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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回敘事中的倫理質(zhì)詢與記憶圖譜

2022-06-30 04:00張益?zhèn)?/span>
華文文學 2022年3期

張益?zhèn)?/p>

摘 要:哈南的小說承繼了19世紀以來現(xiàn)實主義文學精神傳統(tǒng),在技術(shù)上慣于使用迂回敘事這一方法,在跨文化視域中講究介入對民族性倫理的思考的深度,注重挖掘那些隱匿的倫理元素的分布及其跨民族的兼容性。小說以文物、情感為媒,不斷開拓中國和日本兩種記憶圖譜的題材邊界,嫻熟高超的技術(shù)處理使得意緒化、豐盈性、立體性成為小說的風格標識,表現(xiàn)出哈南作為一個小說家具備的極強的藝術(shù)感受力。

關(guān)鍵詞:哈南;倫理質(zhì)詢;迂回敘事;中國記憶

中圖分類號:I207.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22)3-0045-09

新世紀以來的日本華文文學,在文學思想資源的開掘和藝術(shù)的墾拓方面均做出了不少努力。其中,哈南的小說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存在。哈南原名徐金湘,出生于福建莆田,1988年旅居日本。出國前的哈南已是福建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福建文學》發(fā)表過《又是一個月夜》等小說。由于初到東瀛時身份及職業(yè)的轉(zhuǎn)換,他的創(chuàng)作暫停了一段時間。新世紀以來,他又重操舊業(yè),在創(chuàng)作的體量和數(shù)量上均保持不斷攀升之勢。哈南的小說屬于現(xiàn)實主義寫作范疇。他突出強調(diào)敘事藝術(shù)的苦心經(jīng)營,講究敘事手法的創(chuàng)新,從而讓小說獲得了一種難得的安靜感和精到性。他擅長從題材中捕捉敘事的突破口,秉承19世紀以來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人道主義精神傳統(tǒng),以迂回敘事不斷介入歷史與現(xiàn)實,進行跨文化倫理問題的探索。將哈南的小說作為一個整體來看,我們便能從中窺見其寫作的豐饒意義。

一、以文物為媒:倫理質(zhì)詢與

認知壁壘的打破

從1988年算起,哈南旅日已逾30年,可謂改革開放后“出國看世界”較早的一批中國人的代表。從計劃經(jīng)濟社會輸出到國外的這批中國人,大都經(jīng)受了被現(xiàn)代性文化景觀逼視的震撼體驗。面對資本主義國家的聲、光、電、影,個體情感記憶中的復雜性與斷裂感是那批出國者不得不面對的共同語境。同為福建的作家黃星夜曾在《東京都的福建先生》中描繪過中國留學生黃天民的尷尬處境:“他的東京生活是從銀座開始的,可是銀座的生活并不屬于他?!雹倩拿涸诮o旅日作家蔣濮的小說《東京沒有愛情》的序言中說:“總之,不要問她們從哪里來,都不過是這豪華世界里無奈漂蕩的一葉小小的浮萍,在東京流浪、流浪。東京戀也好,東京夢也好,反正東京沒有愛情!”②很多年以后,我們在哈南的小說《貓紅》(2018)中,得以看到他筆下主人公成之久的另一種“叛逃式”鏡像:“因為他盡量地讓自己遠離初到日本時的一段艱難日子,想都不愿想起。越是被人認為值得懷念的地方他越是想逃離”。③哈南在日的主要工作是瓷器交易。青花瓷除了使用價值外,其高超的技藝與細膩華美的紋理所表征的古典美學期待,恰好可與日本和服、浮世繪、卡通等符號相抗衡。同時,瓷器也在一定程度上紓解著哈南的文化鄉(xiāng)愁,拓寬著哈南愈加開闊的審美視野和學術(shù)視野。哈南曾在《中國文物報》上發(fā)表過文章《日本元青花收藏和研究現(xiàn)狀》④,并將青花瓷這一物象放置于社會發(fā)展的流脈之中,以小說的形態(tài)賦予這一“凝固了的人文理想”⑤更多的想象與考量,進而勾連起特定時期中國人的生活史和交流史。

長篇小說《貓紅》從跨文化視域呈現(xiàn)了主人公成之久的異國商貿(mào)和情感的變遷。小說一方面將成之久的商業(yè)探險作為主要題材進行敘事,生成特定年代的經(jīng)濟曲線。另一方面,深入捕捉人物的心靈變遷與倫理觀念的浮動與轉(zhuǎn)換,努力掏取和思考一個核心命題:跨民族倫理的兼容問題。民族性倫理一旦形成,便具有較強的穩(wěn)定性,在跨民族交際過程中,倫理的沖突和媾和是一個常見的現(xiàn)象,這種差異和沖突會以各種形式體現(xiàn)在人們的生活慣習、歷史傳統(tǒng)、審美心理、宗族觀念、權(quán)力規(guī)訓等不同領(lǐng)域。正如安東尼·D.史密斯所指出的:“無論你留在自己的共同體內(nèi),還是遷移到其他共同體中,你仍然是你所來自的共同體的無法改變、不可分割的一員,并且身上永遠帶著這個烙印。”⑥成之久首先是中國傳統(tǒng)倫理的一個持有者。他出國前是機關(guān)小職員,貸款來日本,最初在中華料理店打工,接著依靠日語翻譯過活。彼時日本式資本主義發(fā)展是一個“經(jīng)濟神話”,雖然很快就進入了泡沫化時代,但現(xiàn)代性的發(fā)展已經(jīng)十分充分。這一新生場景之于彼時剛從中國大陸走出來的成之久來說,必然充滿著諸多探險與挑戰(zhàn)?;谑晡母铩捌扑呐f”運動的影響,文物符號及其價值在當代中國的命運也跌宕起伏,而正是現(xiàn)代性的崛起才使得第三世界國家民族性產(chǎn)品具有了奇觀性與“被凝視”的價值,青花瓷的地位“今非昔比”。成之久的目光為現(xiàn)代性所牽制,他的雙眼緊盯著外面的世界。可一旦商業(yè)倫理與邏輯對人實行改造,人很容易產(chǎn)生對原初倫理的叛逃意識。成之久與妻子之間的矛盾在小說中得到了細致的刻畫。妻子對他的支持和懷疑,對他的妒忌和釋懷;成之久拋家舍子后對妻子的背叛和忠實、反抗和無奈等都顯示著一個從僑鄉(xiāng)出來的人對原初倫理的逃離。他拿著元青花四處尋找鑒定師和拍賣行,詢問其真?zhèn)魏蛢r格幾何,甚至少不了從中受騙,也在所不惜。但是讓其沒有料到的是感情生活一旦滲入到日本倫理之中,諸多潛藏的矛盾便浮出水面了。

隨著成之久商業(yè)貿(mào)易的開拓,他認識了日本女孩惠久美,兩人相愛。正是惠久美的出現(xiàn)填補了成之久的異國情感空白,在惠久美這里,成之久一度茫然的倫理選擇再度回歸到中國傳統(tǒng)中來,惠久美以日式倫理喚起成之久內(nèi)心最為柔軟的部分,遂引導他主動回到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軌道上來。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成之久的倫理道路走向:從對中國倫理意識的逃離到經(jīng)受現(xiàn)代性倫理的迷茫,再到回歸中國傳統(tǒng)倫理這樣的一個過程。而在成之久倫理觀念變遷過程中,惠久美所代表的日式倫理導向,無疑起著重要作用。

“傳統(tǒng)倫理與現(xiàn)代精神的巧妙組合構(gòu)成了當代日本獨具特色的資本主義倫理精神”⑦。日本既有著商業(yè)層面極為現(xiàn)代的一面,也有著人倫風俗上極為傳統(tǒng)的一面。如果說成之久看到的更多的是日本社會開放和經(jīng)濟發(fā)達的一面,這一面是現(xiàn)代性對物質(zhì)繁盛和價值成功學的確認,那么他沒有看到的是日本社會傳統(tǒng)和保守的另一面。這另一面構(gòu)成了成之久認知上的偏差和“錯訛”,影響他對日本的理解。果不其然,他的計劃和“假離婚”方案非但沒有贏得惠久美的贊賞,反而適得其反。他試圖通過商業(yè)成功學來為自己的異國人身份“正名”,迎來的卻是惠久美的責難和“當頭棒喝”,這對成之久來說,是始料未及的。在情感征途上,成之久原本希冀成為一個凱旋的戰(zhàn)士,不承想,卻成了一個罪人。小說描寫了成之久被惠久美冷落后的憂傷與錯愕,驚悸與矛盾,也從敘事者視角對以成之久為代表的中國人心態(tài)及日本人心態(tài)作出比較,當“假離婚”事件公開后,敘述者說:9DFD329F-1745-4B52-A7FF-7E21086F462B

“日本人在處理這一類的事情時不但不會去自投落網(wǎng),而且即便是被揭露了也首先得矢口否認——我的記憶中沒有這件事——這句話差不多成了日本的流行口語”。⑧

由此看出,成之久的行為與惠久美為代表的日本人倫理心態(tài)構(gòu)成的相悖和沖突。前者著意于對所謂事實真相的呈現(xiàn),后者則著意用回避和忌諱的姿態(tài)面對錯誤,后者的一種心態(tài)固然讓創(chuàng)傷很快得到療愈,讓歷史變得相對輕盈。但兩人之間的沖突與磕絆便也就此開始。以至于惠久美之后的行為和言辭在成之久看來,落落寡歡,難以為繼?!凹匐x婚”事件發(fā)生后,在惠久美眼中,成之久“是一個不真實的自己,一個不是他的他?!雹嵩谒麄兘Y(jié)婚時,惠久美甚至說“我不是跟你結(jié)婚的。我是跟另外一個人結(jié)婚的”。⑩

“所謂慣習,就是知覺、評價和行動的分類圖式構(gòu)成的系統(tǒng),它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又可以置換,它來自于社會制度,又寄居在身體之中”。{11}布爾迪厄在論及民族性慣習的作用時,強調(diào)了慣習在日常倫理中的生產(chǎn)作用,慣習滲透在包括情感在內(nèi)的生活的各個角落,構(gòu)成人們思維運演的組成部分,中國和日本之間慣習的差異以一種隱匿卻又無處不在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在成之久的情感生活之中。如小說敘述者對成之久行為的一個評價:“在什么事情應(yīng)該如實交代什么事情應(yīng)該隱瞞到底上面和一般人有著不同的甚至相反的標準。這使得他在許多人都很容易讓自己潔白無瑕的地方卻沾上了疵點,可是因為他的傻里傻氣,在那些其實能夠一了了之的地方卻往往給自己找麻煩,不讓自己輕易地過關(guān)。這是只屬于他的一種特殊的處理方法,從表面上看是抹黑了,實際上與欲蓋彌彰的意義相反,因為是自己去顯露了,有時候反使他有點像是出污泥而不染似的,給人以光鮮的感覺?!眥12}成之久自身的感覺不代表惠久美的感覺,在日本人眼中,成之久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則不一定那么“合乎情理”。小說還敘述了成之久對惠久美的宗教祭拜行為的諸多不解和困惑,諸如惠久美多次對觀音娘娘像座下一個塑料紙里的小葉片進行禱念,尤其是“貓紅之死”一事給予惠久美的沖擊,讓其行為顯得真摯虔誠,卻又曖昧含混,“日本人的曖昧同樣在惠久美的身上體現(xiàn)著,為了避免觸痛對方,經(jīng)常只在要說的事情的周邊做一些暗示?!眥13}直到小說最后,成之久似乎都還被“埋在鼓里”,不知道“貓紅”除了是惠久美喜歡的一條狗之外,還是他和惠久美的一個尚未出生便夭折的孩子。而惠久美卻以驚人的忍耐力守住了這個秘密。這里,我們看到了不同倫理裹挾之下成之久的矛盾,也可以看到惠久美的生活中日本神道觀念的積極參與。有學者論及宗教元素所參與的日本現(xiàn)代性過程中的日本倫理構(gòu)成:“神之道不出乎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外,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日常生活之道就是神道”。{14}成之久之于惠久美來說,顯然是慣習和倫理場域之外的他者?;菥妹酪环矫鎼壑芍?,另一方面卻又流露出對成之久的某種超脫和排擠。顯然,她是將一種神道倫理具體化到了她個人的行為之中,我們從惠久美形象生成中可以看出神道倫理在日本現(xiàn)實中的持續(xù)性存在。

兩人所代表的不同的倫理觀念不但遭遇著沖擊,也潛伏著危機。成之久注定是情感世界的潰敗者。小說最后描寫了其苦心經(jīng)營的元青花在地震中破碎了,作為古典中國物象的象征,元青花以其傷逝美學隱喻了成之久倫理觀念的“落地”與回歸,是成之久心性從最高處的一次“陡降”和“墜落”。

小說使用了兩條線索展開敘述,用第一條線索描述成之久的商業(yè)歷險,凸顯其悲壯色彩,用另一條線索描述成之久的情感經(jīng)驗,再現(xiàn)他倫理觀念的斷裂和修復過程。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產(chǎn)兒”,成之久對現(xiàn)代化的接受是在一種茫然和未知中邊摸索邊前行的。他以自身的故事說明了中國傳統(tǒng)在全球化過程中的一種尷尬境遇。到小說《新宿三丁目》中時,哈南通過一個女性人物的悲劇再次說明跨民族倫理難以兼容這一問題。《新宿三丁目》描寫了中國女孩孟茵在日本打拼且殞命的故事。孟茵在國內(nèi)大學畢業(yè)后來日本,彈得一手好琴,舞蹈也讓人震撼,曾參加過日本的盂蘭盆節(jié)活動。孟茵的女兒娜娜因缺乏原生家庭的關(guān)愛成為一個“問題少年”。身為單身母親的孟茵于是活在忐忑不安之中,依賴藥物過活,最終吞服安眠藥身亡。

與孟茵的“輪廓式”再現(xiàn)形成對應(yīng)的,是敘事者對孟茵死亡原因的偵破。原來孟茵和日本人加藤在年青時相戀,加藤為了爭取和孟茵走到一起,排除了家族的一切阻擾。就在他們即將步入婚姻殿堂時,孟茵告訴了加藤從前的一段經(jīng)歷,即孟茵初來日本時曾在新宿三丁目風俗店工作過的事實,加藤對此無法忍受,提出和孟茵分手。對孟茵來說,她秉承中國女性對愛情和婚姻的尊重原則,正是婚姻的神圣感,驅(qū)使她本能地把一個透明的自己托付于對方,這是中國男女之間親密無間、情感真摯的一種明證。對加藤來說,孟茵的這份“供詞”卻成了一份“罪證”,成為加藤情感倫理認知中一道巨大的屏障,無法逾越。由此,兩人分道揚鑣。

孟茵的悲劇是跨文化倫理的差異造成的。感情最終敵不過現(xiàn)實倫理的羈絆和阻隔,這種差異主導的倫理觀念讓感情不再起主導作用。哈南在小說中強調(diào)了現(xiàn)實性倫理秩序和慣習對人們行為的規(guī)約,傳統(tǒng)的根深蒂固的制約作用十分強大。

二、作為方法的迂回敘事:

用情緒包裝情節(jié)

李長聲曾說:“一個民族的文化論,首先要找出本民族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特點、特色,但人性是普遍的,所以找出衣帽的不同很容易,辨認國民性的不同就不容易了”。{15}對國人而言,日本作為中國的近鄰,一方面構(gòu)成了表述的焦渴,另一方面因“那場戰(zhàn)爭”{16}在其中的充填構(gòu)成了言日的困難。記憶堅硬如冰,如何撬開言日的困局,在當下的語境中,尚是一個無法繞開的難題。在這方面,說與不說的矛盾、說與如何說之間的困境掙扎,構(gòu)成了文學敘事的絞鏈。在一定程度上,小說以其虛構(gòu)屬性與想象張力形成了言說的自洽性。相較于日本其他華文作家,哈南雖熟諳日本文化,但他卻從不將個人的觀念以凌厲的筆法或外向凸顯的作法來給予呈述,而是選擇一種“迂回”戰(zhàn)術(shù)。此種方法與儒家“游于藝”的至高境界有著深刻關(guān)聯(lián),同時也是一種審美意義上的“距離”法,這一點對身為海外華人的哈南來說,另辟蹊徑,頗為適用。張悅?cè)徽f“靠近可以以一種遠離的方式來實現(xiàn)”,{17}空間的遠隔未必就是記憶的喪失,近距離的細察反而會影響凝視視角的轉(zhuǎn)換,恰恰是兩種視角的適當結(jié)合,以一種“若即若離”的姿態(tài),方能抵達對“藝”之“真身”的窺視和揣摩。從遠距離的觀察與近距離的融入之中,哈南不斷反省中日文化,并用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呈現(xiàn)跨民族倫理觀念的差異和兼容性。9DFD329F-1745-4B52-A7FF-7E21086F462B

對哈南而言,情感是人生存的基座,以情感作為中軸線審視人性是一條最佳路徑。由此,人的情感底色與倚重、變化過程以及倫常觀念使其小說充滿著豐富的人文內(nèi)涵。人物的深度自省和思考繼承了俄國現(xiàn)實主義作家布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塑造傳統(tǒng)。人物情緒與意緒化的濃墨重彩,又顯示出普希金、屠格涅夫的影響。這些影響使其獲得了高超的情感處理技術(shù)——迂回敘事。無論是《金戒指》《歪嘴堂官窯》,還是《北海道》《諾言》,他都突出表現(xiàn)人物情感變化的流程,注重拿捏人物的情感分量,經(jīng)過藝術(shù)的調(diào)配,這種寫作便獲得了汪曾祺所說的“要貼到人物來寫”{18}的效果。

迂回不是一種單向度的前進,而是于曲折的進路中抵達對人物心靈體驗的捕捉和描繪。迂回需要不斷周旋,對作家語言的處理能力極為考究。在迂回方法指揮下,哈南重視對情勢或曰場域的營構(gòu),他重視醞釀情勢,通過巧妙虛設(shè)情勢,制造精致的故事裝置。與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作家一向重視情節(jié)不同,哈南更重視利用氣氛的渲染和情感的積累達到對情節(jié)的鋪陳,從而讓情節(jié)故事被一種情勢包裹著不斷向前。在《貓紅》中,小說這樣描述成之久的情書信箋被前上司的女兒燒掉后的感受:“被燒毀掉的只是一半。另一半?yún)s留在了成之久的盒子里。燒毀的理由很簡單,連小孩子都會明白??墒堑靡员4娴膮s是一個很難去把它揭開的秘密,是成之久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而且對他來說,燒毀和保存僅僅是一對可以替換的動詞,兩者之間只有一條十分模糊的界線。因為場合的不同,客觀情況的不一樣,被燒成灰燼的信箋有時候反而更加容易保存。相反的,你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守著往往只不過是遂了你把他們保存下來的心愿而已。有些東西你不愿意看到它們不復存在,那也只是由于你始終不理解它們到底是一些什么東西。因此即便它們作為一種形體被保存下來,而實際上你仍然沒有辦法理解它們并且擁有它們”。{19}這段描述快速捕捉到成之久彼時內(nèi)心的斗爭狀態(tài),被燒毀的信箋寄托著成之久難以排遣的情感矛盾?!盁龤А焙汀氨4妗倍咧g的辯證斗爭正是成之久情感的外化,掙扎與掣肘之后,是一種無奈與超脫。這既符合記憶本身的存儲和清除的本質(zhì)特征,又十分形象地傳達出了人物多思的性情。

小說《那一刻你不再擔?!烦浞诌\用了“擔?!币辉~本身的雙重內(nèi)涵:身份擔保與情感擔保,突出在日中國人欣欣身份的復雜性。欣欣被日本女孩京子追求著,京子的父親涉谷恰好是欣欣的擔保人。哈南不斷調(diào)用敘事視角,為了表現(xiàn)欣欣對擔保人涉谷的恩情,小說這樣描寫:“將來是極其遙遠的,他恨不得眼前就有一個報答的機會。比如說一部汽車沖過來,眼看就要撞到涉谷身上了,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欣欣把涉谷拉到了一邊;要不就是發(fā)生了地震,所有的房子都倒塌了,他卻把涉谷壓在自己的身子底下,貼貼實實的,讓涉谷安然無恙。”{20}為了取悅報恩,欣欣內(nèi)心的急迫焦渴而又情愿犧牲的心態(tài)表露無疑,這種思量可觸可感,通過“條件假設(shè)”,讓情感獲得了“空間化”的特殊處理?!吨Z言》更是將兩個成年異性之間的一個諾言描摹得繽紛多姿?!拔摇迸c日本女孩伊藤相約一起打乒乓球,事件雖小,卻在“我”心中有著沉甸甸的分量。諾言不僅關(guān)涉著契約信用,關(guān)涉著人格尊嚴,還關(guān)涉著一個異國男人不服輸?shù)木瘛R虼?,為了信守諾言,“我”心中掀起種種波瀾。波瀾本身既是對人性的一種勘探和考驗,又增加了人物內(nèi)省的人文厚度,頗具匠心。為了描述“諾言”這一內(nèi)在化主題,主人公的心緒和動作的呈現(xiàn)成為實現(xiàn)小說主題的一種外在助推力?!澳莻€看上去有點迷人的諾言彷彿是我在練習場上丟失了之后又重新?lián)旎氐囊患裁礀|西。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里,拂去上面的塵埃,想讓它從此以后一直發(fā)出光亮來?!眥21}這個時候,諾言恰如一個小小的珍貴的物件,有了顏色和重量,直擊人的靈魂。由此,小小的諾言便顯示出巨大的能量。

其次,哈南擅長使用不同的敘事手法和修辭。通過“第三只眼睛”或人稱的轉(zhuǎn)換來抵達對人物的描述和形塑,揭示小說的主題。諸如將預(yù)敘、補敘、插敘和順敘進行粘合,從而讓不同的敘事空間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作用,進而在一種縱向或者橫向的視域中審視人物的情感體驗。諸如在《貓紅》中,預(yù)敘的敘事手法的運用,使得人物成之久不斷穿越于個體的歷史之中,也讓人物成為一個情感的俘虜,似乎被前后左右的情感所脅迫,情感本身足以構(gòu)成牢籠,讓成之久被圍困其中,呈現(xiàn)出小說敘事的繁復。這種包含著更高水平的第三視角恰恰證明了哈南對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的嫻熟調(diào)用,也有利于旁觀者的美學效應(yīng)的生產(chǎn)。哈南善于駕馭語言。他的語言可以讓沉重或嚴肅的命題變得輕盈,反之亦然。在幾乎無法言說的節(jié)點和含混交叉的區(qū)域上,他偏偏能夠通過修辭將其很形象地給予展示。在考究語言的基礎(chǔ)上,哈南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利于表述情感的句式。他繼承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的敘事方式,“很多年過去了,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回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眥22}此種句式用在多部小說中。諸如:

“許多年之后欣欣開始反省的時候,多少譴責了自己的狡詐”。{23}

“多年之后,他的女兒告訴他媽媽曾經(jīng)對她抱怨過爸爸和機關(guān)里的那個女孩子有染時,他的眼前所能浮現(xiàn)的也只有那么一個場景”。{24}

“多年之后,當他回憶起這個已經(jīng)被證明確實是改變了自己命運的場景時,他會情不自禁地把那些電話亭稱為自己的辦公室”。{25}

“多年之后成之久才從根本上推翻了自己這種想法,并把當時的情景列入了自己最不愿意去回憶的往事之一?!眥26}

句式上的這種“過去將來時”讓人物前后不同階段的情感融合在一起,進而呈現(xiàn)出人物情感在空間和時間上的變遷與交織。前后比照,有助于不同情感空間的關(guān)聯(lián)互動,進而也推進了情感效應(yīng)的傳達。

再次,哈南注重對人物情感的張力、情感的空間進行擴容。他摒除極度的張揚,陳述內(nèi)心的隱曲,創(chuàng)造了一種情感修辭,將感受拉長和延伸,讓情感空間不斷獲得擴容。這一點與俄國僑民作家布寧的小說具有相似性,在布寧的小說《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米佳的愛情》中,布寧充分調(diào)用了意緒化和情緒化的策略生成了一個特殊的記憶空間和情感空間,哈南也注重對情感空間的結(jié)實打造和精心營構(gòu)。他熟諳意緒化的暗涌和激蕩在人物形塑中的價值含量??梢哉f,對情感關(guān)鍵節(jié)點和觸點的準確把握,在哈南看來,遠比對外部世界的關(guān)注更有效。諸如小說《西村和他的裝置藝術(shù)》描述雪紅和高然夫婦加入日本國籍后,隨著兒子西村的長大,夫妻間的情感交流方式也愈來愈簡單,愈來愈沒有修飾成分,而是直奔主題。小說這樣描述他們的交流方式:“那情景就好像他們住宅前面的那一排銀杏,在冬天里飄散了所有的落葉,直愣愣地立著,就是有強勁的風,也只是咣咣地吹打在光禿禿的樹干上,不會嘩嘩作響。”{27}在這里,修辭的恰當使用,使得人物的情境和意緒也可觸可感,不再是一種難以呈述的尷尬瞬間了。9DFD329F-1745-4B52-A7FF-7E21086F462B

哈南鐘情并沉醉于人生的諸多時刻,那些為了擺脫“賴成分”而甘愿讓兒子做上門女婿的時刻(《飄逝的紅綢巾》),那些伯樂遇到千里馬的時刻(《歪嘴堂官窯》),那些少女對初戀無比執(zhí)著的時刻(《走向童話的世界》),那些老友再見已是陌生人的時刻(《老鋪天足金》),那些老人們通過孫女懷念芳華易逝的那一刻(《六歲的時候》),那些對日本人心性進行審察的難忘時刻(《沉默時不能承受之重》)。哈南關(guān)注這些珍貴的瞬間和時刻,善于捕捉并以極高的藝術(shù)性給予呈現(xiàn),顯示著其藝術(shù)感受力的發(fā)達。

三、中國記憶:抵抗策略或動員效應(yīng)

魯迅曾寫過兒時故鄉(xiāng)的蔬果記憶給予他的一種深遠的影響力,構(gòu)成他“思鄉(xiāng)的蠱惑”,“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28}作為與共和國同齡的作家,哈南的青春時代伴隨著十七年文學的生成與布展,受過蘇俄紅色經(jīng)典與早期社會主義文化的浸潤,革命的浪漫主義式激情或現(xiàn)實主義式悲愴是這“一代人”本來就置身其中的一個共情場域?;厥淄?,新中國的誕生、知青上山下鄉(xiāng)、改革開放、出國打拼,這些記憶圖譜轉(zhuǎn)化成兩個部分,一部分在中國,另一部分在日本。尤其是第一部分不能“沉默不語”。哈南的中國記憶書寫中有一個很重要的系列就是知青書寫。就“后知青”寫作而言,其意義一方面為了揭示創(chuàng)傷記憶所能牽動的社會反思,如梁麗芳從知青記憶書寫中解讀出的“一場悲劇性的歷史反諷”{29},在她那里,揭露創(chuàng)傷所能映射的社會權(quán)力的畸形運演和政治效應(yīng)是一個目標,這一目標關(guān)涉著文藝與政治關(guān)系的深度思考。另一方面,知青寫作本身的藝術(shù)價值值得挖掘,一些學者從思想史和文藝自主性視角不斷開掘知青書寫更為豐富的意義。有過知青經(jīng)歷的張福貴就說過:“這些記憶的書寫僅僅是作為一種審美情感也是有超越性價值的。”{30}賀仲明關(guān)注到其中的理想主義信念這一文學功能的推進:“也許應(yīng)該做的不是對知青文學的理想主義作簡單的否定或者嘲諷,而是獲得更多的啟迪和借鑒意義?!眥31}南帆更是指出了知青書寫在“不及物”語境中“某種程度地抵制時尚的覆蓋”{32}的效能。應(yīng)該說,這些研究提供了知青書寫闡釋的新的路徑,開辟了新的空間。對旅居日本的哈南而言,知青書寫除了被賦予對個體青春的祭奠和懷想之外,更重要的是對特殊年代中民間生命力資源的發(fā)掘和維護,對傳統(tǒng)民間能量的接續(xù)和對古老中國理想的呵護。當這些抱負與初衷生成為一種文學形態(tài)時,我們便看到了知青書寫這一中國記憶的抵抗時間/記憶青春(中國)的功能。

哈南在多篇小說中講述過知青歲月中的愛情創(chuàng)傷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一律都在青年之際遭遇過命運的重創(chuàng)。《飄逝的紅綢巾》通過兒童視角來呈現(xiàn)羅丁及其叔叔羅曉波的青春悲劇。羅曉波因階級身份在革命運動中被批捕入獄,侄兒羅丁被迫入贅給山里有著好出身(世代貧農(nóng)成分)的修梅,以求“脫胎換骨”,徹底改變身份,擺脫階級“烙印”。小說通過羅丁這位少年的視角展開敘事,充滿了孩童般的狡黠和詼諧,靈動而又神秘,在一定程度上又加深了悲劇主題的沉重感和殘酷性。小說中一對苦命戀人羅曉波與祝平“假扮結(jié)婚”事件使羅丁與祝奇既興奮又憂傷,因為“他們不但面對著他們所無法抵御的恐懼,他們也根本無法理解為什么那么幸福的場面會在一霎間化為烏有,他們更加無法理解的是為什么會在那么幸福的微笑背后卻會有從天而降的悲愴……”。{33}《華僑新村7號》中的淑珠的母親是曾經(jīng)被公選出來的美女,卻因“成分”問題嫁不出去,雖然她與心上人祖煥相愛,兩人卻不能走到一起。最終淑珠的母親自暴自棄,于偶然機會遠嫁香港,卻又遭遇丈夫英年早逝。當淑珠長大成人代替母親成為華僑新村7號的新主人時,她竟然遇上了母親當年的戀人——祖煥這位落寞的老人。小說調(diào)動兩條線索,在淑珠母親過去殘酷的青春年月與當下新的時空場域間穿梭,將母親已逝的芳華與祖煥現(xiàn)在的寂寥進行比照,披露一代人青春落幕后的悲愴感?!督鸾渲浮访枋隽藦娜毡練w國的大杉對青春的回憶,一把小提琴牽引他不斷舔舐和觸摸曾有的青春傷痕。原來,年少的大杉在物質(zhì)和精神貧瘠的年月,喜歡上了小提琴,這對一家人來說,幾乎是一個奢侈的夢想,最關(guān)鍵的是與時代風潮相違背,注定其志向難以實現(xiàn)。而這樣被擱置幾十年的一個舊夢終于實現(xiàn),因為球友張超帶領(lǐng)他走進了一個讓人沉醉的藝術(shù)的殿堂。

對哈南來說,青春與激情相伴,與傷痕和缺憾相隨。傷痕記憶雖然以人生的慘敗作為底色,卻顯示著生命對外在風暴的抵抗,對自由、純真情趣的執(zhí)著追求,這種書寫昭示著一代人在時代浪潮中滾燙的生命熱度,見證著新中國成立后三十年間的蛻變歷程,從宏觀到微觀層面對個體命運的影響和燭照。另外,知青與傷痕書寫還包含著對傳統(tǒng)的接續(xù)和對民間生命力資源的開掘,這一書寫呈現(xiàn)了對“共名”大時代中那些矯枉過正行為的檢視和審判,同時也在吁請一個古代中國傳統(tǒng)的再次降臨。

《黃金兩錢》聚焦于考察舊時代“主仆”情誼在新時代的命運。小說描述了地主出身的梅芬和仆人英仔“情比金堅”的珍貴情誼。解放前,英仔是地主家出身的梅芬的貼身仆人,解放后,劃分成分,英仔翻身做了“主人”,梅芬則飽受壞成分帶來的脅迫與冷眼,兩人的身份和命運正好來了一個調(diào)換。但梅芬和英仔的主仆情誼并不因形勢的變化而變化,她們之間的情誼早已化為一種姐妹親情,久經(jīng)考驗,可以不被任何人任何形勢所阻斷,這種“主仆+姐妹”式的親密關(guān)系在特定年代中恰恰成為一抹人性的亮色,構(gòu)成了一道抵抗時代洪流巨變的堅實的堤壩,凸顯出傳統(tǒng)中國倫理關(guān)系中極為堅韌的人倫關(guān)系模式,描述了這種模式在特殊形勢下的一種“向善”維度的可能走向,從而打破了知青記憶中“兒子打倒老子”、“翻臉不認賬”的“向惡”式記憶慣性的鉗制,這種模式以其人性的暖色復原古老中國的一種人倫關(guān)系模范,折射出哈南對“情”、“義”等傳統(tǒng)民間價值的挖掘及其在新時代如何延續(xù)的一種思考。哈南重視人文理想的營建和持續(xù),拒絕任何宏大的指向,專注于對民間平凡人物和卑微事物的描述。對民間普通人物生命能量的挖掘,恰恰也印證著陳思和所說的“民間道德”的當代價值:“真正的民間道德是窮人在承受和抵抗苦難命運時所表現(xiàn)的正義、勇敢、樂觀和富有仁愛的同情心,是普通人在尋求自由、爭取自由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的開朗、健康、熱烈,并富有強烈的生命力沖動”。{34}《秦懷和他的藏書》中的秦懷自幼喜歡書籍,并立志做一位藏書家。盡管道路曲折,秦懷卻矢志不渝。知識可以改變命運,秦懷的藏書似乎也藏著知識帶來的運氣。藉由書籍,秦懷的同學肖兵成為一名作家。秦懷也遇到了一個好妻子,助其逢兇化吉。小說最后描述秦懷夢到自己變成了堂吉訶德,隱喻著他對自由和理想的堅守。9DFD329F-1745-4B52-A7FF-7E21086F462B

張福貴在談及知青身份和農(nóng)民身份時,說“這其中倒不是因為其所受苦難多于后者,而在于他們的境遇變化的劇烈和體驗的深刻”{35}。在一定意義上,知青記憶本身足以構(gòu)成一種真實性極強的體驗。知青一代的青春與土地、社會、時代有著天然的根生性聯(lián)結(jié),知青記憶雖然受到時空多維度的牽制,其書寫也遵從著記憶篩選和過濾機制的制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書寫的“民間性”價值。《老鋪天足金》中,年邁的玉華回國去看望發(fā)小張加霖和珍英,當知青時,玉華給張加霖和珍英牽線搭橋,成人之美。張加霖曾向玉華借錢去金鋪“老鋪天足金”打造一枚金戒指,作為求婚的禮物。這次回來,張加霖已離世,珍英患肺癌已失憶,竟連發(fā)小玉華都不認識,唯一記得是每天帶著1000元錢去尋找早已消失的“老鋪天足金”,可快速的現(xiàn)代化建設(shè)列車早已將古老的金鋪甩在了歷史的塵煙之中,其蹤跡無法尋覓,珍英只能傻傻的懷念這一消失的風景。對“消失的過去”的打撈和記述寄托著對傳統(tǒng)的紀念。與后工業(yè)化時代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的“不及物”形成相對的是,哈南的創(chuàng)傷書寫充滿著原生態(tài)氣息和對特定現(xiàn)實的想象復原,它能夠撥動一代人記憶的琴弦,觸摸到粗糙卻不乏懷舊的詩意空間。在后知青時代,這些元素恰因其缺席而具備非同尋常的價值。

哈南的另一個中國記憶系列則呈現(xiàn)了新時期以來中國的新變化:中國以其發(fā)達、開放、包容的姿態(tài)構(gòu)成了海外華人回歸的一個目標。新時期以來的海外華人“回流”、“回歸”書寫恰如豐云所說“過濾掉了早期回歸主題中的道德承擔和悲情色彩”,“為華人移民的一種理性選擇”,{36}這顯示著中華共同體意識對華人離散群體的極大吸引力。作為一種書寫現(xiàn)象的“移民回流”,它既彰顯著民族性意義的普泛傳播,也呈現(xiàn)著東西方文化的深度互滲與融合程度,是文化交流的一種理想狀態(tài)的自然生成,諸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狀態(tài)的生成則意味著全球文化生態(tài)的某種新趨勢和新格局的變化,以中國為代表的中華文化的價值具備了接納和動員的效能,其中的價值是不言而喻的。具體在小說中,體現(xiàn)在華人的行為和思想的矛盾及轉(zhuǎn)變上。首先是跨代際差異化的反思。老一代華人原本想祛除掉自身攜帶的“中國性”,卻怎么也擺脫不了母族文化的烙印,新一代華人卻依戀中國,對中國抱有著美好期待,與現(xiàn)實中老一代華人恰好構(gòu)成膠著對峙的局面。難以紓解的糾葛和困惑構(gòu)成了華人在日本生活的一個主要代際問題,也是哈南著意于打破“看中國”刻板印象的一次實踐。在小說《西村和他的裝置藝術(shù)》中,陶雪紅和傅高然夫婦初到日本時,孩子西村尚不足3歲。在孩子成長過程中,陶雪紅夫婦一心期望西村能徹底日本化,為此,他們夫婦從語言、生活習慣、教育理念等方面,對西村進行“日式”改造。但事與愿違。西村不僅沒有與中國斷裂,反而為中國藝術(shù)所吸引,并積極參加宋莊國際藝術(shù)展。更讓雪紅夫婦氣憤的是,西村竟找了一個中國女友。西村的一系列行為讓雪紅夫婦的所有改造計劃都泡湯了。中國不僅是他們一家人甩不掉的一種“背景包袱”,更注定要參與他們現(xiàn)在及未來的生活。而在小說《北海道》中,中國女孩潔斐雖嫁給了日本人安藤,卻禁不住總是思慕故鄉(xiāng)北京,遇到同事真由美并發(fā)現(xiàn)其丈夫是北京人后,便有了一種非同尋常的感覺。在得知真由美的丈夫正是自己的初戀戀人時,潔斐一時間被雙重情感裹挾,處在跨國婚姻的“圍城”之中,悵惘之余若有所失。她更在乎的還是中國!

四、結(jié)語

哈南的小說寫作關(guān)注底層華人,并嘗試在一種跨文化的視角之中捕捉那些“看不見”的倫理慣習和情感枷鎖,這些元素因其內(nèi)在化于一個民族的內(nèi)部,不容易被體察發(fā)覺;又因其嵌套于日常生活之中,關(guān)聯(lián)著諸多文化心理與習俗的細節(jié)。和哈南謙遜低調(diào)的姿態(tài)相一致,他強調(diào)了內(nèi)向型寫作的意義,將個人擺放在一個旁觀者的邊緣位置上。旁觀者的心態(tài)恰恰讓他能夠持續(xù)關(guān)注一些人們習焉不察的題材,使其注意力投射在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追求上。張檸曾說:“藝術(shù)性的敘事所涉及的事物,必須具有現(xiàn)場感(空間)和歷史感(時間),以及由情感態(tài)度催生的命運感。”{37}哈南的寫作建立在中國發(fā)達的民間文化資源和知識傳統(tǒng)以及俄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這一技術(shù)傳統(tǒng)基礎(chǔ)之上,其寫作關(guān)注人物的情感空間和命運走勢,而發(fā)達的自省和反省能力又每每使其小說表現(xiàn)出對跨文化區(qū)隔間的道德問題的質(zhì)詢,他以平實的語言剝離掉民族性倫理中的“偽飾性”裝置,于情感之門的里外做著近身的叛抗與遠距的省思,優(yōu)游不迫。由此,哈南的小說在海外華文文學中便獲得了應(yīng)有的意義。

① 黃星夜:《東京都的福建先生》,上海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2頁。

② 蔣濮:《東京沒有愛情》,北京出版社,1995年版,第2頁。

③⑧⑨⑩{12}{13}{19}{24}{25}{26} 哈南:《貓紅》,海峽書局,2018年版,第13頁,第114頁,第201頁,第120頁,第114-115頁,第156頁,第12頁,第11頁,第3頁,第116頁。

④ 徐金湘:《日本元青花收藏和研究現(xiàn)狀》,《中國文物報》2017年5月2日。

⑤ 張檸:《論作為農(nóng)耕美學之典范的青花瓷》,《文藝研究》2018年第10期。

⑥ [英]安東尼·D.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譯林出版社2018年版,第18頁。

⑦ 徐吉鵬:《傳統(tǒng)倫理在日本現(xiàn)代化中的命運》,《道德與文明》2001年第4期。

{11} [法]布爾迪厄、[美]華康德:《反思社會學導引》,李猛、李康譯,商務(wù)印書館2015年版,第158頁。

{14} 王中田:《神道教倫理思想的現(xiàn)代闡釋》,《日本學刊》2003第6期。

{15} 李長聲:《日本人的畫像》,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25頁。

{16} 盧冶:《為什么談日本》,《讀書》2014第10期。

{17} 張悅?cè)唬骸遁^遠的觀察者》,《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20第5期。9DFD329F-1745-4B52-A7FF-7E21086F462B

{18} 汪曾祺:《汪曾祺散文選集》,范培松、徐卓人編,百花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47頁。

{20}{23}{27}{33} 哈南:《北海道》,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第5頁,第4頁,第43頁,第267頁。

{21} 《香港文學》2019年8月號,總第416期。

{22} [哥倫比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宋瑞芬譯,中國戲劇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

{28} 魯迅:《朝花夕拾》,海南出版社2016年版,第4頁。

{29} [加]梁麗芳:《私人經(jīng)歷與集體記憶:知青一代人的文化震驚和歷史反諷》,《海南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

{30}{35} 張福貴:《知青文學的苦難書寫與理想主義的價值難題》,《小說評論》2017年第2期。

{31} 賀仲明:《論新時期知青小說的創(chuàng)作形態(tài)與文學史價值》,《求是學刊》2011年第1期。

{32} 南帆:《記憶的抗議》,《南方文壇》2013年第6期。

{34} 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66頁。

{36} 豐云:《漫游在第三空間:新世紀以來新移民小說的主題嬗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37頁。

{37} 張檸:《理想是不同類型文學的公約數(shù)》,《小說評論》2019年第5期。

(責任編輯:黃潔玲)

The Query of Ethics and the Atlas of Memory in the Circuitous Narration: On Ha Nans Fiction

Zhang Yiwei

Abstract: Ha Nans fiction inherits the spiritual tradition of the realist literature since the 19th century, technically used to circuitous narration and sophisticated in terms of cross-cultural vision about the depth of thinking in relation to national ethics, paying attention to excavating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hidden ethical elements and their cross-cultural compatibility.With cultural relics and feeling as the media, his fiction keeps exploring the border of material in the atlas of two kinds of memory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its treatment with highly skilled techniques rendering mood, plentifulness and three-

dimensionality signs of his fictional style, displaying Ha Nans strong artistic sensibilities as a novelist.

Keywords: Ha Nan, ethical inquiry, circuitous narration, memories of China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項目“近三十年海外華文作家的鄉(xiāng)土記憶與中原文化關(guān)系研究”,項目編號:16YJC751038。9DFD329F-1745-4B52-A7FF-7E21086F462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