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弄不弄,堅決不弄。”老奎頭脖子一擰,一步跨進了菜園,撂下的話,硬,更冷。
“有你這樣的人嗎?好不容易天上掉下個餡餅,你倒賣起乖來了?!贝逯魅伍L友也急了。
長友能不急嗎?為了老奎頭的房子,長友可以說是傷透了腦筋。眼見這些年村里一幢幢小洋樓拔地而起,只有老奎頭三間低矮的平房夾在中間,像個沒娘的孩子似的,現在極端天氣越來越多,長友真擔心哪天老奎頭會被壓倒在房子里。長友動員了無數次,讓老奎頭修修房子,可他就是不同意。長友以為老奎頭是舍不得錢,聽到縣里下撥了一筆新農村建設專項資金的消息后,長友第一時間把老奎頭報上去,錢到賬了,誰知老奎頭還是不同意。
“只要你出百分之三十的錢,就可將三間瓦房的上蓋翻建一下,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長友往前走了一步,右手一指老奎頭,氣呼呼地說。
“我房子好好的,要翻蓋啥?”老奎頭在菜園里侍弄著他那一疇寶貝青菜,嘟囔道,頭都沒抬。
“那是好好的嗎?那次我下雨天來你家,是誰在堂屋和東房間用盆子接水?”說到這兒,長友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全村沒有比這再破的房子了,你這是在拖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后腿,知道不?”長友想用激將法呢。
“我一個孤老頭,能有一處待的地方就行了,那么講究做什么?”老奎頭嘴里說著,手不停,眼睛盯在青菜上,看也不看長友一眼。
“我看你是舍不得掏那百分之三十的錢,你呀,這輩子就毀在你的摳門上?!遍L友一急,口就沒了遮攔。
老奎頭一怔,手頭頓了一下,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長友這是揭了老奎頭的傷疤。時光倒退到四十年前,那時的老奎頭才二十出頭,高高的個子,濃眉大眼,月亮灣的連娣姑娘和美娟姑娘都喜歡上了他。美娟與老父親相依為命,只不過她已經有了一門“娃娃親”。連娣雖說還待字閨中,可她是家里的老大,上有年邁的爺爺奶奶,下面還有三個正在上學的妹妹,父母還要她招贅家中。老奎頭舍不得用手中積攢的錢,去養(yǎng)連娣的爹娘和妹妹,思來想去,還是和美娟談起了戀愛,孰料美娟沒能拗得過老父親,最后還是和“娃娃親”結了婚。等老奎頭再回過頭來找連娣時,連娣已經準備結婚了,老奎頭倒成了鄉(xiāng)鄰們茶余飯后的笑料。心灰意冷的老奎頭再也沒了結婚的興趣,老母親去世后,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熬到現在。
“你說你那些錢是不是打算留著帶到棺材里?”長友吼道。
長友這么說是有原因的。老奎頭是個種莊稼的好手,年輕時就是村里的農業(yè)技術員,這些年,雖說年紀大了,可他還像年輕時那樣,好學肯干。按照農技書上的指導,他在村里第一個建起了大棚,長西瓜,種蔬菜。三壟大棚,又舍不得找?guī)凸?,都是他一個人沒日沒夜地在田里苦做。平時他更是節(jié)省得不得了,不抽煙不喝酒,買一塊豆腐能吃三天。雖說他的錢來得不容易,可再摳,也不應當連房子漏雨也不顧啊,安居才能樂業(yè)呢。何況個人只要掏百分之三十,也要不了幾個錢,這點錢,老奎頭是掏得起的,長友知道。
“我就是想留著帶進棺材?!崩峡^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拎起菜籃,進了家門,咚的一聲,關上了門。
連著幾天,長友去老奎頭家都吃了閉門羹。
夜里,突然下起了暴雨,長友心里咯噔一下,他一骨碌下了床,沖到老奎頭家,卻見老奎頭倒在房檐下,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干的地方,手里還攥著一塊塑料布??隙ㄊ欠孔勇┯?,他爬到房頂蓋雨布時,從上面滾下來了。長友趕緊背起老奎頭,送到了醫(yī)院……
住了半個多月的醫(yī)院,老奎頭終于可以出院了,長友將他從醫(yī)院接了出來,剛到家門口,老奎頭一下子愣住了,只見自己原來破舊的房子已經翻蓋一新,幾個鄰居正在忙著打掃衛(wèi)生。老奎頭的眼睛里有兩團晶瑩在滾動,他的雙唇蠕動著:“謝謝你們!”
“我們要謝謝你啊。以前是我錯怪你了,要不是那天我去郵局幫大伙兒訂農技書,郵局柜臺上的那個小丫頭無意中說出來,我們還不知道這么多年來,你一直在偷偷給山區(qū)的學生捐款助學呢。這不,大伙兒也就捐了點錢,連同縣里下撥的資金,幫你把房子翻蓋了一下?!遍L友將老奎頭攙扶到床上,幫他蓋好被子,拍拍他的肩頭說:“這下你就安心住著吧,我們也放心了?!?/p>
孫華: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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