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煬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薩克·辛格曾說過：“文學如果沒有民間的因素，深深植根于某一塊特定的土壤，它要衰落、要枯萎。如今，兒童文學比起成人文學，更加植根于民間?！痹谖鞣?，童話最早是傳統(tǒng)民間文學的一部分，《格林童話》便是格林兄弟帶著童心去發(fā)掘的德國民間故事，是經(jīng)過前后七次修訂和重述才成就的世界經(jīng)典兒童文學。

2017年，一本被譽為中國版《格林童話》的書籍—《中國故事》第一卷的81個故事正式出版;2021年8月，新版《中國故事》面世，256個民間故事煥發(fā)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動人光彩。這些故事膾炙人口，都是從大量散落于中國民間的故事中披沙揀金而來。而在這些故事背后，屹立著一位潛下心來追蹤、整理和書寫的赤子，她便是作家一葦，同時，她也是東莞市高埗低涌中學的一位語文老師。在開啟重述中國故事的工作前，一葦是曾獲冰心獎的一位兒童文學作家，因為立志要為中國孩子建一個“中國故事庫”，她暫停了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從2010年到2022年，歷經(jīng)12年時間，她原先計劃重述600個故事的目標已經(jīng)完成，但孕育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故事令她心醉神迷，她仍在繼續(xù)肩負著這份神圣使命。本期，《少男少女》通過與作家一葦?shù)纳钊雽υ?，帶你探索作家寫作背后的故事，領(lǐng)略中國故事的魅力。

初心是愛，我愛這些故事

《少男少女》：2022年是您開啟中國民間故事重述工作的第十二年，這十二年里，您從故事的“原創(chuàng)者”變?yōu)椤罢碚摺保侨绾慰创@兩種創(chuàng)作方式的？做這件事情的初心是什么？您可以分享一下這十二年來的一些創(chuàng)作收獲與心得嗎？

一葦：從“文學原創(chuàng)者”變成“故事整理者”，再回歸“文學原創(chuàng)者”，這可能是我寫作生涯中別無選擇的命運。仿佛受了冥冥中某種力量的推動，從2010年起，我著手整理重述中國故事，像專注于手藝的工匠，像勤勉于耕耘的農(nóng)夫，竟然一干便是十二年?，F(xiàn)在這項工作已經(jīng)接近尾聲。這個暑假我準備把《太平廣記》再通讀一遍，把里面有價值的古代童話整理出來，然后這件事就基本完成了。

創(chuàng)作童話做的是“安徒生式的工作”，整理重述民間故事做的是“格林兄弟式的工作”，這兩種工作很不同。寫童話出于本能，我可能是個天生的童話作者，我身上有一種原生的純粹的天真品性，我的童話之心與生俱來，永遠不會泯滅。完成中國故事的整理重述工作以后，我肯定會重新拿起童話之筆，繼續(xù)種植屬于我自己，也屬于天下赤子的童話森林。

整理重述中國故事工作量巨大，其實剛開始時我真不知道這事應(yīng)該如何做，不自量力地制定了一個工作計劃，打算用三年時間完成它?，F(xiàn)在回想起來，當初我對民間故事這一領(lǐng)域幾乎是無知的，我摸索了很久才成為一個合格的“故事整理者”。后來有一天，我為“故事整理者”下了定義，也定下了邊界。我打算全面通讀古今中國故事，找出其中富有童話價值的部分，以兒童立場和文學語言重述它們，為中國孩子建一個中國故事庫。是重述，不是新編，也不是復制粘貼，而是向故事投注心力，讓故事重新活過來，把這些故事從舊時光里、從故紙堆中擷取出來，帶到當下，推動它們走向未來。這些年，我為自己戴上鐐銬，然后戴著鐐銬跳舞。

初心是愛，我愛這些故事。收獲很多，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日日耕耘，日日收獲。這些故事滋養(yǎng)了我，給予我勇氣與力量，也給予我智慧和至善。

《少男少女》：著名作家卡爾維諾說過：“民間故事是最通俗的藝術(shù)形式，同時它也是一個國家或民族的靈魂?！蔽铱诮鼉赡觋懤m(xù)刊登過您的作品《救龍記》（2021.10B）和《大法師和小商販》（2022.2B），這些故事節(jié)奏是輕快的，同時蘊藏著珍貴的傳統(tǒng)文化，中國民間故事內(nèi)容豐富多彩，在創(chuàng)作前，您會對這些故事進行篩選嗎？您是如何去“捕捉故事的靈魂”的？

一葦：感謝《少男少女》刊登這些故事，它們是無價之寶。我選擇故事有兩個標準：一是故事要生動，故事顏值要高;二是內(nèi)涵要深邃，故事氣質(zhì)要好。像《范丹問佛》，像《賣香屁》，像《小雞崽報仇》……這些故事就是典型的顏值高有氣質(zhì)的中國故事，既擁有生動迷人的故事情節(jié)，又富有深邃豐富的哲學思想。

“捕捉故事的靈魂”是重述一個故事的前提，捉住了故事靈魂，寫作時就能得心應(yīng)手。每選定一個故事，我會傾注愛與關(guān)注，耐心等待，與故事安靜相處，養(yǎng)育它，直到它完全落入我心，然后我手寫我心，開始重述它。

我的內(nèi)心有個赤子，

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少男少女》：距離第一版《中國故事》的出版已過去五年時間，2021年8月《中國故事》再版面世，您如何去看待這本書曾有過的爭議與褒揚？讀者的反饋或評論家的觀點會給您的創(chuàng)作帶來影響嗎？

一葦：面對批評，我的態(tài)度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對于褒揚，我會視之為勉勵，就像我跟學生說，干得不錯，繼續(xù)努力呀！我也繼續(xù)努力吧。

在重述中國故事這件事上，讀者的反饋和評論家的觀點暫時沒有對我產(chǎn)生影響。我從小比較有主見，不大容易受人影響。尤其寫作這件事，我更相信自己頭腦的判斷和心靈的選擇。

《少男少女》：《中國故事》封面上有一句話：兒童立場，文學重述。教育成功的真諦就是要認識兒童，不管哪一項工作、研究還是活動都需要站在“兒童立場”才能真正體現(xiàn)教育的價值。在您的創(chuàng)作中，您是如何體現(xiàn)“兒童立場”的？

一葦：我的內(nèi)心有個赤子，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像天真女王，像彼得潘，像七歲的哪吒，像美猴王，像所有的孩子，喜歡游戲，勇敢無畏，永遠在成長。

我站在這個赤子的立場寫童話，也站在這個赤子的立場重述中國故事。

《少男少女》：整理中國故事是一個耗時巨大且重復的創(chuàng)作過程，在素材上或是在寫作動力上，您會在一段時間內(nèi)遇到類似“耗竭”或“枯燥”的困擾嗎？您是如何保持創(chuàng)作激情的呢？

一葦：整理中國故事確實耗時費力。不過，中國故事的素材庫非常龐大，就像汪洋大海，它是永不枯竭的。至于寫作動力，確實有過好幾回想要放下或暫時擱置這個工作，因為實在太累了。但是最終還是癡愚地做了下來。我有個信念，無論做什么事，深思熟慮之后，我都要求自己有始有終，把它落實，把它完成。

《少男少女》：在您筆下，你最想向孩子們傳遞什么，或者說您的創(chuàng)作理念是什么？

一葦：重述中國故事的理念，就是向新生一代的中國孩子講述有價值的中國故事。這些故事非常古老，它們蘊含傳統(tǒng)文化的基因，是中華文明的碩果，歷久彌新。作為這個時代的故事家，我給孩子們講這些故事，就是把傳統(tǒng)文化的接力棒接過來，交到新生一代中國孩子手里。

我能看見孩子，看見成長的力量

《少男少女》：作為一線老師，作家的身份給您的教育工作帶來了什么？或者說，教師的身份給您的文學創(chuàng)作帶來了什么？這兩者會互相滋養(yǎng)嗎？

一葦：長達二十多年的教學工作可能不知不覺中塑造了我，我能看見孩子，看見成長的力量，也會受孩子們感染，保持活力，保持樂觀。長期的閱讀和寫作對教育工作也有影響，時光把我打磨成一位富有文學色彩的老師。

《少男少女》：對您而言，童年的經(jīng)歷對您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重要嗎？占據(jù)著怎樣的地位？

一葦：童年經(jīng)歷非常重要，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都對人生影響深遠。心理學家阿德勒有個觀點，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對我而言，童年是一筆心靈財富，是我源源不斷的靈感來源。我的童年并非沒有創(chuàng)傷，但是創(chuàng)傷也成為某種動力。

大學畢業(yè)之后，參加工作的第一年，我拿起筆開始寫自傳體小說《綠色素描》，在寫作過程中，我多次哭得不能自已?！毒G色素描》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好幾年，后來我把它整理成一部完整的書稿。這次寫作對我意義重大，我在書中把童年時期對心靈有觸動的事件梳理了一遍，在追憶中寫作，我治愈了自己，獲得前行的力量。

《少男少女》：寫作高手都是講故事的高手，結(jié)合您近年的創(chuàng)作實際，您如何看待兒童文學的語言特點？在您看來，兒童能夠理解和喜歡的敘述方式和敘事方法應(yīng)該是怎樣的？

一葦：兒童文學首先是文學，兒童文學語言首先是文學語言。我認為真正好的兒童文學應(yīng)該是最高級的文學、最頂尖的母語。我理想的兒童文學語言形象鮮明，像音樂一樣富有韻律，像大地、海洋、天空一樣單純，也像大地、海洋、天空一樣深邃。

兒童繪本敲擊初生孩子的記憶，童話和小說影響成長中的孩子。當一個繪本、一部兒童文學作品真正打動了一個孩子，就會成為這個孩子終生的財富。

古代笑話太迷人了，

我無法抗拒它們的歡樂

《少男少女》：您是怎樣與寫作結(jié)緣的？或者說有沒有特別的事件或人物促使你走上了創(chuàng)作的道路？

一葦：我的啟蒙老師是我的祖父，童年時他給我講故事。我成為讀書人，成為寫作者，可能與祖父用民間童話啟蒙我有關(guān)。

《少男少女》：您為自己定的目標是重述600個中國故事，如今進度如何？完成中國故事的重述工作后，接下來您有什么具體的創(chuàng)作計劃？

一葦：重述600個故事的目標如今已經(jīng)完成了，到今天，我重述了639個故事。我原本打算寫完600個中國故事就結(jié)束這個工作，但是這件事我暫時停不下來。古代笑話太迷人了，我無法抗拒它們的歡樂，不知不覺又重述了81則故事?，F(xiàn)在我得再讀一次《太平廣記》，把有價值的古代童話整理出來——做完這件事，這項艱巨的工作就可以結(jié)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目前先專注這一件事。

《少男少女》：請分享一下您喜歡的作家，以及最近在讀的書。如果讓您列一份書單給《少男少女》的讀者朋友和年輕的文學愛好者們，您覺得哪些書是值得推薦的呢？

一葦：我熱愛中國古典文學，近期在讀《太平廣記》。我喜歡《詩經(jīng)》《論語》《道德經(jīng)》《莊子》《漢樂府》，喜歡陶淵明、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李商隱、歐陽修、蘇東坡、李清照、辛棄疾以及《西游記》和《紅樓夢》。

一葦給《少男少女》讀者朋友們的書單

吳承恩《西游記》 施耐庵《水滸傳》 曹雪芹《紅樓夢》

張愛玲《傾城之戀》 蕭紅《呼蘭河傳》 房龍《寬容》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shù)》《我的精神家園》 簡·奧斯汀《傲慢與偏見》

茨威格《人類群星閃耀時》《異端的權(quán)利》 王爾德《王爾德童話》

卡爾維諾《我們的祖先》《看不見的城市》 米切爾·恩德《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于爾克·舒比格《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 C·S劉易斯《納尼亞傳奇》

卡爾維諾《我們的祖先》《看不見的城市》 圣?？颂K佩里《小王子》

安房直子的童話

作 家 簡 介

一葦，原名黃俏燕，嶺南土著，1976年3月生于廣東省東莞市一個叫蘆村的村莊，1999年7月畢業(yè)于華南師范大學中文系?，F(xiàn)為東莞市高埗鎮(zhèn)低涌中學教師，業(yè)余寫童話、小說和詩。摯愛大地，醉心童話，2010年到2022年致力于重述中國民間童話、古代童話和遠古神話，夢想為中國孩子建一個“中國故事庫”。至今出版《一葦童話》《綠色素描》《中國故事》《重返百木國》《花香湖》《嶺南民間故事》《神話，你好》《早安，神話》《晚安，神話》等作品。2009年《井水里的花園》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2015年《重返百木國》獲東莞市“荷花文學獎”;2017年《綠色素描》獲廣東省“有為兒童文學獎”。短篇童話《紅狐》《彩虹橋上的歌》《逃課男孩》等作品入選年度最佳童話選本?！吨袊适隆繁辉u論家稱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中國民間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