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座山
它坐在夜空里,像月亮見證著
大地上花木興榮枯衰和生靈的生老病死
見證著河水的流淌與干涸、渾濁與清澈
它坐在時光里,以一成不變的姿態(tài)
默默地,看四季和晝夜交替
看世間風起云涌,看人生陰晴圓缺
它坐在心靈里,沉默如金
像我蒼老的父親,面對每一個早晨和黃昏
面對徹夜的哮喘,早已坦然
它坐在文字里、故事里
成為我攀登的高峰和仰望的慈悲
這些年
撐傘躲過了雨,卻躲不過雪粒的鋒刃
提燈夜行,風奪走的火苗重新點燃
成為黑夜的一只眼睛、一扇窗口
像一粒種子般,我把自己交給山野
頂開石頭的碾壓,在草叢里覓一條路
卻抵不過一場寒霜的凌厲
但我擁有小草一樣卑微的暖和花瓣的柔軟
理解白晝的快和黑夜的慢,理解自己
一顆果實般,在高原的風中的妥協(xié)和堅持
這些年,我在努力成為自己陌生的配角
肉身在時間里衰老消亡,也在幻境里重生
像火苗,明滅成夜空里遙遠的星辰之光
如果再快一點
燈光從窗戶探出來,腳下的路
似乎明亮了起來。燈光是守夜的眼睛
它看到的遠比你我更深、更遠、更清
如果再快一點,甚至腳步生風
我就能趕在天亮之前牽住你的手
聽你講述了一生依舊沒有講完的故事
我知道,故事的主角是你,也是我
我們用一生的光陰編寫一個故事
如果再快一點,我就能在你閉眼之前
叩響你生命最后的門板
燈光熄滅。門被徹底關上
沒有熄滅的是悲欲和洶涌的淚光
沒有關上的是記憶的閘門
日如年,年如雪,雪如你我
雪思
貼著風,云在飄蕩,像打開時間的流水
密集的語言或者事物不斷鋪開
以純粹的輕盈,打撈往昔
以冰涼的結白,審視當下
但我們終究,抵不過風的速度
和一粒種子的堅韌,我們把自己
分成無數(shù)個自己,活成雪花的冰冷
石頭的堅硬和皴裂的河床
盡管心里住著春天,而高原真正的春天
還在路上。漫長和短暫
都是生命的意義,恰似白晝和黑夜
在交替里,互為自己又形同陌路
晨景
鳥鳴牽出陽光,牽出后川的空曠
一個手提竹籠的女人,在田疇間
將帶露珠的野菜連根拔起
她要把這些鮮嫩的植物帶回家
給物質充裕的生活和日子
添加一份異樣的滋味和色彩
露珠在草葉上閃爍,鳥雀在電線上
跳來跳去,像一個個輕靈的音符
將后川的空,填得春風滿面
晨風輕叩著窗戶,我一轉身
凌亂的日子和陡峭的生活,突然間
童謠般悅耳,星光般明亮
看不清自己時就看天空
除了云聚云散,還有鳥雀的羽翼
它們裝扮天空,像花草樹木裝扮大地
我們,只是世界的配角和附屬品
草木一生都在努力向上,從不言棄
只為有朝一日,羽翼般劃過天空,裝扮天空
成為天空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去攀登,去向上
只為一步步接近更空、更高、更廣的天
事實上,天就是大地,云就是人生
云將人世間呈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
很多時候,我們生活在一片片的云里
看不清自己和自己所處的世界
看不清自己和自己所處的世界時
就看天空,看云。將自己想象成一只鷹
以逆風翱翔的羽翼探尋活著的秘密
花盛,藏族,甘肅甘南人。甘肅作協(xié)會員、“甘肅詩歌八駿”之一。出版詩集《轉身》、散文詩集《緩慢老去的冬天》、散文集《黨家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