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竹

二十不悔，三十而立。

在三十歲的時候，有一份得心應手的工作，一個踏實穩(wěn)定的家庭，大抵是不難做到的。我們一直有一種時間節(jié)點式的使命感，緊迫催促我們上學、工作、結(jié)婚、生子，若是能隨著規(guī)劃踏入穩(wěn)妥的中年倒是無可非議，奇怪的是有些人沒有經(jīng)歷過二十歲的沖動折騰和跌跌撞撞，將生活的節(jié)點當成了階段任務的終點，譬如考上大學就不再專于學業(yè)，找了工作便放棄個人成長，慎重權(quán)衡其實是為了一次選擇便一勞永逸，萬事開頭難，開了頭最好能一勞永逸。

在一勞永逸這個問題上，我遇到過許多質(zhì)疑。這倒是有些誤會，畢竟到目前為止我的生活也在穩(wěn)定至上的圈子里，它為我?guī)聿凰愀蛔愕慕?jīng)濟獨立和沒有后顧之憂的精神輕松。在個人和社會的雙向選擇中，我們并不能隨心所欲選擇自己的社會分工，所以在生活方式上也自然有所妥協(xié)。但是在穩(wěn)定生活中生出的一勞永逸，不是知足，而是對改變和新鮮厭煩抗拒的停滯狀態(tài)。

成家立業(yè)是無可非議的，但力求不變的思維方式，卻對穩(wěn)固生活沒有積極作用。我更希望人生是一篇常年更新的小說，在主體架構(gòu)外還有驚喜不斷的番外，而不是一張高考的作文答題紙，確定了命題就按三段法鋪開，湊夠了八百字便徹底松了一口氣。固定的思維方式讓我們一味地為了篇幅而拼湊，將自我認同簡單地等同于卷面分數(shù)，萬事都想按照提前準備好的模板套入，也就失去了進行主動選擇的能力，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討好生活。

思維方式的閉塞確實和外界環(huán)境有一定關(guān)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興起了這樣的風氣，遇到挫折總是先從原生家庭找根源，繼而再搜索一下有沒有八竿子能打得著的童年陰影。確實部分父母在孩子習慣養(yǎng)成階段會灌輸一種“一時努力可以換取一生輕松”的思想，甚至連培養(yǎng)興趣都是一勞永逸，小時候被逼著學了鋼琴過了十級，不但用在了考學加分，而且因為方便，規(guī)定好這是一輩子的興趣。心理學領(lǐng)域很多能讓人打起精神的理論，偏偏選了這一條，猜測也是因為誰都沒辦法去十幾年之前找補回來，這責任順手一推，自己就能躺平變成了受害者。身邊的孩子一天三個興趣班，大人卻三年都沒學會一樣新東西，別再把鍋都甩給原生家庭了，既然埋怨過了，就不要再讓自己重蹈覆轍。

拋開物質(zhì)不談，原生家庭能提供的最大財富，應該是勇于接受和適應改變的能力，這種能力讓你在蔭功福澤時能突破局限更進一步，也能讓你在一朝落魄后仍堅持自我靜待時機。

當然，在思維模式既定的前提下，每個人仍有自己舒適的生活方式，那么必然也有不喜歡接受新鮮事物的人群。在充斥著無數(shù)選擇機會的現(xiàn)在，專注如一確實是更為珍貴的。最近反復被提起的“工匠精神”，不只是一句鞭策，更是對精神獨立的呼吁。但“工匠精神”在某些詭辯中成了懶惰的擋箭牌，而他們對“工匠精神”最大的贊揚就是看了公眾號推送的文章，深表同感并順便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

為什么我們總想一勞永逸，在固執(zhí)地不愿接受新事物的同時，偏偏還不付出精力將自己的事情做到極致。

我想，這是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在“假性成長”。以前我們提到早熟，大多是經(jīng)歷了太多生活的磨難，而現(xiàn)在親身經(jīng)歷不再是必要條件，這是一個“攻略時代”，看了幾部言情小說就精通套路，讀了幾篇職場快餐就如虎添翼，碎片信息讓人誤以為自己收獲頗豐，仿佛所有問題都能在網(wǎng)上找到通關(guān)秘籍，每一篇都滿是技巧和手腕，卻極少有人提醒我們，個人成長是一件最需要真誠的事情。

我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再提“成長”這個詞，是因為在某一次聊天中當我表達了一成不變的環(huán)境禁錮自我成長這個觀點時，被對方恥笑，這個年紀還在繼續(xù)用這個詞是否太過幼稚和矯情。自此困擾疑惑：“成長”為何對一些成年人是一個不屑的詞語，不斷自省以提升的人反而被看作沒有脫離尿不濕的幼童，而爭先恐后“把頭發(fā)梳成大人模樣”的偽裝卻好像更加世故成熟。后來逐漸想通，如果你遇到這樣一個人，他最近讀完的一本書還是高中語文作業(yè)的規(guī)定書目，最新學會的技能還是入職伊始的復印機操作，最獨立的時間是在大學四年的學生宿舍中，最近使用的社交禮儀還是幼年的要懂禮貌，那么你在他面前是不能提起成長和改變的，也許于你只是生活的日常，于他卻是必須不斷隱藏粉飾的自尊。

想要一勞永逸的人善于發(fā)現(xiàn)規(guī)律，因為他們要強迫自己整理出一條沒有變數(shù)的道路。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在思考，思考是在有充分的積累后打破時間和空間，以創(chuàng)新性為目標的否定和探索過程，而不是回避不利、放大優(yōu)勢的壘砌圍墻。如果既不想徹底脫離穩(wěn)定的生活，也不想在一勞永逸中丟失自我，保持思考是唯一的方式。最起碼還是要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這點念想就能成為吊著你和他人有所區(qū)別的一口仙氣兒。

生活不需要時時刻刻都用力，讀流文聽音樂玩小游戲也都是樂趣，或者也能變成豐富生活的興趣。是的，如果你的生活有專注的事情和成長的進度，這當然可以靠邊站算是你閑來打發(fā)時間的消遣。可如果生活里，拿得出手的都是消遣，正經(jīng)的事全靠吹牛，那還不如在游戲里多充點錢，做個不用深夜“爆肝”的玩家。

三十而立，不破不立。

【原載《大眾日報》】

插圖 / 坐享其成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