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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度寒冷

2022-06-04 03:36藍石
花城 2022年3期
關鍵詞:豐城高明

藍石

后來推算,常宏死之前是接到過我電話的。那天我打他大哥大時,他應該在出租車上,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決,就想等一會兒再回我。也可能是他已經走下出租車,剛進樓門洞,被一前一后兩個年輕壯漢突然堵在緩步臺上,胳膊被強行架著,腿被別著。兇手的刀子就是在這時候,殘忍地插入他的心臟,一刀兩刀,三刀。刀刀致命。

現(xiàn)在我很后悔,當時為什么不早點打電話?為什么不多打幾個電話?那天我是下午兩點鐘到的豐城,林強開車來火車站接我,陪我給父母掃完墓,時間大約是下午五點?;爻堑陌肼?,天上突然飄起了雪花,我說我想吃烤牛肉。那時候北京很少有烤牛肉店,有也不正宗。我倆又隨口商量晚上吃飯都叫誰,常宏是我第一個說出的名字,卻是最后一個打的電話,還只打了一個。我以為他過會兒會回過來,后來酒一喝上,人也多,就忘了。我每次從北京回豐城,吃飯都叫上常宏。常宏接到我的電話時,也一定猜到我回豐城了,因為我只有回豐城才聯(lián)系他。那時候我剛去北京創(chuàng)業(yè)不久,暫時還沒適應,待不住,就經常往豐城跑。如果那天我一直打下去,而他又在出租車上,相信他會接我的電話,也許還會跟我討論一下他正趕赴的約會。我可能會阻止他,也可能讓他等等,我和林強馬上開車過去。無論結局怎樣,都不會比現(xiàn)在的更糟。

我是參加完常宏的葬禮,躺在回京的T54次列車的臥鋪上,想起這些的。白天我喝了很多酒,啤的白的,心里憋得難受,一分鐘都不想在豐城待。此時,已經是后半夜了,但還是睡不著。遠處,偶爾掠過一點點光亮,映到車窗上,我看見了臉上風干的淚痕。

之后的很多年,我每年只回一次豐城,給父母掃墓。一是我漸漸適應了北京的生活,生意也走上了正軌,再一個,常宏的死,像在豐城留下一個黑洞,任何季節(jié)我都感到陰森,后背冷颼颼的。還是坐夜車,早晨下車先到姐姐家吃口早飯,然后打車去父母墓地,回來的半路,繞個彎,到常宏家看看他母親。常宏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常宏母親胖胖的,個子很高,面目慈祥。我最早認識常宏母親的時候,她瘦高,穿警服,五號頭,臉繃著。常宏母親是豐城公安局的預審員,外號“疤臉”。常宏母親身上的確有塊疤,但不在臉上,是在耳朵后面,足有十厘米長,輕易看不見。常宏告訴我,是一個他母親審過的罪犯,出獄后,懷恨在心,用“東方紅”牌菜刀從背后砍的,他母親從自行車上跌落下來,血流如注,但仍然窮追不舍,赤手空拳制伏了歹徒。許多被她審訊過的罪犯,對她恨之入骨。她不打你不罵你,甚至態(tài)度溫和,眼里有母愛般慈祥的光,很會循循善誘,甚至不抽煙的她,兜里總備著盒“大生產”,審訊時專門給犯人抽。但最后你的刑期一定是在法律范圍的上限。一九八三年,事發(fā)豐城的“二王案件”鬧得最兇的時候,男警察都穿便服上下班,只有她穿警服,板板正正,騎自行車,目光平視,慢悠悠地像散步。她發(fā)福是退休后。

她坐在我對面,絲毫看不出昔日的威嚴。房間陳設老舊、簡樸,但干凈,被褥疊得方方正正,家具有歲月油亮的光澤,床單被罩散發(fā)出好聞的洗衣粉的清香味道。除了客客氣氣地讓我落座,沏茶倒水,話很少。掛鐘行走的嗒嗒聲清晰沉穩(wěn)。

常宏的案子沒有任何線索,兇手高明好像人間蒸發(fā)了。常宏母親多次去市局打探,領導都這么說。她也會問問我在北京發(fā)展得怎么樣,之后就沒話了。這樣的氣氛有些壓抑、尷尬,待不了多一會兒,我只能起身告辭。有一次她突然要送我,我說:“大六樓的,上上下下太麻煩?!彼龍?zhí)意要送。陪我等出租車的時候,她眼圈紅著說:“我們家常宏當年在社會上交了那么多朋友,只有你這個生活在外地的人每年回來看他。人活一輩子,沒多大意思?!彼πΓ靡贿呑旖?,又挺直身板,迎風理了理頭發(fā)。一瞬間,我仿佛又看到了她當年的風采。

不久前,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問我:“想不想回來去墓地看看常宏?”我拒絕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對墓碑上“常宏”兩個字,盡管常宏過世多年,還是接受不了。她說:“我理解,我這也是常宏死后,頭一次想去看他?!彼穆曇袈犐先ズ芷届o,所以我并沒有多想。沒幾天,林強興奮地告訴我,常宏的案子終于破了,三名案犯先后緝拿歸案。我估計常宏母親打我電話的時候,已經得知了內部消息,但出于一個老公安的謹慎,沒直接把話捅破。

我最后一次看見常宏,是回豐城,在他遇害的前不久。也是林強開車到火車站接的我。林強說:“常宏被人扎了?!蔽覇枮槭裁??林強說:“還不是因為那個老女人?!绷謴娬f的老女人是王亞麗。林強說:“我搞不明白,就憑常宏溜光水滑一小伙兒,找個什么樣的女人不行,真是邪門了?!背:暌活^羊毛鬈,個子有一米八五,披大衣的樣子,很像許文強。他之前的幾個女朋友我和林強都見過,個個年輕漂亮,大高個,但處的時間都不長,就被常宏甩掉了。有的女孩不死心,去市場找他,常宏躲著不見,寧可床子都不出了。烈日下,女孩流著眼淚,站在空蕩蕩的床子前,一等幾天,很讓人心疼。我們覺得常宏對女孩的心太狠了,就勸女孩走吧,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托付終身,何必呢。我們是真心這么說。女孩非但不領情,甚至懷疑是我們從中作梗,搞破壞。

我打電話慰問了常宏幾句,常宏讓我們到懷遠門他姐家。在懷遠門的門洞,常宏披著駝色羊絨大衣,雙手纏著厚厚的繃帶。常宏說:“這小子是想要我的命啊。”常宏指著羊絨大衣上的一個洞給我看,在胸口的位置。“其實我早就想干廢他了,王亞麗不忍心,畢竟人家夫妻一場。這次我傷成這樣,都沒報案,估計這件事應該過去了。殺人還不過頭點地呢?!毕袷亲匝宰哉Z。

我說:“你還是得防著點?!?/p>

“哥們?yōu)榱藧矍橐彩潜M力了?!背:曜猿?。

我們去喝酒。常宏給王亞麗打電話讓她過來作陪,他是用頭和肩膀夾著電話打的。他的雙手里外縫了五十多針,還沒拆線。我說:“我又不是外人,不需要?!绷謴娨舱f:“要陪也是我陪,沒必要麻煩人家。”其實我和林強內心里是不想見王亞麗的,甚至希望通過這個事件,常宏就此遠離她。畢竟常宏的傷因她而起,想必日后王亞麗在業(yè)務上也不會難為他。但顯然常宏不這么想,既然他不聽勸,執(zhí)意要叫,我們只能隨他。王亞麗很晚才到,進來就說,她圍著飯店轉了好幾圈,直到確信沒人跟蹤才進來。她的眼神混亂而忙碌,像一只受驚的小鹿,看來她是真的害怕了。王亞麗讓我們勸勸常宏,最近少出門,她老公性格特別擰,怕他再給常宏來個“回勺”。常宏說:“你以為我怕他呀,等你們離婚以后,我早晚得削他一頓,這個仇一定得報?!焙韧昃疲液土謴娨贿呉粋€,強行把常宏送到他姐家門前,王亞麗才放心讓我倆離開。

林強在車上說:“這個娘們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你說常宏圖什么,真的是為了愛情?我不太相信,但如果只是為了生意上賺錢,把自己搞成這樣,也挺不值得的?!蔽艺f:“我也不懂,也許二者兼而有之。但他倆天天摽在一起,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說明王亞麗肯定有地方吸引常宏。只是我們外人不了解罷了。”剛開始,我們看不出王亞麗跟常宏有什么特殊關系,只知道她是啤酒廠質檢三組的組長,常宏的塑料廠給啤酒廠提供啤酒箱套,工作上有求于她,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甲乙方的關系。記得我和林強拿王亞麗屁股后面那根一顛一顫的大辮子開過黃色玩笑,常宏非但不生氣,還在一旁添油加醋。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和常宏在南一市場批褲子,床子挨著,關系處得不錯。經常相互照應,也偶爾結伴去廣州上貨。林強也在我們市場,但是是后來的,只能算是小字輩。在那個從廣州高第街上撿一坨狗屎都能賺錢的時代,常宏的生意始終不溫不火,沒有過一把“紅門”,這在南一市場是不多見的。所謂紅門是指從廣州上的貨,到家落地就“亮”,利潤也相當可觀。雖然趕上一次不容易,但連續(xù)五六年,幾十趟生意跑下來,蒙也能蒙上一兩把。常宏總是哀嘆時運不濟,沒有做服裝生意的命,其實不盡然。機會有,還不止一次,只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他沒把握住。比如有一次,常宏為了每一百米布料多加工出兩條褲子,結果褲子生產出來比平常的短半寸。別人家同樣布料、顏色的褲子批得就很好,利潤也不錯,只有他的保本都批不動。還有一次,常宏在高第街看上一款新上市的褲子,旁邊人猶豫之際,常宏果斷出手。褲子共四種顏色,鐵灰、中米、中藍、紫紅,當時是冬季,很明顯,只有鐵灰色適宜在東北穿。但常宏為了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每種顏色都上了些。拿回家,鐵灰色落地就被搶光,一條褲子批發(fā)“看”四十塊錢,其他三種顏色批不動,最后勉強落了個不賠不賺。

有件事不得不提。有一次,我倆到廣州的站西街發(fā)貨,常宏跟一個武漢生意人發(fā)生點口角,我動手打了那家伙。發(fā)完貨,我倆沒當回事,在附近一家大排檔吃飯,挨打的人突然掏出刀子沖我撲過來,常宏坐在我的身前,起身替我擋了一刀。常宏肚子的傷口縫了八針。我通過汽運站的老板找到兇手,讓他賠了常宏一萬塊錢,私了了。常宏躺在病床上苦笑:“我做了好幾年生意,這是我賺的最大一筆錢。”

帕斯機風靡豐城的時候,每天中午,臨近批貨尾聲,就有幾個模樣俊俏、搔首弄姿的女孩來市場發(fā)票。每張票價值二十元。南一市場的業(yè)主不分男女,閑來無事都過去拍兩把,相當于忙碌一天后的休閑。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帕斯機這東西很讓人上癮,跟毒品差不多。有的人輸個萬八千就醒悟了。也有咬鉤的,眼睛都輸紅了,整天泡在金銀島,就像他們每天早晨到市場批貨一樣準時。常宏是其中之一,不同的是,常宏是贏家,為數不多的贏家。一天贏個兩三千平平常常,最多贏過七千。常宏甚至得意洋洋地給自己制訂了目標,一個月贏五萬,兩年下來當個百萬富翁。

我勸常宏跟我去廣州上貨。我的意思是希望他見好就收,沒見過誰靠賭博發(fā)家的,都是聽說。常宏無聲地把一摞錢散開,嘩嘩地在我面前扇風,微微一笑,不說話。夏天是我們批褲子的淡季,但你不會因為淡季就不上貨。雖然我們知道,就是辦歇業(yè)或出去旅游大概率都比上貨劃算,因為賠錢的人實在太多了。可這仍然阻擋不了我們去廣州。你們大多數人賠錢,并不代表我也要賠錢,這是我們所有去廣州上貨的人內心的潛臺詞。從另一個角度說,我們搞服裝也是一種變相賭博。等我從廣州回來,常宏已經輸得光屁股了。

之后,常宏管我、林強等幾個市場上要好的朋友都借過錢,我們明知道是肉包子打狗,但出于多年的情誼,又不得不借。直到常宏的床子賣了,錢也沒還。我問他下一步怎么打算,常宏說:“打工去,給我姐夫?!?/p>

常宏的姐夫老陳,在郊區(qū)有家生產啤酒和汽水箱套的塑料廠。這些年錢沒少賺。老陳跟我們那個時代的有錢人做派不一樣,沒有大哥大,甚至沒有BB機。平時上下班騎自行車,穿一套半新不舊的印有自己廠名的藍色工作服,頭發(fā)亂蓬蓬的像個鳥窩,跟普通工人沒區(qū)別。老陳跟我們喝過幾次酒,人很沉默,但喝酒麻利,舉杯就干,從不攀比。每次快喝完酒,老陳就借尿道兒悄悄把賬結了,回來也不言聲。什么叫豪爽,這就是豪爽;什么叫仗義,這就是仗義。我們幾個小年輕的生意人都對老陳欽佩有加。

有天下班,老陳路過金海洋大酒店,突然想喝一杯,解解乏。服務員見他這副打扮,問是找人嗎?老陳說:“不是,來喝酒的。”服務員問幾個人?老陳說:“就我自己,不行嗎?”服務員當然不能說不行,就領他到一個角落入座。老陳要點菜,服務員讓他稍等,跑出去找經理,怕他吃完飯不給錢,擔責任。這種人以前遇到過,除了暴打一頓,別無他法。經理硬著頭皮,親自過來點菜。老陳點了油燜大蝦、清蒸海蟹、蔥爆遼參,又要了瓶茅臺。經理輕聲說:“先生,您看好上面的價格了吧?”老陳說:“什么情況?怕我付不起錢?”經理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一個人點多了?!崩详愓f:“快上菜吧,我餓了。”老陳邊吃邊看演出,還拍巴掌。那時候的酒店大堂有歌舞表演,模特穿著暴露,走貓步,在食客間穿行,拋媚眼。經理安排一名服務員專門盯著老陳,上廁所都尾隨。結賬時,老陳從一捆百元鈔票里,抽出十張,說了句:“不用找了。吃頓飯,還給我配個保鏢。”挺幽默。

老陳的塑料廠給汽水廠供貨穩(wěn)定,彼此信任。相對而言啤酒廠的箱套雖然需求量更大,但競爭激烈,其中涉及的問題也更復雜,老陳讓常宏把啤酒廠箱套這塊承包下來,賠了算他的,賺錢歸常宏。他也是想看看常宏的本事。為了解除常宏的后顧之憂,老陳主動把常宏欠的外債還清了,一共十萬。在當年,這是筆很大的數目。姐夫對小舅子做到這份上,算是仁至義盡了。我們都說,這是常宏的福氣,命好??磥砟阋獣r來運轉了。

常宏姐姐說:“小弟,你以后賺了錢,可要懂得感恩?!?/p>

常宏說:“放心吧姐。這時候幫我的人,就是救命恩人。實不相瞞,前陣子我欠債欠得都不想活了。尋死的心都有。說姐夫是我的再生父母都不為過。”

老陳說:“都是實在親戚,別整生意場上那一套。誰是什么人,咱們往后事兒上見。至少別讓我傷心?!?/p>

之前老陳只跟啤酒廠供銷科的領導搞關系,但效果并不好。箱套在啤酒廠只是保證啤酒運輸安全的配套產品,領導不重視,也不太當回事。常宏很快發(fā)現(xiàn)了老陳啤酒箱套銷售不暢的癥結,那就是忽視了與負責啤酒箱套的質檢三組建立良好關系,而其中的重中之重當然是組長王亞麗。質檢三組看上去不起眼,只有五個人,還都是三四十歲的婦女,但這些人都是啤酒廠頭頭腦腦的親戚,一般人惹不起。王亞麗相對年輕,三十出頭。王亞麗梳一條不多見的大辮子,黝黑粗壯,耷拉在兩瓣圓滾滾的屁股后面,走起路來,像抽馬屁股的鞭子。常宏叫她大辮。開始常宏請王亞麗吃飯,王亞麗為避嫌,就叫上全組的姐妹,酒桌上,女人們輪番敬常宏酒,灌得常宏醉醺醺喜滋滋。時間長了,常宏招架不住,就拉我和林強作陪。王亞麗長相并不很出眾,高顴骨,但個子比較高,身條柔順,跟常宏在一起還算般配。王亞麗點菜不客氣,專挑貴的點。常宏齜牙咧嘴,假裝心疼,王亞麗看出來了,扭頭捂嘴笑。包房兼具卡拉OK功能。林強負責陪女人們唱二重唱,我唱英文歌,為的是鎮(zhèn)鎮(zhèn)她們的氣勢。效果很好。林強跟她們唱歌的時候,女人們嘰嘰喳喳地哄搶麥克風,場面很熱鬧。輪到我點歌,全場馬上安靜下來,女人們眼光充滿羨慕,有時候我喝高了還站在椅子上,朗誦一兩首北島、舒婷的詩。她們夸常宏的朋友中西合璧,層次高。常宏得意地沖王亞麗眨眼睛。王亞麗故意生氣,嘟著嘴,乜斜他一眼。

盛夏時節(jié),常宏包了一輛大型面包車,帶領質檢組的女人及其丈夫孩子,還有我、林強,浩浩蕩蕩去了北戴河。吃了兩天海鮮,泡了海水澡,曬了日光浴?;刎S城的頭天晚上,吃完飯,所有人都回房間休息了,因為第二天要起大早返豐。常宏抱起王亞麗熟睡的兒子,安頓在長椅上,小心地掖上毛巾被。之后,雙手拄膝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充滿疼愛。我和常宏、王亞麗,坐在海邊寂靜的木廊,桌子上一片狼藉。不遠處的海面像一個巨大的黑洞,深不可測。王亞麗低頭踩踏腳下的沙子,不說話。常宏搖頭苦笑,嘆口氣,舉杯跟我碰了碰,一口干掉。剛才熱鬧的場面,突然變得憋悶,我預感到他倆有什么心事,又不便發(fā)問。過了一會兒,王亞麗的眼淚簌簌掉下來。常宏的大手輕輕覆蓋在王亞麗纖細的手背上,在桌子底下,王亞麗想抽,沒抽動。常宏說:“兄弟,事已至此,我就不瞞你了?!蓖鮼嘂愐鸦?,有個男孩,六歲。丈夫高明因傷害罪判刑五年,現(xiàn)在是三年。前幾天,王亞麗帶兒子去監(jiān)獄探監(jiān)。高明很高興,張開手臂,讓兒子叫爸爸,兒子白了他一眼,說:“你不是我爸,我有爸爸?!备呙髡×?。王亞麗悄悄掐了兒子一把:“傻兒子,不認識爸爸了?叫爸爸?!眱鹤舆@才不情愿地嘀咕一句“爸爸”,身體迅速躲藏在王亞麗身后。高明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王亞麗。王亞麗說:“小孩子說話你也信吶?!备呙鬟€是不說話。王亞麗被他盯得心虛,說:“你別沒事找事啊。我好心好意帶兒子來看你,你抽什么風。”高明的雙手握在一起,一只手掰著另一只手的指關節(jié),咔吧咔吧,眼睛越瞇越小,像是睡著了,也像是在聚焦王亞麗。直到接見結束,高明一言不發(fā),臨走王亞麗把兒子帶到他面前,想讓他抱抱,高明默默地盯著兒子看了一會兒,轉身走了。今天下午監(jiān)獄的管教突然來電話,說高明得了肝炎,病情嚴重,正在申請保外就醫(yī)。也許要不了多久,高明就會出來了。常宏分析,高明肯定用了“方子”,不然不可能這么巧。高明急于保外,一個可能是想挽回婚姻,再一個可能是想驗證王亞麗是否真的有外遇。

接下來該怎么辦?兩人一時沒了主意。常宏說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他都不會離開王亞麗。并進一步強調,他和王亞麗是真正的愛情。常宏和王亞麗的手緊緊攥在一起,王亞麗的頭輕靠在常宏寬闊的肩膀上。月亮很遙遠,高高掛在天際,勾勒出兩人相對無言的輪廓,一條白色的海浪由遠及近,發(fā)出嘩啦啦的巨大聲響。一瞬間,看得我心生感動。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方面確實沒經驗,只好默默地舉杯,跟常宏碰了一個。

常宏的生意蒸蒸日上。工廠加班加點生產啤酒箱套,人停機器不停,二十四小時連軸轉,啤酒廠有多少要多少。通常啤酒廠與塑料廠結賬都是半年,甚至一年一結,常宏可以隨時結賬。很長一段時間,常宏吃住在工廠,盯在生產第一線,人瘦了一大圈。我和林強幾次找他出來喝酒,常宏都以“脫不開身”為由拒絕了,他讓我們去他工廠的辦公室喝。喝酒的時候,常宏向老陳提出讓生產八王寺汽水箱套的工人,下班后全部借調過他那邊,加班費由他付,老陳心里不情愿,工人加一宿班白天再上班,勢必影響工作效率,也容易出事故,但又怕挫傷常宏的積極性,只能勉強答應。沒多久,競爭對手紛紛落敗,常宏大有壟斷啤酒廠箱套的趨勢。

不久后,我決定去北京發(fā)展,繼續(xù)搞服裝。東北的經濟正在垮塌似的倒掉,大型國企紛紛倒閉、裁員。工作十幾二十年的工人,給個三兩萬就打發(fā)回家了。朋友們覺得我有點小題大做,去北京,人生地不熟,沒有朋友間的相互照應是很難成事的。我有點兩難,只有常宏站出來支持我。北京是首善之都,未來發(fā)展的前景遠遠好于豐城。趁年輕,出去闖闖,再大就走不動了。常宏的理解讓我大為感動。常宏說:“兄弟你這一走,我的心空落落的。但人各有志。我只說一句話,混得好,算你蹚一條路出來。混不好馬上回來,有我一口飯吃,絕不會餓著你?!彼f得很動情。

常宏從老陳的塑料廠獨立出來,由他姐出面幫忙貸款,在老陳工廠旁邊租了塊十畝的地,比老陳的工廠大一倍。廠房落成的當天,擺酒席慶祝。我在常宏的多次催促下,特意從北京趕回來。常宏喝多了,對老陳說:“你老了,退出江湖吧,未來是我們年輕人的。兩年之內,你把工廠兌給我,錢我一分不少你的。要不然我就給你擠黃了?!崩详愓f:“好啊,我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正想告老還鄉(xiāng)過過清靜日子呢?!背:暾f:“下一步我要拿下豐城所有‘戴套’的企業(yè),成立托拉斯?!崩详愓f:“你最好明天就把我的工廠吞并了?!背:暾J真地說:“現(xiàn)在我顧不上,我得賺錢還貸款?!?/p>

我覺得常宏說話有點過,就拿眼神示意他別說了。常宏大大咧咧地說:“我跟老陳表面是姐夫小舅子,其實我們處得更像哥們。我是為他好,也是為我姐好。讓他們老兩口有時間出國旅旅游,見見世面?!?/p>

老陳說:“常宏志向遠大,有魄力,今后前途無量?!?/p>

“我早就說過,我只是差這么點運氣?!背:隂_我擠擠眼,用兩根手指比畫了一個小小的高度,“干服裝我不行,但我天生就是企業(yè)家。我終于找準自己的定位了。”

我覺得常宏賺了些錢,有點飄。尤其不該這么跟老陳說話。

常宏姐姐說:“傻弟弟,你別聽老陳忽悠,他才不會賣廠子呢。廠子是他從無到有一手創(chuàng)辦的,十幾年了,是他的命根子,他賣我也不會賣廠子的?!?/p>

“后生可畏?!边呎f老陳邊起身敬了常宏一杯。

常宏更得意了,啪啪地拍著老陳的肩膀,下手沒輕沒重的。我看見老陳的面色暗下來,又很快恢復了常態(tài)。那天老陳告訴我,因為八王寺汽水廠新?lián)Q了領導,他的廠子已經出現(xiàn)了產能不足的狀況,這讓他很犯愁。而常宏卻在這時候從他的工廠挖人,挑的還都是有多年經驗的技術工,可謂雪上加霜。老陳笑著說,兄弟你不覺得常宏這么干,有點恩將仇報嗎?

前些天,常宏在電話里跟我說起過這件事。常宏的意思是主意是他姐出的,他也覺得不該乘人之危。但他姐說,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情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抓住這個難得的時機,擴大再生產。你能肯定王亞麗幫你一輩子嗎?即便她想,哪天工作調動了,她還好使嗎?常宏姐姐財校畢業(yè),為了支持老陳創(chuàng)業(yè),辭去了機關的財務工作,一直在老陳的工廠當會計。常宏的企業(yè)獨立出來以后,又給常宏兼職。這幾年常宏姐姐兩口子因為錢的事,沒少鬧別扭,但誰都又離不了誰。

高明保外就醫(yī)住進了市傳染病院。直到病情穩(wěn)定,醫(yī)院才容許王亞麗探視。王亞麗開門見山,說:“高明我們離婚吧?看在我一個人把兒子帶這么大的分上,你提什么條件我都答應?!备呙髡f:“那個男人叫什么名字?”王亞麗說:“咱們心平氣和地分手不好嗎?”高明從床上下來,把王亞麗買的營養(yǎng)品,連同皮包,甩手扔到走廊上,接著一把把王亞麗推出門外,狠狠地摔上門。

高明是在德宏酒樓包房堵著的常宏和王亞麗。那段時間,他倆經常去那里吃晚飯,就在啤酒廠附近。高明直接推門進去。王亞麗見狀,起身擋在常宏身前,說:“高明,你別胡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备呙髯?,說:“你出去。我和他說幾句話。你知道,我不喜歡啰唆?!背:暌沧屚鮼嘂惓鋈ァM鮼嘂惪粗:暾f:“我在門口等你?!备呙麝P上門,說:“我可以成全你們,但我要二十萬?!背:暾f:“我是小本生意,又貸款新建了廠房,添置了機器,我現(xiàn)在怎么可能有二十萬?你殺了我也拿不出來呀?!备呙髌届o地說:“我今天不是來討價還價的。限你十天?!闭f完留下一個電話號碼,走了。

常宏打電話找老陳借錢。老陳說:“得等等,錢都在外面周轉呢,二十萬,十天肯定來不及。我盡量幫你湊吧,什么事這么急?”常宏不耐煩地說:“這個你別管?!绷塘穗娫挘鮼嘂愒谂赃呎f:“這樣也好,反正錢不能一次性痛痛快快給高明,你得往后拖。不然他會得寸進尺?!?/p>

常宏想想也是。

十天后,高明一連打了幾個電話給常宏,常宏不接。高明帶人打車闖進常宏的工廠,常宏不在。高明二話不說,揮起鐵棒,嘁哩喀喳,砸了常宏的車,毀壞了發(fā)動機,還用刀子放了車胎的氣。車是上個月常宏貸款買的捷達。高明拿工廠座機打給常宏說:“你明天必須把錢準備好,不然我一把火燒了你的廠子?!?/p>

常宏說:“我的車價值二十萬,你得先給我修車。”

高明說:“這是最后期限?!?/p>

常宏說:“你不給我修車,一分錢沒有?!?/p>

高明啪地撂了電話。

老陳聞訊從隔壁趕來,大聲質問高明,“你是誰?憑什么砸人家的車?”高明說:“你告訴那個姓常的,二十萬不拿來,咱們誰都沒有好日子過。”老陳把高明拉到一邊,換了副口氣,說:“年輕人,火氣別太大,有事好商量。來來來,到我辦公室坐坐?!?/p>

事情發(fā)生后,常宏就沒再去工廠。一個是怕高明再來鬧,甚至背后下黑手,他在明處,高明在暗處,不得不躲著點。二是怕在員工面前丟面子,畢竟王亞麗是有家有業(yè)的人,傳出去不是什么光彩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時間一長,心里還是發(fā)慌,常宏惦記廠子的生產,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常宏找韓四從中說和。韓四拍胸脯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表n四在鐵西名號很大,少管所教養(yǎng)院監(jiān)獄,住了個遍,都是因為傷害罪。韓四母親跟常宏母親小時候在豐城郊區(qū)的大柳屯長大,后來結伴逃荒落腳到豐城。兩人一直以姐妹相稱。韓四第一次進監(jiān)獄,常宏的母親是他的預審員,破天荒地判了韓四下限。這個人情韓四是認的。

韓四在會賓樓擺了一桌,又是魚又是蝦,很豐盛,還請了幾個鐵西的頭臉人物作陪。這些人都是高明平時難得一見的,算是給足了高明面子。韓四說:“常宏這件事怎么說都是你不對,但也是高明你自己家內部出了岔子。雙方都有責任。不然常宏跟我關系多鐵,這種事我都不會管。咱們社會人兒得講道義。常宏,你先敬高明一杯,賠個不是。”常宏起身,說:“抱歉,高明,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些話在這不好解釋,以后你會明白的。”高明沒動。韓四說:“鐵西沒有人敢不給我韓四面子,對不對高明?”高明說:“那是,四哥?!表n四說:“咱們好說好商量,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來,高明,我韓四也敬你一杯?!备呙鬟B忙起身,彎腰,說:“不敢,我敬四哥?!备呙髯プ№n四的杯子,同時手里的杯沿兒碰碰韓四的杯底。韓四說:“行不行,給我個痛快話?”高明說:“四哥,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把錢押前臺了?!必S城吃飯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誰請客誰進酒店就把錢押在酒店的前臺,以示誠懇,也避免爭搶。韓四說:“你啥意思?不給我面子唄?”高明說:“對不起四哥,別的事兒都好說。二十萬換條命,值了?!备呙飨袷亲匝宰哉Z。常宏說:“你見過二十萬嗎?你知道二十萬多大一堆嗎?信不信我拿二十萬把你埋起來!”所有人都笑了。高明的臉紅紅的,哼一聲:“你有錢,但你的錢只能帶到墳里去花了?!甭曇舨淮?。

從包房出來,一行人走到酒店門前,韓四突然抬起腿,一腳把高明從臺階上踹了下去,高明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韓四說:“看你就來氣。高明你他媽的給我聽好了,你要是敢動常宏一根汗毛,我讓你后半生在輪椅上過。信不?”高明說:“我信,四哥?!备呙髋呐纳砩系哪嗤粒瑳_韓四鞠了一躬:“四哥,我先走了。”說完,高明扶著墻一瘸一拐,向胡同深處走去。

幾天后,高明和兩個人突然出現(xiàn)在常宏工廠門前,當時,常宏和王亞麗挎著胳膊,準備去汽修廠取車。高明的刀子從袖筒子抽出來,常宏下意識地閃躲,刀子刺穿了常宏的羊絨大衣。王亞麗張開手臂想阻擋高明,高明手里的刀子沒有絲毫猶豫,沖著王亞麗直刺過來,情急之下,常宏雙手拼命抓住高明的刀子。常宏感到手掌鉆心地疼痛,血并沒有立刻流下來,高明的刀子往回一抽,常宏雙手的鮮血嘩地流出來。情急之下,常宏飛起一腳,踢掉高明手中的刀子,喊了句“快跑!”然后拉著王亞麗跌跌撞撞返回工廠,看大門的迅速關門,鎖死。高明在外面揮舞著刀子,砍得鐵欄桿火花四濺。

事后,常宏給韓四打電話,想讓他出面親自教訓一下高明。韓四在電話里支支吾吾,說他人在外地,等辦完事回豐城再說。還說,和為貴,盡量破財免災。實在不行就報案,讓高明重回監(jiān)獄,最好加幾年刑。跟他玩埋汰的。顯然,韓四在外地也聽說高明扎了常宏,覺得高明是真敢玩命,不想蹚這個渾水,怕弄不好毀了自己的江湖名聲。

林強聽出韓四不想辦事,從家里取出一把“一尺八”,遞給常宏,讓他防身。一尺八是日本三八步槍上的刺刀。錳鋼制造,刀尖為弧形,鋒利、單刃。林強說:“這種槍刺輕易不要扎人,很容易出人命的??梢钥场⒊?。”林強揮舞著槍刺在空中比畫了幾下。寒光閃閃,帶著風聲。常宏接過來,在手中掂了掂。

高明和王亞麗辦理了離婚手續(xù),王亞麗凈身出戶。從法院出來,王亞麗說:“到此為止吧?!备呙髡f:“什么時候為止,我說了算。不是你,也不是他?!蓖鮼嘂愓f:“他沒報官把你送回監(jiān)獄,已經夠意思了。你還想怎樣?”高明說:“冤有頭,債有主?!蓖鮼嘂愓f:“你不想看病了?常宏讓我給你帶個話,等過段日子,他手頭寬裕些,會給你二十萬。這是欠條,我可以給他擔保?!备呙鹘舆^來,看都沒看,撕碎,笑笑說:“我還是先治心病吧?!?/p>

高明把兒子送到母親家,賣掉了房子,錢全部給了母親,當作兒子的撫養(yǎng)費。一切處理妥當,高明突然帶人假裝查水表,闖入王亞麗的出租房,又以毀容威脅她打電話把行蹤不定的常宏叫過來。王亞麗不肯,高明抓住王亞麗的頭發(fā),站在鏡子前,說:“常宏一定要死。至于你,就看你的表現(xiàn)了?!闭f完,高明面無表情地掰開牛角刀,壓在王亞麗的臉頰上,一點點加勁,王亞麗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王亞麗蹲在地上,捂著臉,號啕大哭,血一點點滲出來。高明收起牛角刀,冷漠地點上一支煙,望著窗外。

常宏叼著煙,剛走上樓梯的緩步臺,兩個年輕人一邊一個別住常宏的胳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高明推著王亞麗,從樓上走下來,王亞麗低著頭,始終不敢看常宏的臉。高明推開王亞麗,走到常宏面前,從容地從他羊絨大衣里搜出那把一尺八,在手掌處掂了掂,然后抵住常宏的胸口。高明說:“再抽一口吧,這是你這輩子的最后一口煙。”常宏嘴角哼了聲,說:“今天你弄不死我,明天我就弄死你?!贝:昕谥行煨焱鲁龅臒熿F變淡,高明手里的一尺八狠狠扎進常宏的胸部,接著是第二刀、第三刀,刀刀致命。

我回豐城的當天,跟林強去了常宏母親家。上面這些,是高明被抓獲后向警方供述的。警方告訴常宏母親,常宏母親又告訴了我。真正讓我意外的是,這起案件的幕后主使竟然是老陳。他給了高明二十萬,讓他殺掉的常宏。當年老陳在砸車的現(xiàn)場認識了高明,并請他去了辦公室。他們是如何密謀并達成的協(xié)議,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沒有那二十萬,高明會不會非得置常宏于死地呢?也許會,也許不會。

記得常宏死后,我在常宏母親家見過一次老陳,他來是給老太太送冰箱的。常宏母親要給錢,老陳堅決沒要,他說:“天氣熱了,你上下樓不方便。冰箱里多備些食物,免得每天跑菜市場。”那時老陳與常宏姐姐已經離婚,還能想著曾經的丈母娘,屬實讓人意外,也讓我感動。常宏姐姐一直跟母親關系不好,主要是性格合不來,平時很少走動,這個老陳知道。

那天,我們三個人一度陷入了沉默,屋子里很安靜,老陳也不是愛說話的人,一直默默地抽煙。我純屬沒話找話,隨口問了句:“案子過去這么久了,怎么會一點線索沒有呢?我聽說時間越長越不好破案?!崩详愓f:“豐城這幾年經濟形勢不好,命案很多,有的人為了四五百塊錢,就能要出租車司機的命?!背:昴赣H說:“線索還是有的,聽領導說,從他們的社會關系看,那三個人很可能就在省里。你們都不是外人,但千萬不要走漏了風聲,免得打草驚蛇?!?/p>

那天下樓,老陳非要請我在老太太家旁邊吃頓烤牛肉。老陳說常宏母親一輩子不容易,幾乎是憑借一己之力拉扯大了常宏姐姐和常宏。退休下來沒幾年,兒子年紀輕輕又沒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是一個人晚年生活最大的痛。說的時候,老陳眼里有淚光。他還說是自己間接害了常宏,不該讓他摻和工廠生意,還不如當初給他一筆錢,開個飯店。開飯店賠了賺了都有個緩慢的過程?!案晌疫@行,利潤大,一夜暴富,人的心態(tài)很容易失衡。”此前,我不知道塑料箱套的利潤竟然能有五倍,我們搞服裝批發(fā)的能翻倍就不錯了?!爱斎灰卜秩恕5猿:曜鍪碌娘L格,就算這次不因為女人出事,往后也得出別的事?!辈痪煤螅详愡h走加拿大。據說,老陳先是沉寂了幾年,之后在魁北克的華人區(qū)開了家紅葉餃子館,很快就成了當地華人思鄉(xiāng)懷舊的首選,并迅速火遍加拿大、美國,現(xiàn)在的老陳是坐擁數十家餐飲連鎖店的董事長。

常宏母親的身體很硬朗,腰板筆直。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兇手被抓的喜悅,還是像之前一樣,平靜地為我們沏茶倒水。我看見走廊盡頭放著兩只鼓鼓囊囊的旅行箱,問:“阿姨,你這是要出門?”常宏母親說:“是啊,你們來得真巧,明天來就見不到我了?!蔽覇枺骸澳阋ツ膬??”常宏母親說:“出國旅游。北美,美國、加拿大?!蔽倚睦镆缓鲇?,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預感。林強說:“好,出去走走,放松放松。”我問:“阿姨,你之前出過國嗎?”常宏母親笑笑:“沒有,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蔽覇枺骸澳銣蕚浯嚅L時間?”常宏母親望著窗外說:“沒準很快,沒準……現(xiàn)在還說不準?!?/p>

從常宏母親家出來,外面飄起了雪花,風也比之前凜冽了些,空氣里充滿濕潤、清透的味道。在車上,我問林強,知道王亞麗的近況嗎?林強看看手表,開車拉我到青年公園門前的廣場上,停下。迎面走來一支英姿颯爽的中老年女子儀仗隊。她們著裝統(tǒng)一,步伐整齊,船形帽、白襯衣、紅腰帶、禮服裙,足蹬長筒黑馬靴,后面是同樣衣著的鑼鼓隊。走在隊伍前面的指揮正是王亞麗。王亞麗手持禮刀,隨著鼓點的節(jié)奏,一上一下。禮刀雪亮的刀尖在空中,閃著刺眼的寒光。我不禁打了個哆嗦,盡管車里開著足夠的暖風,還是緊了緊羽絨服的前襟。

“豐城現(xiàn)在不流行跳廣場舞了?”

“是她們覺得跳廣場舞太土,儀仗隊有儀式感,也更吸引觀眾的眼球。但功效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強身健體,好讓自己多活上幾年?!?/p>

雪越下越大,許多人在圍觀,朝她們嬉笑著指指點點,但儀仗隊的隊伍沒有就地解散的意思。過了會兒,我突然問林強:“大辮現(xiàn)在還梳大辮嗎?”

林強回答:“那得等她們表演結束,我們才能知道?!?/p>

責任編輯 李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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