耿直忠厚,從不愿打擾人,麻煩人。
自從我記事時,就記得母親身體一直不好,父親經(jīng)常用獨輪車推著母親和我到處尋醫(yī)問診為母親治病。
留在我記憶最深的一次,是我六歲那年,有一次父親用獨輪車推著母親,母親的懷里抱著我,去宿遷南蔡找人給母親治病,南蔡離我家足足八十里路,來回整整走了一天一夜。路上餓了就吃自帶的山芋餅就著蘿卜干,喝點涼茶。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了,父親的腳被磨得血淋淋的。
農(nóng)村的孩子最高興的就是趕集,集市在鄉(xiāng)鎮(zhèn)上(那時叫公社),金鎮(zhèn)離我家大概十里路;西陳集離我家大概五六里路。和父親一起去趕集時,父親都會叫我坐在獨輪車上面,車上堆放一些雜貨。在集市上變賣了雜貨,買足了家里日常需要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然后把我放在獨輪車上再推回家。
我知道,獨輪車已有很久的歷史了。然而,在我的家鄉(xiāng),人們使用獨輪車卻是在70年代初的事。之前,由于家鄉(xiāng)地處偏遠,交通極其閉塞,與外界聯(lián)系的是一條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祖祖輩輩都是肩挑背馱,這種農(nóng)耕時代的生產(chǎn)方式,不可避免地導致家鄉(xiāng)的貧窮與落后。伴隨著獨輪車這種半機械運輸工具的出現(xiàn),極大地減輕了人們的勞動強度,從而也結(jié)束了人們肩挑背馱的歷史。
艱難的生活,艱難的歲月,就這樣在獨輪車吱吱呀呀的摩擦聲中走過春夏秋冬。獨輪車是木制的,一副木頭的車架配上一個木頭的車輪。車架分成左右兩邊,可載物,也可坐人,但兩邊須保持平衡,后部是兩根長長的車把。
別以為這獨輪車好使,一般人還真不會駕駛。只有親身體驗才能感受到。這獨輪車是最難推的。難就難在用力上,也就是說在力的均衡上,如果掌握不好,你還沒推,車子就歪倒在地。在使用之前,一般都要先操練一個階段,等你掌握了一定的訣竅,方可使用,不然是很危險的。
那時候,我還很小,每天看見父親推著獨輪車行走在家鄉(xiāng)的小路上。有時候,父親也把我叫上,我就跟在父親的后面看著父親推車的樣子,他的身子一下往左,一下又往右,而且身子朝前彎著,呈“弓”字型,那背上的衣服總是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沒有一塊是干的。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對最初發(fā)明獨輪車的祖先們心生敬意。一個木輪,一副支架,兩根把手,一節(jié)套肩的繩絆,支撐起漫長的歲月,承載著五味雜陳的生活,也承載著血與火的歷史。
如今,在鄉(xiāng)村獨輪車幾乎是看不到了,取而代之是電動三輪車、拖拉機,而且都是電動的或者由發(fā)動機帶動的,不用人力,運輸能力和運載量大大提升了,最小的一車也能裝下半噸左右,最大可裝下五六噸左右的重量。只要你留意,穿梭在田間地頭的各種各樣的農(nóng)用車輛,大大地解放了農(nóng)民,提高了生產(chǎn)率,節(jié)省了大量的人力,這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一件好事。人力車、畜力車,在我們的不知不覺間,早已悄悄地退出了人們的視線,躲在了我們看不到的什么地方,慢慢地就淡化了,也腐朽了。有些只能在博物館里再看到,有些卻永遠的消失了,成了我們這一代人心目中一種記憶,或者回憶。
木 锨
在七八十年代以前,農(nóng)村麥收碾打季節(jié)是木锨最忙碌的日子。在堆起的小山一般、脫離出的夾有麥糠、豆莢、秸稈末的糧食堆,要想把糧食弄干凈,必須要用木锨進行揚場,清理糧食里的雜物。
比起鐵锨,木锨要輕得多。其狀如鐵锨,但用途大相徑庭。鐵锨用來鏟土,木锨則用來揚場。離開了麥子,木锨也就擱置起來,沒了用武之地。木锨是用韌性極好的柳樹、桑樹等木料,由木匠用工具加工制作而成。锨板一般都是一尺三長、八寸寬、5毫米厚,形狀如同鐵鏟,锨把和锨板是連結(jié)在一起的一個整體。
在大集體年代,經(jīng)常隨父母親在生產(chǎn)隊里大場上看揚場。揚場時頗有節(jié)奏,先是木锨與麥子摩擦發(fā)出的呲聲,麥子揚上去再落下來,是唰地一聲,拿掃帚又是稍輕些的唰唰兩聲。如此這般,循環(huán)往復,生生不息。直到最后,麥子們一塵不染地躺成一堆,另一堆麥糠緊隨其后,以三角形的樣子隨風勢蔓延到遠處的菜地里。那些蔬菜的頭頂上,便多了些麥子的灰塵。
后來包產(chǎn)到戶,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土地,每家每戶也都會在自家門口留一塊地作為場地。把莊稼收割后,拉到自家場上晾曬整理。
父親每次揚場之前,總是先把場打掃干凈,待天空中有了微微吹起的小風時,用手抓一把糧食撒向空中或用木锨鏟上一點,把锨揚起來,試試風向和風力大小,然后選好位置,雙手一上一下握住木锨把中上端,雙腿一前一后站立,鏟上多半锨,雙手短促用力向空中把锨內(nèi)糧食混合物拋出去,它們在離地一丈多高的空中散開,糧食比重大,掉在父親面前不遠處,糠皮、豆莢、秸稈細末比重小,空中被風吹得比糧食遠一些掉落在地面上,這樣就把它們分離開了。
父親揚場的時間大多數(shù)都選擇下午三四點鐘,等到2~3級的風力(風太小則吹不動)時正好。斜對著風口,把麥子揚到自己的側(cè)前方,風把揚出的麥子吹回來時,恰巧落在自己身體的一邊,不然,會落自己的頭上、身上。這就是技術好壞之分。會揚場的,一木锨出去,將麥子撒成一個弧形,在太陽照射下,金光閃閃。特別是連續(xù)操作時,一锨,一锨,一個弧形,一個弧形連在一起,真像一幅美麗的彩筆圖畫。農(nóng)村人叫內(nèi)行,看架勢就知是否干凈利索。要領:前腿躬,后腿蹬,木锨上揚飄風中,仰頭順勢看風頭,干凈麥子落堆中。記得我二爹就是把揚場好手,那時才五十來歲。他揮動起木锨,看那架勢,就像畫家在潑墨,又像演員在唱戲,有板有眼,有節(jié)有奏,很有看頭,經(jīng)常引來許多人觀看。一些年輕人就不行了,揚出去的麥子總帶著一個“鉤”,經(jīng)常撒在自己身上,惹得眾人笑得前仰后合。
有時,白天沒風,晚上有風,父親就會在月亮下或打上馬燈揚場。每當父親揚麥時,我都會在旁邊觀看。只見父親瞅準一陣風,迅速地鏟起一木锨的麥粒和麥糠的混合物,兩個胳膊用力向斜上方一舉,麥糠隨風飄向一邊,而麥粒嘩啦啦地掉在地上,四處迸濺,落在我的腳上,癢癢的。有時,父親會停下來,手里抓著一把麥粒,認真地看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情。因為這些麥粒里,有著我和兩個姐姐的學費,還有一家人的口糧啊。揚完了麥子,父親已經(jīng)累了,于是他放下木锨,坐在場上,點上一支煙,嘶嘶地抽著,靜靜地看著麥堆,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
父親揚場時,母親不時地用掃帚把麥籽與麥糠連接處掠一掠,使麥堆糠堆涇渭分明。糧食經(jīng)過二次、三次揚場分離,就可把一些癟殼又分離出來,糧食就會干干凈凈。揚好的麥子,裝麻袋入倉。
小時候,常在大場邊看大人們干這些農(nóng)活,時不時的拿起木锨,學著大人的樣去翻曬糧食,常常翻不過來,還不均勻;試著去揚場,往往揚的高度又不夠,秸稈末和糧食分不開,害得大人們重新去返工。孩子們卻不管這些,只顧光著膀子赤著腳,在寬敞的麥場上翻跟頭、打鬧戲?;蜚@進麥垛子里躲貓貓。
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曬場都鋪成了水泥地面,隨著新農(nóng)村的建設,土地搞了集約種植,許多農(nóng)民都不種地了,種地者收割莊稼全用脫粒機、聯(lián)合收割機,再也不用揚場,再也不擔心糧食會鏟進泥土了,當年老農(nóng)們得心應手的木锨,再無用武之地了。
耙子的歲月
耙子,在80年代前,莊稼人家家必備,常用的耙子有兩種,一種是竹耙子,一種是鐵耙子。
竹耙子在農(nóng)村用處較多,但它的制作方法很繁瑣,首先要比較粗的竹子,把它鋸成長約60~70厘米的竹筒,然后用刀劈開,劈成寬約1厘米的條,厚度0.3厘米左右,然后用火烤使之尖部彎曲、冷卻后固定。竹耙子,包括耙體、柄頭和手柄,其要點在于,柄頭為一種圓管,該圓管中心位于耙體對稱中心線上,其下端與耙體固接的接合部呈圓環(huán)形,安裝一根合適順手的木柄,一把完整的耙子就成功了。竹耙子通常是用于清理麥草秸稈以及樹木落葉等,儲存柴禾燒鍋。
記得我十歲的時候,夏天收麥時節(jié),我扛著竹耙子,帶上布兜去湖里找已經(jīng)收割過的麥地,用耙子耙摟沒有收割干凈的麥子,有時一上午連麥草和少許的麥穗也可以耙到幾布兜,再用耙桿子挑回家在曬場上用木棒捶打,有時能捶打下來好幾斤麥粒。
秋冬季節(jié),屋前屋后樹木開始落葉,我都會跟著母親用耙子把地面上的樹葉耙起來堆放在一起,一個冬天就可以撂起一大堆。農(nóng)忙過后,還會到屋后面的河堤上去掃樹葉,母親帶上耙子,背上背夾子,或者大背篼,把河堤上的洋槐樹葉、柳樹葉子、碎樹枝簍成堆。天氣好的時候,落葉較輕,可以多拾多背一些,雨雪較多的日子,樹葉子濕透的,背起來很沉。母親每次都是背大袋子,我背小袋子,多了背不動。
竹耙子可以在打麥場上使用。在麥草起掉后,滿場睡著碾出來的麥子和從麥穗上脫下來的麥衣。父親在搭草垛,母親圍著曬場四周掃著濺遠的糧食,我則拉著耙子,把這些帶有麥衣的糧食推成堆,然后順風揚場。在糧食被揚開的那一個月亮形的糧食堆子上,再用耙子耙去各類渣衣,剩下胖乎乎的麥粒。
夏糧秋糧收獲的季節(jié),院子里或場上都曬著麥子、黃豆等谷物。到了晚上,堆積如山的收成,要用一張張?zhí)J葦席或塑料布蓋起來防止露水。第二天,再把一小堆一小堆的麥子或玉米黃豆,用耙子耙開、攤平,直到最后我拉著耙子,在曬場上劃出若干個像火車軌道一樣的同心圓來,腦袋已曬得發(fā)燙,腳板上被麥子烙得仿若針灸一般,讓全身經(jīng)絡血脈。融會貫通,坐在場邊樹蔭下乘涼,愜意無比。
麥子被曬出水分的氣息,用耙子耙過時還留著泥土的潤澤。我一直感覺耙子就像一把巨大的梳子,在梳理從糧食中間溜過的光陰。
鐵耙子,通常都是用于農(nóng)田中的活計。歸攏土地或清理土地里的谷物、柴草用的一種農(nóng)具,耙長有2.5米和2米。鐵耙子,耙齒較短,一般都在8到10公分,大耙裝有14個耙齒,小耙裝有10個耙齒。土地被耕犁過后,再用鐵耙子耙碎泥坷垃,對土地進行平整。
耙地的時候,大耙由兩頭牛拉著,小耙由一頭牛單拉,人站在耙上,一只腳踩住耙板正中間,一只腳踩在耙軸的正中間,防止耙的兩端前后傾鈄。耙地人一只手拉著綁在兩頭耙梢上的平衡繩子(防止人從耙上摔下來),同時控制牛行走的牛韁繩,一只手拿著牛鞭子驅(qū)牛拉耙。
鐵耙除了平整土地還有一個重要用途,就是把落在農(nóng)田里的麥根、玉米桿以及黃豆根等農(nóng)作物的秸稈清理干凈,便于莊稼播種。
莊稼人都知道三犁九耙這句話,在牛拉耕種的年代,耙地是很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且不說精耕細作了,土地耕犁后,再用耙把泥坷垃耙碎。土地耙不好,就不會平整,也種不好莊稼,影響出苗率,進而造成減產(chǎn)。
四十多年過去了,如今的人們沐浴改革春風早已過上了小康生活。閑暇之余或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腦海中時常浮現(xiàn)小時候用耙子摟草和看見大人們站在耙上耙地吆喝著牛的情景。
生活是一條長河,無論走得多遠,鄉(xiāng)村都是我不時回望的源頭。如今,耙子雖已遠去,但是與它有關的記憶不會老去。耙子,雖然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但它曾經(jīng)存在的影子依然存活于我的心間,成了一縷抹不掉的鄉(xiāng)愁。我懷念耙子,懷念摟草耙地的歲月,更懷念過去煙火濃醇的鄉(xiāng)村生活。
【作者簡介】喬加林,江蘇泗洪人,軍旅生涯13年。供職于江蘇省泗洪縣交通運輸局。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作品見于《人民日報》《雪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