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余笑忠的組詩《秉燭夜》,個人風(fēng)格極其明顯,依然有著小題成大作,輕音可繞梁的獨特魅力。他起筆很輕,往往擅長將一些司空見慣的事與物,再造出一個別有意趣的洞天。在詩人李強這里,寫詩不再是一件非要種瓜得瓜的事,甚至,他刻意消解掉詩歌成為“器”或“材”的枝蔓,只忠于一個絕對的主張——“我心”。也可以說,他用頑皮的詩歌語言,在端莊的人間編織了一根理想主義者的通天繩。從組詩 《石頭在拼死記錄》中,我們可以窺見詩人冷衫是如何將紛紛思緒,化虛為實,聚沙成塔。這組作品,都是讓某個意念在紙上現(xiàn)形的及物書寫。冷衫通過高超的裁剪與拼接,為我們營造出一幕幕動靜相宜的人間即景。保德詩人河石,攜帶著那一方水土的厚重樸拙,書寫著“好”與“愛”,以及“感謝”。他的筆調(diào)始終矜持而溫暖,讀罷如沐春風(fēng)如飲甘露。我想,他以這樣的底色來寫作,應(yīng)是詩中正道。“為什么你的詩這樣細碎、輕微”,太谷詩人韓潤梅在自己的詩歌中如是說。而我想陳述,正是對輕微之物的敏銳捕捉,讓韓潤梅的詩歌具備了以小博大、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的品質(zhì)。
無題
徒步在雜草叢生的田埂上覓路
一只腳不小心踩進水溝
每走一步,布鞋里邊都嗞嗞作響
每走一步,鞋子都嘀嘀咕咕
這不是哀泣
這是沸騰的另一種方式
溶洞與蝙蝠
記不清看過多少溶洞了
無非是別有洞天
無非是鐘乳石、石筍
無非是苦水讓石頭開花
無非是前人命懸一線的探險
變成后人輕松的觀光
或許有暗河,往往成為
一條大河的起源
所謂奇觀,無非是
明眼人眼中的盲文
任憑導(dǎo)游手中的激光筆
指指點點……
一切都像睡著了
惟有晝伏夜出的蝙蝠喜愛這里
攀附著巖石,全都安安靜靜
像在暗中攢足力氣
像從夢中窺視著什么秘密
一旦它的時刻到來,暮色中
翻飛的蝙蝠就像神秘的導(dǎo)游
帶著那些
白天被禁止外出的病孩子
在他們眼中,熟悉的一切
變得陌生,唯有一處處野火
令他們欣喜萬分
如沐春風(fēng)
宿醉后早早起來洗漱
村中一位老哥正從門口經(jīng)過
上次見面,是他從鎮(zhèn)上趕回
參加我爹的葬禮那會兒
一晃快八年了
他挑著一擔(dān)草皮,是新挖的
給他敬煙,問他擔(dān)草為何
母親耳朵靈敏,沒等那老哥開口
就替他為我解惑
他父母的墓地土質(zhì)不好,光禿禿的
哦,原來如此
別人掃墓只是祭拜,他得培土、種草
好讓那荒丘上
有綠草圈出的一片
好讓吹過那里的風(fēng)
也是輕輕吹拂
寄托
種下的三棵黃瓜,現(xiàn)在每天生出卷須
白天它朝向陽光,臨近傍晚
它便纏上了枝條搭起的瓜架
它是如何感知到這瓜架的存在呢
而且,它會像繞彈簧一樣
盤繞起那卷須
我知道,終有一天
當(dāng)我在冥冥中感覺到一種存在
而它為你所證實,我將想起
這天然的美,這精神的現(xiàn)實性
它看起來多么不可思議
秉燭夜
停電。在陽臺上點燃一枝蠟燭
不記得這是何時留下的
燭身彎曲,似乎因長久的等待
而昏昏欲睡
一陣陣晚風(fēng)吹來
搖曳的燭火顯得精神了
不過,它不會因此大放光芒
也不能催生什么
只有反光,透過雙層玻璃
一支變成了兩支,一大一小
燭火下的桌子幾乎被隱去
因此,反光中的兩支蠟燭
像在一片虛空中,由一只
不可見的手托舉著,靜靜燃燒
那樣忘我,又無時無刻
不在追憶前身
“沒什么”
當(dāng)有人問起“怎么啦”,你的回答總是
“沒什么”
聽到別人也如此回答,你便沉默不語
沒什么。如此艱難的兩年
你的苦痛微不足道
沒什么。清晨依然有鳥鳴聲聲
陽光下依然有蜜蜂飛舞
沒什么。列車到站經(jīng)停
或早或晚又呼嘯著離去
沒什么。你寧可待在不為人知的角落
無需面具,無聲無息
真的沒什么。在太滿的世界上
另覓一道空門
在夢里,你永遠是個新人
告訴我,那在黑暗中蠕動的白蟻
不是你
紅月亮
想起和父親在大河里看見紅月亮的那個
傍晚
那是在勞累了一天之后。我們的腹中
空空如也。紅月亮
升起在東邊的山頭上
為什么它變成了紅色的?
帶著這個疑問我和父親望著月亮
不同于父親和我
不同于流經(jīng)我們的河水
在少年的我看來,孤懸的月亮是沒有源
頭的
那一輪紅月亮
那一刻,全世界的河川都歸它
但只有流經(jīng)我們身邊的河水
在不一樣的月光下,泛起小小的波瀾
蛇影
1
傍晚,陪母親在菜地里摘菜
母親問我先前在哪里看見了蛇
我指了指豇豆架
散步至此,那里冷不丁
冒出一條大蛇
身長一米有余,滋溜一下
轉(zhuǎn)眼就消失在稻田中
我沒有絲毫慌張,反倒有點驚喜
因為好幾年沒看到蛇了
這蛇的俗名是“土地婆子”
我不知道這名字的由來
它的匆忙現(xiàn)身也不是要為我補上一課
遺憾的是,沒有來得及掏出手機
把它拍下
像垂釣者看到浮標動了一下
而魚終究沒有上鉤
2
我對母親說起假設(shè)過的另一番情形
(盡管所有的假設(shè)都像畫蛇添足)
倘若,突然看到的是
盤踞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一條大蛇
我想我會驚出一身冷汗,哪怕
它是一條死蛇
3
“以后到菜地來,記得帶上你的拐棍?!?/p>
母親半開玩笑地回應(yīng):
“蛇是下過地獄的,什么都不怕?!?/p>
【作者簡介】 余笑忠,1965年生于湖北蘄春農(nóng)家。1986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供職于湖北人民廣播電臺。曾獲《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聯(lián)合評選的“2003 中國年度詩歌獎”、第三屆“揚子江詩學(xué)獎·詩歌獎”、第十二屆“十月文學(xué)獎·詩歌獎”、第五屆“西部文學(xué)獎·詩歌獎”。著有詩集《余笑忠詩選》《接夢話》等,與詩人亦來合作編選《有聲詩歌三百首》。現(xiàn)居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