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賽群

夜深人靜，葉根爬進了一座黑漆漆的別墅。這是他第一次偷竊，不過運氣很不錯，摸入主人臥室不到十分鐘，就找到了一個精致的首飾盒子。在微弱的手電筒光下，只見盒子里裝著一顆閃閃發(fā)光的鉆石，他不由得一陣狂喜，不小心竟笑出了聲。

突然，別墅里燈光大亮，一個中年男人仿佛從天而降似的出現(xiàn)在房門口，只見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目光犀利，手中還拿著一根粗鐵棍，站在那兒就像一座黑鐵塔！

瘦弱的葉根嚇得呆若木雞，腦子一片空白，渾身篩糠似的顫抖，“撲通”一聲跪在男人的面前：“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是第一次偷??！今后再也不敢了！”

那男人拿著鐵棍一步步逼近葉根，像老鷹抓小雞一樣猛地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吼道：“小偷被抓時，都說自己是第一次偷，我信你個鬼！”

葉根驚恐萬分地哀求說：“我真是第一次啊！”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開了，“我原本是個勤勞的人，和我老婆白手起家，創(chuàng)辦了一個立體養(yǎng)殖場，后來規(guī)模做大了，鎮(zhèn)領導都組織人來參觀考察過，我還出錢給村里修路呢！我……我真的是個好人哪！”

“原來還是個成功人士，哈哈哈！編，接著編！”別墅主人冷笑著說。

葉根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聲淚俱下：“我口袋里有了錢以后，就迷上了賭博，先是小搞搞，后來賭注下得越來越大，結果是越輸越賭，越賭越輸，最后養(yǎng)殖場賣給別人了，房子抵押了，我爸被我氣死了，老婆帶著女兒走了……我、我現(xiàn)在真的是走投無路了……這真的是我第一次偷東西啊，求求你放過我吧！”

別墅主人怒喝道：“惡賭鬼，想讓我放過你，沒那么容易！我這顆鉆石價值四十多萬，你犯的是大案！現(xiàn)在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條，送你到公安局去吃牢飯；第二條，剁你一根小手指，讓你長長記性，看你還敢不敢偷！這兩條路你自己選！”

葉根大驚失色，這兩個選擇他都不想要！別墅主人看出了他的心思，隨手拉開抽屜拿出一把刀，不由分說上前抓起葉根的右手按在桌上，嘴里大叫：“畜生！看你還賭不賭！看你還賭不賭！”

別墅主人手起刀落，葉根肝膽俱裂地“啊———”地大叫一聲，幾乎暈厥過去，卻聽別墅主人冷冷地說了一聲：“完事了，嚎什么？”

葉根冷汗淋漓地睜眼一看，自己的小手指好好的，桌子則被劈去了一角。

別墅主人說：“我就是要你長長記性！說吧，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辦？”

葉根哭喪著臉說：“家是回不去了，身邊人都是我的債主，我只能逃了，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但我再也不敢賭了！賭博害死人?。∥乙膊粫偻盗?，求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做夢！”別墅主人想了想，打開另一個抽屜，找出一串鑰匙，扔到葉根的腳邊，“天亮以后，你馬上出發(fā)去富青縣城西，在毛紡織廠的后面，有我的一個小煤餅廠，閑置多年，里面還剩下幾十噸煤，你先到那里做煤餅賣，付給我場地租金和成本。你記住了，我最恨小偷，如果你死性不改，走到天邊我也能找到你！你的那根手指先寄存在我這里！你要知道，我不是嚇唬你的！”

說完，他指了指房間里的幾個攝像頭，葉根更加膽寒，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早都被錄下來了！要把自己送進監(jiān)獄，也就是他一個電話的事兒！

可是他到底想干什么？把自己當奴工使？唉，有錢人的世界真是搞不懂啊。不過不管人家是怎么想的，有一點葉根很確定，那就是自己只能聽憑別墅主人的安排，未來的路由不得自己了。

就這樣，葉根被逼無奈，來到幾百里外的富青縣做起了煤餅生意。

他起早貪黑地做煤餅，然后挑到城郊去賣，每天身上一身灰一身汗。特別勞累時，他也曾起過逃跑的念頭，但想起別墅主人那張兇神惡煞的臉，說什么也不敢了。

煤餅的銷量還不錯，去掉成本還能剩一些錢，漸漸地，葉根穩(wěn)下了心，一心一意干了起來。

訂單多了，一個人忙不過來，葉根招了幾個人幫忙。原有的煤做完了，他又進了煤，煤餅生意越做越好，他還買了一輛小三輪送貨，雖然聯(lián)系的都是小客戶，但付款很及時。他除了主動寄給別墅主人場地租金外，還給前妻和孩子寄了幾次錢。

常言道“心魔難送”，口袋里有了錢，葉根生活從容了，又有點兒蠢蠢欲動，每次路過地下棋牌室，他就心癢難耐。

這一天，葉根外出收款，情不自禁又在地下棋牌室對面站住了，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眼睛直直地盯著對面的門。這時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把：“喂，借個火！”

葉根回頭一看，是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正拿著一根煙笑瞇瞇地看著他，葉根答應著，掏出打火機為他點上煙。那中年人道聲“謝謝”后并沒有走開，而是上下打量了葉根半晌，說：“想到里面玩玩，是吧？”葉根笑而不答。

那人又道：“其實棋牌室的玩法老土了！現(xiàn)在有一種叫‘快三的賭法，那才叫刺激！我第一次用五百元下注，一個晚上贏了三萬！我姨夫運氣更好，他拿三千元試試手氣，結果一晚上贏了八萬……玩‘快三的地方，就在運來賓館地下室，我今晚要戰(zhàn)通宵，你有興趣也可以一起去玩玩！”說完揮揮手走了。

葉根再也耐不住了，當晚就帶著鼓鼓囊囊的腰包出發(fā)了。他渾身燥熱，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就玩一個晚上，不管是輸是贏，就一個晚上！這段時間累得跟牲口似的，我就放松這一回，也不算過分吧！人活著，先要對得起自己！

他興沖沖地走進運來賓館地下室，里面果然很熱鬧。他看了一會兒，下定決心，掏出一把錢正想行動時，卻被人按住了手：“葉根，你過來一下！”葉根回頭一看，原來是附近毛紡廠傳達室的張大伯，這位老人慈眉善目，待人極好，葉根與他混得很熟，兩人還在一起喝過幾次酒呢！

葉根跟著張大伯來到角落里，奇怪地問：“張大伯，您也是來玩的？”

張大伯搖頭說：“我不玩，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葉根有點兒吃驚：“找我？有什么事嗎？”張大伯說：“有人托我?guī)б粯訓|西給你?！闭f完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紙包放在葉根的手上，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根驚訝地打開手中的紙包，目光頓時直了，紙包里包著一截硅膠做的手指頭！雖然是假的，卻活靈活現(xiàn)的，上面的指紋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指頭”的白紙上赫然印著一張彩色圖片，圖片里的自己正在別墅里手拿鉆石哈哈大笑！

葉根只覺得一股冷氣竄上心頭，兩條腿哆嗦得站不穩(wěn)。他總算明白了，別墅主人哪里是放過他，人家玩的是“貓捉老鼠”的游戲，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

事情明擺著，自己如果再賭，別墅主人就要來算老賬了！他失魂落魄般地往外走，逃出了賭窟的大門。

第二天起來，葉根繼續(xù)老老實實地干活，認認真真地送貨，見了棋牌室遠遠地繞道走，那個玩“快三”的地方更是不敢多看一眼。

不久后的一天，葉根聽到了一個消息：運來賓館那家賭場被公安部門一舉搗毀了。

據(jù)說那是一個家族式犯罪團伙投資的，經(jīng)營管理了二十九個賭博網(wǎng)站，組織的老巢在柬埔寨。這個賭窩害了無數(shù)人，許多人因此傾家蕩產(chǎn)，還有人自殺了。

葉根像被電流擊中一樣，渾身一激靈！他的眼前不由得出現(xiàn)別墅主人怒不可遏的畫面，還有父親和妻子絕望的眼神，耳旁又似乎傳來女兒的哭聲……

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那天晚上是又一次站在懸崖邊上，又是別墅主人救了他，甭管人家出于什么目的。

想到這里，他無力地捂住臉靠在墻上，口中發(fā)出一聲嗚咽：“恩人哪！”

從此之后，葉根的心徹底定了下來。他本來就是一個勤快聰明的人，只是誤入歧途，如今一心一意創(chuàng)業(yè)，又懂得誠信經(jīng)營，生意一直很穩(wěn)定。

三年后，他不僅還清了所有債務，還在本地買了一套房子、一輛二手車。見他真心悔改，妻子和女兒也都回到了他的身邊。

葉根念念不忘別墅主人的恩情。中秋節(jié)這天，他決定在當?shù)刈詈玫暮：来缶频曷≈剞k一場“謝恩宴”。他打電話向別墅主人發(fā)出邀請，對方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轉(zhuǎn)眼就到了中秋節(jié)，葉根早早地攜全家來到酒店等待恩人光臨?？蛇@時卻出現(xiàn)了一件糟心的事：他在酒店訂好的那個最豪華的包間，被人占用了，門上還貼有“張木金謝恩宴”幾個大紅字。這個張木金是誰呀？這飯店也太不講誠信了！

他找飯店經(jīng)理要說法，可對方卻說：“張木金說是你同意的。”

葉根更生氣了：“我不認識什么張木金、李木金的，同意什么呀？這事你們也不向我證實一下，有沒有搞錯??？”

正在這時，有人從包房里走了出來：“誰說搞錯了？你難道不認我這個老朋友了？”葉根猛一回頭，身后站著一個黑鐵塔似的大塊頭，他一下呆住了：原來張木金就是那位別墅主人！

葉根激動得一把抓住了恩人的手：“原來您今天也辦謝恩宴！可您明明答應我……”張木金笑笑說：“日子重了嘛！不過不要緊，等我先謝恩，你再謝恩，不誤事！”

葉根連連點頭說：“那好，我先去換個包廂，等您……”張木金卻說：“急什么，我的恩人已經(jīng)來了，你不見見嗎？”葉根連忙說：“對對對，您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我得見見！”說完就要往包廂里走，張木金卻攔住他：“不用到里面找了，他就在這里！”葉根左右張望：“在哪里？”張木金大笑起來：“就是你呀！”

張木金扭頭朝包房里叫了一聲：“你們都出來吧！”話音剛落，從包房里走出來一群男男女女，老的少的都有，臉上都掛著笑容。

張木金指著葉根說：“這位就是咱家煤餅廠的承租人葉根，是我的大恩人，你們都來謝謝他！”那一群男女老少恭恭敬敬地朝葉根三鞠躬！葉根完全蒙了。

隨后，張木金開口揭開了這個謎底。

原來，張木金曾是當?shù)財?shù)得著的富豪，卻和葉根一樣陷入“賭途”，越輸越賭，越賭越輸，賭得工廠散了伙，賭得老婆離了婚，家里的十幾套房產(chǎn)也都填了賭窟。那天晚上他輸紅了眼，決定回家取那顆家傳的珍貴寶石和別墅房產(chǎn)證最后一搏，想不到正碰上在他臥室偷竊的葉根。

葉根的故事和他悔恨交加的樣子，讓張木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今后的下場……說來也怪，多少親人朋友的規(guī)勸，他都當耳旁風，那一刻卻醍醐灌頂一般，大徹大悟，痛下決心戒賭。

為了挽救葉根，也為了警示自己，他才有了佯裝“砍手指”和后來的那些舉動……就這樣，張木金從頭再來，畢竟基礎還沒丟光，圈子人脈也過硬，終于贏回了幸福人生。

為了管住葉根不再重陷賭窩，他還專門請人盯住葉根，就是那位毛紡廠傳達室的張大伯，他是張木金的遠親。

張木金對葉根說：“現(xiàn)在明白了吧？我是真心感謝你！你就是我的恩人啊！”葉根哽咽著一個勁地搖頭，拉著恩人的手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一句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