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馬丁·愛德華茲
“他們真的很般配?!碑?dāng)樂隊奏起《百老匯搖籃曲》時,男人低聲道。
他身旁的女人30多歲,身穿亮片長裙,獨(dú)自坐在瑪麗皇后號游輪豪華舞廳的最后排。她扭過頭,看見旁邊說話的男人:長發(fā),隨意的領(lǐng)結(jié),柔和甚至有些女性氣息的五官。她抿緊嘴唇,露出厭惡的表情。
“你說什么?”她的意大利口音很明顯。
他夸張地鞠了一躬,“請原諒,小姐,我經(jīng)常自言自語?!?/p>
“危險的習(xí)慣?!?/p>
男人露出笑容,“不好意思,我再次道歉。我在看辛西婭·維文和她的男伴跳舞。他們跳得可真好,你說呢?”
她皺了皺眉,沒吭聲。
“我想,”他繼續(xù)說道,“她一定是下了決心充分利用最后的自由,辛西婭就是這樣的人,可愛又任性。不過說實(shí)話,她得注意點(diǎn),跟陌生人臉貼臉地跳舞也是個危險的習(xí)慣,尤其對于她這種身份的女性來說?!?/p>
“恐怕你知道的比我多,”意大利女人冷冷地說,“我不認(rèn)識維文小姐,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p>
“對不起,是我八卦了?!币幻陶邚纳磉呑哌^,男人打了個響指,“再來一杯雞尾酒。小姐,你想喝點(diǎn)什么?多有打擾,我請客?!?/p>
女人揚(yáng)起細(xì)細(xì)的眉毛,“我不喝酒?!?/p>
“那就——再來一杯青檸蘇打水?沒問題!”侍者得令匆匆離去?!拔医胁剂?,費(fèi)爾加爾·布林,出生于都柏林,現(xiàn)住在倫敦梅菲爾。很高興認(rèn)識你。”
他伸出手,女人只好跟他握了手,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不情愿。他手掌黏濕,握手無力。
“索菲亞·維亞利,”她說,“我說話直白,你不要在意。我可沒打算找什么伴,只盼著游輪趕快到岸。我要在南安普敦跟我丈夫會面。”
“他在那兒工作?”
“我們是搭檔,”她有些躊躇,“一起搞攝影,經(jīng)常周游世界。”
布林欣賞著她的晚禮服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你給他當(dāng)模特兒?”
“我是攝影師,”她冷冰冰地回答,“我喜歡在鏡頭后面。對于維文小姐,我一無所知。”
“別擔(dān)心,”費(fèi)爾加爾·布林說,“我可不是那種可怕的色狼,到處獵艷,也不管這些漂亮的女人婚姻是否幸福?!彼俸傩χ?/p>
女人搖了搖頭,“對不起,布林先生……”
“別那么見外,叫我費(fèi)爾加爾好了。我這個人沒有壞心眼,這點(diǎn)我向你保證,就是話太多??吹叫廖鲖I跟那個英俊的小伙子那么親密我就覺得好笑。他可是樂在其中了。他肯定不是英國人,我能看出來,那架勢很明顯是個美國人。我拉把椅子坐過來可以嗎?”
索菲亞·維亞利聳聳肩,表示無所謂。布林坐到她身邊,看著舞池?,F(xiàn)在樂隊正在演奏《我為你癡狂》,辛西婭·維文緊緊盯著男伴的眼睛,似乎被他那古希臘雕塑般的五官催眠了。
“我的嘴很嚴(yán)實(shí),”布林摸著自己的鼻翼,一副充分理解的樣子,“她是個可愛的姑娘,但也沒有多少自由時間了。阿爾吉·內(nèi)維爾-弗格森這個人太無趣,跟他在一起會讓你打瞌睡??墒侨思矣袀€有錢的爹啊,等阿爾吉成了準(zhǔn)男爵……”
這時,他們的酒水送來了。
她舉起酒杯,先前那種不屑的表情上敷了一層興趣,“你跟這位年輕的英國玫瑰——維文小姐是朋友?”
“我們以前碰見過幾次,但這些日子她有意跟我保持距離。我過去常給報紙的社交新聞欄目投點(diǎn)小稿。自從她跟阿爾吉訂婚后,她就得處處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了?!?/p>
索菲亞·維亞利啜飲了一口青檸蘇打水,“這位年輕小姐似乎并沒有戴訂婚戒指?!?/p>
布林哈哈大笑,“你眼神犀利啊,看得出來你不簡單。我也注意到了。她是故意的,我敢肯定。要我說,辛西婭知道嫁給阿爾吉意味著什么——被身份捆綁后,一舉一動都需要注意,所以她得抓住最后的機(jī)會好好樂一樂。有小道消息說,過去兩周,她花枝招展地在紐約游逛,天知道她到底要玩到什么時候。不管怎么說,也快玩到頭了?!?/p>
“看樣子你也沒說過她什么好話?!?/p>
“哦,我的嘴可是嚴(yán)實(shí)著呢,最起碼我沒打算跟媒體說什么,壞她的好事。大家都需要偶爾釋放一下,不是嗎?”
索菲亞·維亞利喝完杯中的蘇打水,夸張地打了個哈欠,“也許你說得對,布林先生。不好意思,已經(jīng)過了我休息的時間。我們就此道晚安?”
沒等布林回答,她已經(jīng)站起身,離開了舞廳。
“我就喜歡這種前套的套法!”美國人朝辛西婭·維文咧嘴笑道。
艷陽下,他們在玩甲板套環(huán)游戲。
辛西婭一臉羞澀,最后還是沒忍住,咯咯地笑出了聲,“埃利斯,正經(jīng)點(diǎn)!”
他雙手?jǐn)傞_,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胳膊上的肌肉線條很是搶眼,“怎么不正經(jīng)了!這不過是套環(huán)游戲的術(shù)語,指的是鐵環(huán)套住鐵柱時的位置?!?/p>
“啊——”
“信我的,比后套或者側(cè)套強(qiáng)?!?/p>
她大笑道:“你說話可真是一套一套的。但我得讓你知道,我是個品行端正的正派女子?!?/p>
“隨你怎么說了,冰清玉潔,白璧無瑕……嘿,現(xiàn)在只是熱身,你愿意在甲板上散步嗎?干脆走四圈,湊夠一英里?這樣我們就能再喝兩杯雞尾酒?!?/p>
“我不能喝太多,”她說,“我喝酒上頭。”
“沒事的,”他安慰她,“相信我,我可是參議員的兒子?!?/p>
“我們又見面了,小姐!”
頭等艙酒吧高檔奢華,玻璃鉻合金燈飾,裝飾性青銅器,端壁改裝成了影院屏幕。半圓形錯層空間的上半部是觀光甲板,下半部是烏木吧臺,吧臺上方是一幅大型油畫,彰顯著瑪麗皇后號游輪25年的歷史。這里是整艘游輪的社交活動中心,隨著夜幕的降臨,開始逐漸熱鬧起來。索菲亞·維亞利遠(yuǎn)離人群,獨(dú)自站著,喝著橘子汁,審視著同船的旅客們。
“下午好,布林先生?!?/p>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維亞利小姐,我真是受寵若驚!我看到你又在關(guān)注那對年輕人?!?/p>
他指向酒吧的角落,那里,辛西婭·維文和她的美國傾慕者正在親密交談。他們面前的酒杯已經(jīng)空了,男伴在悄悄說著些什么,辛西婭盯著他不放,眼里春波蕩漾。
意大利女人聳聳肩,“哦,不,我也是才注意到他們。我想起了之前我們的對話。但是,正如你所說,我不多事?!?/p>
“跟我不是一路人,是吧?”他高聲笑了起來,“小伙子長得可真帥?!?/p>
“姑娘也很漂亮,”索菲亞·維亞利眼神詭秘,“也許她不是你的菜?”
他油滑地眨了下眼睛,喝干面前的雞尾酒,“你可冤枉我了,你看,我的興趣只在這雞尾酒上?!?/p>
“你是個愛開玩笑的人。”她莞爾一笑。
“我沒什么本事,索菲亞——我能叫你索菲亞嗎?我感覺我們現(xiàn)在是朋友了——但我確實(shí)愛開玩笑。至于親愛的辛西婭,我承認(rèn)她非??蓯邸:翢o疑問,她的美國情郎也這么認(rèn)為。我相信小伙子經(jīng)濟(jì)條件不錯,不過估計他買不起鄉(xiāng)村別墅,也擔(dān)負(fù)不起配專職司機(jī)的勞斯萊斯。對他倆來說,這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只要不被阿爾吉發(fā)現(xiàn),就什么事都沒有?!?/p>
索菲亞·維亞利把一根手指放到唇邊,“你說過你要……”
“守口如瓶?”
“差不多吧?!?/p>
一個侍者從身邊走過,他把空酒杯放在侍者手里的托盤上,“是的。實(shí)際上這也算不上什么爆料,頂多算船上調(diào)情?沒什么有嚼頭的丑聞,又不像是……”
“假若真是這樣呢?”索菲亞·維亞利的笑容頗有深意,“那個阿爾吉,他能視而不見?”
布林苦笑道:“那家伙脾氣暴得很,我絕談不上喜歡他。我們都是加里克俱樂部的會員,有一次他對我出言不遜,要換作別人,得跟他決斗,但我不是那種人,這不是我解決問題的方式?!?/p>
在酒吧那邊的角落里,辛西婭的玉手滑過桌面,英俊的美國小伙子虔誠地擎起它,放到唇邊,輕吻她的手指。布林和索菲亞·維亞利看到,他從口袋里拿出一把鑰匙放在她面前,然后突然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頭等艙的游泳池奢華舒適,珍珠母天花板,金色石英石地板,水面遠(yuǎn)低于池壁上緣,所以一旦游輪突然顛簸,也不會濺池邊的人一身水。埃利斯·哈特從泳池里爬上來,身形健美,站在池邊等著辛西婭。
“你贏了!”辛西婭喘著氣,“我記得你說過你泳技一般?!?/p>
他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所有事物都是相對而言的,親愛的。不過,我確實(shí)讓你先游了半個泳道的長度?!?/p>
辛西婭咯咯笑著,“你這個壞蛋,凈捉弄我?!?/p>
“愛情和戰(zhàn)爭都是不擇手段的。”
“你不是要宣戰(zhàn)吧?”
“也許我想宣誓愛情?!?/p>
她臉上泛起羞澀的紅暈,“我跟你說過,我可是有身份有面子的,而且名花有主了?!?/p>
“你昨晚可是拿了我的鑰匙。”
“我把它插在你門上了,根本沒開門進(jìn)去等你?!?/p>
“你臨陣脫逃。”
“我可不是你們美國人見慣的那種隨隨便便的女孩?!?/p>
“也許吧。但你比賽輸了,游戲規(guī)則就變了?!?/p>
“怎么變了?”
他又笑了,“難道我沒說過嗎?勝者為王,誰贏誰有話語權(quán)。”
“我們不能再這樣見面了,”布林說,“人們會說閑話的?!?/p>
索菲亞·維亞利坐在一把折疊躺椅上,讀著從游輪圖書室借來的小說。身旁,一對年輕人在打網(wǎng)球。被人打斷了閱讀,她有點(diǎn)惱怒,可抬起頭來,又忍不住笑了,“我開始懷疑你在跟蹤我,布林先生。”
“你的魅力難以抗拒,小姐。不可否認(rèn),我非常喜歡與你閑聊?!?/p>
布林坐在她身邊,一副請勿見怪的自來熟模樣?!坝袀€談得來的人說說話可真好。這船上,除了辛西婭和一對老年夫婦外,我誰都不認(rèn)識??晌易钕矚g的就是聊天。”他接著說道,“這游輪可真是個適合八卦的地方,我有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關(guān)于辛西婭……睡覺的房間?!?/p>
索菲亞疑惑地皺起眉頭,“聽你的語氣,似乎桃色新聞不少啊?!?/p>
“不,不,恰恰相反。只是——”布林拉長了停頓時間,有意制造戲劇化氣氛,“我說不好,有點(diǎn)讓人毛骨悚然?!?/p>
索菲亞·維亞利把手中的書放在腳邊的相機(jī)旁,“我洗耳恭聽。”
布林身體傾向她,“辛西婭住在A層最好的套間?!?/p>
她聳聳肩,“你跟我說過她父親有錢,她當(dāng)然能負(fù)擔(dān)得起。”
“萊蒂·博安農(nóng)恰恰死在那個套間。”
意大利女人瞪大了眼睛,“萊蒂?”
“你肯定聽說過這個名字吧?”
“我……我不確定,”她撓了撓頭,“名字好像挺熟悉,但是……”
“我提醒你一下,”這時一個網(wǎng)球滾到腳邊,布林撿起來扔給了打球的人,“‘頭等艙謀殺案,有點(diǎn)印象了嗎?”
她盯著他,“頭等艙……啊,我是在報紙上看到過,但有點(diǎn)記不清了。我沒聽錯?謀殺?”
布林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悲劇發(fā)生在瑪麗皇后號第三次穿越大西洋的旅行中。當(dāng)時頗為轟動,我相信你應(yīng)該有印象?!?/p>
“有點(diǎn)想起來了,”她說,“你再細(xì)說說。”
“游輪乘務(wù)員發(fā)現(xiàn)萊蒂·博安農(nóng)死在自己的客艙里,她當(dāng)時也是在沒人陪伴的情況下去南安普敦,像今天的辛西婭一樣。她的年齡跟辛西婭相仿,頂多差一兩歲。跟辛西婭一樣,她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然而,她卻頭部中槍,死了?!?/p>
“太可怕了。我不記得她的名字,但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是自殺的,對嗎?很明顯的自殺案,據(jù)說當(dāng)時她的艙室是反鎖的?!?/p>
“官方只能這么說吧,”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否則沒法向公眾交代,你就想輿論會怎樣一片嘩然。頂級游輪上,光天化日下的謀殺案?難以想象!難怪這事被壓了下來?!?/p>
“你說的講不通。如果沒有什么嫌疑人,怎么談得上謀殺?況且,她不是寫了一紙遺書?”
一個網(wǎng)球再次滾到腳邊,布林撿起又扔了回去。“球藝有待提高啊。”他說,“我們在甲板上散散步?我給你講講那個可怕的案子?!?/p>
“我得讓你知道,我是個非常正派、體面的人?!毙廖鲖I小聲說。
一輪推移板游戲之后,她和埃利斯臂挽臂地在甲板上散步。
“那當(dāng)然。”他回應(yīng)道。
“所以我真的沒法邀請你去我的客艙,也絕對不能在你客艙附近出現(xiàn),否則乘務(wù)員會怎么想?”
“啊,親愛的,你覺得他們不會見怪不怪?”
“另外,”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還得考慮阿爾吉。”
“阿爾吉,”他挽緊她的胳膊,“你跟阿爾吉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呢,現(xiàn)在可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p>
他甜言蜜語地哄著她,像個撒嬌的小男孩。她無奈地?fù)u搖頭,笑著說:“跟你說,晚飯后,我們再來甲板上溜達(dá)一圈?!?/p>
“月光下散步,”他充滿期待,“太浪漫了。”
“是的,”她握緊他的手,“很浪漫?!?/p>
“到底是什么讓你認(rèn)為那個女人——萊蒂——是被謀殺的?”索菲亞問道。她和布林在甲板上漫步。
“我自己猜測的?!辈剂终Z氣輕松,“作為業(yè)余心理學(xué)家,我最感興趣的就是人的思想活動?!?/p>
“難道真能知道一個人的真實(shí)想法?”她似乎很感興趣。
“我知道博安農(nóng)家族是靠航運(yùn)發(fā)家的??上Ю蠁讨巍げ┌厕r(nóng)萬萬不會料到,他那不爭氣的兒子亨利剛剛繼承家業(yè),就把錢花在了賽車上,身邊的女人更是像流水一樣不斷。亨利放蕩不羈,是個冒失鬼,還是個賭徒。他本來是要學(xué)法律當(dāng)律師的,但不是那塊料。他總以為自己適合當(dāng)悲劇演員,但也不是當(dāng)演員的料。我甚至聽說他還嘗試過當(dāng)飛賊。真是作得不輕?!?/p>
“他居然是個罪犯?”索菲亞吃驚地問。
“但并沒有得到證實(shí)。萊蒂呢,漂亮迷人,很敏感,還酷愛運(yùn)動。在死之前,她跟一個年輕銀行家訂了婚,無趣但有錢的那種人。唉,本該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前景一片光明的?!?/p>
“哦,這么看,”索菲亞說,“你就是如此推斷的,你無法接受一個年輕漂亮、生活無憂的女人會自殺?!?/p>
“千真萬確!”布林承認(rèn)。
索菲亞搖搖頭,“你對她的好印象影響了你的判斷,布林先生。但你自己說過,她很敏感?!?/p>
“是的,但是……”
“海上航行經(jīng)常會發(fā)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她揮了揮手,看向大海,“有些人享受波濤洶涌的壯觀,有些人則會覺得壓抑,甚至感受到兇險。甚至對于有些住在A層豪華套間的人來說,這種私密的房間很像是設(shè)施良好的監(jiān)獄。如果她不喜歡坐船,又暈船的話……”
“但她是喜歡海上航行的!她的死太突然了,誰都想不到。絕對說不通?!?/p>
“用的是她自己的手槍?”
“是的,”布林回答,“是她哥哥送的生日禮物?!?/p>
“那他得負(fù)很大責(zé)任。怎么能把這種致命武器當(dāng)作禮物送人呢?”
“萊蒂槍法一流,她和好朋友溫妮經(jīng)常去比利茲靶場……”
“不管怎么說,誰會謀殺她呢?”索菲亞打斷他,“她有敵人嗎?就算有,一起在瑪麗皇后號上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她有錢,”布林反駁道,“而且馬上就會更有錢。有錢的地方就有罪惡,就有爾虞我詐,甚至是謀殺?!?/p>
“也許吧,”索菲亞讓了步,“即便在我自己的國家,也有各種各樣丑惡的罪行。但要說起來,如何進(jìn)入反鎖著的客艙,殺了人,然后又不留痕跡地逃走呢?這也說不通,完全不可能?!?/p>
“也許你是對的,”他不再那么確定,“可能我看的偵探小說太多了?!?/p>
“原諒我的直率,但我相信調(diào)查結(jié)果是正確的,她肯定是自殺的。我們只能認(rèn)為她當(dāng)時的心理狀態(tài)不太穩(wěn)定?!?/p>
“你是這樣想的?”布林聽起來很疲倦,似乎突然老了很多。
“當(dāng)然,”索菲亞回答,“否則還有什么解釋?”
“我……我,有點(diǎn)擔(dān)心辛西婭?!?/p>
“完全是迷信!”
“但你沒注意?她住的正是那間頭等艙,這好像是個預(yù)兆!”
索菲亞突然停下腳步,“噓……他們正朝我們這邊走?!?/p>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那對年輕男女正從甲板的另一頭走過來,他們滿眼愛意,含笑看著對方,好像這世界除了他們沒有第三個人了。
“你不應(yīng)該過來的,”辛西婭說,“顯然你不是個真正的紳士?!?/p>
埃利斯·哈特笑了起來。他們肩并肩坐在她套房客廳的長沙發(fā)上,面前的小咖啡桌上擺著一個放有一瓶香檳的冰桶,桌上兩個玻璃杯里,已經(jīng)倒?jié)M了香檳酒。
“嘿,我說,是誰說的來著?說什么擔(dān)心客艙乘務(wù)員的看法,擔(dān)心他認(rèn)為你水性楊花。你什么時候讓他送來香檳酒了?”
辛西婭咯咯笑著。晚飯的時候,殷勤的服務(wù)生一直在給他們倒酒,雖然辛西婭喝得不如他多。她遞給埃利斯一個酒杯,與他碰了下杯。
“及時行樂!”她說道。
“及時行樂!”他附和。
建造瑪麗皇后號的冠達(dá)輪船公司已經(jīng)盡其所能,保證尊貴的客人能夠享受到極致的奢華。整體地毯上還鋪著手工編織地毯,燈飾鑲嵌在模制玻璃的凹槽中。家具是由云狀楓木打制,淡桃花心木嵌板。通往臥室的門敞開著,可以瞥見里面的枕頭和象牙緞床單,給人以無限遐想,上面的粉色和綠色綢帶完美地搭配著客廳的窗簾顏色。
他品著香檳,“味道很好。世界上另外一半人是怎么生活的,嗯?”
“你也不是什么窮人,埃利斯?!彼檬种冈谒壬陷p輕地滑著,“能花得起錢乘坐瑪麗皇后號的人都不是?!?/p>
“我應(yīng)該知足?!?/p>
“當(dāng)然要知足,年輕人?!彼L(fēng)情萬種,“年輕貌美的女伴邀請你來頭等艙,給你倒上香檳酒,只希望你有酒量可以消受。不過,也許你不該再喝了。”
“生命短暫……”他說著,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她則像個女服務(wù)生,畢恭畢敬地給他滿上。
“等我?guī)追昼姾脝??”她說,“我去補(bǔ)個妝?!?/p>
他笑道:“親愛的,你已經(jīng)是整艘船上最漂亮的女人了!”
她站起身來,端詳著他,“希望你不要見怪,不過我想換上睡衣了。我一般休息得比較早?!?/p>
“嘿,寶貝,你今晚不必穿睡衣喲。”
她嬌嗔著搖著手指,“耐心點(diǎn),埃利斯,你知道我們倫敦人怎么說嗎?安心等待,必有回報?!?/p>
“我可等不及,”他含糊地咕噥著,“我是個行動派……”
她再次舉起酒杯,“那么,致敬行動派。”
說完,辛西婭搖擺著裊娜的身姿走向臥室,進(jìn)去后羞澀地回眸一笑,關(guān)上了門。埃利斯就那樣如癡如醉地看著,最終聽到門反鎖的聲音,才醒悟過來,又飲了一杯香檳。
“還要等多久?”埃利斯·哈特把酒杯放下,有點(diǎn)耐不住了。他已經(jīng)把外套和領(lǐng)帶扔到沙發(fā)上,襯衫的紐扣也解開了,像一頭發(fā)情的野獸。
“女為悅己者容嘛,”辛西婭的聲音從臥室門后傳出,有點(diǎn)模糊,但極盡挑逗,“我這就出來?!?/p>
門把手轉(zhuǎn)了一下,門開了,辛西婭穿著藍(lán)色絲綢睡衣站在他面前。刺繡花邊,袖口上是異國風(fēng)情的花飾。四個扣子只系了兩個,充滿誘惑的身體在柔軟的絲綢下呼之欲出。
“還值得你一等吧?”她說。
一時間,埃利斯石化一般,看傻了眼。他回過神來,吹了聲口哨。
“當(dāng)……當(dāng)然?!?/p>
他跌跌撞撞地向她撲去,她仰起臉。然而,就在他們四唇相觸那一刻,頭等艙的門砰的一聲被踹開了。
“原來你們背著我干這種勾當(dāng)!”
索菲亞·維亞利站在門口,手里拿著相機(jī)。她往里走了一步,把門從背后踢上,按下快門。隨著閃光燈咔嚓一聲,辛西婭尖叫起來。
埃利斯將辛西婭推進(jìn)臥室,又推倒在豪華大床上,隨后撲了上去。辛西婭痛苦地叫著,索菲亞緊跟著進(jìn)了臥室。
閃光燈閃爍,又是一個快門。
“蕩婦!”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辛西婭抽泣著,“埃利斯,你說話呀!”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頭發(fā),“親愛的,你不該跟我這樣。這是不對的……你都快要結(jié)婚了,就是這么回事?!?/p>
“是你想要我!你說……”
“不要管他怎么說,”索菲亞搶白道,“照相機(jī)是不會說謊的,我也親眼所見,你跟我丈夫通奸!”
“丈夫?”辛西婭問那個美國人,“埃利斯,這是真的?”
他從她身上滾落到一邊,“是的,是——”
“蕩婦!”索菲亞嘶叫,“等著看報紙怎么說吧!本應(yīng)受人敬重的辛西婭·維文背叛未婚夫,勾引單純的美國青年?!?/p>
“求求你!”辛西婭哭著,“讓我做什么都行!你們要的是錢嗎?”
埃利斯似笑非笑,“你說到點(diǎn)子上了……”
“讓我保持沉默是需要代價的,你知道?!彼鞣苼喺f。
“多少……多少錢?”
“你是個有錢人,”索菲亞說了一個數(shù)字,“你的支票簿呢?”
“太多了!這會毀了我的!”
“跟你親愛的阿爾吉結(jié)婚值多少錢?你未來的幸福值多少錢?”索菲亞笑得很殘忍,“權(quán)當(dāng)這是個投資吧?!?/p>
辛西婭從床上下來,拉開梳妝臺抽屜,拿出一本支票簿和一支筆。她轉(zhuǎn)向埃利斯,“你耍了我,是嗎?整個過程就是個圈套,這樣你們倆就能敲詐我了?!?/p>
他表情怪異,舌頭打彎兒,“我想……”
索菲亞推了他一下,“你到底怎么回事,喬爾?別跟我說你喝醉了!我以為你有點(diǎn)酒量的?!?/p>
“這不是……”他意欲辯解。
這時衣櫥門一下子開了,費(fèi)爾加爾·布林穿著一身客艙服務(wù)員的白色制服站在那里,手里握著一把手槍。
“他說得沒錯?!辈剂值膼蹱柼m口音消失得無影無蹤,現(xiàn)在他好像剛從伊頓公學(xué)的操場上下來,“這不是普通的香檳,我往里放了一點(diǎn)——請原諒——蒙汗藥?!?/p>
辛西婭回到床邊,伸手從枕頭下抽出一把左輪手槍,指向索菲亞,“別動!”
“這是怎么回事?”索菲亞驚愕不已。
“該做的事你拖得太久了?!辈剂终f,“我們在甲板上散步的時候,我已經(jīng)給了你機(jī)會。哪怕你顯示出一丁點(diǎn)懺悔,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床上,埃利斯呻吟著。他雙眼緊閉,捂著頭。
“你到底在說什么?”索菲亞問道。
“我告訴過你,這事關(guān)乎萊蒂·博安農(nóng)謀殺案。她是我妹妹。”聽到這,索菲亞瞪大了眼睛?!皼]錯,我是亨利,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演得不好,請原諒,不過希望你喜歡我之前那個愛嚼舌頭的愛爾蘭人形象?!?/p>
“你耍了我!”
“一報還一報。你的情人勾引萊蒂,然后你倆合伙敲詐她。你倆乘坐游輪尋找獵物,那些有錢又有顧慮的獵物??墒悄且淮?,你們過火了。你們威脅萊蒂要?dú)У羲?,她嚇壞了,開槍自殺。是的,頭等艙當(dāng)時是反鎖著的,但是你們逼死了她,跟你們親手扣動扳機(jī)沒有任何區(qū)別?!?/p>
“她太神經(jīng)質(zhì)了?!?/p>
“她當(dāng)時完全慌了手腳,”亨利說,“她留下的遺書顯示得很清楚。感謝上帝,法醫(yī)沒有公開遺書的內(nèi)容,可憐的萊蒂已經(jīng)夠丟臉的了。當(dāng)然,她不知道你們的真實(shí)姓名,我雇的偵探發(fā)現(xiàn)了事情真相。你們以為能逃脫法律的懲罰,因?yàn)闆]有確切證據(jù)表明是你們殺了人。警察可能不再感興趣,但是我不能放棄。我愛我妹妹?!?/p>
“我是溫妮,”辛西婭說,“她最好的朋友。”
“你們想怎么樣?”索菲亞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反正我們沒錢給你。萊蒂的那張支票就是廢紙,她死了就什么都作廢了?!?/p>
“我們有的是錢,”亨利說,“這頭等艙可不是贈送的?!?/p>
“那么你想怎樣?”
“討回公道!”
索菲亞沉默著,眉頭緊鎖。亨利閱人無數(shù),知道她在暗中盤算。這個女人也是個賭徒,不過是另一種方式而已。如果被逼急了,她會狗急跳墻。她指望不上那個美國人了,他已經(jīng)癱倒在床上失去意識了。
“你什么意思?”
“你要寫份悔過書,”亨利回答,“承認(rèn)你倆對萊蒂犯下的罪過。你必須向世界說明一切,別想把責(zé)任都推到喬爾·戴森身上,也就是埃利斯·哈特。你是幕后主使,是吧,索菲亞?或者我應(yīng)該叫你瑪麗亞·曼西尼?”
“脅迫下寫的文字或者說的話,在法庭上都沒有效力?!彼隽藗€不屑的手勢,語氣平淡,似乎心在別處。
“小心!”溫妮喊道。
就在那一瞬間,瑪麗亞·曼西尼撲向亨利,尖銳的指甲像鷹爪般挖向他的眼睛。亨利向后一躲,她再次撲上去想奪過他的手槍。
“放開他,否則我開槍了?!睖啬萁械?。
“你不敢,”瑪麗亞高喊,“你會傷到他,而不是我?!?/p>
她體格健壯,絕不是那種弱不禁風(fēng)的小女子。亨利竭盡全力抓住自己的手槍。
在狹小的臥室,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槍聲。緊接著是瑪麗亞的尖叫。原來亨利在搏斗中扣動了扳機(jī),擊中了床上喬爾的胸部,鮮血汩汩直流。廝打中,槍聲再次響起,瑪麗亞應(yīng)聲倒地,這次子彈近距離擊中了她的頭部。
亨利檢查兩個敲詐者的脈搏,發(fā)現(xiàn)兩人都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溫妮抽泣著,他把手放在她肩上。
“你得保持鎮(zhèn)靜,我們還需要處理現(xiàn)場?!?/p>
他出了頭等艙,大步走向洗衣房。洗衣房的燈沒亮,正如他所料。之前他已經(jīng)給了這里的乘務(wù)員一筆慷慨的小費(fèi),暗示自己需要跟某個乘客會面,希望乘務(wù)員給個方便。
他頭天就看好的那個柳條筐依然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待在壁龕里。他打開蓋,確保里面沒有東西,然后回到頭等艙。溫妮還在擦眼淚。
“給我條床單,我把它墊在筐里,以防柳條筐沾上血?!彼f。
“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我要把這兩具尸體弄到它們該待的地方?!?/p>
“你不能直接給扔到海里!”
“我能,但我不會這樣干。趕快收拾一下,把沾上血的床單扎起來,我搬運(yùn)尸體的時候你把它從船邊扔下去。幸好他們的船艙就在下一層,幾乎就在我們正下方。不過我得跑兩趟,這該死的筐裝不下兩個人?!?/p>
“你確定不會有人懷疑?”溫妮緊張得喘不過氣來。過去這一小時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在噩夢中。
“至少有一半的機(jī)會,”亨利說,“如果我們能保持鎮(zhèn)定?!?/p>
“但第二槍的角度……”
“很像是自殺的,”他說,“很接近。等乘務(wù)員打開船艙,會發(fā)現(xiàn)這可怕的一幕。事情似乎很明顯,兩人吵了一架,形勢失控,意大利女人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p>
“不少人見到過我跟他在一起?!彼f。
“所以他們才吵架嘛?!?/p>
“人們也見過你跟她說話,如果警方問……”
“那我們也有解釋?!焙嗬ゾo她的手,“你跟他離開酒吧后,我發(fā)現(xiàn)她在跟蹤你們。過道上出現(xiàn)了對峙,吵了起來。你找個理由離開了,就剩下他倆。與此同時,我在盡力安慰你,不讓你脫離我的視線。非常好的不在場證明?!?/p>
“如果他們相信的話——”
“誰又能反駁得了我們呢?船上只有兩個人認(rèn)為我們是維文小姐和布林先生,而不是亨利和好友溫妮,而那兩個人已經(jīng)沒有發(fā)言權(quán)了?!?/p>
她突然想到一點(diǎn),“如果有人聽到了槍聲呢?”
“瑪麗皇后號可是頂級游輪,頭等艙墻壁結(jié)實(shí)牢固,我又住在你隔壁。A層上的其他客人都在舞廳。樂隊聲響很大,即便是有人聽到,也會認(rèn)為是從我們朋友的客艙傳來的。他們的房間幾乎就在我們腳下,別忘了?!?/p>
“不管游輪上的人怎么想,警察——”
“他們也會怎么容易怎么來,”他打斷她的話,“公海上的司法管轄權(quán)很模糊,如果我在法學(xué)院學(xué)到的知識是對的。”
“你確信大家都會相信?”
“就像萊蒂的死,只是一場悲劇,而不是什么懸疑?!彼湫Φ溃叭藗兛偸窍嘈潘麄冊敢庀嘈诺氖虑?。就像曼西尼和戴森,他們很愿意相信我們是辛西婭·維文和淘氣的愛爾蘭人。”
她停頓了片刻,“難道你原本就打算讓他們死掉嗎?”
“你總是很善良,親愛的姑娘?!彼D了一下,“敲詐勒索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以此為樂?!?/p>
“你早都計劃好了,是嗎?”她說,“你喜歡玩高風(fēng)險游戲,不管是入室盜竊還是……在我把他房間的鑰匙還回去之前,你復(fù)制了一把,對嗎?”
“別擔(dān)心,10分鐘之前,我已經(jīng)將那把鑰匙扔到海里了。”
“你根本就沒打算用那把鑰匙搜集他們的犯罪證據(jù),而是要——”
“就稱之為詩意的正義吧,”他輕聲說道,“調(diào)查人員會發(fā)現(xiàn)幾乎不太可能有別人參與進(jìn)來,很明顯這是一起他殺和自殺案?,旣悂嗛_槍打死了她不忠的情人,然后飲彈自殺。他們的尸體在鎖著的客艙被乘務(wù)員發(fā)現(xiàn),如果還有疑問,房間地板上的鑰匙會說明一切。”
(孔雁:東北財經(jīng)大學(xué)國際商務(wù)外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