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

他們貌似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諸神般的存在，從天上俯視著眾生，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親眼見到上層區(qū)的真貌。

3 視線

Day-2 17：21PM

“S-214！”

滿身繃帶，留著上翹八字胡，梳炭黑色長發(fā)背頭，皮膚如神話中吸血鬼般白暫，額頭正中長著犄角的面容精悍男人，午后時分在醫(yī)療區(qū)的病房中驚醒。他用異色的雙眼（左眼是海軍藍色，右眼是紫羅蘭色）環(huán)顧四周后，起身直接扯下氧氣面罩和扎在右手腕的輸液管。

沒時間躺在這里了，那家伙還在上面……

“大蛇（Orochi）先生，請不要亂動，這樣傷口會裂開的！”在場五個醫(yī)務人員見狀想要阻止，但大蛇蹙眉瞪向他們，金黃色瞳孔中釋放的凜冽殺氣讓他們不敢靠近。

“你瘋了嗎，大蛇，現(xiàn)在地表都那樣了還上去？”面龐猶如古羅馬大衛(wèi)雕塑般端正的男人——卡茨（Katz，Z-2），堵在了門口。他的頭發(fā)、臉和身體都雪白如石膏，加上一身類似西裝的純白私服，一眼望去除了兩顆眼珠是黑色以外，身上再無其他顏色，“這簡直就是去送死！嗯，對?！?/p>

“你攔不住我的，卡茨。”大蛇直勾勾地瞪向他，但這種程度的威嚇可嚇不住同樣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卡茨，他只是面無表情地斜靠在出口一動不動。

“大蛇先生！”聽到動靜，守在門外多時的V隊隊員V-03跟V-06拉開門走了進來。V隊是大蛇的直屬部隊，兩人穿著啞光黑的復古軍隊樣式套裝，外套為皮材質(zhì)，這身裝束是最高精銳部隊的標志。

“盧茲（V-03，Luz）、安杰洛（V-10，Angelo）……太好了，你們都還活著，其他人呢？”

“非常抱歉，送你們回醫(yī)療區(qū)后，就一直無法與剩下的六人取得聯(lián)系?！彼吏~眼、紅黃相間的頭發(fā)，全部如火焰般向上梳著的安杰洛說道。

“歐文（V-01，Irving）跟瓦倫坦（V-02，Valentine）呢？”

“瓦倫坦雖然還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性命已無大礙。至于歐文……很抱歉，帶回來時就已經(jīng)來不及了?！惫忸^、膚色黑白相間，天生在面部形成骷髏樣式圖案的盧茲不甘地握緊了拳。

月石回收隊具體分為四個部隊，并用英文字母作為代號區(qū)分。A-F六個字母代表海域打撈隊;G-N八個字母代表陸上回收隊;O-U七個字母代表孤兒后勤隊;最后V-Z五個字母代表了最高精銳部隊。晉升體系是，滿十五周歲的孤兒后勤隊員會被編入海域打撈隊，因為海域區(qū)的回收難度，比其他回收區(qū)域低很多，作為新人訓練與過渡最為適合。只要不遇到鯨雨，幾乎不會出現(xiàn)人員傷亡。打撈隊中表現(xiàn)突出的隊員，會由各小隊隊長推薦參與測試，合格即可編入陸上回收隊。陸地的回收區(qū)域可以采集到品質(zhì)更好的月石，意味著可以換取更多區(qū)域幣。

品質(zhì)決定月石的用途。海域區(qū)能采集到的基本是丁級月石，一般只會作為燃料能源使用;沙漠區(qū)普遍出丙級月石，會被用來制作回收隊員用品;雪地區(qū)大概率出現(xiàn)乙級月石，也有小概率會出現(xiàn)甲級月石;旱地區(qū)出現(xiàn)甲級的概率最高。乙級用于制作居民用品，甲級則是用于給貴族及最高精銳部隊制作物品?；厥贞爢T換金時上繳的月石，會根據(jù)品質(zhì)和數(shù)量被換算為“貢獻度”。貢獻度排行區(qū)內(nèi)最高的四十四人，會晉升最高精銳部隊。進入最高精銳部隊，就能擁有重獲名字的權(quán)利、得到最頂級的裝備、被賦予一定程度的決策與指揮權(quán)。其中貢獻度前四名，會變編入Z隊，也被稱為統(tǒng)帥部隊。Z字頭的四人，毫無疑問是罌粟區(qū)內(nèi)最強的存在，精銳中的精銳。其余V-Y四隊每隊各有十人，Z隊四人分別擁有其中一支隊伍的直屬指揮權(quán)。區(qū)別于最高精銳，統(tǒng)帥部隊的皮外套左胸處會有一個深紅色刺繡的“Z”。

這個名為大蛇的男人（Z-0），就是貢獻度連續(xù)十年高居第一，握有整個月石回收隊的最高統(tǒng)帥權(quán)，被罌粟區(qū)人民稱為“活傳說”，站在回收隊頂點的存在。在C-011遭遇鯨雨的同一天，他因一項“極密任務”帶著V隊前往地表。由于旱地區(qū)電梯的突遭損毀，他們只得經(jīng)雪地區(qū)前往。但誰都沒有料到，剛從南通道口走出時，足足六十米高的身軀就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幾乎遮住了他們視線的半片天，那是 “雪老（Snow Old Man）”。所有人都如未醒的噩夢般，質(zhì)疑起肉眼所見事物的真實性。大蛇也不例外，瓦倫坦的右手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掐起了臉頰，驚恐讓人的思維開始回歸原始，無法正常思考。要知道這個名為雪老的巨型怪物，失去生命跡象，已經(jīng)倒在人臉雪山邊五十年。所有人都以為它再也不會醒來，會隨著積雪永遠成為山的一部分。但他們錯了，錯就錯在永遠不該為機率不為零的危機感到安心，這個荒誕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罌粟區(qū)的四大回收區(qū)域內(nèi)，至今唯一還未找到解決方法的威脅就是雪老，那不是肉身的人類可以戰(zhàn)勝的存在。

雪老深邃而空洞的眼神傳來陣陣寒氣，右手抓著顆紅船大小的雪球，突然就朝僵住的眾人方向扔去。雪球正中歐文，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被這種速度和沖擊力丟來的雪球正中，他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這一幕讓隊員們陷入了更深的恐懼，印堂開始發(fā)黑。為了成為最高精銳，他到底付出了多少時間與努力，結(jié)果僅僅數(shù)秒，隨著肉體的消亡，積攢的一切就都化為烏有。太殘忍了，未免太殘忍了。就算是最高精銳，他們也只不過是被困在普通肉身的靈魂罷了。也會恐懼，也會絕望。面對壓倒性的威脅，呼吸紊亂，猶如仰望朝地球墜落隕石的恐龍，只能眼睜睜地迎接自己死期的來臨。

“還愣著干什么！撤退！”這時大蛇最快在恐懼的泥沼中找回了理性。在意識即將變成漿糊時，他信奉的神明給了他一個耳光，把他帶了回來。時辰未到，他可以強烈地感覺到他的死期未至，知道不是今天，神明是這么告訴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必須繼續(xù)前進。他大喊著試圖讓其他人也恢復清醒，強而有力的聲音猶如重拳，將隊員們心中名為恐懼的門砸出縫隙，微風得以穿透。

對啊，愣著只能等死。

隊員們逐個開始恢復清醒，經(jīng)歷千錘百煉的雙腿帶著他們動了起來。這時雪老的右手一掌砸在了退路，開始順著往前掃去。他們只得放棄撤退，改變方針選擇朝前方狂奔，只要能撐到最近的“避難洞（Abri，回收隊在雪山中開鑿的洞穴。大小剛好只夠人類通過，用于緊急避難）”就能短暫休息、思考戰(zhàn)略。雪老的左手還在繼續(xù)朝他們丟雪球，只不過這些“標靶”們非常靈活，讓它難以命中?？吹竭t遲沒有擊中新目標，雪老開始一次性搓出復數(shù)雪球，密集的巨型物體從天而降，讓他們都想起了海域區(qū)的鯨雨。盡管幾乎還是都被他們躲了過去，途中瓦倫坦還是一時疏忽，被雪球的一部分擊中。

離最近的避難洞至少還有約十分鐘路程。眼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大蛇掏出他的專屬定制武器——“銜尾蛇（ouroboros）”（統(tǒng)帥部隊的四人擁有武器定制權(quán)。這把由三十塊甲級月石打造的環(huán)形刃，可拆解為雙刃。配合專用磁力手套，丟出后可以再次回到手中，或把自身朝武器的方向吸去，兼具出色遠攻與近攻），拆成雙刃扔出其中一把插在了雪老身上，利用吸力把自己拉了過去。在空中，寒風呼嘯略過他的雙耳，猶如鎮(zhèn)魂曲。他想憑一己之力牽制雪老，使其他隊員能安全到達避難洞。

“大蛇先生！”安杰洛見狀停下了腳步。

“別停下，你不知道我是為了什么才這么做的嗎！”

“可，可是……”

“安杰洛！”身材矮小、天藍色云朵般卷發(fā)的女孩索拉（V-07，Sora），回頭一把拽住他的手，拉著他繼續(xù)朝前跑去，“沒聽到大蛇先生的話嗎？這是命令！猶猶豫豫，這樣也算最高精銳？”

“跑！”大蛇停在雪老的腰部，開始利用雙刃靈活地在雪老身上上下移動，雖然攻擊不痛不癢，但確實開始讓它煩躁了起來。雪老停下左右手的攻擊動作，開始在身上拍蚊子般試圖拍死大蛇。

頻繁地閃躲著僅五分鐘左右，大蛇的臂力幾乎來到了極限。但無論如何都要再堅持一會，要等他們到達避難洞才行，然后自己再找空隙逃跑。大蛇此時就靠著這個念頭，支撐著整個即將透支的身體。時間從未過得如此緩慢，平時只夠上個廁所的時間，此時仿佛一個世紀。等到第九分鐘時，大蛇的視線開始像身處電燈被快速開關(guān)的房間，意識變得恍惚。余光望去，隊友們離最近的避難洞僅一步之遙。再堅持一下，再一下就夠了，拜托了。他向自己的身體祈求著，朝雪老的背部丟出刀刃，張開右手掌想趕在雪老的巨掌落下前，把自己吸過去。可是他沒有察覺，這刀插得實在是太淺了，他已經(jīng)沒力氣了。在巨掌下落風壓的推波助瀾下，刀刃從背部滑出，連同大蛇一并從雪老身上掉了下去。

身體在半空中下落時，隊員們的身姿已如愿消失在了視野范圍。他們已經(jīng)到達避難洞了，剩下的只需要自己……意識隨著身體墜入地面厚重積雪的瞬間，中斷消失了，就像放映途中被切斷的熒幕。

等他再次擁有意識時，已經(jīng)身處醫(yī)療區(qū)。始終無法丟下大蛇的安杰洛，順著他下落的方向跑去。索拉想要追上去，被安杰洛的摯友盧茲攔住了。盧茲說他會負責去一起救下大蛇，其余人繼續(xù)前進完成任務，隨后跑出去追上了安杰洛。就這樣兩人冒著被雪老踩碎的危險，成功找到并把大蛇裝入了擔架艙（Stretcher Pod，三種尺寸可承載傷員或尸體的太空艙式橢圓形懸浮容器，設定好路線會自動尋路將目標帶回醫(yī)療區(qū)。兩厘米膠囊般大小，倒上特殊熒光綠液體，拋在地面會開始像氣球逐漸膨脹起來，他們帶的是大號，會延展到三米高，收納時倒上熒光粉液體，縮小即可回收）。那時猶如天助，突然刮起了暴風雪。雪老視線受阻，讓他們得到了逃離的機會。兩人途中一并回收了奄奄一息的歐文與瓦倫坦，最終順利護送三人的擔架艙回到地下。

“該死的雪老……”，大蛇終于回憶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還要上去嗎，大蛇先生？我跟安吉洛隨時待命?！北R茲站直身體，與安杰洛一起右手握拳頂在了胸口，象征把匕首插入胸口，這是回收隊的軍禮。

“你們這幫家伙怎么回事？大蛇，極密任務到底是什么？剛剛怎么問，這兩個家伙都不肯說?，F(xiàn)在已經(jīng)這種情況了，為什么不讓我?guī)兔Γ氵€把我當兄弟嗎？嗯，對?！笨ù囊话炎プ〈笊咝厍暗囊骂I(lǐng)。這個男人喜歡在說話的結(jié)尾加上“嗯，對”，好像對自己的每句話都極為肯定。

“醫(yī)療隊的人都出去一下?！贝笊邠]揮手示意無關(guān)人員離開，輕輕推開了卡茨抓著自己的手，轉(zhuǎn)身坐回病床，示意三人靠近些，“很抱歉瞞著你們，既然現(xiàn)在這種情況，我只能實話實說了。其實這不是扎卡斯王（King Zakkas，罌粟區(qū)國王）指派給我的任務，而是我的私事。本來我只是想著帶V隊能更快找到人，但沒想到雪老竟然蘇醒了。歐文的死和瓦倫坦的傷都是我的責任，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不能再帶你們上去了（看向卡茲和安杰洛）。我也更不能讓你參與進來，卡茨，如果讓扎卡斯王知道了，大家都會遭殃。所以這件事還請你們替我保密，剩下的V隊隊員由我負責帶回?！?/p>

“你讓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你送死嗎？那可是雪老，比災難天還危險的存在！”卡茨感覺氣不打一處來，“罌粟區(qū)不能失去你，你不明白嗎？嗯，對。”

“世上哪有不可取代的人，少了誰地球都照樣轉(zhuǎn)。而且我不會死，這點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因為時辰未到?！?/p>

“時辰未到……又是你的神明告訴你的？你這家伙根本不知道現(xiàn)在情況有多糟。你知道嗎？剛剛我的人給我發(fā)來最新消息，雪地區(qū)的兩個通道口也被破壞了。就算這樣你還要上去？嗯，對?！?/p>

“那就從沙漠區(qū)穿過去，無論如何我都要把那些家伙帶回來?！贝笊叩哪抗饩拖褚蛔Ｈ藷o法推動的山。

“你這個家伙……真拿你沒辦法，一定要活著回來。我會帶著‘櫻魚五十年’等你，兄弟。嗯，對?！币矊?，這家伙就是靠這樣驚人的意志力，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成為了活傳說?？ù闹酪呀?jīng)無論如何都攔不住他了，終于放棄了勸阻。

“五十年？真想現(xiàn)在就來一口啊。”一般人只能喝到十五跟二十五年的櫻魚酒，五十年因為產(chǎn)量稀少，就算有地位和財力的人也很難入手。用大蛇的話說那是種“舌頭被閃電擊中的美味”，把自己手中的存貨喝完后，他經(jīng)常試圖說服卡茨把他的存貨再分給他喝點，結(jié)果都被狠狠拒絕了，但今天他卻主動提了出來。

“不行，這是你活著回來的獎勵。嗯，對?！?/p>

“那就這么說定了，兄弟。為了這口五十年，我也要活著回來?！贝笊哂萌瓕χù那们眯乜?。

卡茨無奈地讓開了路，大蛇路過拍了拍他的肩膀。

剛走出門，安杰洛和盧茲就叫住了他。

“大蛇先生，請讓我們一起去！”

“你們這些家伙，我都說……”

“你不帶我們?nèi)サ脑?，我們就自己去！平常大蛇先生一直很照顧我們，所以就算是私事，我們也心甘情愿幫忙！”安杰洛的眼神中毫無迷惘，就像清澈的湖底，“而且索拉還在等我，那家伙沒有我在身邊是不行的。”

“我們從來都不畏懼死亡。成為回收隊員的那天起，就做好覺悟了。”說著盧茲把被磨得破損不堪的銜尾蛇交到了大蛇手上。

“真拿你們沒辦法?！贝笊呓舆^后，搖了搖頭。他突然有些明白卡茨的心情了。

就這樣，三人朝沙漠區(qū)旁的整備室走去。

現(xiàn)在是罌粟區(qū)遭遇異常天候第二日的夜晚，太陽暫時在南半球藏起身軀，陸地再次被至暗籠罩。

Day-2 20：17PM

離開食堂回房間躺了半天后，C-011在回收隊大本營（簡稱回收區(qū)）門口，把3厘米迷你模型般大小的賽格威拋到不遠處的地面。倒上特殊的熒光綠液體，賽格威開始像氣球那樣逐漸膨脹起來，延展成了長15厘米高10厘米寬10厘米規(guī)格的隊員專用軍用懸浮賽格威（與擔架艙和紅船采用的是同樣技術(shù)），騎著它前往市中心采購日用品。懸浮賽格威是目前罌粟區(qū)內(nèi)最主流的載具，靠匹配的月石操控，體積小、剃刀般的流線外形、速度快而穩(wěn)定，最高時速可達百公里每小時（罌粟區(qū)市中心限速不得超過三十公里每小時）。

市中心人群密集，各種霓虹燈牌堆積。抬頭向上望去，那是罌粟區(qū)的“天空（Sky）”——一大片冷冰冰的合金板。這里沒有任何自然光能射入，因為在扎卡斯王的美學中，陽光照射下的事物缺少美感，只有夜晚的人造光照射的事物才美，因此罌粟區(qū)也成為了著名的不夜城。

市中心標志性的墨綠色青銅澆鑄，從雙手和嘴里噴出水，留有時間痕跡的三十米高天使雕像噴泉旁，是C-011在她最愛光顧的果血店（顧命思議主打楓葉蘋果樹果血為基底調(diào)制各種飲品的餐飲店）。她收起賽格威，拉了張擺在戶外的位置坐了下來。每次外出采購，她都習慣來這家叫“約根森（Jorgenson）”的店點杯“老軍隊（Old Army，無糖只加水和少量冰調(diào)制而成），坐著看來去的人群和風景發(fā)呆，她認為這樣是在幫靈魂洗澡。飲料很快就被端上來，她馬上拿起嘬了一口。紅酒木桶的醇香里藏著略微的苦澀，冰鎮(zhèn)的液體順著食道仿佛也流入了血管，讓身體內(nèi)部傳來類似沐浴后的清爽感。她緩慢地喝著，生怕喝地太快，沒有了看風景的下酒菜。街道上行人很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不同造型和顏色的懸浮賽格威在不斷穿梭。天使雕像噴泉緩慢而規(guī)律地旋轉(zhuǎn)，正后方被巨大的黃金護欄大門隔開，門前站著四個看著就不好惹的守衛(wèi)。門的那側(cè)是個可以用“天梯”形容的巨大自動電梯，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就像會一直通往天國。天梯兩旁種滿了櫻魚樹，遠看像是普通的櫻花樹，近看才知道是粉嫩如櫻花瓣的小魚浮在空中環(huán)繞于樹，仿佛在水中游動。櫻魚作為名貴食材最出名的就是被制成酒，櫻魚酒也是罌粟區(qū)最出名的土特產(chǎn)。罌粟區(qū)被規(guī)劃為上下兩層居住區(qū)，下層居民的住處是在向下挖掘建造，與回收隊宿舍區(qū)是同樣的結(jié)構(gòu);上層是貴族們的住處，都是向上建起，就像月殞前世界的房子那樣。他們貌似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諸神般的存在，從天上俯視著眾生，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親眼見到上層區(qū)的真貌。

有些關(guān)門比較早的商鋪，可以看到店主鎖好店門，掏出一個類似車鑰匙的小遙控器。按下按鈕，獨立建筑的店就會像熱氣球一樣緩緩飄起，最終輕輕貼在天空。等到深夜所有店鋪都打烊時，這里就會變成一片空地。就在她沉浸在果血與街景帶來的心靈寧靜時，“不和諧”的色彩搭配在C-011的視覺中一閃而過。不會錯，剛剛跑過去的是個銀發(fā)紫羅蘭瞳孔的人。那是個非常美麗的身影，就像草叢中掠過的蝴蝶，很難讓人不注意到?；盍耸迥?，除了自己跟母親外，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銀發(fā)紫羅蘭瞳孔的人。好奇心化為無形雙手把她從座位上揪了起來，推著她走進了隔了條街的那個身影進入的建筑物內(nèi)。這里是由一對慈祥的老夫婦經(jīng)營的罌粟超級市場（Poppy Super Market），也正好就是011喝完果血準備前往的下一個目的地。

她在商場內(nèi)搜尋起銀發(fā)紫羅蘭瞳孔的身影。奇怪啊，明明看著那個人走進來的啊。她幾乎逛遍了整個商場，但卻再也沒見到那個和自己相同配色的人。最終她放棄了尋找，徑直穿越食材區(qū)（打撈區(qū)宿舍不配套廚房，不具備自炊的條件），來到日用品區(qū)熟練找到慣用品牌的洗護用品，順便拿了條新毛巾，舊的已經(jīng)用了半年也該換了。這時一個醉醺醺的年輕女人路過，兩人短暫四目相對，女人露出了輕蔑且厭惡的眼神，是那種看臟東西的眼神。011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她無法理解，明明整個罌粟區(qū)的資源都是靠他們在回收，為什么還有人會如此看他們不順眼？提起回收隊，一些居民對他們的印象都是臟兮兮的孤兒、底層人，好像通過輕蔑就能夠讓自己獲得優(yōu)越感。011笑著搖搖頭，回頭繼續(xù)尋找著自己需要的東西，轉(zhuǎn)眼購物用的懸浮籃已經(jīng)快被裝滿。結(jié)賬前再次審視框內(nèi)，看了眼手環(huán)里顯示的余額，精打細算后又放回了一些東西才走到結(jié)賬處。

“啊，這不是安雅嗎？”站在收銀臺的老婦人羅拉（Lola）見到C-011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眼部松弛的皮膚讓她在笑起來時眼睛幾乎就是一條縫，“看你那手環(huán)，你最近已經(jīng)成為正式隊員了嗎？時間過得也太快了吧?！?/p>

“你好啊，羅拉婆婆?！?11看到這個很久前就認識，頭是個完美圓形的老婦人，也露出了微笑， “對啊，最近剛被編入不久?！?/p>

“那豈不是……我聽說……”

011點點頭，嘴角依舊保持著笑容，但眼神透出了不可阻擋的落寞。羅拉身后頭像個三角形的老爺子威士忌（whisky）轉(zhuǎn)過身來（羅拉的丈夫，在另一側(cè)負責收銀），望著羅拉的眼神就像在責怪她，干嘛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沒事的。”011注意到威士忌的眼神，試圖化解尷尬的氣氛。

“不過人沒事就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你說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呼吸日所有區(qū)域同時爆發(fā)災難天還真是前所未聞，這樣下去的話就回收不了月石了。”羅拉語氣有些悲觀。

“聽你的口氣怎么感覺好像地球就快完蛋了一樣？世界上是存在‘意外’這種東西的?！蓖考娠@得不以為然。

“老頭子你就是太樂觀了，兩百年前的人也不會想到會有月殞的一天，不是嗎？這些東西誰都說不準?！?/p>

“反正我相信凡事都有解決辦法。兩百年前的人應該也不會想到就算月亮沒了，人類也沒毀滅。你說對吧，安雅？”威士忌朝011擠了下右眼。

C-011對他微笑了一下。兩夫婦之間的拌嘴讓她多少看到了些回收隊區(qū)里見不到的色彩，是那種更活生生的色彩。

“對了，安雅。既然你最近才編入，這不就代表你剛過完生日？”羅拉問。

“是，是的?！?/p>

“那今天不要你錢了。就當是我跟老頭子給你的生日禮物。畢竟你媽媽跟我們以前都很要好，老頭子也沒意見吧？”

“當然，你不說我都準備這么做。”

“不不不，這怎么好意思?！盋-011把手環(huán)伸出來執(zhí)意要給錢。

“好了，快回去，回去吧?！蓖考烧f著繞出來把011拖出了店門外。

011站在門口猶豫地看了看兩人，想了一會，最后決定還是接受他們的好意。

“真的很感謝！”

“小意思?！蓖考稍诘觊T口朝她豎起大拇指，“回收隊的工作會很辛苦，記住無論遇到什么事都別放棄?；钪攀峭醯?，只有活得夠久才能見證更多的事?！?/p>

“嗯，我向您保證！”011再次朝兩人點頭致謝，臨走前她又環(huán)視了商場一周，還是沒看到那個銀發(fā)紫羅蘭瞳孔的人。但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緣分吧，無緣人會擦肩而過，而有緣人無論怎么樣，最終都會出現(xiàn)在面前。記得這是時以前對她說過的話，想著這些，她騎上賽格威，離開了市中心。

回到住處，011覷了眼墻上的時間——21：09，把墻面的窗口風景換到了城市夜景，設定兩小時后自動關(guān)閉，盆栽安雅靜靜地看著她，一切準備就緒，終于可以安心睡一覺了。躺在床上睡前最后查看著新聞，讀著讀著，眼皮就開始打架，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

Day-2 21：20PM

“安雅，我們又見面了?！钡菴-011再次回過神，她又來到了昨天夢中的海邊，身旁一如既往坐著那個披著米色斗篷，名為雷電的男人。天空看上去比昨天更暗，太陽的方位也離海平線更近，“沒想到這么快就能再見?！?/p>

“雷電，我今天遇到了一個……”

“K-172，對吧？”

“你怎么知道？”

“你出現(xiàn)前我看到了些片段，估計都是你一天中印象最深刻的事。另外，好消息。今天我腦內(nèi)的記憶像熱水灌進保溫杯，開始在慢慢恢復。雖然緩慢，但無疑我正在想起些關(guān)于門的線索?！?/p>

“真的嗎，你想起了什么？”

“教堂……對，教堂。我腦里今天頻繁閃過教堂的畫面?！?/p>

“教堂？要說教堂的話，確實在旱地區(qū)……不過我現(xiàn)在只是海域打撈隊的隊員，還沒有權(quán)限去那附近?！?/p>

“K-172呢？”

“他也許可以，不過這樣太冒險了。這幾天地表天候異常，要去也只能等這種現(xiàn)象恢復正常了?！?/p>

“不找到門的話，永遠不會恢復，而且會變得更糟?！?/p>

“永遠不會……”011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雷電，關(guān)于門，你還能想起些什么其他的嗎？”

“阿米巴（Amoebas）……，門是被那些家伙制造出來的，那是群非常棘手的家伙。”描述完雷電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阿米巴？我從沒聽過這種生物?！?/p>

“那不是什么極端生物，而是跟我們一樣的人類。暫時我現(xiàn)在能想起來的只有這么多，要我一下子仔細說明也很難?？傊鞘欠浅ＮｋU的存在，不過與他們的沖突無法避免?！崩纂姺鲋~頭好像在逼自己想起更多，表情變得痛苦，但今天一個果子能榨出的果汁貌似也只有這么多了。

天變得越來越暗，太陽幾乎就要消失。跟上次不同，這次海面風平浪靜，就像陷入沉默的兩人。至暗即將降臨。至暗到底是什么樣的呢？011還從未親眼見過，估計回收隊里很多人也不曾親眼見過。難道是像熄燈后的房間？但那種黑暗好像在眼睛適應后，還是能看見些什么。

“總感覺今天在這里待得比上次要久。”C-011不想過于為難雷電，她嘗試換個話題打破沉默。

“是因為我今天更快地找到了你。”

“找到我？”

“對，每當你進入睡眠狀態(tài)后，身處黑暗的我的身邊就會出現(xiàn)很多扇門，每扇門都通往不同的地方。身邊第一次出現(xiàn)門還是在六天前，直到昨天打開這扇通往岸邊的門，我才第一次找到你?！?/p>

“原來是這樣?！?/p>

“這個海岸的景色一定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回憶吧？”

“嗯，很重要?！?11看向雷電，他的眼神依舊追著準備喘口氣的太陽的方向，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視線的落點。這個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不可思議磁場的男人，讓她感到非常好奇，“雷電到底是什么人呢？是有實體的真人，還是只是意識體？”

“現(xiàn)在在這里的我只是個意識體，但我是實際存在的人，不過我已經(jīng)不記得為什么會這樣了。這種感覺……安雅，你必須馬上醒來，我有非常不好的預感，渾身都是雞皮疙瘩，有什么在你的現(xiàn)實身體周邊準備要發(fā)生。”話講一半雷電突然慌張地站了起來。

“怎，怎么了？”

“我不知道……但你必須醒來?！?/p>

說著雷電把身體轉(zhuǎn)向C-011，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六十公分的日本打刀。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正臉。但由于光線很弱，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是張五官端正、輪廓深邃的臉。他的眼神從之前望著天際線的迷茫，變成了暗黑深淵般的驚恐，用手里的刀劈向了她。

雷電！

C-011呼吸急促地睜開雙眼，環(huán)視四周，似乎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還是一如既往的天花板，盆栽安雅也閉眼低著頭依舊身處夢鄉(xiāng)。就當她剛松了口氣，突然感到了一個強烈的視線。她眨眨眼，雖然只是一瞬，天花板上剛剛好像有個黑影，但現(xiàn)在定睛一看卻又什么都沒有。

是多心了嗎？

“翻下床！”雷電的聲音突然從她的腦內(nèi)傳來。

盡管還沒完全清醒，身體卻本能地隨著這個腦海深處的命令翻滾了下床。下一秒，一個黑影撲到C-011床上，雙手長而銳利的爪子貫穿了她的床板。這一幕把她嚇傻了，漆黑的房間里，隱約可見輪廓的黑影嘴里吐著白霧發(fā)出低鳴，一雙如貓般的瞳孔反射光線，就像兩顆光球，在那里她看到了通往冥府的通道。四目相對，她仿佛落入漁網(wǎng)的魚，只能眼巴巴透過河面的折射看著漁夫扭曲的恐怖面孔，除此之外無能為力。黑影蹲在床上頭快速而詭異地晃動起來，一秒晃八、九下，出現(xiàn)重影。

011下意識覷了眼墻上晶體管鐘的時間——凌晨3：11。

她不敢大聲呼吸，心臟干澀地跳動著，只敢用短而緩慢的節(jié)奏完成每一個呼吸周期。不管眼前這個是什么，她都知道這個東西不是手無寸鐵狀態(tài)下能對付得了的。她邊觀察著黑影，邊挪動著屁股小心翼翼退到門邊。她記得睡前明明是把門鎖好的，但此時背后的門卻是虛掩著的。能打開鎖的方法只有兩種：本人的ID手環(huán)或回收隊管理室的中控臺。現(xiàn)在手環(huán)還好好戴在自己手上，管理室也有警備，這東西是怎么進來的？

這時黑影突然把銳利的雙爪從床板拔出，朝她的方向爬去。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活下來，任何一個錯誤判斷都會讓人生到此為止。又來了，這種無力感，絕望與恐懼猶如從天而降的藍鯨，將她的內(nèi)心吞噬殆盡。