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拉·紐貝里

在美國加州波莫納市，每周三、周四和周五的早上，18歲的凱莉·薩穆迪奧便會從加里高中的健康中心出發(fā)，拿上她的筆記本，和搭檔一起與她名單上的第一個學生見面。

因為是上課時間，薩穆迪奧和她的搭檔會逐一和名單上的學生坐在教學樓外或餐廳里交流。每次交談只有15分鐘左右，所以他們盡量不浪費每一分鐘?！澳氵@周過得怎么樣？”薩穆迪奧一般會這樣開始詢問。接下來，學生便開始講述他們最近的失戀經(jīng)歷、與父母的矛盾或?qū)W習上的困難。薩穆迪奧認真傾聽——這是她工作的核心部分——并與搭檔一起幫助這名同學尋找解決之策。

“他們不知道我是誰，根本不認識我，但他們能向我傾吐秘密，在我面前卸下防備，這有助于減輕他們的負擔?！彼_穆迪奧說。她是該校1700名學生中的50名心理輔導員之一。

目前，美國青少年正面臨著心理健康方面的嚴峻挑戰(zhàn)，因此，該國衛(wèi)生局局長維維克·穆爾蒂在2021年12月7日簽署了一份公共健康文件，就疫情下越來越嚴重的青少年心理狀況發(fā)出罕見警告，并呼吁人們采取應對措施。

在這份報告中，穆爾蒂為教育工作者、父母、社區(qū)組織和青少年提出了數(shù)十條建議措施。其中，他建議青少年為周圍的人提供支持，比如，可以加入所在社區(qū)的青少年咨詢委員會或心理健康朋輩互助項目。

青少年心理健康危機討論的核心，一般是成年人（尤其是老師）應該如何幫助飽受心理問題困擾的學生。然而，青少年之間的互幫互助卻很少受到關注。

在美國，很多高中都開展了朋輩互助項目，并且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其中一種最成熟的互助形式就是朋輩心理輔導。20世紀70年代，帕洛阿爾托大學的心理學家芭芭拉·瓦倫霍斯特首創(chuàng)了這一模式，通過培訓，學生不僅獲得了主動傾聽的能力，還明白了應該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建議同學去求助學校的心理輔導員。

波莫納高中的老師希拉·巴爾克說，波莫納市的高中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起就開始采用這種模式，她指導該校的朋輩心理咨詢項目已達26年。加入朋輩心理咨詢項目的學生必須在11年級到12年級之間（相當于高一和高二年級），并要經(jīng)過嚴格的面試。

朋輩輔導員在正式上崗前要接受為期四個月的培訓，并作為其全年選修課的一部分。課程設置由加利福尼亞大學高中語言表達小組核準，重視共情傾聽、情緒紓解、治愈性實踐與應對技能。巴爾克說，該項目也在“不斷發(fā)展變革，以滿足學生需求”。

一方面，老師和學校管理人員會將那些有紀律問題或?qū)W業(yè)困難的學生介紹給朋輩輔導員;另一方面，學生自己也會尋求這一心理咨詢服務，他們可以自由離開課堂，去往朋輩心理咨詢中心，向輔導員傾訴他們難過或焦慮的原因。該中心每天大約有五名訪客。

2021年，學生對心理咨詢服務的需求特別高，他們普遍存在迷茫、焦慮和抑郁情緒。巴爾克說：“去年，我開具了大量心理健康轉(zhuǎn)診單，需要接受專業(yè)治療的學生前所未有的多，我們每天隨時待命，充當學生心理問題的第一道防線?！?/p>

巴爾克還說，在尋求朋輩心理咨詢的青少年中，有些是在2020年學校線上授課時一邊做志愿服務工作，一邊還要照顧弟弟妹妹的學生。他們已經(jīng)讀高二，卻跟不上高中的課程，只有初二學生的學業(yè)水平，她從未見過那么多學生患上恐慌癥。

“有相當多的學生表示他們有自殺傾向?！奔永锔咧信筝呅睦碜稍冺椖康念檰柤游摹ど５咸m說，“我們的輔導員已經(jīng)對那些有自殺計劃并想要付諸行動的學生進行了疏導，意在讓朋輩心理輔導中心成為他們準備實施自殺前的最后一站?！?/p>

去年九月，波莫納高中三年級的學生安吉萊斯·佩雷斯在物理課上恐慌癥發(fā)作，隨后，她來到了心理健康中心。她說，她聽不懂課上講的內(nèi)容，但一想到要舉手提問，就兩腿發(fā)軟。上了一年網(wǎng)課之后，她擔心會在同學面前顯得更愚蠢。

對這個16歲女孩來說，此前的一年無比艱難：她隔離在家，還被診斷出患有1型糖尿病。以前當她難過時，常常會吃薯片等零食來尋找安慰。現(xiàn)在，因為得了糖尿病，這個辦法不再適用。佩雷斯感覺自己孤立無援。當她第一次約見朋輩輔導員時，感到痛苦被極大地釋放了，她哭得不能自已。實際上，多數(shù)時候，輔導員只是在默默傾聽。

“有人能聆聽我的感受，而不會對我指指點點，這才是我所需要的?！?佩雷斯說。她之前也約見過學校的輔導老師，但是與這些專業(yè)人員相比，與同齡人交談在很多方面都讓她感到更自在?！霸谂筝呅睦碜稍儠r，我可以暢所欲言，因為我面對的是一個同齡人?！迸謇姿拐f，“我知道他們懂我?！?/p>

巴爾克說，輔導員給同學輔導時要承受一定的心理壓力，因此，對他們的培訓是必要的。通過培訓，他們可以明確自己的極限。談話內(nèi)容嚴格保密，除非有人表達出想要傷害自己或他人的意圖，遇到這種情況，輔導員必須立刻向指導老師報告，然后指導老師會聯(lián)系所在學區(qū)的心理健康團隊。2021年，在加里高中，這種情況每周都會發(fā)生兩次左右。

專家提醒，朋輩互助項目不應該取代專業(yè)治療，因為有很多人需要持續(xù)的專業(yè)幫扶。然而，全美范圍內(nèi)，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非常緊缺。2019年至2020學年度，每名輔導老師需要幫助424名學生，而合適的比例應為1：250。雖然隨著新冠疫情救助資金的發(fā)放，學校能夠雇用更多的專業(yè)心理咨詢師，但是這類人才還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稀缺。

學生們雖已重返校園，但仍面臨著新冠疫情帶來的壓力，心理狀況堪憂。

不過，學校支持中心溝通與發(fā)展部主管馬戈·羅斯認為，朋輩互助項目在給予學生心理支持方面仍有很大潛力。這個組織的總部位于新澤西，自1979年至今，一直致力于幫助學校開展朋輩輔導項目。

羅斯說：“青少年之間能夠相互理解、相互影響，這種能力是成年人不具備的。我們應幫助青少年發(fā)揮出他們天然的優(yōu)勢，讓其產(chǎn)生積極、有益的影響?！?/p>

羅斯補充道，一個有效的朋輩項目應該對盡可能多的學生開放。例如，學校支持中心會為每名新生配一名朋輩指導，幫助他們度過高中的頭一年。在對該項目的審查中發(fā)現(xiàn)，被指導學生的學習成績和社交技能普遍提高，退學率也顯著下降。在她看來，朋輩指導的角色應該是傾聽者、榜樣和聯(lián)絡員，聯(lián)系成年人是為了幫助他們解決更嚴重的問題。

朋輩心理咨詢模式已經(jīng)在很多學校有所變革。以洛杉磯聯(lián)合學區(qū)為例，該學區(qū)在上世紀80年代末有100多個這樣的項目，現(xiàn)在，包括西湖區(qū)的貝爾蒙特高中和海德公園的克倫肖高中在內(nèi)，這一地區(qū)只有六所高中開展了心理、交際與生殖健康方面的朋輩互助項目，培養(yǎng)學生輔導員為同學提供指導。

2021年12月，波莫納高中16歲的朋輩輔導員卡爾森（左）在對15歲的埃爾南德斯進行心理輔導。

希拉·巴爾克已在波莫納聯(lián)合學區(qū)工作了27年，她為高年級學生培訓，提高他們的傾聽和溝通技能，從而滿足學生的社交、情感和心理健康需求。

教育顧問詹妮斯·瑞安曾任沙漠金沙聯(lián)合學區(qū)的學生幫扶項目助理，她說，朋輩心理咨詢在加州可能不再是朋輩互助的主要模式，因為專項資金不復存在。以前，學校朋輩心理咨詢項目的資金由美國教育部安全和無毒品學校辦公室撥款，該資助已于2011年取消。

瑞安說，這類項目難以持續(xù)發(fā)展，因為一旦學校領導層換屆，新的管理者可能不再重視或不甚了解這些項目的價值。一旦別的地方需要資金支持，這些項目就很可能被叫停，就像當教育預算吃緊時，很多選修課會被取消一樣。與此同時，像“周五夜現(xiàn)場”這種朋輩輔導項目得到了持續(xù)資助，并被納入加州的基礎設施范疇。（“周五夜現(xiàn)場”是1984年由加州交通安全辦公室和酒精與毒品項目部成立的一個青少年與成人聯(lián)盟，初期致力于減少青少年因酒精問題造成的交通事故，現(xiàn)已拓展到致力于解決各種青少年問題。）

在薩穆迪奧看來，加里高中的朋輩心理咨詢項目實為無價之寶，對她自己也大有裨益。當她感到非常焦慮時，便會運用從朋輩心理咨詢中學到的技巧，比如深呼吸、聽舒緩音樂等來紓解情緒?！靶鹿谝咔檎娴念嵏擦撕芏嗳说纳?，”她說，“即便作為朋輩心理輔導員，我們也會有狀態(tài)不佳的時候，但是，能夠幫助他人讓我感覺很棒?！?/p>

[編譯自美國《洛杉磯時報》]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