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之晴
爺爺世子進(jìn)院,銀蓮花和小藝在剝豆子,小白羊在他們身邊蹭來蹭去。世子輕捋銀須,朗聲說:“小藝,勤快娃娃,好好干,有獎。”
世子將一捆青草放進(jìn)后院,端著一缸子茶出來,坐進(jìn)藤椅里,把藤椅占得滿滿的。藤椅是黑紫色的,飽經(jīng)滄桑,顏色發(fā)暗,發(fā)出咯吱聲。
小藝倒完豆子,從樓上下來時,世子已經(jīng)將腦袋埋進(jìn)書里。小藝看見紅皮書下的銀須隨風(fēng)飄動著,有些亂。小藝覺得挺好玩兒,摸摸耳朵,想悄悄地溜過去,拔根爺爺?shù)暮殹?/p>
恰好銀蓮花轉(zhuǎn)頭,見他鬼鬼祟祟,說:“崽娃子,快去取來胡須梳,幫爺爺梳胡子?!?/p>
小藝做了個鬼臉。銀胡須梳帶個銀鏈子,比銀蓮花的梳子小許多。
世子朗聲笑著。小藝梳完銀須,問:“爺爺,好看嗎?”
“好看。去跟奶奶玩兒。晚上有獎勵。”世子和銀蓮花對視了一眼,笑了。
八月的風(fēng)輕拂著樹葉,也輕拂銀須。世子朝后靠著,身下的藤椅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馬燈點(diǎn)亮?xí)r,他才進(jìn)屋。
早上,小藝剛起床,世子就背著一捆青草進(jìn)院,胡須上粘著幾片草葉。他把青草放在一只母羊跟前,領(lǐng)著其他羊出來。
小藝握著一把青草,“小白小白”地叫著。小白羊聞聲跑過來。
世子把羊牽到河灘的大樹跟前綁好,將繩子系得讓羊能吃上青草喝上水,又不至于啃到莊稼,然后他昂著頭,邁著大步,走出河灘,向壩上走去。
河邊草好,羊咩咩地叫著。那個端著缸子、藏在大石頭后面的女人,急匆匆地走向羊。
世子的頭高高地仰著,咣咣咣,邁著大步。他知道女人的小娃兒沒奶吃,等羊奶應(yīng)急。
世子個頭兒大,身板寬,走起路來如一陣風(fēng),銀須飄飄。他的婆娘銀蓮花以往沒干過農(nóng)活兒,只是繡繡花、看看病,現(xiàn)在很難熬。這只母羊可以保證她的營養(yǎng)。
休息時間,小藝和大伙兒在草坪上摘萍兒,邊摘邊吃。世子大踏步走過去,摘下一片牛蒡葉子,包了滿滿一包萍兒,然后拔幾根馬蓮綁好,塞進(jìn)鋬籠,用草蓋住。
草莓,沙村人叫“萍兒”,也許因?yàn)殚L在平地的緣故,不像酸啾啾、羊奶子、野杏子、八月瓜等野果,長在高低不平的河灘或山坡上。哪里果子熟了,大伙兒就吆喝一聲,呼啦啦,熱熱鬧鬧地去摘。銀蓮花不去,她在家看書。
晚上,梳妝臺上,那堆牛蒡葉包包里的萍兒和一缸子羊奶,是銀蓮花就著月光吃的。銀蓮花皺著眉。小藝說:“奶奶,萍兒酸嗎?爺爺摘的萍兒熟透啦,挺甜?!?/p>
“咩——”小白羊回應(yīng)著。小藝悄悄地將自己喜歡吃的萍兒放在手心遞給小白羊,小白羊搖著尾巴,吃得歡實(shí)。
世子說:“小藝,喝羊奶,這一缸子是你的獎品?!?/p>
“爺爺,羊奶被人擠走啦,還有?”
“我有辦法讓羊多產(chǎn)奶,你放心。”
半夜,小藝起夜,聽銀蓮花說:“你別老把《三國演義》《紅樓夢》《水滸傳》放進(jìn)紅皮子里,讓人看見,麻煩就大啦?!?/p>
世子說:“嘿,沒人會對這感興趣。沙村沒幾個識字的,多數(shù)家信都是我和兒子代筆的。小孩子感興趣的是神神鬼鬼的故事。你別操心?!?/p>
臘月十八,銀蓮花做過年的豆腐時,給小藝講故事,不小心把豆?jié){燒淤啦。世子不高興地說:“銀蓮花,你能干啥?真沒用!現(xiàn)在黃豆金貴,你還燒淤,真是的!”
話有點(diǎn)兒重,銀蓮花用手背抹眼淚。
小藝趕緊取來白紗布遞過去。銀蓮花抽泣著,肩膀一上一下。小藝說:“奶奶,別哭。爺爺再罵你,我揭發(fā)他?!?/p>
世子白了銀蓮花一眼:“做錯事,說說你,還哭。有完沒完?黃豆加鹽喂羊能催奶,知道嗎?”
銀蓮花抽泣著,直到世子端著一缸子羊奶進(jìn)來,才不再吸溜鼻子。
臘月二十三晚上,家人團(tuán)聚。小藝發(fā)起家庭批斗會,要斗世子,銀蓮花反對。小藝說:“奶奶,你怎么站在爺爺那邊?他都兇你哩?!?/p>
銀蓮花說:“崽娃子,喝羊奶還要打羊斗羊嗎?”
小藝吐吐舌頭。一陣風(fēng)過,世子的銀須飄飄。屋里的燈亮了,小白羊咩咩地叫著。小藝說:“爺爺,外邊冷。讓小白羊和咱們住一個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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