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鳴鳴
終于,迎來了共享單車。
悠悠往事,伴隨它的閃亮登場,如放電影般在我腦海中逐一回放。
物質(zhì)匱乏年代,自行車屬“衣食住行”中的“行”,且系主要代步工具。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家那輛“永久牌”自行車,掌握在時任市二輕局生產(chǎn)科長的父親手中。家住河?xùn)|,上班河西——父親每天凌晨五點半鐘起床,先出門往數(shù)十米外的公廁,一路咳咳咳,咳掉胸口的濃痰(吸煙的后果)。從公廁回來,一手持搪瓷杯,一手拿牙刷,撲哧撲哧嗽完口,舀幾瓢熱水倒入臉盆,浸濕,擰干毛巾抹幾把頭臉,倒掉臟水,扯開藕煤爐灶,下一大碗面條,煎一個圓溜溜的雞蛋擱面上(這是他整上午的體腦支撐),夾起面條呼哧呼哧咀嚼、吞咽,直至將碗中所有吃完,連面湯也喝得一滴不剩后,方才愜意地呼出一口長氣,從褲口袋里掏出手帕,揩凈臉上的汗珠,對正洗漱的母親招呼道:“老朱,我走了!”說完,把自行車從擁擠不堪的房中推出,縱步躍上,使勁蹬上門前陡坡后,背影便消失在晨曦中。七點不到,父親已騎行在上班途中。從下攝司經(jīng)岳塘湘鋼市三中到建設(shè)路口,不少于七八公里。有的地段坑洼不平,他得放慢速度,否則一不留神從車上摔下,滾進泥水坑就麻煩了。行至路旁空曠無物遮擋的建設(shè)路口后,再迎著呼嘯的北風或頂著太陽向一大橋沖刺——該段路長約兩公里。上橋后,穿越半公里長的橋面,往右拐彎騎行百余米抵達單位,處理事務(wù)后下廠,或直接奔赴河西地區(qū)那些零散分布的下屬企業(yè)。無論當生產(chǎn)科長抑或副局長,父親均主管著全市二輕系統(tǒng)數(shù)十家中小型廠礦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我估算了下,每天僅去單位上班、傍晚歸家,父親要騎行二十余公里。若下企業(yè),則難于統(tǒng)計了。而這,全憑他一雙腿和那輛自行車。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舉家搬遷至河西,父親方才減少路途奔波。此際,條件略微改善,父親有了兩輛自行車。一輛隨身,早出門晚回家,去哪兒都騎著,類似“領(lǐng)導(dǎo)專車”。另一輛存放于局機關(guān)保管室備用。有位長輩曾對我說,你父親為人大方,跟他借其他東西,多會爽快答應(yīng),若借單車,他則吞吞吐吐,甚或“王顧左右而言他”——你連想都莫想。是的,父親實在太忙,又無專車(那時連市委、市政機關(guān)也就一兩輛小轎車),全市僅三四條公交線路。自行車借走他咋辦?父親晚年心臟病發(fā)作,或許與他長年超負荷的顛簸不無關(guān)聯(lián)吧!為了工作,為將子女培養(yǎng)成人,父親付出了何等辛勞。
說過父親,說說自己。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我調(diào)入檢察機關(guān),分配到湘江區(qū)檢察院成為一名法警。然院里遑論汽車,連摩托車都無一輛,檢察長帶我外出執(zhí)行的首項“任務(wù)”便是找市五金公司董經(jīng)理“開后門”——搞單車票。其時,經(jīng)濟已有好轉(zhuǎn),然購物照樣憑票,自行車緊俏更不例外。檢察長憑借多年的老友情誼,硬“逼著”對方“擠出”七張票證,給每位干警配置了一輛自行車。自此,我們騎它外出辦案,一路響鈴行進于大街小巷、看守羈押場所,乃至鄉(xiāng)郊野外,度過了激情燃燒的歲月。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自行車奔流的街頭巷尾,出現(xiàn)了三三兩兩的摩托車。騎手多屬通過經(jīng)商或辦廠腰包鼓脹起來的“大款”。眾目睽睽之下,他們精神抖擻、意氣風發(fā),啟動摩托車“嗚嗚嗚”地沿路飆行。車后,間或載有某位妙齡少女,摟著騎手腰肚,頭挨騎手背脊,神態(tài)嬌羞。
市區(qū)公安部門,乃至基層派出所,添置了一批三輪摩托車,作為出警或押解犯人的工具,配合著少量警車一道使用。
1986年我離開區(qū)院,調(diào)到區(qū)委辦。區(qū)機關(guān)配備了一輛小轎車、一輛面包車,為區(qū)領(lǐng)導(dǎo)和各部門提供服務(wù)。任黨辦主任的我,除偶爾享受一下兩車的“待遇”外,仍使勁蹬著自行車上下班,包括接送幼兒園上學的女兒。
改革開放持續(xù)推進,經(jīng)濟跨越前行。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后,我出任湘潭市商貿(mào)工業(yè)特區(qū)管委會第一副主任,坐上了吉普車,司機接送,自行車很少再騎。五年后,我升任管委會主任,且“鳥槍換炮”購置了“時代超人”小轎車。一次,市領(lǐng)導(dǎo)來特區(qū)視察,以半開玩笑半帶贊賞的口吻說:“你這開發(fā)區(qū)主任的座駕檔次跟我一樣??!”是的,若非身處改革開放的前沿、對外開放的“窗口”,若非小車逐漸涌現(xiàn)城鄉(xiāng)路面,我哪兒來的福分享受高檔配置呢?
二十一世紀以來,轎車、摩托車等交通工具山呼海嘯般奔馳道上;市區(qū)公交線路亦由最初的三四條,激增至二三十條(目前近五十條)。家庭“代步”工具,漸漸被小轎車及摩托車取代,輔之以出租車、公交車等。行政事業(yè)單位,小轎車猛增,竟至不堪重負的程度。中央號令規(guī)范用車,鐵腕治理公車,維護了清正廉潔的黨政機關(guān)形象。
依賴雙腿、騎行緩慢的自行車,伴隨機動車的迅猛增長、日新月異,逐漸退出歷史舞臺。我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起,便告別了騎自行車的歷史。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比赀^去,彈指一揮間。
街頭偶遇自行車,仿佛穿越塵封歲月,頓生隔世之感。
然世間之事,常利弊互現(xiàn)。以汽油、柴油為動力的機動車輛的過快增長,帶來了運輸、出行的便捷,亦耗損著大量燃油,導(dǎo)致油料緊張、油價上揚,且排放尾氣、污染環(huán)境,對健康不無影響。
住久了高樓大廈,聽慣了市聲喧囂,不免向往青山綠水、雞犬相聞的鄉(xiāng)野生活。于今,鄉(xiāng)村“一日游”“數(shù)日游”頗受市民青睞;吃慣了天上飛的水中游的地下跑的,難免思念粗茶淡飯、原生態(tài)食品,玉米紅薯淮山馬鈴薯等五谷雜糧,以及各種鮮亮野菜擺上餐桌,成為當今食客們的“特殊偏愛”……
共享單車一改往日體型笨拙、騎行緩慢的老舊形象,輕巧快捷美觀地呈現(xiàn)于大眾視野。這或許是出行方式的一種回歸,然絕非簡單的自然回歸。
小巧玲瓏的共享單車,融入款式多樣、色彩繽紛的機動車、非機動車洪流中,滿大街奔流,形成一道靚麗的“綠色”景觀。寬廣無垠的海洋上,有“艨艟巨艦”全速行進,有載重輪船鳴笛前行,亦有一葉葉輕舟起伏漂流。共享單車呢?好比漂浮在巨艦和輪船邊上的“輕舟”,于城市的“汪洋大?!敝写┧蟊甲?。
它體積窄小、機動靈活,屬于低碳環(huán)保、節(jié)能減排的“助步”工具——這不失為機動車日漸飽和的狀態(tài)下,一種改善交通擁堵、改良生存環(huán)境的升級回歸。去年,我采訪某民營企業(yè),它生產(chǎn)的扁電磁線系電動車上產(chǎn)品。該企業(yè)瞄準電動汽車的高速增長,以及電動車終會替代燃油車的趨勢,擴大產(chǎn)能,著手打造四十個億的“扁電磁線”規(guī)模,比現(xiàn)有增長近四倍。其情其景,令人感奮。54574712-9378-48FC-B1DA-12B8C922684B
共享單車呢?它除腳踏車外,更有載人出行的輕巧電動車,前景璀璨。
冬去春來,共享單車呈幾何級數(shù)迅猛增長。隔個幾十米或百余米,人行道上便有一長溜前輪鎖進鐵框架中的它,安靜地恭候騎手。
數(shù)年來,我未曾對其動過心思。
有小轎車有公交車有的士乘坐,還有“11號腳踏車”隨行,雖難盡如人意,但何必再騎輛“單車”?若是一個不小心,撞上車輛抑或路人,豈不自找苦頭、自嘗苦果?
某晚,邀友人于居家附近餐館小聚,酒香濃郁,葷素開胃,談興頗濃,忘時光之流逝,不知不覺間趨近子夜。分別之際,我問他咋回家。嘿,路邊車多得是!他滿面紅光,眼神發(fā)亮,指指對面。我說,年逾花甲,我怕騎車。沒事,他說,慢點騎就是!聞聽此言,我心頭癢癢的:多個出行工具,何樂而不為呢?況且無須掏幣購置,不占居住空間,繳納騎行費用而已!于是,我點點頭道,好吧,我試試!
他三五下就幫我在手機上下載了某“共享單車”APP。
翌日上午,我搭乘公交車出門辦事。事畢,急著歸家,便在該APP上繳納了兩百元押金,掃碼開鎖,跨騎上路,然腳踏費勁。我見有人踩幾腳,車便風馳電掣般疾馳,仔細一瞧,喲,對方輪周沒有擋板。我下車打探,方知有自行車與助力車之區(qū)分。我推車至停車處,將前輪塞入框內(nèi),照旁人提示,撥打市內(nèi)公共自行車電話,得到答復(fù):你退掉押金,購買“小安卡”吧!
我在手機上完成退款、重購、開鎖后,將助力車推出框架,雙腿跨上,卻不知曉如何發(fā)動。恰遇熟人路過,她將我右邊車把扭幾扭,車便“嗚嗚嗚嗚”發(fā)聲,她手一松,車往前沖,我忙把住車把,放緩速度。
一車在手,我頓覺相識恨晚。此際,正值春夏之交,天清氣朗。我好似跨上高頭大馬、揚塵出征的古代將軍,旋響車鈴,沐浴陽光、輕風,穿行于纖塵不染的大街小巷。
我興奮莫名,忘卻自己早過眼疾手快的年華,仍似血氣方剛的小伙,一個勁地朝前疾馳。正加速行進,忽然一年輕女子騎摩托車橫穿馬路,見我閃電般沖來,她剎住摩托車愣住,一動不動。狀態(tài)緊急,我本該左右同剎,竟以單手制動,一個趔趄,車撞上摩托車后部,我猛然摔下。對方一臉煞白。我皮肉無損,卻驚出一身冷汗。我扶車致歉,對不起,車沒剎穩(wěn)!她忙說,怪我怪我,不該停下!寫至此處,我憶起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在檢察院時,常騎車去河?xùn)|“收審站”提審犯人。一次下橋,我左手扶車把,低頭看衣扣,右手解扣眼,打算敞胸盡享迎面清風。車風馳電掣般疾馳,忽“砰”的一聲,撞上一輛三輪貨車,貨車龍頭戳中我大腿內(nèi)側(cè),痛得我齜牙咧嘴,一屁股蹾地,好久回不過神來。四十余年過去,我好了傷疤忘了痛,重蹈覆轍。人生路上,處處風景,處處風險,無論何時,都得小心行走啊!
經(jīng)此一嚇,我練習剎車,待掌握透徹后,方敢放膽騎行,遇人多處,減速慢行。
自此,除刮風落雨或天氣寒冷外,助力車成了我出行的“忠實伴侶”。
我跨上它,迎著習習涼風,忽快忽慢地在城中穿行。某天上午赴郊外辦事,我暗自琢磨:陽光濃烈,七八公里路程,多個紅綠燈道口,騎車定會弄出一身臭汗;目的地若無停車網(wǎng)點,辦事時依然計費不劃算?。∽卉?,要轉(zhuǎn)兩次,也不甚便利。究竟坐車還是騎車?我內(nèi)心矛盾。思索片刻,后者占據(jù)上風,我開啟車鎖,一躍而上,“滴鈴鈴”地行進于道旁樹蔭底下。濃密枝葉,遮住烈日;迎面輕風,掠過耳際,祛除燥熱;路平如鏡,心情爽朗……不到半個鐘頭,臨近辦事地,抬頭一瞧,兩排長長的自行車和助力車,整齊地擺放于大門右側(cè)。我心頭一喜,加快速度……
我雖退休,然上有老下有小,且協(xié)會事務(wù)不少,跟助力車結(jié)緣之后,獲益良多。
老母居家,保姆照料,兒女輪流守候。每隔一月,我守護十天。妻采購菜肴,提前到達。飯時,我去就餐,邊吃邊陪母親聊天。有時接近開餐,我依舊在家看書或碼字。咋辦?不打緊,取輛助力車騎上,扭扭電動把手,從容抵達。
外孫白天在幼兒園,早晨妻送,下午我接。我提前半小時出門,乘十分鐘一趟的公交車。偶爾錯過班車,我心急如焚,連走帶跑。賴上助力車后,七八分鐘駛進園門,將車一鎖,進園接孫,兩人坐公交或走路歸家,啥也不耽誤。
助力車真助力——除方便快捷外,亦少受路途困擾。
某天下午,我與同仁在印刷廠校對雜志。時近五點,我去幼兒園接出外孫和換洗被子,將外孫交給女婿——他帶兒子去上晚上七點的國際象棋課。我頸掛換洗被子告辭之時,孩子爸說,棋子沒帶呀!喲,忘了!我開車回家放好被子,將棋子掃入棋盒,塞進挎包,出門繞白石公園后街穿行。此際,金庭小學快要放學,小轎車、摩托車和仰脖張望校內(nèi)的眾多家長,將校門一段堵得水泄不通,汽車摩拖車按著喇叭使勁吼叫,然誰也不肯讓路,誰也無法讓路。我拐上人行道,于行人之間穿來繞去,繞出重圍,騎至某包子店門口,將棋盒塞給女婿,向正在店內(nèi)吃包子的外孫揮揮手后,朝印刷廠快速駛?cè)ァ穗H,同仁仍在那兒等我一道定稿呢!我滿頭大汗,硬生生地完成了多項使命。
助力車非但助力,且于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面前,不失為一道防御利器。
去年七月底,疫情再襲。市民響應(yīng)號召,宅家或不赴人多處扎堆。外出辦事,不乘或少坐的士、公交車輛,以減少接觸。此時,助力車彰顯出特殊功效。數(shù)個夜晚,我騎它出門采購。深藍的夜空中,星光閃爍;街頭車輛稀疏,行人稀少,世界仿佛冬眠。駛至某超市或面包店,我戴上口罩,購下居家所需物品及早點,騎它打道回府。
悠然自在騎行數(shù)月,我與車仿佛成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情侶。也不無遺憾:“助力車”踩踏幾圈,啟動電門,快速奔跑,不費腿勁。久而久之,腿肌缺乏鍛煉,腿功下降——“人老腿先衰”。躬逢盛世,誰不期盼延年益壽呢?看來,兩種車型,搭配使用,方為上策。于是,我打開APP,點擊“自行車繳納押金”。誰料不用再繳,開鎖即行。我踩個二三十分鐘,踩得肌膚發(fā)熱,踩得氣喘吁吁,踩得雙腿酸軟后,將車往停車處一塞——呵,它同樣助力:助我鍛煉腿力,助我煥發(fā)活力,助我身康體??!
從自行車到共享單車,時代的巨變體現(xiàn)在這一具體過程中,更體現(xiàn)在潤物無聲的觀念轉(zhuǎn)變中。
責任編輯:曹正奇54574712-9378-48FC-B1DA-12B8C922684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