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冰
樹干上有個拳頭大小的洞
幽暗,潮濕,還有一些細(xì)微的
聲響。我猜測里面長年住著一只
赤裸的甲蟲,它是同類中
蒙昧的一族,獨(dú)身,丑陋
蒼老,以半干的枯葉為食
以瞬息為夜,剎那為晝
短促的鳥叫,一聲
越過它洞中的亙古
它遲緩地停止咀嚼
長須按住柔軟的肚腹
聆聽是一片銅制的耳朵
就這樣,它帶我抵達(dá)了
我從未抵達(dá)之處
那之前,除了在電影里
我從未見過真正的稻草人
但這一次,我同時見到了兩個
當(dāng)火車劃出一條遲緩的弧線
我馳過它們共同職守的田野
它們背對背站著,低于樹
高于莊稼。我越來越遠(yuǎn)地
注視著它們,默默計(jì)算
一個稻草人和兩個稻草人
有什么區(qū)別。一個稻草人
可以偷偷睡覺,但兩個
兩個稻草人,為了恫嚇
盜賊,會不會在某個
不下雨的晚上,放火
燒了對方
我在山的背陰的一面走
而我的影子走在
山的另一面。陽光下
它舔著起伏不平的土地
像一個虔敬的信徒
它不知道,它因我而生
我到達(dá)不了的地方
它也到達(dá)不了。如果我
走進(jìn)它,如果我躺下來
成為它,它將從這個世界
消失。但它并不感激我
也不憐憫我,只是跟隨我的
行動,服從我
我多么嫌棄
我的影子。我舉手召喚它
它也舉手,但它召喚的
不是我,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它們在山的那一邊
手牽著手,默不作聲地
背叛了我們。兩個
從未謀面的
大汗淋漓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