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濤 侯昀
摘要:在人類文明發(fā)展進程中,陶瓷是一種比較特殊的文化形態(tài),具有物質(zhì)和文化雙重屬性。自古以來,陶瓷就具有實用功能和審美功能,它在人類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雙重領域都充當著重要的角色。西夏陶瓷扁壺反映了西夏黨項族人文明進步的程度和生活面貌。本文簡要介紹了西夏瓷器中扁壺的類型,分析了它的實用性設計及審美意味。此外,還對西夏陶瓷扁壺對現(xiàn)代藝術的啟發(fā)進行了探討。
關鍵詞:西夏陶瓷;黨項族;實用性;審美性
西夏是中國歷史上由黨項人于1038—1227年間在中國西部建立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黨項一族本是古老民族羌族的一個部落分支,早期居住于青藏高原東北部,后因為吐蕃勢力入侵而北遷到今甘肅東部、寧夏地區(qū)和陜西西北一帶,隨后勢力逐步增大,到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年),李繼遷其孫李元昊正式稱帝建國,國號大夏,史稱西夏。西夏疆域,東據(jù)黃河,西至玉門關,南臨蕭關(今寧夏同心縣南),北控大漠。這一時期,黨項族建立的西夏政權(quán)與宋并存,在各民族的長期對峙下,游牧文明與農(nóng)耕文明不斷交流和轉(zhuǎn)變。最后,蒙古大軍橫掃全境,結(jié)束了西夏近200年的統(tǒng)治。在這場王權(quán)變更的殘酷戰(zhàn)爭中,西夏的建筑物損毀殆盡,西夏的文獻典籍也遭到嚴重破壞,從此西夏文明湮沒于歷史長河中,鮮為人知。直到俄羅斯海軍挖盜的西夏文物公布于世,西夏王朝神秘的面紗才逐漸被揭開,而西夏陶瓷扁壺作為西夏游牧民族的生活用具,對黨項人生活方式的研究、精神面貌的探尋以及西夏王朝殘缺歷史的填補都具有彌足珍貴的作用。
一、西夏陶瓷扁壺的實用設計
黨項族在北遷之前,其生產(chǎn)方式不同于中原的農(nóng)耕,而是以游牧業(yè)為主,基于這樣的生存方式,其生活用品的設計自然與黨項族人游牧的生活需求相適應,因此,西夏陶瓷扁壺具有經(jīng)典的形態(tài)特征。它是一項實用性與審美性合一的智慧產(chǎn)物。
就目前出土的文物來看,西夏陶瓷扁壺主要有盆形扁壺、罐形扁壺以及碗形扁壺這三種類型。盆形扁壺采用的制作方式是將兩個盆坯對口黏合在一起燒制而成,其屬于可攜帶的扁壺形瓷器,但是體型相對較大,厚重粗糙,目前出土的均為素面,無刻花裝飾。罐形扁壺是由罐形坯體加工而成,故名罐形扁壺。這類扁壺的制作方式是直接將圓形罐體兩邊粘貼耳系,并用鉚釘加固,以便提攜。碗形扁壺制作工藝是將兩個拉好的碗坯扣合,扣槽處根據(jù)需要,或用手指、木棍壓實一圈,形成凹凸堆積的裝飾紋樣,或者直接抹平堆紋而產(chǎn)生一種簡潔的效果,之后再對合成的坯體開壺口,安裝耳系、上釉,或進行剔、刻、釉等裝飾工藝。各項工藝完成之后,再將壺放入特定的烘干房烘干,最后裝窯燒制。碗形扁壺是西夏陶瓷扁壺中的典型代表,出土數(shù)量多且種類多樣,由此可見它對于黨項族生活的重要程度。
不管西夏陶瓷扁壺的形狀何如,實用性都是其設計準則,如壺身的耳系,呈橋形穿帶狀,粘燒在壺的肩部和腹部,便于系繩拎置。因自然條件的制約,黨項游牧民族的生活對水源有著很大的依賴性,因此,西夏陶瓷扁壺的設計都圍繞著用水便捷這一原則。首先,壺身扁平這一設計非常方便水注入壺內(nèi),而且圓鼓的壺腹部設計既可以使其蓄水容量最大化,又可以使扁壺與馬背的貼合面積更大,在顛簸的路途中保證壺的穩(wěn)定。另外,圓的壺身設計提高了安全性,易于行進。西夏陶瓷扁壺的頸口有意設計為短窄口以及口卷沿的結(jié)構(gòu)模式,目的是增加壺口的密閉性,可以有效地阻隔塵土對壺水的污染,這一設計是基于黨項人生活環(huán)境多風沙的考慮。同時,西夏扁壺底部或正面有足圈,可以起到穩(wěn)定放置與加固胎體的作用,黨項人在游牧途中可將其立于地面。西夏扁壺任何一處細小的設計都體現(xiàn)了游牧民族的生活智慧。
二、西夏陶瓷扁壺的審美意味
西夏陶瓷扁壺的設計,首先是為了實際生活的需要,但是它又在此基礎上體現(xiàn)了黨項民族的審美偏好及精神追求。西夏瓷器的裝飾紋樣、生產(chǎn)工藝以及在題材的選擇上都展現(xiàn)了民族特色。例如扁壺上的牡丹裝飾紋樣,雖然深受宋瓷的影響,但它的整體藝術風格依然體現(xiàn)了獨具特色的民族性,展現(xiàn)了北方民族豪邁雄壯、率真淳樸的精神風貌,體現(xiàn)了西夏民族多層次的社會生活。
西夏陶瓷兼具實用性和美觀性,在裝飾花紋的使用方面各有特點。例如寧夏海原縣征集收藏的一件四系剔刻花扁壺(圖1),用一枝花開四朵的纏枝牡丹作裝飾。該壺高37.5 cm,口徑為7.0 cm,腹徑為30.0 cm,底圈足徑為10.0 cm。直唇口,長頸,通體施茶葉末釉,腹部不施釉,露米黃胎。面部有凸起的圈足,并以圈足為中心,剔刻出一圈纏枝牡丹紋飾。西夏瓷器上的纏枝牡丹花紋是藤蔓牡丹花形象的再現(xiàn)。纏枝牡丹花為藤科草本,屬多年宿生根、耐高寒的植物。當時西夏國部分寒冷地區(qū)有野生資源分布,單花品種居多。植物紋樣在壺身的運用體現(xiàn)了西夏人順應自然、與自然相融的生存觀。
早在舊石器時代,我們的先人就將植物形態(tài)的紋樣描繪在陶器上,這反映了植物對人類生存的參與,大自然以植物為中介實現(xiàn)對人類生存的營養(yǎng)供給,人從植物中獲得生存能量。這種依存關系使人類對植物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部分植物雖然不能食用,但能滿足人的審美需要,給生活增加美感,起到裝飾生活空間的作用。對于植物紋樣的應用體現(xiàn)了西夏人的泛愛觀,他們將植物視為與人平等的生命體,都是得天地之靈而生的生命組織體,植物與人類同屬生命之象,共同運轉(zhuǎn)于世界生命共同體之中。古人認為萬物相通,雖然植物與人的形態(tài)不同,卻能找到與人共通的內(nèi)在品質(zhì),這是一種本源上的共通,因此這些壺身上的植物紋樣具有反映人類生存環(huán)境的特殊寓意。如圖1所示,壺身上的牡丹紋樣婉轉(zhuǎn)多姿,生動優(yōu)美,富有動感,具有流暢和諧的美感。人們從此花的生長特點中感受到了活潑延綿的生命狀態(tài),因此這種花紋被廣泛用于表達生生不息、萬代綿長的美好寓意。這一抽象紋樣也是西夏人以心靈體物、與世界萬物相容的結(jié)果。纏枝牡丹花也是象征愛情的花卉紋飾之一,這件西夏瓷壺上的纏枝牡丹繞過開光,不受其阻斷,花枝環(huán)繞于壺身,次第綻放,意味綿長。
圖2是寧夏海原縣關橋鄉(xiāng)龍池村西夏遺址出土的白釉剔刻花小扁壺,此壺高13.0 cm,口徑為2.7 cm,腹徑為10.6 cm,小唇口,短徑扁圓,肩部安有耳系,此壺施白釉成為其獨特之處。白釉在西夏瓷器中頗具特色,西夏的開國皇帝李元昊稱帝后,衣著白衫,戴白高氈帽,以示尊貴。于是西夏的民俗也具有崇白的風尚,把白色視為崇高的顏色。受政治因素影響,瓷器的生產(chǎn)制作也受尚白習俗的影響,但是因西夏的地理位置,其土質(zhì)發(fā)黃發(fā)灰,并不利于白色瓷的生產(chǎn)。黨項族人發(fā)揮智慧,經(jīng)過探索,形成了先上一層化妝土,對胎體本身的顏色進行覆蓋,再掛釉形成白瓷的獨特燒制方式。盡管如此,西夏純白色瓷器依然不多,大都呈灰白色或牙黃色。除了獨特的釉色外,這件扁壺的壺身設計采用了折枝牡丹紋樣作為裝飾。折枝牡丹紋是西夏瓷器擅用的一種裝飾紋樣,因其不畫全株牡丹只選取部分花枝刻畫而得名。牡丹花紋飾在西夏瓷中應用廣泛,它有幸福吉祥的美好寓意。這枝折枝牡丹被巧妙地布于壺身的中心位置,牡丹從側(cè)邊出枝的方式為扁壺增加了活潑的氣息,使它呈現(xiàn)質(zhì)樸風格的同時又不顯呆板。壺身花枝繁盛,花朵盛開,花瓣圓潤,刀法流暢自如。為了保留扁壺牡丹紋樣的整體性,這件扁壺把圈足設在腹下內(nèi)部,正面沒有圈足,牡丹花紋凸起,具有淺浮雕的質(zhì)感。這樣的剔刻方式為小扁壺的紋樣增加了豐富性與美感,可見生產(chǎn)者在遵照實用性準則的同時又十分重視它的裝飾美。
與白釉剔刻牡丹扁壺不同,這件高33.3 cm、口徑為9.0 cm、腹徑為32.0 cm的黑釉剔刻花瓷扁壺(圖3)外觀透著一種更為豐富、剛毅的美感,這樣一種美感傳達體現(xiàn)在它的線條設計和釉的設色上,壺身的牡丹紋樣以野牡丹為材并設了重色,可見設計者意不在使之嬌巧。制作者對壺腹壁黏合處的處理并沒有選取抹平的方式,而是將黏合處捏塑成波浪曲線的裝飾紋樣。壺身上開光外畫了對稱牡丹。對稱牡丹紋樣是西夏瓷器中常見的一種對稱紋樣,一般分為兩種,其中一種為開光內(nèi)對稱,這種紋樣對開光的大小范圍有一定的要求,因此一般應用于大型的器具,另外一種為開光外對稱,多應用于扁壺之類的小器物。正如這件扁壺,兩枝牡丹于開光外對稱??v觀整壺,剔刻紋樣深淺色調(diào)對比鮮明,其中側(cè)緣波浪曲線、剔刻的直線、旋繞的牡丹枝葉等各元素俯仰相錯,對稱之下又不盡相同,體現(xiàn)出中國“和而不同”的傳統(tǒng)精神,展示了西夏瓷器質(zhì)樸、粗獷、豪放的藝術品質(zhì)。
從三種具有不同審美特征的扁壺來看,我們能深刻地認識到西夏陶瓷扁壺除了實用功能外,還具有豐富的美學特征。在這個流動不息的宇宙、包羅萬象的生命空間中,黨項人以詩性的目光看待萬物,把客觀事物情感化,把它們看作獨具性靈活潑的生命實體。扁壺一方面反映了黨項民族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也揭示了西夏民族的生命哲學觀。西夏民族不僅具有理性的生活智慧,還具有對于生命形態(tài)的感知力。
三、西夏瓷器扁壺對當代藝術的啟示
在現(xiàn)代社會中,藝術品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形式,受到廣泛關注,并逐漸被獨立出來,與其他實踐活動相脫離。當人們談及藝術時,不自覺想到的是它獨立的審美性,也就是其藝術性。然而,不管是過去實用性與審美性相統(tǒng)一的藝術品,還是現(xiàn)在獨立存在的藝術作品,人們對其都應該持有正確的審美態(tài)度,即藝術品的價值并不會因它具有實用目的而削弱一分,也不會因它少了那份實用性而增強一分。正如實用性與審美性兼具的西夏陶瓷扁壺,當人們面對它時,并不知道其制作者是誰,但卻可以靜下心來感受它的美。現(xiàn)代社會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是,人們談及藝術作品往往會過多地關注藝術家,而忽視作品自身的獨立性,甚至還會因為一個作品是否由知名藝術家創(chuàng)造而影響自身的鑒賞標準。這樣就導致了一個令人諷刺的現(xiàn)象—藝術品之所以被稱為藝術品,并不是因為它具有獨立的藝術價值,而是因為它是藝術家創(chuàng)造的。這些藝術作品的價值是由藝術家的稱謂附加而來的,致使人們在觀看藝術作品時往往被所謂的“權(quán)威”以及各種功利的社會因素所干擾,喪失了個人的藝術審美感受力。或許是現(xiàn)代討巧的東西太多,相比面面俱到的繪畫作品,筆者反而更喜歡這些簡單、質(zhì)樸的西夏扁壺,這些器物透露出純樸、真誠的氣質(zhì)。作為生活器皿,它們看似粗糙簡單,可是當你切實地去鑒賞時,就會改變對它們的刻板印象,從而發(fā)現(xiàn)其質(zhì)樸下豐富的美。黨項族人在生活的同時也在極力裝點他們的生活,這或許就是藝術的健康狀態(tài),不偏不倚,既不矯揉造作又不無病呻吟,達到實用性與審美性的統(tǒng)一。沒有因為其中一方而削弱另一方,兩者相互成就,十分舒適自然,簡單純粹。創(chuàng)作達到這樣舒適的境地就很好,既不過分喧張,又能表現(xiàn)出它內(nèi)在的精神力量。
四、總結(jié)
西夏瓷器因為其產(chǎn)生于獨特的地理位置、民族文化、時代背景,而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其在中國古代瓷器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與黨項游牧生活密切相關的器物中,扁壺最具特色,它兼有實用價值及審美價值,反映了西夏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這些西夏陶瓷使我們能夠看到藝術品的雙重屬性,即實用性與審美性,這兩種屬性在人們的智慧安排下自然地凝合在一件器物上。西夏扁壺瓷器凝結(jié)了時代精神,具有一種純粹美,是人類的主觀智慧和客觀生存環(huán)境的有機統(tǒng)一,展現(xiàn)了黨項人樸實、自然的品質(zhì)。人們可以透過這小小器物了解西夏民族的生活方式,體會黨項族人在漂泊不定的游牧生活中對于生存、生活的渴望及其對美的熱愛與追求。
作者簡介
秦文濤,1996年8月生,漢族,河南商丘人,寧夏大學美術學院2020級美術專業(yè)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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