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樂

我是一尊千年前的兵馬俑，我有一張來自千年前的中國面孔。我的嘴角偶然留下了締造我的工匠的指紋，于是在被那個總是拿著攝影機勤懇工作的樸實的男人發(fā)現(xiàn)時，被他那張微微顫動的中國面孔注視時，我得以出露于世。人們驚訝地看著我嘴角的指紋，而我則驚訝地看著這一張張千年后的中國面孔。

我看著他，那個發(fā)現(xiàn)我的、文物拍攝者的面孔。他那因連軸轉(zhuǎn)而疲憊的臉，卻在注視我時煥發(fā)光亮；他那常年瞇縫著已略有昏花的眼，卻在拿起相機的瞬間變得銳利無比。工作之余他不時會來看看我嘴角的指紋，而我也會看向他，看著這張為理想而熱情的中國面孔。

我看著她，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考古學者。她那佝僂著深弓的背，卻在記錄我與我戰(zhàn)友們的數(shù)據(jù)時昂然挺立；她那蹣跚沉重的腳步，卻在為熱愛考古的學生們講解科普時變得矯健輕快。她年事已高，卻總在忙碌。每每從我面前經(jīng)過時，她都會停下來長久地凝視我嘴角的指紋。我同樣望向她，望著這張為理想而熱情的中國面孔。

我看著他，一個倔強叛逆的少年。他總在學校考試后來到我身前發(fā)呆，嘴里念叨著什么“不想學了”“就這樣吧”。可我分明看見他看似迷茫的眼神下迸發(fā)著對強大的渴望，看見他故意喪氣的語氣中難掩的不服與不甘，看見他暫時低落的意志里桀驁不馴的骨氣。我知道他能來到這里，就代表了他從沒想要放棄。所以他的目光只在我嘴角指紋停留片刻，便低頭細細分析起了試卷。我微笑著注視著他，注視著這張喜歡隱藏理想與熱情的中國面孔。

因為嘴角的指紋，我見過許多張中國面孔，許多張熱情的臉。有少年人吶喊著追求理想的熱情，有中年人默默地忠于理想的熱情，有老年人宣示著理想不死的熱情。他們讓我想起了那個為我打造了身體的工匠，他也有一張熱情的面孔。他用飽含希望的雙手將自己的工匠理想付諸實體，我嘴角的指紋正傳遞著他熱情的余溫。而我的面孔，我戰(zhàn)友們的面孔又是什么？我仿佛聽到震天的廝殺聲，聞到戰(zhàn)場的硝煙味，我想起我們沖鋒時那義無反顧的熱情。

我終于明白，那些來拜訪我的人們，他們所注視的并不是我嘴角指紋，而是透過我已受磨損的面孔，透過我嘴角那一塊結(jié)起的道道脈絡，來凝望過去的無數(shù)張中國面孔。因那些面孔和他們一樣，共同宣示著這個有如此面孔的民族，在歲月流轉(zhuǎn)中如重嶂般不移的熱情。所以我繼續(xù)看著他們，滿懷熱情。D0DF1DB2-109E-42D0-9985-A774119933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