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詩經(jīng)》所處時代，人們往往以樸素直觀的心理，借自然外物來表達自己內(nèi)心深處情緒，“比興”是《詩經(jīng)》中最常見的文學藝術(shù)表現(xiàn)方式?！对娊?jīng)》將自然界大量的植物物象作為“外物”援引入詩，成為隱喻意義的“比興意象”，借助比興的藝術(shù)方式，使客觀的植物與人們的主觀情緒之間產(chǎn)生了內(nèi)在的聯(lián)系，通過這種別致的文學修辭形式，或觸物起興，或托物喻意，或遙寄情思等等，《詩經(jīng)》比興之美可以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出來，同時也對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由《詩經(jīng)》為起點，把一個精彩絕倫的草木意象天地開辟了出來，并形成《詩經(jīng)》中特有的植物美學。本文在對詩經(jīng)以及其中的比興修辭進行概述的基礎(chǔ)上，就《詩經(jīng)》中植物特性與比興關(guān)系展開了研究。

【關(guān)鍵字】詩經(jīng);草木意象;比興;植物特性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1-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1.002

基金項目：本文為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項目“ 《詩經(jīng)》中的植物起興機制研究”（項目編號：2019-ZZJH-693）階段性成果。

《詩經(jīng)》中有關(guān)自然生命力的意象中，植物意象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這也是農(nóng)耕社會背景下特有的社會心理?！对娊?jīng)》中一些作品是以植物意象作為人類生命的參照，通過描寫植物的生存狀態(tài)，表達出上古先民心中的感情體驗，并將自身抽象的生命實現(xiàn)了多樣化和物象化，詩經(jīng)中所涉及的植物種類相豐富多彩，可以被看作是一部教人認識植物的教科書。其借助植物意象的審美功用也體現(xiàn)的尤其鮮明，《詩經(jīng)》中運用植物特性來比興寄托，是詩經(jīng)修辭的一大特色。

一、《詩經(jīng)》中的植物意象與比興運用概述

在以詩詞為主流的我國古代文學作品中，《詩經(jīng)》是當之無愧的奠基之作，自結(jié)集成書開始，就是各朝歷代的文學研究評論的重要內(nèi)容，他們各自用不同的思路和觀點，全方位多角度的發(fā)掘這部代表我國詩歌歷史上第一個巔峰之中豐富的審美內(nèi)涵，以及其中蘊含的豐厚的文化底蘊，其旺盛的生命力直到今天還讓人們動容。《詩經(jīng)》之所以體現(xiàn)出頑強的生命力，固然得益于眾多研究者堅持不懈的探究與發(fā)掘，但是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詩經(jīng)》作為充滿生活氣息的文學作品，其本身就發(fā)散蓬勃的生命意蘊。這種意蘊在其中對植物意象的描寫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詩經(jīng)》中也體現(xiàn)了我國古代先民對自然生命力的感悟與體驗。在《詩經(jīng) 》渾樸原始而又絢爛多彩的植物描寫中，蘊涵著大自然和諧而又熱烈的生命律動。詩經(jīng)中有花園中嬌艷奪目的花朵，有青山上挺拔蘢蔥的樹木，有悅耳的空山鳥語，有溪澗中流淌的淺斟低唱低……這千姿百態(tài)的自然景物，把一幅生機盎然的生態(tài)畫卷鮮活地展示給了讀者。在《詩經(jīng)》所處的時代，先民們就是從這些生活中與其朝夕相伴，耳熟能詳?shù)淖匀痪坝^中感受生命的律動與嬗變，使得自己對生命內(nèi)涵的理解也在不斷地豐富之中?！对娊?jīng)》是詩歌總集，作為詩歌藝術(shù)形式，它以詩歌獨有的特色貫通了人與物之間的生命的聯(lián)系，并成了人與物之間聯(lián)系的重要載體。

通常看來，把主觀感情客觀化、物象化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本質(zhì)特點，使人們的主觀思想與物象相融合，進而把物我相諧、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氛圍營造出來。借助于外物表現(xiàn)主觀感情，通過景語寫情語是詩歌把主觀思想物象化重要途徑。由此可見，在詩歌藝術(shù)形式中，“外物”從中起到了非常關(guān)鍵的作用。而《詩經(jīng)》豐富多彩的植物意象正是“外物”重要體現(xiàn)形式。具備了植物這一外物，詩經(jīng)中又是通過怎樣的方式來表達主觀思想情感的呢？

“比興”是《詩經(jīng)》中最為常用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方式。對于“比興”，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明確地將“比”分為“比義”與“比類”兩種?！氨阮悺敝傅氖且晕锉任?，“比義”指的是借物言志;而皎然在《詩式》也有“取義曰興，義即象下之意”提法，指的都是把感情融入了物象之中。朱熹在《詩集傳》正式提出了“興而比”的說法，指出先言他物引申到詩詞創(chuàng)作之中為“興”。綜上所述，可以認為《詩經(jīng)》中的“比興”，指的就是客觀外物與主觀感情深度融合的一種文學藝術(shù)手法，可以使得人們的主觀思想感情客觀物象化?！对娊?jīng)》將自然界中植物物象作為比興中的“外物”，使其作為一種“比興意象”存在著象征意義，《詩經(jīng)》借助比興文學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使植物與人的主觀感情之間建立了橋梁。借助這些蘊含著人們豐富的思想感情的比興意象，傳達出那個時代先民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对娊?jīng)》在濃墨重彩地描繪植物意象的自然生命力時，還充分對植物的色彩、氣味、形態(tài)、聲音等元素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繪，全方位調(diào)動了人們的思想感情，將生命的不同形態(tài)中體現(xiàn)出的生命情緒描繪得淋漓盡致。本文專門針對《詩經(jīng)》不同類型的植物意象進行了分類梳理，從“比興”的視角分析了植物典型特性中蘊含的人們的思想感情。

二、《詩經(jīng)》中植物特性與比興關(guān)系

（一）草木豐茂，思念與愛戀

《詩經(jīng)》中以思念為主題的詩歌并不少見，為了把至深的思念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出來，就會用花草植物比興愛情中的男女，葛是我國比較常見的多年生藤本植物，我國古代勞動婦女采葛、制葛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对娊?jīng)》中以“葛”作為比興意象的描述也是較為常見的。除去葛的自然物象特征，其中還有著深刻的比喻和象征意義，即以葛來比喻思念，并用葛來進行祝福。這是我國古代先民針對其生命形態(tài)及生長習性類比出來的一種特殊的情感。“以葛喻思念”是對葛蔓綿延不絕的直觀形態(tài)與人的思緒持續(xù)悠長的相似性充分的加以借鑒和利用。前人對葛生長過程中不斷向外擴展形態(tài)的態(tài)勢，與人遠離親人的生活際遇的相似之處進行了類比。用葛有形的生命形態(tài)把綿綿無盡的思念具體化，以有形的植物比喻無形的思想，使綿綿不絕的思緒轉(zhuǎn)化為具體可以感知的形象，生動形象展示給讀者，以葛藤生長越來越遠離根基，來比喻人遠走他鄉(xiāng)無依無靠的境遇，進而把濃郁的思念之情形象地表達出來。例如在《邶風.旄丘》就是一篇以“葛”起興的代表作品：

旄丘之葛兮，何誕之節(jié)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

“誕”是“延”的通假字，取延長之意。這首詩寫的是詩人登上高丘，看見生長茂盛綿延向周圍的葛藤，心中充滿了惆悵的情懷，想到自己思念的人在遠方一直未歸，心中的愁緒就像葛藤一樣蔓延不絕。這里用土山上的葛藤起興，以葛來比擬思念遠方親人的感情，將“葛”所興起的愁緒與“登高懷人”的思想深度融合，使得詩歌的情感表達形象動人。詞人將植物的生長特性恰如其分的運用到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將無形的愁緒轉(zhuǎn)化為可以具體感知的物象，為詩歌的主題增色不少。

《唐風·杖杜》還用孤零的赤棠樹比興人孤單無依的狀態(tài)。流浪詩人如一棵獨自生長的杜樹，在他鄉(xiāng)“獨行踽踽”“獨行農(nóng)晨”，處于孤獨、無助的狀態(tài)中，沒有人幫助和同情他。在這樣孤獨寂寞的情緒中，一個遠在他鄉(xiāng)處境窘迫游子思念親人的感情就會油然而生。字里行間蘊含著對親情的渴望與眷戀，讓人讀起來情真意切，產(chǎn)生無限的憐憫與同情?！短骑L》中還有一首林杜詩，比興的內(nèi)容同樣是由“孤單”引發(fā)的，《唐風·有林之杜》以“有林之杜，生于道左;有林之杜，生于道周”起興，作者把自己比作杖杜，其意指的是自己一個人的孤單，這種孤單不僅存在“孤獨”感，而是期對愛情的渴慕，以及對與愛人在一起酸甜苦辣的思念，不愿意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氨似渚?，噬肯適我”表達了詩人對愛人的想念，擔心自己條件有限，不能對君子產(chǎn)生吸引力?！爸行暮弥嘛嬍持眲t寫詩人對所愛之人的感情是淳樸和堅定的，而且希望可以和他共同生活在一起。

（二）春華秋實，福德象征

春天意味是一個百花盛開欣欣向榮的季節(jié)，秋天是百果成熟的收獲季節(jié)。春的繁花與秋的果實都會讓人心神蕩漾。在《詩經(jīng)》的植物比興中，以春華秋實起興的也占到了關(guān)鍵的位置。福德是我國古人非?？粗氐膫鹘y(tǒng)，古人通常也會使用植物來比興福德方面的內(nèi)容，這在《詩經(jīng)》中也有體現(xiàn)，如植物的枝、花、果都可以作為福德的象征，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我國先民對美好生活追求?！吨苣稀ぬ邑病罚?/p>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其中“灼”是通假字，指的是“悼”，其中蘊含著鮮艷明麗的意思。這里起興的植物是桃花，贊美的對象是女子，就是今天看來也是十分貼切合適的。此詩主要以出嫁的新娘為描寫對象，從新郎的視角對所娶的新娘進行了描寫，這里的新娘是一個“灼灼其華”“宜室宜家”，也就是明麗動人、很會持家的好妻子，故整首詩中充滿著喜慶的色彩，歡快明麗是這首詩的感情主基調(diào)，同時在視覺上也給人以強烈的沖擊，使看到美麗的桃花，想象出婚姻如同春天一般美好。

《唐風·椒聊》對古代婦女多子進行了傾情描述。是比興手法的巧妙運用，全詩描述的都是花椒這種植物，然后用比興的手法?！短骑L·椒聊》中說道：

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且篤。椒聊且，遠條且。

這對結(jié)實累累的花椒進行了描述。詩人不厭其煩地描繪花椒的果實。“椒之實，蕃衍盈升。”古語中把草木聚生成叢叫作聊，這是對花椒樹的果實累累進行了描述，然后寫到“彼其之子，碩大無朋”，這主要是對花椒果實的描述，描寫了花椒的果實不僅數(shù)量多而且品質(zhì)好。最后“椒聊且，遠條且”，“椒聊且”和首句“椒聊之實”之間可以呼應(yīng)，并發(fā)出發(fā)出由衷的感嘆，“遠條且”描寫的是花椒果實的芬香，指出了椒之氣日益遠長甸。全詩從數(shù)量、大小、香氣的視角對花椒進行了傾情的描述。詩人不僅把一副花椒結(jié)子圖活靈活現(xiàn)地展示了出來， 同時以花椒的子多、子好起興，對婦女多子多福進行了傾情的描述?！?彼其之子，碩大無朋”，不僅是對花椒之子的描述，同時也是對婦人進行描述的句子，碩大是先秦時期美的重要標準，此句詩借用花椒之子的飽滿對婦人的肥碩進行了活靈活現(xiàn)的描繪。

（三）草枯葉落：痛苦與歡愉

春華秋實的季節(jié)過去以后，冬天開始到來，放眼望去，樹木上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杈，新綠又要等到來年。人們看到“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情景，心中就會產(chǎn)生慨嘆。這也是我國古代詩歌中常用的比興手法的來源，在《詩經(jīng)》產(chǎn)生的時代，傷春悲秋還不是文學的主基調(diào)，但是對草枯葉落也會發(fā)出了感嘆。雖然這種感嘆并不是十分強烈，但它確實運用比興的手法打開了秋思之門。闊葉樹春夏和秋冬之間的區(qū)別是最明顯的，也是最容易引起人們感傷的植物?！缎l(wèi)風·氓》中就是以春夏和秋冬的桑樹起興，女主人因為年老色衰而被丈夫嫌棄，對女子的“無以士耽”進行勸誡。桑樹在我國古代男耕女織的農(nóng)業(yè)社會中，是婦女們最熟悉和常見的植物之一，她們熟悉和喜愛桑樹，因此詩經(jīng)中把桑樹選做了重要的比興對象?！缎l(wèi)風·氓》中寫道：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

……

淇水湯湯，漸車帷裳。

女也不爽，士貳其行。

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衛(wèi)風·氓》是一首典型的棄婦詩。全詩描述了女主人和氓相遇、結(jié)合、被冷落以及被拋棄的過程。主人公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其他女子進行了勸誡，要求他們不能被愛情蒙蔽雙眼，看錯人會耽誤自己一輩子。詩中用女子們熟悉的桑樹起興，使讀者一開始就產(chǎn)生親切感，詩歌中提到的“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之落，其黃而隕?！币彩侨藗兂Ｒ姷纳湓诟鱾€季節(jié)的景象。夏天樹葉青翠茂密，是飼蠶的精品，采滿籮筐后桑田間充滿著歡聲笑語。但是到了秋風以后，桑葉開始變得枯黃，并在秋風中隕落，桑田里中變得冷冷清清，再也沒有人們的歡聲笑語。詩人用桑樹起興，對這樣一個過程進行了傾情的描述。

用“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比興青春風華正茂的少年，這時氓對她溫存體貼，但是詩人也對女子們做出了勸誡：

于嗟鳩兮，無以士耽。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讓她們不要像鳩鳥吃桑葚一樣被甜言蜜語所迷惑，如果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沉溺在愛情中失去自我和理智，就會陷入極端危險的境地。并把自己的作為典型的例子告誡給大家，自己就是在“桑之落矣，其黃而隕”的季節(jié)被拋棄的，就像桑樹在夏天把自己的能量充分的貢獻了出來，待到秋冬來臨的時候，卻被無情地拋棄和忘卻了，詩人通過自己這樣的經(jīng)歷，當她把自己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氓，在幫助對方成就家業(yè)后，自己人老珠黃逝去了青春，在這樣的背景下，氓忘記了女子以前的一切的好， “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無情拋棄了把自己的青春年華獻給自己的女子。全詩借助桑樹起興，進入議論環(huán)節(jié)，給人一種自然而不突兀的感覺，且比興的對象是他們熟悉的桑樹的生長過程，因此這樣的比興極易引起讀者的共鳴，還可以起到非常明顯的效果。讓人們明白娶妻要看重她品質(zhì)和道德，而不是沉迷于女性的姿色，不能因為妻子年老色衰就拋棄她。

由上可知，《詩經(jīng)》中的植物意象特性的運用，是其比興修辭的重要手段，《詩經(jīng)》中充分運用了植物的各種特性，把先民真實的精神世界了準確、全面、形象地展示了出來，也達到了較高的文學藝術(shù)審美境界。它為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植物美學思維，激發(fā)了后人運用植物意象的創(chuàng)作欲望，同時對我國古代先民的生活的環(huán)境和習慣做了最好的紀錄，其中蘊含的文化意蘊，直到今天依舊有較高的研究價值和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李騰飛.《詩經(jīng)》草本植物類意象研究[D].山西師范大學，2015.

[2]任曉萌.《詩經(jīng)》中的植物及其意象分析——以《詩經(jīng)·國風》中的植物為例[J].學周刊，2021，（07）：20-22.

[3]丁佐湘，何秋霞.《詩經(jīng)》中的植物意象及其文化解讀——以“蕭”為例[J].新余學院學報，2018，（06）：40-42.

[4]李姣.淺析《詩經(jīng)》比興創(chuàng)造的情景交融藝術(shù)境界[J].大眾文藝（學術(shù)版），2015，（10）：24-26.

[5]李燊. 《詩集傳》“賦比興”次序發(fā)微——兼談?wù)摫龋d兼用與專用問題[J].湖北科技學院學報，2018，（4）：

50-52.

[6]張萬民.A Revisit of Zhu Xi's Systematic Fu-bi-xing from His Discussion on “Bi”[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056（001）：8-99..

[7]邱美.《詩經(jīng)》中的植物意象及其影響[D].蘇州大學，2008.

[8]曹然.淺析中國古代自然崇拜對《詩經(jīng)》中植物意象的影響[J].中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06）：91-94.

作者簡介：

李冰，女，河南溫縣人，碩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唐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